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我咽了一下口水,特认真地说,顾伯伯,请您再考虑一下,不要跟旭升牵这份合同行吗?
他似乎有点没听清楚,愣了一下,随后突然笑起来说,我没听错吗?你是劝我别跟你们公司牵合同?你不维护自己公司的利益,反而劝我拒签合同?有趣有趣,我还从没看见过你这样的员工。
我快被他揶揄得头顶冒汗,说您听我说,这......这个公司不能就这么卖了,不是还没有倒闭吗,总有机会起来的,再说......你也要给顾鹏飞一个机会是不是,他应该可以......他摆摆手打断我,说,我就是要给他机会才决定卖公司的。
看我蒙蒙地似乎没有听懂,他抽了口烟缓慢吐出,然后淡淡说,他还年轻,这么早就背包袱太可惜了,说实话,你们陈总挺通情达理的,开的价钱很不错,一点儿没有趁火打劫,卖了公司还清债务后还能剩一部分,我想尽快把他送去一个好学校,或者去国外继续读书,这个官司我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也好跟他妈妈交代......
说着说着他的眼眶有些变色,也许是不好意思在一个后辈面前这么情绪化,他立刻停下了这个话题,稳了稳接着说,其实我也挣扎了很久,这个公司经营了这么多年,也不是说卖就能卖的,可是如果不卖,我们怎么拖得起?几个月发不起工资,人心早已经乱了,要想重整旗鼓可以说......可能性很小,我也不能为了这么一点点希望就赌上他今后的前程啊。
我顿时说不出话来,心里觉得特别不是滋味,来这儿的路上本想好了的,若是顾伯伯同意不签这个合同,我可以再想办法把那一百万给他,请他瞒着顾鹏飞,让寰宇暂时度过难关,可现在听他这么讲,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过了很久,我慢慢地说,顾伯伯......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
就算我是他儿子"最好的朋友",可是顶多就是见过一次的外人而已,却为什么会将这些事情都讲出来?
他抽了口烟,眼睛里满是笑意地看着我说,苏锐,你是个好孩子。
见我愣了,他接着说,其实......那些钱的事情,他已经跟我说了,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他说,今天苏锐拿了一百万借给我,我知道有了这钱公司可能还有救,可是我还是自做主张没有要那钱,爸,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的眼泪在那一瞬间就充了上来,赶紧埋下头去,然后我听见顾伯伯的声音也带着哽咽,他说,我当时就差点掉眼泪,我跟他说,没错,你做得很对。然后我俩就继续吃饭,谁都没再说一句话。可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我儿子真的长大了,以前他总是不听话,我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打,甚至认为他是个负担,可现在我只觉得,有了他真的很好,只是我不知道怎样表露出来,都老大不小了,我会觉得很不好意思,再加上身边一直没个说话的人,今天看见你我挺高兴的,就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偷偷地抹了一下眼角的水珠,然后他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像揉一个小孩儿那样,轻轻说,我今天一看见你,就知道你是为顾鹏飞那小子来的,看你那认真劲儿才忍不住逗逗你,难怪我儿子每次说起你,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开心......我咬咬嘴唇说,顾伯伯......求您不要再说了......
他叹了口气,然后自言自语般地喃喃说道,你们啊......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们俩了......
我心里突然抽动了一下,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眼睛,手指有些僵硬地纠缠在一起,可他却没有再说下去,我也一直保持沉默,这层窗户纸最终谁也没有去捅开。
又坐了一会儿后我看时间也不早了,想就此告辞,他挽留我说,再等一会儿顾鹏飞就从同学那儿回来了,一起吃完饭再走吧?我慌忙说不用了,我约了人的,就不打扰您了。他于是也就没有再留,我穿好外套,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着他说,顾伯伯......还有一件事儿......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他忙说,没关系,你说吧。
我停了一下,小心地说,......您涉嫌贪污的事情......是真的吗?
他面不改色地说,你认为呢?我慢慢回答,......不是真的吧?应该只是个误会......他突然笑了出来,苏锐,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你是个孩子。
他接着说,小孩儿看电视就会问,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在他们的思维里好人就是好的,坏蛋就是坏的,你只凭自己刚才对我的印象就认为我不会做那样的事,这不是典型的小孩子逻辑是什么?
我张张嘴正要申辩,却又被他抢了白,他说,苏锐,人活一辈子,会犯无数的错误,有能够被原谅的,也有不能被原谅的,而我犯的,刚好就是不能够被原谅的,可是......犯了不能够被原谅的错误,难道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了吗?
我沉默了一下,说,那要怎么办呢?他笑笑,赎罪啊,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我摇摇头说,我是说,那些因为你的错误而被伤害的人,要怎么办呢?
他怔住了,片刻之后苦笑着说,我不知道,我还真没想过。
之后我告别了顾伯伯,在街上拦了个的士回家。
陈旭阳见我回来,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回来了?吃饭吧,我站在门口说,你怎么不问我谈得怎样?他看了我一眼,笑着说,没必要啊,你要是都能说服人家了,我这个老总岂不是吃白饭的?看我狠狠白了他一眼,他倒说得更带劲儿,早跟你说过别去的嘛,你看你,又花了车钱,又费了口水,说不准人家还损了你几句,真是亏大了,偷鸡不成蚀把米陪了夫人又折兵......我顺手抄起沙发上的垫子就朝他轮过去,姓陈的你有完没完!
吃完饭我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里,留陈旭阳在外面十分郁闷地看电视,过了一会儿他放弃了外面八点档的肥皂剧,跑到我房间里来凑热闹,见我还在桌子前翻看着最近一次的方案草图,他从背后拿胳臂圈住了我。
我稳如泰山,一边眼睛还停留在图纸上,一边冷冷地蹦出两个字,放手。
他说,怎么,还在生气呢,不至于吧?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没亏待他们吗,那小子有了这钱爱干嘛干嘛,继续读硕士也行,出国也随他便,就是什么都不做也够挥霍个几年的了,何乐而不为啊?用得着你在这儿穷操心吗?
说得有道理,可是我一听他这种流里流气的说话方式就很不爽!很是不爽!
于是我再次重申,我请你放手,向后转,齐步走,带上门,谢谢。
话才刚刚说出来的时候,他的手已经伸进了我的腰间,至少半张脸也都贴到了我的后颈上,一个劲儿地蹭蹭蹭,边蹭还边说,你身上好香......我挣扎着去掰他的手,回过头说,你饭没吃饱是不是?!
他乘机抓住我的下巴,把湿漉漉的嘴唇贴了上来。
我咬紧牙关差点儿没咬成牙龈出血,他左冲右突进不去,不断地说,张嘴啊......宝贝儿你张张嘴......接着居然拿手紧紧捏住我的鼻子,我给憋得脸都能紫成了茄子就是死活不开金口,他的唇只好沿着我的脸蛋滑到了颈部。
我抓住他正要解开我上衣纽扣的手,说,不行,到此为止。他的嘴唇吻在我的锁骨上,含糊地说,......你住进来之后......我还没碰过你......这样很难受知不知道?我一边推着他的肩膀一边往后缩,说,......你知道我不喜欢这样......陈旭阳......他得寸进尺,牢牢地靠上来,动作变得急躁,说,......什么啊......恋人之间做这种事情是很平常的吧?
喂喂,我们什么时候是这种关系的?我一阵恼火,说该死的你给我起来!恶心死了!
他一见我生气,动作逐渐停了,可还没有从我身上离开,我急了,说你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我都跟你说过不要了还跟个饿猪似的拱来拱去!拱什么拱有什么好拱的?脏死了!他瞪着我,说我没听错吧你嫌我脏?我说怎么你耳朵不灵光了去配助听器啊,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他气得七窍生烟,一把抓住我的手,说小兔崽子你......给你个箩筐你就下蛋是不是?!我说你又错了吧!兔子下的是兔子不是蛋你小学毕业没啊?!见他已经快要吐血了,我又补上一句,愣着好玩儿啊?放手啊,你瞪着我干嘛?你又想使用暴力吗?!
他眉毛猛然抽动了一下,特严肃地说,苏锐你别说了,我正骂得气血上冲,压根儿没理会他的警告,继续说,告诉你你少吓我我不怕了!又不是没见过!你还有什么本事啊统统都使出来,有种你今天给我来硬的我还就怕你丫不敢!
《你怎麽舍得让我的爱流向海》(46)
话一出口的同时我就意识到完了,一不留神儿老毛病又犯了,曾经不止一个哥们儿说我,你别看丫的长得安分守纪的,那嘴巴最找抽呢,明明没几个能耐还就爱跟人家抬杠,给教训了又学不乖,这不犯那什麽吗。
俗话说得好,请将不如激将,而这姓陈的摆明了最忍受不了谁激他,见著就要发作,我下意识地往後缩了一下,眼睛十分配合地作无辜星星眼状,他看我忽然示弱了,只好硬把满肚子气又咽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特疲劳的声音,谁想吓你啊?又无理取闹吧你,我都说过不会来硬的了,你少哪壶不开提哪壶行不行?
我缩著,小心地眼神复杂地看著他,陈旭阳......我觉得你有点可怕。
关乎到了自身形象问题,他急了,一把抓住我的手,眉头能拧出水来,说,可怕?!我哪里可怕了?!
我的目光落在他的爪子上,那爪子泛著青筋死死扣进我手臂上的肉中,他触电似的赶快放开,表情别扭地嘀咕了一句,对不起......
我抿抿嘴唇,认真地说,我不想拒绝你,陈旭阳,你让我跟你同居,我没意见,你吻我,我有几次是反抗了的?可是我不能跟你做这种事情,怎麽也不能!......我觉得很害怕,整个身体都在抗拒,接受不了......你明白吗?已经造成的伤害我没办法忽略掉。
他的眼神仿佛一瞬间暗淡下来,将头低了点儿,他硬生生地说,真搞不懂这些日子以来,你都是抱著什麽心态和我交往的?......说吧,苏锐,你到底想怎麽样?要我下跪磕头吗?
我心头一震,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怒了,吼到,那你怎麽才肯原谅我?!我他妈真不明白!有什麽能值得你记恨这麽久的!不就是上过你两次吗?有什麽大不了的?!又不是什麽冰清玉洁的身子有什麽碰不得的......!
啪地一声脆响,打死个蚊子也不过就是那麽一掌。
不过我想这一掌的意义肯定比消灭蚊子除四害来得重大。
很久没有练习甩耳光的下场就是,没等到他左脸上的五指山浮现出来,我的手掌就已经痛麻了。
我干笑两声,毛骨悚然的效果,冷冷地说,......好......好,你厉害,能说出这种话来,小的佩服,我才搞不清楚你是抱著什麽心态跟我交往的,你们这些人......只顾自己舒服,根本不管被你伤害的人的感受!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只想一刀捅死你!
你还知不知道,我是挣扎了多久才原谅了自己和你一起生活的?你就忍心这麽几句话,就把我和你这麽久的努力都化做泡影?
他的手指触到微微红肿的脸颊,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什麽,突然一把抱住了已经快要哭出来的我,不断地说,原谅我......小锐,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我不是这麽想的......
滚开!你拿我当婊子!我声嘶力竭地叫。他没有放手,苏锐你听我说......
我拼命掰开他的胳臂,一脚揣飞他说,叫你滚!
他踉跄的从地上爬起来,呆呆地看著我却不敢靠近,我的双臂紧紧环著自己的身体,蜷在椅子上变成一团。
他站了一会儿,慢慢在床边坐下来,叹了口气,似乎自言自语地说,......怎麽变成这样了......昨天......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什麽?
我红著眼眶看著他,陈旭阳,你问问自己,我为什麽会这样的?你问你自己!......我实在受不了你的思想,我们差太远了,年龄,性格,地位,观念......我们不适合......不可能会有结果的......不可能......
不!他狠狠皱著眉头看著我,收回你的话,苏锐,没有什麽不可能的!你现在不能接受我总有一天能,我可以等!
我微微苦笑,埋下头轻声说,出去好吗?让我一个人呆著......我想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往昔争斗,不分高下,各有胜负,此次战役,可以说,自相矛盾,两败俱伤。
伤害的过程是爽快的,损言恶语,不过眨眼唾沫横飞,舔伤口的过程却是漫长的,还不算上自虐心作怪,在舔的过程中自个儿给自个儿伤口上撒盐,反正这一晚上,我苏锐是没去跟周公请安。
第二天上班,行尸走肉。陈旭阳我是不知道,不过听说他数度走错厕所,虽然反应奇快,却是扰民几多。
晚上在家吃饭,一桌子菜淡的淡咸的咸,该红的变黑,该绿的变黄,连大米饭都带著一股子焦臭味,他表情僵硬,说,凑合著吃吧,我心想这也不是这麽个明争暗斗法儿啊,糟蹋粮食的人最欠扁,为了不跟他一样欠扁,我开始糟蹋自己的舌头和胃。
快要吃完的时候,一直不吭声儿的我鼓起勇气,把想了一个晚上的成果说了出来,陈旭阳......我想搬出去住。
试想过N多即将看到的精彩反应,异形版,大白鲨版,魔鬼终结者版,或是一声叹息版,苍天有泪版,情深深雨蒙蒙版,可他的筷子只是略微停了一下,又开始正常的运做,刨饭,夹菜,连头都没抬一下。
疑心他没听清楚,却又不好意思再说,只好闷闷地吃饭,吃完了,他站起来收碗,我忙站起来伸手去接,说,我来洗碗吧......
以前我俩推洗碗可以推到发动战争的地步,谁也不妥协的时候,就由得碗池里油腻腻的餐具越堆越高,直到碗橱里最後一只碗阵亡,两个人再互相埋怨一通後,哼哧哼哧地大清理已经沦落为霉菌温床的碗池。而今天,他放著自告奋勇的我没有理会,自顾自地收拾了桌子,跑进厨房洗碗去了。
一,二,三,四,五......五......五......五......六......
短暂的十分锺,我默数著清脆的碎裂声,庆幸以後大清理的时候可以少洗六样餐具。
洗(砸?)完碗後,他出来了,一脸的平静,压根儿看不出什麽,我还坐在餐桌前,仰头望著他,认真地又说了一遍,陈旭阳,我想搬出去住。
他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四处游移,当他翻著眼睛望向天花板的一瞬间,那表情像快哭了,然後他突然看定我,眼睛亮得吓人,说,是不是只要我放弃寰宇,你就会留在我身边?
我完全怔住了,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一个箭步冲到电话机旁边,拿起听筒拨了个号码,响了几声後,他说,......喂,小芹吗,是我,你马上去公司一趟......是的,现在......准备和寰宇签的那两份合同放在我办公室的抽屉里,你把它们烧了......
不!我几乎惊叫著跑了过去,一把从背後抱住陈旭阳,将他手中的听筒抢过来大吼,他喝醉了跟你开玩笑呢!别去!陈旭阳劈手夺去,说拿给我!这不是你的愿望麽?!我成全你!我伸手按了钮切断了电话,抱著他的手却没有松开,我说陈旭阳求求你不要这样!求你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我很内疚知道吗?你这样我很难受!你要让我欠你多少才肯罢休?!你知道为什麽我说我们之间不平等吗?就是因为这样!我的压力很大你不要再逼我了!......你......你让我走吧......我不想再像个木偶娃娃一样被你养著!
听筒从他的手里滑落下去,咚一声摔在了地上。
苏锐......,片刻之後,他的声音已是带著哽咽,......你只需回答我一个问题......
和我生活的这些日子,你曾感受到过......一点点的幸福没有呢?
我的脸紧紧贴在他宽阔的後背上,眼泪把他的衣服润湿了一小块,那个时候我知道,这个人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一直存在於我的身边。
我用力地点点头,轻声说,我一直过得很快乐......真的......如果没有你的话,我都不可能再笑出来......
他笑了笑,小混蛋,你是在安慰我吗?翅膀养硬了,就学著过河拆桥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