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我便要下车,结果刚把车门打开个缝,他大手伸过来猛地一拉把手,又给关上了,我皱着眉头望向他,他的手没再离开门把,防止我再弃车逃跑,咽了下口水说,听着,苏锐,来我这里吧,你能来的话......我......
我没有插嘴,安静地等他说下去,他反而有些紧张,停了一下才又接着说,你来的话,我可以保证公司以后不会再对旭升不利......而且,以后的某些大项目,我们可以退出竞争。
我终于听明白他的意思,累不累啊?顾鹏飞,请求,利诱,干脆换做冠冕堂皇的威胁,逼迫,你非得把手段试完才甘心是不是?我嘴角一翻,笑笑说,搞半天,原来你想跟我做交易啊,顾鹏飞?
不......我......他一楞,急忙否认,我耸了下肩膀,拨开他拉住车门的手,说,很遗憾,你来晚了,我已经厌倦了出卖自己。
我真是天下最苯,一直以为有些时候只要自己肯吃点亏,所有的事情都好解决。
为了小妹和她男朋友的事,我出卖快要到手的毕业证书,为了顾鹏飞爸爸的公司,我宁愿出卖身体去换一百万,为了继续留在旭升工作,我出卖自尊心和脸面。
可凡是有眼睛的都能看见我换来的是什么,小妹和男朋友分手伤够了心,寰宇倒闭之后还被对手吞并,我在公司做最低层的工作拿最低层的薪水,还要碰上丢合同书的倒霉事儿。我怀疑我命犯天煞,靠近我的人都不得好死,我做什么好心事儿都是白费外加倒贴。
所以厌倦了,怕了,无所作为还好,害了别人就够欠扁,怎么偏偏还把自己糟蹋了个够。
关上车门之前,我对他说,如果你真的想帮我的话,就别让公司里的人看出来我俩认识,不然地话,我恐怕不知什么时候还得被那姓刘的扣个私通敌方的罪名。
他的眼神很快暗淡下来,估计也听明白了我的潜台词,像今天这种把这么扎眼的进口车端正地摆在大门口,光天化日之下非法接人的勾当,以后最好少来。
我见他扫兴的样子,忽然心异常地软弱,想想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的一头号受害人啊,于是十分自然地勾勾嘴角,说,今天谢谢你了。
谁说大爷我经过这么些打击迫害后变窝囊了?百折才能不挠,咱不说别的,至少所有人都有一至深体会,那就是苏锐这小混球好象有教养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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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鞋子一脱便倒在床上,蜗牛般蜷着,隔壁炒菜的香味不安分地从破窗户钻进来,我抓过枕头堵住鼻子,突然很想吃陈旭阳做的鱼香茄子,虽然他坚持以保持口气清新的理由死不放蒜。
我接着想起小纯给我的照片,赶紧把它们从抽屉里翻出来慢慢欣赏,看着看着就忘了陈旭阳现在的处境,偷偷笑起来,乐完了回到现实,又觉得心口空得难过。
躺了一会儿便忍不住拿电话来拨,想问问小冰他现在的情况,通了很久却没人接,拨第二遍的时候才听到小冰的声音,那边伴有很吵闹的音乐声,我说,你在哪儿?不在医院吗?他迟疑了一下,说,我在外面,我又问,在哪个外面?
他又犹豫了,最后说,酒吧。
我拍拍脑门,有些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只好还算客气地问,怎么了,你钱不够用?他闷着不说话,我于是认定他是做贼心虚,紧逼了一句,不方便说话吗?客人在旁边?
他立刻抢了一句,说什么呢,我马上回去还不行吗?口气挺硬,中气十足,合着他还有理似的,我忙说,不,算了,你忙你的吧,不用了。......以后也都不用了,不好意思,浪费你这么多时间。
说完我便立刻挂了电话,使劲儿抓了抓头发,顿时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提不上来。干脆翻下床去找东西吃,等到刚烧了水泡面的时候,电话又响了,这回是小纯打来的,一张口就朝我道歉,说苏锐哥你别生气啊,他本来说了不去的,是我硬叫他出来玩儿......
好小子,人家还没过你的门呢就学着一致对外了?要论先来后到,那也该是我和你比较亲啊,好歹你爹以同居的名义把我关押了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我一郁闷,口气更随便了,说,没气,你们慢慢溜达,不用给我面子,说完挂了就塞枕头底下,埋头吃面,响疯了也不接。
行啊你陈旭阳,把儿子教得跟你一个德行,他还更青出于蓝点儿,为了追个男人连老子都不管了,我说他追谁不是个追啊?偏偏看上你以前风花雪月的对象,你丫识相的就别给我起来,你要起来了我看你怎么玩儿转这盘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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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照常早早起床,叼了片面包赶公车去上班。
我才发现原来一个人的消失可以这么大的影响另一个人。不管是生活工作还是精神状态上,以前顾鹏飞跟我闹分手的时候我也只不过失眠了两天三夜,走错了五六次厕所,少吃了七八顿饭罢了。而陈旭阳这一去,却把我周围的所有抽成了真空,我在其中飘飘荡荡,无所依凭。
公司的项目我没办法参与,虽然很多都是我和陈旭阳争取到的,有些甚至已经做了一半,每当我看见有人拿着图纸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就有种想半路劫持的冲动。
有天下班走迟了些,看到同事还在加班,没有画好的图纸铺了一桌子,他坐在电脑前火速解决一盒饭,吃相就比猪好那么点儿,看见我便跟我抱怨,说现在手头任务催得太紧了,甲方摆什么臭架子,没见过这么没轻重的,硬要我们拿三份方案去,要人命是不是?妈的欠操。
我一言不发,咽了下口水,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冲动,脱口而出说,要不我帮你做得了。他连头都没抬,笑了笑说,求之不得,不过我不给苦力费。
我眼睛忽闪忽闪,想都没想就说那行啊,赶忙跑到桌子前坐着,惟恐他把我赶出去。他抬起头一动不动地盯我,说你丫来真的啊?
那天我俩在办公室坐了半个晚上,把方案草图做了出来,由于我对工程的熟悉,替他加入了大部分可行的建议,方案十分顺利地通过了,之后几乎未加什么改动便中了标。
发现了对方的可利用价值之后我几乎很自然地开始帮他们做方案,服务对象不止他一个,并有逐渐壮大的趋势,只是我请他们对这事情保密,我不要什么名誉,他们能给我钱就够了,我可不想再被那姓刘的抓着小辫子。
我将方案草稿一一存在电脑里,便从此恢复了每天跟显示屏谈恋爱的日子,盯着上面的各种空间与曲面盯到出现幻觉,仿佛除了画图外什么也休想引起我的冲动,有人说大师和变态其实只有一线之隔,要我说他们完全可以合并同类项。
顾鹏飞似乎没有忘记当我代步工具的承诺,只要不是奇迹出现,下班时候他都会准时在门口等我,开个特讨嫌的大奔,一点不给人家坐公车的人面子,多次警告无效后,他反而把车开进大门里来,对我说,我要让你们公司的人都看清楚,惹了你就是惹了我,惹了我就是惹了四海。我说你想得美,要是看到我和你勾勾搭搭的我不被他们白眼盯死也得被口水淹死,顾大爷,顾老板,你给我留条活路行不行?做人别太绝了,就是杀条猪也得先烧柱香啊。再说我现在每天都得加班,你那车一直赖在这里不走实在影响我们朴素和谐的市容好不好?他笑笑,说你加什么班,拿给我我找人一晚上就给你做好,你写个名字上去就是你的了,何必呢?
我眼珠子一斜,说,我跟你说,明儿个我下班要再看见你那破车,你信不信我操把榔头帮你装修装修?
结果第二天我走的时候特地打窗户往外面望了一眼,恩,很好,云淡风清,人人安居乐业,没有激进份子在做非法窥视活动。哪知道等我一蹦一跳地步出大门的时候手里的包差点飞下来,只见得姓顾的穿得人不人鬼不鬼地站在旁边,对我笑到,来啦,我们打的回去?
在四处打听公司有无后门,消防通道,暗道,安全出口,下水道,包括狗洞全都未果之后,我决定每天加班到公鸡上岗,除非他有能把防盗门拆了的装备,否则休想越雷池一步。结果打了几次游击之后发现他居然有越战越勇的趋势,于是在电话里挑明了说话,你丫的给我在窝里好好呆着少出来祸害!你信不信我回头就打电话给你老婆告你性骚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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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威胁好歹规矩了几天,我也不用在下班的时候搞得跟银行劫匪撤退似的,不过因为少了他的准时驾到,我的下班时间越推越晚,常常因为一个设计没灵感就搞得披星戴月风餐露宿,不得不用报纸在地板上铺踏踏米睡,全身酸痛很正常,没得骨质增生算赚到的。好在在我形消骨立,走路越来越轻功,眼睛越来越国宝的时候总算听见一句赞美的话,昨天去医院小冰抬起我的下巴看了一柱香时间,最后说,丫越变越正点了啊,成视觉系美少年了。
我这个人有个优点,工作起来的时候可以忘记其他所有事情,以前在学校和顾鹏飞搞对象那会儿,平时的当儿火热得要命,一旦遇见赶作业的时候他打个电话来都得冒生命危险,何况现在两个人都不在我耳边唧唧喳喳了,世界一瞬间清净了,尽管最开始的时候我伤心,我发疯,我精神分裂,可人的本性怎就一个贱字了得,时间久了还有什么要死要活想不开的?有碗饭吃算你上辈子积的德。现在这样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也许当我扎在工作的海洋里闷里闷气游到对岸的时候一探脑袋,失去的突然又回来了,照样烦人得不得了,或者失去的已经忘记了,轻松得不得了。
昨天是我隔了三个星期后第一次再去看他,因为实在太累,我一进去就倒在旁边的床上睡着了,梦见一大堆工程草图操着菜刀追我,又吓醒了,然后坐在床沿发呆地看着他,渐渐发觉他已经不如图纸上一根墨线让我来得紧张了,我画错了根线可以拿脑袋撞墙,外加上百分贝的惨叫,而现在面对他的时候,已经学会了慢慢嘴角上翘,轻轻的,无意义的笑。
遇见他的时候,重庆似乎刚好准备进入一整个无雪的冬天,他离开的时候,洪荒的夏天只剩下节小尾巴。
总算结束了,似乎时时刻刻都被他绷紧的神经,都为他大起大伏的情绪,终于在昨天结束了,留下无言的平静作结局。而结局之后又是什么呢,我曾经说过,如果死的是他的话,我也不会再回到顾鹏飞身边,这算是感情问题呢,还仅仅是面子问题?不过肯定的是,我们都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不管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如果没有意外,我想我会一直在公司里工作到退休,然后找个清净地方养老送终,离海越远越好。
这个想法的出现让我安心不少,我一直觉得人之所以那么多痛苦是因为自身太不安于贫贱了,太不甘心把自己降一个档次生活,老想着怎么把自己失去的连本带利再捞回来,所以我现在不求来个咸鱼大翻身,只要安安份份做顺民,把自己的追求降低到温饱的水平,你就会发现人生不外如是,希望还大大地有。
一连几星期夹着尾巴做人还是颇具成效的,咱们的顶头上司也没再没事拿我开涮,久而久之我的警惕心就降了一半,往常下班我都是跟着大部队一起撤退,到外面溜达一转顺便吃完晚饭再回公司加班,那个时候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我也好接着干些非法勾当,可自从大家都拿我当透明以后,我也就赖得避嫌了,每天一大堆半路接管下来的工作,不吃不喝都来不及搞定,熬一个晚上的夜之后接着上班,完全不用担心迟到的问题。
有一次帮同事做个百货商场的设计,不知不觉就忙到月上西山,抬头一看四周黑洞洞静悄悄的,脊背上一阵发凉,才意识到肚子抗议已久,忙小心翼翼打了个电话,请下面的饭馆煮碗面上来,等我西里哗啦吞完了,胃已经接近弹性形变的极限,站起来伸个懒腰,四处走动走动以促进消化。
公司下班之后一般还有个别同志在继续奋斗的,我沿着走道乱溜达,碰见有灯亮着的办公室就进去慰问慰问,不觉多走了几层楼,到顶层的时候那里一片漆黑,正琢磨着打道回府,突然瞄见尽头的房间的门似乎还留着条缝,那间刚好是以前陈旭阳的办公室。
我揉了揉眼睛,确定它是真的没关,于是走了过去,轻轻推开了门。里面没有人也没有灯,全身的毛孔却突然收缩了一下,打了个冷战,我连忙壮了下胆子,没事,咱们是唯物主义的伟大接班人,不信什么神啊鬼的那一套。
房间里的摆设倒没怎么变,我忍不住踩着里面柔软的地毯来回走了一圈,又坐到那张奢华得夸张的办公桌前过了把瘾,体会体会当年姓陈的是怎样用这个很爽的的视角支使我做这做那的。
对我来说,这个办公室很神奇,它是公司里采光和视野最好的一间办公室,每天早上打开门的时候,它像是被阳光冲刷过了,居高临下俯瞰下面碌碌众生,仿佛就是为他的主人量身定做的。
可惜现在又是完全相反了。
我走到书架前,上面随意地摆放着一瓶剩了一半的洋酒,里面的琥珀色的液体在微光下同猫眼一样醇净,我看得嗓子眼发痒,没有多想便伸手去拿,不想刚刚碰到瓶身还没抓稳,就听见身后一声大喝,是谁在那儿!?当时手一软瓶子就摔在了地上,幸好下面有地毯声音还不是太惨烈,我忙转身一瞧,咱们尊敬的刘领导正站在门口一副发现人民内部敌人的表情,我心虚之下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后背撞在书架上,忙口不择言地说,我......我不是进来偷东西的......结果不等我把冤屈洗刷完,书架上的书哗啦一声从架子上滑下来,差点没把我颈椎砸错位。
估计人家也明白天底下没这么傻的贼,他听见我的惨叫连忙按开了灯,屋子里立刻一片雪白,照得我眼前雪花乱飞,他居高临下的脸出现在中间,说,苏锐?你在我办公室做什么?
我连忙忍着痛蹲在地上将书一本本拣起来,说,我看门开着就进来看看,没想干什么。他眯着眼睛说,哦?那干嘛不开灯?我抬起头眨眨眼睛,十分镇定地回答,节约电。
他不自然地笑了一下,看见我正要去拣那瓶幸免于难的酒,连忙弯下腰抢先拣了起来,拿在手中掂了一下,看着我说,对这个感兴趣?
我吸了口气,垂下眼珠子看着他手中的玻璃瓶,心想靠,你很拽吗,想当年陈旭阳坐你这个位子的时候,我把他橱柜里的拿破伦珍藏版当洗碗水喝。
看我不置可否,他表情没变,挑挑眉说,我送你一瓶?
我勾了勾嘴角,说不用了,又不是你的东西,你凭什么做主送我?
他听出了我语气里的讽刺,脸色僵了片刻,走到我身边,将手中的酒瓶放回了书架上。想要施点小恩小惠人家不领情,反倒还碰了一鼻子灰,这大概很打击他自尊心,所以语气也恢复得硬梆梆了,说,以后别随便进上司的办公室,出了事情可说不清楚。
哦,我爱理不理地回答,又说,请问我可以走了吗,他想了想,说,你这么晚了还在公司干什么?
我心里微微一紧,支吾了一下,说你......你不也是这么晚了还在吗?他把手里的东西一放,说,少叉开话题,我是回来拿东西的。我忙说,我也是回来拿东西的,他瞪着眼睛,说行啊,你拿东西拿到我办公室里来了?
我看他死死盯着我没有放过的意思,只好先坦白一半,说我加班呢,哪知道他就那么了解我,穷追不舍地说,加什么班?我记得给你的东西你早就做完了啊。
我给问得哑口无言,站在旁边装木头,他见我老不说话,便继续低头装东西,我见机正准备开溜,结果左脚刚刚退后半步,他便头也不抬地说,站住,我跟你一起下去,看看你在搞什么鬼。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
走到我办公那一层的时候,远远就看见灯亮着,图纸铺了一桌子,他边靠近边朝我笑笑,说我就猜到是这样,你整天都在赚外快呢?公司明明有规定不准接私活,你不懂规矩?
我有些茫然地望着他,听完了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误以为我在外面自己接项目,虽说这么做违规,但实际上很多同事都有瞒着公司出去赚钱,所以这应该不算什么大问题,我索性将错就错,糊里糊涂地傻笑了一下想堂塞过去,他走到我桌子面前便用手翻开图纸,我一看得露馅,忙插在他前面把桌子挡着,说,算了吧,一堆草稿而已。他一听反而来劲了,说,怕什么,我不会处罚你的,让我看看你的水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