总有一天我会累,会放弃希望,然后走得远远的,去跟别人好,或许还是顾鹏飞,或许是个陌生人,你也不希望我一辈子守着一个活死人过日子吧?那样会幸福吗?......我说,你不如干脆死了算了,让我也死了这条心,我们就算一了百了,怎么样?
......混蛋,你说话啊!我捏住他的鼻子,吼着。
流氓!痞子!谁叫你玩儿了我又不负责任!拍拍屁股就睡觉去了!你他妈怎么不去死!你想甩掉我吗?我知道你听得见!你刚才都看见了是不是!你很不甘心吗?那就起来抽我啊!我告诉你,我还会跟他做!在你的面前做,你要能忍算你狠!你要不怕戴绿帽子我们就一直做,做到你忍不了为止!
晚上的医院很僻静,因此我的独角戏显得尤其诡异,我骂累了停下来喘口气,看着他麻木的五官,又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喂,起来啊。
喂......起来啊!
起来!
我的声音断断续续,越来越扭曲,穿过墙壁在空阔的走廊上鬼哭狼嚎般地回荡。
最后已经成不了句子,变成破破碎碎的抽泣,更是把方圆十米之内的走廊衬托得有如墓地,连偶尔过路的护士的脚步声都明显出现紊乱。
我将他的手指放在嘴里,牙齿紧紧地咬着,眼泪流了进来,他的手指变成了腌香肠。
......请你现在就起来,我愿意陪你到天涯海角。
57
过了一天的下午,顾鹏飞又来了,手里还提着公文包,似乎是直接从公司赶过来的。他一言不发地推门进来,发现趴在床边奄奄一息,眼睛已经差不多快要熬成国宝的我,说,今天晚上我来守他,你还是睡一会儿吧,说完不由分说地把我从椅子上拉起来,推到一边的床上,还不忘问,吃饭了吗?我摇摇头,不想吃,他把我脱了鞋子按到床上,又说,医院的东西不好吃,我下去帮你端碗牛肉面,你好好躺着。
噼里啪啦地交代完后他几步走出了屋子,轻轻地将门掩上了,我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突然觉得很口渴,想要起来倒水,背部却像给胶水粘在了床上,连身都翻不了,很快连眼皮子也沉得撑不住了。
半夜的时候惊醒过来,不知道是几点,屋子里没有开灯,我嗓子燥得慌,不觉哼出了声,手上立刻一热,手指被紧紧握在熟悉的掌心中,顾鹏飞的声音蒙蒙胧胧地传来,苏锐,怎么了?我艰难地吞了下口水,喉咙被鱼刺狠狠哽了似的疼,迷迷糊糊地开口就问,......他......醒了吗?
顾鹏飞愣了一下,然后说,不,没有。看我在喘气,他又说,你肚子饿吗,吃点东西再睡吧,我看到放在床头柜上的那碗面,它完好无损地冷掉了,于是微微摇摇头,竟然觉得床像给翻了过来,整个世界都在转,我皱紧眉头,觉得肺快被揉挤成一团,呻吟着说,好热......他一听稍微拉开被子,试了试我额头上的温度,立刻跑出去大叫大嚷。
被打扰了睡眠的护士报复性地往我屁股上扎了一针青霉素,不到两秒钟的推送速度使我的屁股瞬间又青又肿,只能跟只烤焦了的咸鱼似的趴在床上动弹不得,不过也亏了这一针的威力,天色刚刚返青的时候烧就退了,只是喉咙还难受得难以吞咽,医生说我是空调吹久了,又不休息又不吃东西,这样还不生病那还对得起医院吗,还顺便对我进行一番思想教育,说一个病人就够头痛了,现在还赔上一个,这简直存心阻挠他们进救死扶伤的义务,我捣蒜似的一个劲儿点头,一句嘴也没回,医生看我挺听话的,也就没再嘀咕。倒是姓顾的不依了,坚持要让我回去,说我再这么下去非死在这里不可,我怕他唠叨,嘴里乖乖答应着,然后把他那几句话放在角落里发霉。
不知道是因为感冒把我给烧傻了,还是因为执念太深导致的神经短路,我的症状开始比以前更严重,我甚至经常能看见他的手指在动,或是眼睛在眨,以为他一定已经恢复了意识,只是太虚弱了没办法回应我,每次我都不厌其烦地叫护士来看,不过狼来了的故事他们也都听过,没有谁会想再理会我发疯。
隔了几天顾鹏飞来看我,进了屋还没回过神来,我就冲过去一把抓住他,说,他醒了!他真的醒了!我看见的!顾鹏飞,你叫医生过来......!他往病床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住我的肩膀说,别闹了,苏锐,你又做梦了。我狠狠瞪着他摇头,说,我没做梦!是真的!他们都不相信我,你一定相信我的!你马上就去叫医生过来好不好?
他皱紧眉头看着我的眼睛,突然将头埋下来,紧紧吻住我的嘴唇,我拼命一挣,将他推了个踉跄。
他扶住墙壁稍微站稳,没有抬头,似乎在等我发火,我喘着气站在原地,肩膀微微起伏着,脑袋像是被那个吻给吸空了一样,什么都没有,我俩保持各自的姿势对持了好一会儿,最后我安静下来,慢慢说,你坐吧,我出去买包烟。
我走过他的身边,他的眼神呆呆的,很漠然,说,苏锐,我快不认识你了。
我跑到外面围着医院走了几圈,靠在花园的栏杆上抽了根烟,看着白色的烟雾缓缓消散在空气中,心突然平静得没有一点波纹,像被绳索使劲儿拉得平平整整的,可胸腔却有一瞬间的窒息,害我连呛了几口。
慢慢走回楼上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并且尽量让脸上的表情不要像个死人那样,我轻轻推开病房的门,想要跟顾鹏飞好好谈一谈,可是我却看见他背对着我站在陈旭阳的床边,手放在旁边那台供氧的机器上,摸索着那个切断电源的按钮。
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我也不敢去细想他想要干什么,只知道我发疯地冲进去,拉住他的衣服拼命将他往外拖,还抄起桌子上一切可以扔的东西朝他丢过去,像遇到瘟神,他说了什么我没听到,我也不记得我朝他吼了什么,我只是觉得我仅存的宝贝将被他全部地夺去,等到护士赶过来的时候,我的周围已经没有可以扔的东西,于是他们看到这个平日不怎么说话,又经常莫名其妙骚扰他们合法休息的男孩子死死抱着床上的病人,拼命地哭。
顾鹏飞僵硬地站在门口的一片狼籍中,无辜的苹果还在脚边滚来滚去。
他们问我怎么了,我已经被刺激得说不出话来,脸紧紧贴着陈旭阳的胸口,仿佛只要一放松,他微弱的心跳就会立刻消失。
护士见劝我放手没有任何用处,也就暂时没有管我,顾鹏飞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也不知道,他似乎想跟我说什么,可他一靠近,我就觉得特别害怕,到处躲着他。
房间被清理完后又只留下我一个人,我不知道这样抱了他多久,刚才折腾得累了,眼皮子开始有点打架,就在迷迷糊糊中,我突然感觉到手臂里的躯体动了动。
我像被锤子狠狠敲了一记,猛然清醒过来,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我紧张地看着他的脸,怕这次又是我的幻觉。
然后我清楚地看到,他的手指在动,我揉揉眼睛,掐掐脸,不会错的,这次绝对不会错,他是真的醒过来了,不是我脑子有问题,我激动得全身都在发抖,正想要站起来去叫医生,他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眼睛竟然慢慢地睁开了。
陈旭阳!我失声叫出来,几乎扑在他身上,语无伦次地说,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你这混蛋!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你快要睡死了!他望着天花板,眼神有些呆滞,似乎一时没搞清楚状况,我忙站起来说,我马上叫医生来!
他的手突然轻轻拉住了我的袖子,我回过头看着他,他的眼神淡淡的,特别清澈,他用一个多月以来的第一个声音对我说,你是谁?
苏锐哥!
我被摇醒的时候,呼吸急促,全身泡在冷汗里。
小纯在我旁边说,你在这里睡觉的话,感冒会更严重的。我昏昏沉沉地说,陈旭阳......陈旭阳呢?他睁大眼睛说,不是好好地在那儿吗?
我直起身体,看到躺在我眼前,平静地沉睡着的陈旭阳,他一动不动没有一丝生气。
我的脑袋很痛,我努力回想究竟哪里是现实,哪里是梦境,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梦的?陈旭阳根本就没有醒过来,顾鹏飞他......也是真的来过吗?
空调的冷风吹在我脊梁上,我猛地打了个冷战,这一切都是梦,应该都是,顾鹏飞不会做那样的事情,他没这么恶毒,我只是太累了,才会胡思乱想。
可是,当听到那没有感情的三个字时,手脚完全冰凉,心脏被一瞬间捏得粉碎的感觉,比什么都真实。
小纯看我脸色快要变成焉茄子,忙说,你吃饭了吗?我帮你去打饭?我勉强打起精神,说,好,你什么时候来的?他一边打开柜子拿碗,一边说,刚刚来......我回去找我妈,她却刚好要出差,说回来后再过来看他......
听我没反应,他苦笑一下,很过分对不对?出个破差都比我爸重要,我叹口气说,别这么说你妈,也许她是对的呢。
比起守着一个活死人,干些其他事情更有意义吧。
他走了之后,我更觉得头痛难忍,想要点根烟压一压,一摸口袋是空的,才想起刚才说是下去买烟,结果只是转了一圈就上来了,于是我轻轻掩上门搭电梯下到了一楼。
我本能地移动着脚步,眼睛连焦距都没有,径直朝大门走去,走过靠近门口的咨询台的时候,偶然听见护士在问,请问你要找的病人的名字?然后一个声音在淡淡地回答她,陈旭阳,陈旧的陈,旭日的旭,太阳的阳......
我一个激灵,转身看到站在柜台前背对着我的身影,急忙跑过去,一把将他紧紧抱住,脸深深地埋进他的衣服里,好半天才颤微微地吐出两个字,......小冰!
他身体僵了一下又放松了,拍拍我的背说,你别这么热情好不好,我还以为遇到抢人的了,说完他笑着抬起我的脸,眼神突然一变,叫着,祖宗,你怎么成这副鬼样子了!
我苦笑着望着他,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说,你要去哪儿啊这么急?我说没什么,出去买烟,他把手搭我肩膀上,说,买什么?我有,就你这鬼样,出去不给城管的乱棍打死?
于是我俩又一起上楼去,他今天穿得挺大众,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他一直就这样,做客探病什么礼物也不拿,我说你最少捧朵花来意思意思吧,他说我赏脸还不够吗,看花不如看我这张脸。
陈旭阳的事情他应该早就知道了,至于为什么一直没露脸我也不想多问,越靠近病房我们的话就越少,一直到走进病房,他来到陈旭阳跟前,静静地看着,什么也没说。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烟,他一屁股坐在我身边,替我点了,说,......你今后打算怎么办?我吐出一口气,觉得脑袋镇定了很多,慢慢说,不知道......顺其自然吧。
小冰沉默了一下,说,其实我今天是来找你的,听说你整天守在这里,连班也不上?见我没反应,他把我的衣领拉住转我过去,说,苏锐,我要是你,就赶快回公司去。
我皱皱眉头,怎么连你也跟顾鹏飞一个调调?他笑了一下,说,你知道顾鹏飞他们公司最近在干什么吗?我停了下来,看着他,他见我有兴趣,继续说,姓苏的,我告诉你,你要是再不回去看着点儿,没准儿陈旭阳连睡觉的地儿都没了。
我听小冰似乎知道什么,忙问他,为什么?他说,陈旭阳不在,这个机会不能再好了,他们会对旭升下手的, 我心里吃了一惊,但还是故做镇静地说,你为什么知道?他笑笑,说,顾鹏飞跟我说的,他说,这个计划是他在公司会议上提出来的。
我的指甲刺痛了掌心,顾鹏飞......又是顾鹏飞......陈旭阳都变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要穷追猛打?
看我脸色难看,小冰叹了口气,说,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有点儿残酷,不过我觉得顾鹏飞没有做错......尽管我真的不想看见你俩的关系继续恶化,说着他把我的脸转过去,看着我的眼睛说,别傻了,苏锐,你应该知道现在要做什么,我可不觉得陈旭阳能把你影响到这种程度,你只是太害怕失去他,你是不是一直在想,他死了我要怎么办?
不要说了......我低下头捂住自己的耳朵,他抓住我的双手将我的脸强行抬起来,说,不要老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了,他的命比蟑螂还硬,你明天就给我回公司去,我帮你看着他,OK?
我不置可否,只是喃喃地说,他怎么可以这样呢?小冰......顾鹏飞他怎么能这样?!
简直想置人于死地......!
小冰拍拍我的肩膀,并没有多少安慰,说,我才要问你你怎么会这样呢,把自己弄得像难民似的,落后就要挨打的道理原来你不懂啊?顾鹏飞怎么了,我觉得他这么做就像个男人,你不服就和他来个单挑啊,躲在这里伤春悲秋的顶个屁用?这还是苏锐吗?你忘了你以前的光辉岁月?你是怎么把那小子当狗使唤的?忘了?我今天要不是看你经不起折腾了早想扁你了。
我一阵气结,他见我毫无还手之力也就没再耍嘴皮子,站起来走到门口,说,我今天该说的都说完了,你一个人好好想想,我去外面抽根烟,你要是决定了明天重返战场就跟说一声,我就打电话跟老板请假,帮你守着这死家伙,我做事你放心,我在他在,我不在他还得在......
正说在这儿门突然给踢开了,小纯一手拿着一个盛成了金字塔的碗撞进来,一边说,食堂没菜了,我去街上炒的......小冰下意识回过头,小纯愣了一下,顺口说,姐姐,让一下好不,你挡着路了。
小冰一皱眉,伸手便抓住他的领子拖到跟前,眯着眼睛恶狠狠地说,小鬼,下次看清楚再说话,小心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喂狗。
小纯完全给说蒙了似的,看着他摔门出去,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嘀咕了一句,莫名其妙,拿着碗慢慢走到我跟前。
我把满满的一碗菜放在桌子上,说,我现在还不饿,呆会儿再吃好了,早已经开始动筷子的小纯看着我说,现在都快九点了还不饿?我笑笑,看着躺在不远处的陈旭阳,说,以前都是和他一起吃的,现在就觉得怎么都吃不下了。
说完了这句话,我站起来走到外面去,对小冰说,那以后就拜托你了,他点点头,说,我可是推了工作来帮你的,你得给我生活费,要不我迟早饿死在你家门口,看我没反应,他挺随和地说,要不这样,你要准我在病房里面和客人约会,我就能自力更生......我忙说,那我还是赊财免灾好了。
说定了之后小冰就走了,我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脑袋里还蒙蒙的,像没怎么睡醒还在梦游似的,过了一会儿小纯开门走了出来,见我一个人站在走廊上,说,你朋友走了吗?
我心不在焉地恩了一声,他却渐渐靠上来,小声说,......他叫什么名字?
我反应过来,看了他一眼,说,干嘛,你对他有兴趣啊?
他居然没立即反驳,眼睛特心虚地四处扫了一下,慢慢说,也不是啊......只是觉得他长得还行。
我笑出来,说,你还挺坦白的,他跟我对笑,一点儿也不脸红,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说,你没机会的,他不喜欢小鬼。
他似乎立刻有些不满,把我的手抓下去,说,我怎么觉得你说话都跟我爸一个调了?
吃过饭小纯就回去了,本来他想替我守夜,被我给哄了回去。晚上洗完澡我关了灯,躺在陈旭阳身旁听着他均匀地呼吸,一遍遍小心地抚摩着他的脸。
我早已经不再和他说话,因为看着他麻木的表情会让我更痛苦,可那天晚上我还是叫了他的名字,对他说,陈旭阳,我会保护你的。
我会保护你和你的公司,如果你执意要睡,我就让你毫无顾虑,安安心心地睡一辈子。
58
第二天大清早我稍微收拾了一下便赶去公司,介于本人现在的形象实在不适合出席公共场合,如果还像平时那么雄赳赳气昂昂的恐怕会打击到员工们的工作积极性,所以我尽量低调,埋着脑袋只管往办公室冲,可不知道是欲盖弥彰还是我光芒过甚遮都遮不住了怎么,一路上都有人行注目礼,盯得我就跟背上爬满毛毛虫似的,忍不住了勉强打声招呼吧,对方却还笑得那么痛苦,一副哑巴吃黄连的衰样。
我走到办公室门口,一边纳闷儿着一边找钥匙开锁,可今儿个不知怎么了连门都跟我过不去,我左捅捅右捅捅它愣是稳如泰山,急得我头上直冒汗,眼看着钥匙都快给我扭变形了,身后突然有一人走了过去,停在隔壁陈旭阳的办公室门口,开了锁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