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果真自那之後,本人N次看见妖女曹在咱们公司神出鬼没,搞得大爷我心理毛毛燥燥的,恨不得把她大头贴粘门口保安室里,旁书一句狗与此物不得入内。如此杯弓蛇影地晃过几天後,除了陡然增量的工作会议外,公司里的人事调动也频繁了许多,於是有关陈旭阳即将激流勇退的传言开始家喻户晓。终於在一天加完班准备回家的时候,他的司机风风火火地跑来通知我,说姓陈的杂务缠身暂时脱不开身,要我立刻替他去陪一重要客户,那火烧眉毛的架势,搞得本人手忙脚乱地就跟要去受朱总理接见似的,连对方身份来头都忘了打探明白,直接闷著脑袋杀到了一豪华酒店的包间里。刚进门就看见铺著雪白印花桌布的一大圆桌上金光万丈的餐具,看那长相就知道是欧洲进口货的高脚烛台,上面还装模做样地插著红蜡烛,靠,又不是进洞房,至於吗,最夸张的是正中间摆的一大堆鲜花,以本人专业的审美眼光来看,绝对是具有证书级水准的师傅倒腾出来的。好家夥,值得姓陈的这麽费尽心思的主儿,少说也是个老总级别的,估计又是哪个大牌房地产的当家,像这种搜刮民脂民膏最黑心的暴利产业,炒楼炒到钱都不值钱,一通酒肉後上百上千万的委托费玩儿似的就打你帐上了,搞得咱每次见著他们都和见著梦中情人似的脸蛋上红霞乱飞。正在我调整呼吸舒筋活络准备把这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一举拿下,包间的门开了,本人刚要起立做接驾状,走进来的却是陈旭阳,一身登喜路的绝版西装穿得人模人样,随便往哪儿瞧都是撑得起门面的牌子,标准大敌当前的装备。他走到我对面,抽出椅子坐下来,倒笑不笑地说,你动作挺快的嘛。废话,耽误了抢钱大事我可担当不起,幸好你赶过来了,我一人儿还怕摆不平呢,我说著还在做摩拳擦掌状,哎,说说是什麽来头啊,值得你这麽劳命伤财的。他抿起嘴笑了笑,来头大了,我都惹不起的主儿啊。我看你是在乎怎麽狠敲一笔吧,我心中有数地补充一句。正在这时门吱呀又开了,包间的服务生端著一大盘海鲜刺身钻了进来。我估计他们一定搞错了,脱口而出,客人都没到,你们上菜做什麽?姓陈的立刻将我的话堵了回去,没事,我让上菜的。我好笑地看著他,你该不是让我俩先垫个肚子待会好拼酒吧?他笑而不答,拿起早已放在桌子上的一瓶葡萄酒,先将我面前的杯子斟了半满,又倒了一些在自己的杯子里,然後才大卖关子地说,坐了这麽久,你都不觉得这地方眼熟?我被他这一句问蒙了,再次打量了一圈周围的装潢,拜托,在我看来所有五星级酒店包间里的配备除了端菜的服务生外都整得一模一样,加上哪次不是喝得又聋又瞎的,看咱家的厕所和卧室都觉得没啥两样。见我一脸茫然的表情,他拿我没语言般摇了摇头说,我俩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个酒店,这个包间,那会儿你还特牙尖嘴利地跟我较劲儿,现在倒装起糊涂来了?一句话惊醒梦中人,我张著嘴巴,遂拍拍脑门作恍然大悟状。不是吧,要真说第一次见面,是在楼下的大堂里,你的搭讪方式还真够恶俗的,居然问我厕所在哪儿。他不甘示弱地哼了一声,谁让你一身清洁工似的打扮,我环视一周整个大堂里就你穿得最穷酸,不问你问谁?靠,想泡我就想泡我,可别告诉我你还有打听清洁工名字的嗜好。呵,你这不是记得挺清楚的吗,他小声笑了,低下头喝了口杯子里红得发紫的液体,缓慢转动著酒杯说,已经几年了呢?时间过得真快。我望著他沈默了一会儿,说,今天压根儿没有什麽客人,是吧?你就是我的客人,他抬起头专注地盯我的眼睛说,这些都是为你准备的,今天的日子对我来说比较特殊。我把嘴咧得有点不自然起来,搞什麽,你就差在窗户上贴红双喜了,该不会还有求婚戒指吧。呀喝,他一拍桌子,眼睛瞪了个溜圆,还真不幸让你说中了。我差一点没直接滑到下面垫桌脚,眼看著他不知从什麽地方变出来个蓝丝绒面的小盒子,更是屁股都不知道怎麽摆在椅子上才更稳当。他看著我明显有点头晕目眩的神态,径自开口说,反正我是没那本事扯到结婚证儿了,好歹你都拖累了我这麽久,咱总得有个象样的表示吧?说完,他将盒子推到我面前,轻轻一打开,我的娘呀,这完全跟120W的电灯泡没差,屋子里少说亮堂了两倍,教人恨不得拿个电焊工专用的面罩防止眼睛被闪瞎。这个是我自己挑的,他耐心地跟我解释著,本来还想买更大点儿的,但那些都是女式的,我想你可能不会喜欢。我努力不要显得太像农民进城没见过这些大场面似的,很不易地合上快要脱臼的下巴,支吾著说,麻烦导演暂停一下,这也太那什麽了吧,你确定不会是电视剧看多了?这一次他居然丝毫没配合著我东拉西扯,继续保持著正经到异常的神态说,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把手伸过来,看看合适吗。我一动不动地咽了下口水,陈总,您这是在逗属下玩儿吧?够了,我今天说的话没有一句是逗你的,估计他已经不耐烦我的装疯卖傻,微微皱了下眉头後叽里呱啦地冒出一句,我现在在认真地请求你,请你今後永远陪在我身边,不管到哪里都在一起,如果你答应的话,就把手伸过来。我愣愣地盯著面前那惊世骇俗的迷你灯泡,心想这家夥大概是来真的了,虽说一颗区区的碳基小石籽儿也不值得咱诚惶诚恐的,但被他这麽一郑重其事地添油加醋,我怎麽就有种类似於一只脚即将踩进陷阱的感觉?他见我过了半天都没进入角色,实在太不符合罗曼蒂克的套路程序了,索性站起来一把拖过我的爪子,抄起那戒指就开始套我的无名指。老大,我今天再次折服在你的一贯作风之下,这是在求婚还是抢亲呢?被人拿著大号钻戒死乞白赖著往自个儿手上戴的感觉还真有那麽点另类。好了,挺合适的嘛,瞎折腾完後他满意地打量著自己的犯罪现场。好象小了点儿,都取不下来了。我转动著那笨重的物体抱怨著。干嘛要取下来?不准取,明儿上班我可要见你戴著。搞笑吧你,想让全公司人把我当饭後谈资吗?老子就是要全公司的人都看见,一个也别看漏最好,如此这般,才能彻底打消某些顽固分子时刻觊觎著挖社会主义墙角的侥幸心理。 直到第二天我才明白姓陈的表情苦大仇深地说的这句文绉绉的话是什麽意思。在我把手上那过於抢眼球的灯泡N次用邦迪贴起来又N+1次被他扯掉之後,终於在中午去食堂吃饭的路上被跑过来开会的顾鹏飞瞄了个正中红心。好漂亮啊,虽然花哨了点,倒是挺衬你的。他那笑我怎麽看怎麽觉得像只牵动了角质层的那种,我尴尬地有缩爪子的冲动,这人却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硬要我把手伸过去供他做细致研究。切割得真好,成色和纯度也是上等,一定特贵吧,他一边目不转睛,一边喃喃自语地做著评估报告。不清楚,我挠挠後脑勺,说实话这玩意儿摆柜台里拿镁光灯照著就精贵得很,要往大街上一扔就跟玻璃渣子分不清楚了。我见他瞅得都恨不得把眼珠子抠出来了,忍不住问了句,你对钻石很有研究?他轻微地笑了笑,说,知道点皮毛而已,以前去买的时候听人教过一些...... 说著他欲言又止,自嘲式地笑了一下,不过,那时候买的是普通货色,像这麽好的东西,咱这种工薪阶层怎麽买得起。随後他默默地垂下目光,像是在专注地欣赏我脚下的地板,就在我琢磨著该打打圆场的时候,他轻轻地开口,我听陈总说了,你已经答应跟他一起去沿海工作,是真的吗?我顿时有点抓瞎,呃......这......大概......也许可能估计是吧......,嘴上敷衍著,心里却在绞尽脑汁地回想,我他妈在哪一集有答应过老子怎麽不记得了?他沈闷了片刻,恭喜你了。我听得有点找不著北了,你怎麽这麽说?那还能怎麽说呢,如果我说,希望你不要走的话,会有用吗。姓顾的,不要总这副死人脸行不行,我有点看不下去似的移开了眼神,我走了後你会有更好的发展...... 这些都没有关系,他立刻打断了我的话,眉毛在那同时明显地抽动了一下。苏锐,你现在幸福吗?在我一阵莫名其妙的冷颤後,这问句仿佛是句魔咒,突然无比强硬地烙印在了脑海中。幸福的状态,哪里有比现在这样更显而易见的呢,不缺吃穿不缺钱花,有个能独档一面的情人,事业也排除障碍一帆风顺起来,跟当年在学校每个月几百块钱生活费下顿馆子都得思想斗争半天,和顾鹏飞三天一吵不说还得处处受曹妖孽压迫的悲惨生活完全没法比。可为什麽当他正面质问我的时候,头脑里浮现的依旧是那时的片段呢。那种每次分开,胸口都紧得喘不过气来的想念,现在都觉得很不可思议,这样的感情一辈子就只此一次了,在蒸发殆尽之後,到了今天或是明天都再也不会出现了吧。最伤脑筋的是,不论答他是或否,好象都会伤人似的。 下班的时候很稀有地能和陈旭阳一起回去,最近不是他开会就是我加班,总之难得凑到一块儿。因为都懒得做饭洗碗,就在楼下的饭馆随便点了些小炒,这些苍蝇馆子和平时经常跑应酬的星级酒店比起来确实还比较像个能正经吃饭的地儿,不过比起家里半路出家的那位还欠把火候,这姓陈的原本对做饭七窍不通,烹饪的终极水准是泡方便面,煎鸡蛋就属於强人所难的范围了,哪知道在後天的局势逼迫下,渐渐从一知半解操练到出神入化,奇迹般地开辟了事业的第二战场,我说他就算哪天公司倒闭,做厨子都养得活一家老小了。吃到一半我冷不丁问道,是你到处宣传说我会跟你跑沿海去的?搞得我在公司走到哪里都在被群众雪亮的眼睛从头到脚地骚扰。没那麽夸张吧,也就顾鹏飞知道,他夹著菜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今儿碰见了就顺便说的,除非是他帮你搞宣传了。陈旭阳,我怀疑你做人懂不懂低调的啊,别得理不饶人好不好。他随即放慢了咀嚼的速度,一边处理著嘴里的残渣一边来了个升八度的调,又怎麽了,都跟你说是顺便、顺便了,再说说不说都是时间问题,别告诉我你打算一直瞒著他。话是这麽讲,可由你来说这性质可就变味儿了。我见他爱理不理地继续埋下头新陈代谢著,低声补充了一句,老实说吧,我是不太想跟你东跑西跑的。他动筷子的节奏陡然定格了下来,特诧异地望著我,怎麽现在开始说这种话了?我硬著头皮反问道,那你有征求过我的意见吗?在这里过得好好的为什麽要走?我们说好的吧,你想反悔?什麽说好的,哪年哪月哪日哪地?这下他的语气开始逐渐朝点火倒计时,昨天不是才说好,不管我到哪里你都会和我在一起吗,不然你以为戴著戒指是为了走秀的?喂,搞错没有,戒指是你硬套在我手上的,要不讲理大家都不讲理。他索性气不打一处来地将筷子啪地搁桌上,憋了半天後说,我都跟你保证过会让顾鹏飞有个好归宿,只要能让你安心,我的位子都可以拱手相让了,拜托你少得寸进尺不行?我怔了怔,敢情这厮完全来了个剑走偏锋,於是哭笑不得地感叹一句,你果然还是以为我在放不下他。不然是为什麽?可别说你是因为无比热爱你的第二故乡重庆。基於对方造的句太欠扁,我忍不住跟他抬了一杠,是又怎麽样,走哪儿去我都水土不服,就呆这儿舒坦。很不幸莱克星顿枪声就是从这里打响的,只听他大手往桌子上一拍,直震得锅碗瓢盆是集体一阵哆嗦,小兔崽子,你今天铁了心要找茬儿是不是!我凭借多年来的潜移默化,脸皮多少也厚了几寸,气沈丹田冒出一句,有种你别跟我比嗓门儿大。瞅他的眼神是时刻准备著来个秋风扫落叶之类的,估计後来注意到周围几桌仁兄都对咱俩的战事表现出高度关注的态度,在一阵情感与理智的激烈碰撞之後保全面子的心态占据了上风,於是赶快咽下满肚子火气,扔出来一句,吃饭吃饭,其余的回去再说!接著这饭自然是吃得比吐得还难受,象征性地夹了几筷子後,他赶鸭子上架似的将我押回了老巢,刚进门便将我逼到墙角,彻底营造出一副坦白从宽牢底坐穿的逼供氛围。你到底想怎麽样,给我说清楚。见我紧闭著嘴唇不开腔,他忍无可忍地将我的下巴掰过去,问,你和那小子一直藕断丝连是吧?你说什麽?我猛地抬头,匪夷所思地望著他。别跟我装蒜了,他目露凶光,顿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你们到底在搞什麽鬼?我终於有点动了真格,一把推开他的手说,你他妈究竟在说什麽?姓陈的,什麽毛病啊,你更年期到了不成?哼,他的表情没有一丝软化,算我有病吧,现在我倒想好好听听看你当初为什麽提议让顾鹏飞来旭升,是曲线救国还是鹊桥会啊?这句话一冒出来的瞬间将这场矛盾升了级,我不认为这还是原本小打小闹可以商量的事情,立马跟他放起了硝烟,王八蛋,你说话也得摸著自己良心,明明是你被白妮搞得脱不开身,我才去请他来救火的好不好。说得比唱得都好听,鬼知道你俩串通一气在搞什麽名堂!你......!我一口气没顺过来能把肠子都憋直了,吵架虽属本人优势,但要遇到泼皮无赖,真恨咱妈少生了我两张嘴。你简直不可理喻!我懒得和你废话!我说完一扭头就准备敌进我退,对於这种钻进牛角尖就胡搅蛮缠的家夥,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谁知他猛地一把将我拉了回去,重重地推到後面的墙上,没等我为被撞痛的後背发点牢骚,他的脸逼近了过来,狠狠地说,我不可理喻?很好,既然都把话撂开了我们干脆就说个清楚,省得窝在心里都不痛快!放手!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麽!我本能地挣扎著,肩膀却被他摁得更紧。你问问自己在我不省人事的时候都跟那小子鬼混过多少次,看不出来啊,苏锐,你还挺擅长见风使舵的。我冷不丁一个哆嗦,身体顿时像被冻住了般僵直,仿佛有一股冷气不断从脊柱倒灌上来,将大脑吹得突然罢了工,眼睛都眨不了一下。他近在咫尺的声音继续没有起伏地说,还有,关於那份指证四海的证据,应该早八辈子就在顾鹏飞手里了吧,他却迟迟没有交给我,你俩在偷偷摸摸地打什麽如意算盘,以为我还被蒙在鼓里吗?我握紧拳头,拼命压抑住心理节节高升翻滚上来的混乱,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下缺乏底气地问,你......你是怎麽知道这些的?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皱了皱眉头反问到,都是真的吧,对不对,苏锐?我也不相信这些都是真的,你说,我有哪点说错了吗?我几乎就要摇头,但脖子如同打了石膏动都不能动,只能忽地把头垂了下去,天地良心,我能否认这些就是事实吗?等了很久不见我开口辩解,他极其失望地叹了口气,用压抑著情绪的颤动音调说,我算是觉悟了,你心里从来就没有装过我,你从头到尾都只想著顾鹏飞、顾鹏飞,陈旭阳只不过是你方便利用的工具,你怎麽不再聪明点,等我把总裁的位置让给他之後,再一脚把我蹬了,正大光明地比翼双飞,啊?我把嘴唇都快咬得没了知觉,终於受不了单方面地被他随意曲解,脱口而出,要果真如此,我他妈怎麽没想到在你昏迷的时候结果了你,何苦绕这麽大一个弯子!是啊,估计是你们忙著约会,忘了理会我吧,他顺势接过话头,无情地说,我恰好遇到那种倒霉的事情,没准正合你俩的意,你是不是觉得很庆幸呢?几乎是轰然一声巨响,头脑中理智的秩序就这麽被击垮了,在心脏的某块地方被猛地抽成真空的瞬间,我的肾上腺素比我的泪腺更快地激起了生理反射,这一耳光毫不手软地打在他脸上的时候,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曾经坐在他的病床边,无数次俯瞰到的那张柔和安详的轮廓。你说得没错,我一字一句地说,你还是像那样不能动也不能说话比较好。他寂静了两三秒锺,突然将手扬了起来,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躲闪著,却听见他的一丝冷笑,怕什麽,我疼你都来不及,怎麽忍心打你?不良预感刚刚才露出端倪,上衣的扣子就活生生被他扯掉一半,他将我摔倒在沙发上後,毫不犹豫地压了上来。真是讽刺啊,亏我还一直忍耐著不冒犯你,我怎麽就没想到你的身体是给人家留著的,每次都找借口拒绝,你真的有把我放在眼里吗?我已经没有心情跟他嚼舌根,狠命扯住他的衣领说,陈旭阳,我不管你有什麽误会,不要再干这种事情,我不会原谅第二次的,死都不会!你趁早给我住手!他一把扯住我的头发将我的脸抬起来,盯著我百感交杂的眼睛说,我也一直想要珍惜你,你给我机会了吗?我要怎麽给你机会?我冷冷地质问著,让你操就是给你机会吗!?他倒抽一口气,差点没把我的颈椎拧成两截,至少你不要在我躺在医院的时候被别人操好不好!你让我怎麽想!辛苦忍耐才留下来的爱人就是养给别人享用的吗?!与其这样,我还有什麽理由当柳下惠!皮肤突然接触到冰凉的空气让我瑟缩了一下,早上磨磨叽叽花十多分锺才能穿好的繁琐衣物居然不比剥橘子皮费事到哪儿去,搁平时相信我绝对不可能这麽容易屈服於他的淫威之下,踢打抓扯咬同时上阵的话,他要想一鼓作气地得惩是不现实的,再怎麽也得挂两道彩,可恶的是今天我仿佛犯了心肌缺血,手脚发软使不上劲儿来,还一直哆嗦得厉害。本人难以苟同有人在这种恶劣的气氛中还能做肌肤相亲的事情,接吻不是源於快乐和热爱的话,难道不会是一种很龌龊的举动吗?他显然没有在意到我消极的抵抗伴随著一种快要崩溃的表情,在一阵约等於武力镇压的行为之後,他凑在我的耳边说,承认吧,苏锐,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你还要欺骗我到什麽时候,干脆让我死心吧。姓陈的,你想要甩我的话一句话就够了,用不著这麽拐弯抹角。我倔强地笑了一声,指甲死命地陷进他的皮肤里,似乎要把胸口所有挤压得肋骨发痛的怨愤转嫁给这罪魁祸首来承担。我知道一旦点头的话,那麽我迄今为止所经受的一切,那些让人刻骨铭心的痛苦,还有失去很多才得到的平静生活,都会在瞬间苍白无力。我挣扎到现在究竟找到了什麽,我所艰难选择之後的感情就是今天这个样子吗?那之前流过的眼泪和发自内心的笑容,都还有什麽意义!你是真的想逼著我自己打自己耳光吗?我看著他冷漠的嘴脸,语气挖苦。他笑了笑,抚摩著我的额头,那表情竟在突然之间变得柔和起来,虽然看上去非常悲伤。你对於我的感情,是习惯,不是爱。在失神的刹那,下身猛地传来强烈地被异物侵入的感觉,我的视线里顿时瘫痪般一片黑暗,呼吸开始迅速紊乱的时候,久违的皮开肉裂的痛楚如同蝗虫般扫荡著我的神经元,绝望......孤立......无助......所有封存好的触觉都一一苏醒了过来,恐惧鲜明得教人几欲发狂。不......你听我说......陈旭阳......陈旭阳......!真的演变成这种结局的话,我知道我们就都没有退路了。可惜我造不出任何有说服力的句子来阻止他,只懂逃命般退缩著,在快要被他的身体强制攻陷的关口,手胡乱碰到了旁边的茶几,像要抓住救命稻草般终於抓住了上面唯一的摆设──一盏无论是重量还是大小乃至造型材质都手感正好,简直像是特意摆在那里等著救我於水深火热之中的台灯,於是顾不得用丧失思考力的脑子做细致的策划预谋,抄起来就朝他砸过去。一声揪心的闷响过後不适感如退潮般迅速消散,逐渐开始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我的脸上,顺著耳边滑落下去,我睁开眼睛,看见鲜红的血液从他的鼻孔里汩汩地往下淌。他的所有动作都一齐煞了车,身子忽地一歪从便沙发上滑了下去,我反射性地伸手却抓了个空。他紧紧捂住如开了水龙头般血流不止的鼻孔,吃力地想撑起身体,竟然几次都没能爬起来。而我一丝没挂地呆在沙发上手足无措,连紧紧攥著的的凶器都忘了归位。眼看著他的整个衣领都迅速被染成了触目惊心的红色,我战战兢兢地挪到他跟前说,你......没事吧?我真的没想到自己有那麽大的力气...... ......不要在我耳边说话,他气息微弱地念叨著,两道眉毛因为难受而几乎蜷缩到中间滚成了一团,我头好晕......想吐...... 我顿时如惊弓之鸟般高度紧张起来,忙叫他躺在地上不要乱动,接著找来卫生纸将他的俩鼻孔塞个严实之後,连衣服都顾不得穿,三步并做两步地冲进卧室,拉开他床头的抽屉一阵猛翻。喂,你的药呢?药放在哪里了?!鬼知道,他含糊地答著,很久没吃了,可能在抽屉里...... 我索性将抽屉整个卸下来翻了个个儿,才好不容易找到盒缓解头痛的,打开一看居然是个空盒子。抽屉里的没有了,其他的呢?出院的时候不是开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吗?这一次问的时候,外面就没了回话的声儿。我忙扔了手中的活儿跑出去一看,这人躺在地上已经势如灵魂出窍,狠命掐他的人中甚至抽他嘴巴都没反应。陈旭阳......陈旭阳!你他妈少装神弄鬼了!王八蛋!你活该自作自受!要死死外面儿去,别把我给拖下水好不好!......你倒是吭个声儿啊!可怜咱争气了那麽久都没往下掉的眼泪花儿总算晚节不保,给逼在眶里直打转,我是真恨不得就地给他磕十个响头求他老人家别再上演这一套虐待观众了,直到瞅见他的脸色开始越来越偏离活人,才终於狗急跳墙地抓起电话拨了120。 83 我坐在医院病房外的长凳上萎靡地状如一棵焉茄子,直到一护士阿姨跑过来通知我办理住院手续。吓坏了吧?跟在她後面出来的主治医生满脸阳光灿烂却怎麽看怎麽有点幸灾乐祸地冲我乐,放心好了,只是一些突发後遗症,没有生命危险。我多少把心往肚子里搁下了,同时听见他满带好奇地问,不过,怎麽会不小心撞到头呢?本人差不多是用想哭的表情把微笑生生给挤了出来,这个你要问他自己,干嘛蠢到了家。估计是觉著面前这厮太他妈落井下石了,一旁的护士阿姨投过来一个鄙视得很含蓄的眼神,倒是这位年轻有为的脑外科主任因为之前的长期交道,显然比较了解本人的性子,幽默地笑了一声,那你可叫他悠著点儿,他那脑袋上次差点成豆腐渣,再撞几次该变豆浆了。不过话说回来,现在医疗机构都改制了,我不也得自己找饭吃吗,横竖你俩是给我送生意,多来几次咱也乐意。心领了,我抽了抽嘴角,下次多半就不是麻烦您了,直接送冷藏库躺著了。我俩在继续交流了一些关於救死扶伤的学术问题後,这位爷总算被旁边忍无可忍的白衣天使支走了,我在亮著白花花日光灯的诡异走廊上踱了几步,觉得消毒水的味道吸得我全身发冷,刚刚在病房门口停住,搓了搓凉透了的手指,便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有节奏地由远及近。苏锐,风尘仆仆赶过来的常小芹连站都没站稳就问,陈总怎麽样了?医生说没有大碍,我平淡地说,但还得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她於是上前几步轻轻打开了门,朝昏暗的房间里望了几望,放低声音对我说,这件事情是不是要通知...... 我忙甩甩头打消她的念头,暂时没有必要,对公司的人也不要说漏了嘴,免得扰乱军心,就说紧急出差了,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三四天就能回去。我知道了,她点点头,那这几天的事务暂时交给你处理吗?到时再说吧,得看他恢复的情况,我说著说著表情逐渐软化下来,对不起,这麽晚了还把你叫出来,因为我没有别的人能拜托。好了,同事那麽多年也客气够了,横竖我呆家里也是闲著,再说,他可是我顶头上司,加薪升迁一手掌握,多少人愁著找不到拍马屁的机会,你要没叫我来我还委屈呢。我笑了笑,这话听著俗了点,好歹把我的压力减掉了一大半,多谢了,有空我请你吃饭。请我吃饭的男人多了去了,不缺你一个,她说著挤挤眼睛,真想谢我的话就在陈总耳边吹口风,我这种兢兢业业的劳动人民也该加奖金了吧?说完她推开门缝蹑手蹑脚地钻了进去,又探头问我,你不是还要忙吗?是什麽事情?啊,我有点措手不及地回过神来,看著陈旭阳那张被黑暗隐藏了一半的没有生气的脸,突然觉得心口空荡荡地在产生回响。也没什麽,我草草敷衍,总之今天就麻烦你了。没问题,他要醒了,用打电话给你吗?我轻微地失了些神,将目光从他身上撤了下来,张嘴的时候觉得嗓子干得发苦。 ......不用了,他应该不希望见到我吧。 我说,今儿是吹什麽风啊,你翘班来的吗?小冰上下打量著我与周遭环境反差特大的装束,操著一贯冷嘲热讽的口气说,就你往这儿一站人家以为是执法大队例检来的,都不敢往里进了,劳驾您老就不能穿身儿平民点的?刚加完班就顺道来看看你,来不及换装备。我说著坐到了吧台边的高脚椅上,朝站在里面的老板打了个招呼。陈旭阳呢?他扫视了我周围一圈,满带狐疑地问,他会放你一人来这儿?鬼才相信。他开会没空,我简明扼要地蒙了他。这都半夜了,开追悼会不成?小冰哼了一声,我算是明白了,搞你们这行的个个都是自虐狂。你说点别的要死啊,我忍不住打断他。求之不得,他立马坐下来拿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说,既然都一个人来了,我找个帅哥陪你,算你半价?我无动於衷地将他的手从身上碰开,你也该死心了吧,哪次见我是来这里找风流的?哼,他很是不爽地白我一眼,所以我觉著你是种跟男人相差太远的雄性生物。彼此彼此,我毫不客气地回了句,我也不觉著老被男人操的雄性生物可以称为男人。他两眼瞪直了两三秒,猛地一拍桌子,绝了,你算是上境界了,连带自个儿都一起骂,我甘拜下风还不成吗。话音刚落靠在旁边的明叔就笑了,冲著我说,你今天好象有点上火,要不先来几杯消消气?不用了,我有气无力地晃了晃爪子,我不是很喜欢喝酒,平时也就是遇到应酬才当任务一样灌几杯了事...... 小冰一听随即跟个蚱蜢似的蹦了起来,老大,你一不嫖二不酗的,我是不是得收你座位费啊?你是不喜欢酒的味道吧,明叔接上他的话说,我最近刚调出来一种新品,没有什麽怪味儿,试试怎样?你不是答应过要来照顾我的生意吗?见我没有再推辞,他立刻拿了调酒杯,开始五花八门的都往里面倒,我呆看著杯子在他手里利落地翻来滚去,最後变成一杯透明的琥珀色的液体,底部沈著鲜红的石榴糖浆。好喝吗?他目送著完成的作品碰触到我的嘴唇,满是期待地问。我咂咂嘴,使劲点了点头说,喝著像饮料一样,是用什麽调的?呵呵,这可是商业机密,他得意地故做玄虚起来,不过你要是在家里想喝的话,CHIVAS和冰红茶也可以兑,味道相似,口感就差远了...... 我不等他做完专业的解说,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这才发觉嗓子早就渴得失了火。这个虽然好喝,度数可不低,你别真当饮料了。见我连干三杯之後,他忍不住提醒我。少操那穷心了,小冰很是不屑地说,跟陈旭阳混过社会的哪个不是一两斤五粮液下去嗝都不冒一个,只管算准杯数就你够忙活的。正说著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叫他名字,小冰应了一声,回头拍拍我的肩膀说,我招呼朋友去了,你先坐一会啊。我含糊地点点头,他便朝明叔扔了句,姓简的,帮我看著他点儿。明叔笑了笑,好象故意使坏似的对我说,还想喝吗,我给你多来几杯?你这家夥,他要给你灌醉了今儿晚上就睡你家,我可不管。你不刚说他海量吗?这几杯连二两白酒的量都还没到呢。老子懒得跟你强嘴,小冰说完从高脚椅上跳了下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夜色一深店里面的生意也忙了起来,明叔开始有点顾不过来,留我独自坐在吧台的角落里无所事事,一想起今天陈旭阳的种种劣迹,就几次都忍不住将手中的杯子当手榴弹使,可怜咱打小的社会主义好儿童,顶天了也就猛喝几口闷酒以装出满不在乎的态度。虽说一点误会就非得那厮付出血的代价是牵强了点儿,可大概也没几个人像那样话不投机就动手动脚,外带越来越偏执的被害妄想症主观臆断症,一点不给别人平等发言权,多半是真当自个儿是兼职监护人了。正在我一边琢磨著是不是要回去解决阶级矛盾一边又想要昏昏欲睡的时候,有人悄悄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用一种试探的音调问,你一个人吗?我托著下巴微微瞟了他一眼,还算是个长了副人样的家夥,自然离我心目中的普遍标准还存在差距,可至少头发牙齿的覆盖率是比较乐观的了。有事吗?我问了他一句同样无聊的问题。正是因为在每个无聊的时间和地点都会出现一些无聊的人引发某些无聊的事,这个世界才不无聊。这个应该我来问你吧,他稳重地笑了笑说,我看你一人坐这里很久了都没动过,只一个劲儿喝酒,是发生了什麽事吗?我哼了一声,这没你什麽相干吧? ......不好意思,他倒十分知趣,我只是想问问你,有什麽可以帮忙的。见我聚精会神地晃动著杯子里残留的液体,如同在钻研离心力的运动轨迹,他补充到,我也是一个人,只想找个人说说话,你觉得讨厌的话,我就不打扰了。不用了,我转头对他说,你就呆在这儿吧,这椅子又不是我家的,我没权赶你。反正我对咱这张嘴早就有了人见人抽的觉悟了,说完招呼不远处的明叔,老板,帮我算帐吧,我得撤了。你不喝了吗?他显得有点失望。再喝就得当衣服在这儿了,这句话说得一点不假,本人从来就没有多带钱的习惯,加上先前预付的住院费,剩下的银子确实不够我一整夜风花雪月的。明叔刚刚走过来,身旁的男人却开口了,老板,他的钱算在我头上。我愣了一下,正要说不用了,他却已经把银子都塞到了人家手里,回过头用那种特让人扛不住的语气说,我能再请你喝几杯吗?果真是哪里有愿打哪里就有愿挨,这和暴政源於贱民的道理是相通的,我只想著面对这种喜欢犯贱的男人真是不宰就浪费资源,却没搞清楚到底谁才是会被宰的人。 是我个人的错觉也好事物的客观规律也好,好象不要钱的东西确实顺口得多,以致於舌头基本上忘记分辨那些烈性酒的刺鼻味道了,自来水似的一杯接一杯权当洗胃。他始终一言不发地看著我海喝,直到我晕里糊希地问,喂,我看上去真的那麽狼狈吗?狼狈谈不上,招人同情倒是有点。说完,他拿起酒瓶,一边将我的杯子倒满一边问,是感情上的问题?我摇了摇头,不是。我以为能让人喝闷酒的十有八九是失恋。我晃著手里的玻璃杯,想了想说,是工作问题罢了。呵,他的口气隐藏著挖苦,看不出来你还是事业型的,可以说具体点吗。没什麽,上司比较会为难人罢了。就这样?我点点头,笑了一声,很伤脑筋的。那可就麻烦了,他半信半疑地挑了下眉毛,暧昧地说,我以为我能帮你什麽。不知不觉中我的眼前开始如晕船般七上八下,身体也发起飘来,在我意识到蓄水太多有必要去开闸泻洪的时候,才费力地从椅子上跳下去。我去下洗手间,说完我定了定重心,像踩在棉花地上似的朝厕所飘过去,刚刚有惊无险地挪到目的地门口,突然被人从後面一把拉住。在瞬间以为我走错了男女被人家工作人员就地正法了,回过头还没站稳,却被对方一把推到了里面的墙角里,紧紧压住了双手,脑袋在一阵动荡之中天旋地转,差点没直接吐出来。你......,我刚想说什麽,嘴唇在下一秒被牢牢咬住,轻微的疼痛让我的全身紧接著哆嗦了一下,他的舌头强硬地闯进口腔,带著一股突兀的陌生气流,激起我满身的鸡皮疙瘩。你可真会勾引人,他压抑著兴奋的喘息在我耳边小声说著,手像蛇一般滑进我的外套试图拆开衬衣的扣子,那麽伤脑筋的话不要工作就行了,我可以养你啊。我难受地皱紧眉头,越过他高高的肩膀看著外面迷离的亮光和来往著的人流,好象是触手可及的距离,可惜在这种地方发生这种事情实在太司空见惯外带合情合理了,就算有一群人打旁边经过也不会多瞄我们两眼。请你放开我......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尽量态度端正咬字清楚地说著,紊乱的呼吸却把语气搞得就像欲拒还迎。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的。他说著将膝盖牢牢抵进我的双腿之间,彻底断绝了我逃跑的企图,燥热的呼吸和冰凉的指尖夹杂著从皮肤上传过来,在酒精的帮凶下,将本来就不堪一击的意志力彻底分崩离析。我无力地靠在墙上,在他紧贴的胸膛下无法移动,衣服被从肩膀上整个儿拉下来之後,他的嘴唇沿著脖子吻到锁骨,又缓缓地移动到胸口。呃......,敏感处的刺痛让我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刺激到他更加卖力地咬啮著,将手毫不客气地从我的後腰滑进去,摸索到下面的入口,却因为我不停地扭动著身体躲闪而无法进入。!!!好了,不要这麽不乖,这家夥乐在其中似的笑著,拉起我的双手固定在头顶上方,接著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颗白色的东西含在嘴里,抓住我的下巴吻了上来,嘴里刚刚感觉到有异物的侵入,他控制住我下颌的手一用力,就轻易地迫我咽了下去。很快你就会忘记所有烦恼了......,耳边的声音开始如同淹没在水中一般粘稠玄幻地传来,我会让你体会到从来没有过的快感。大脑好象开始完全拒绝处理信息,我看著他的目光逐渐失去了焦距,自暴自弃般任由他上下其手,思维却似乎一直以旁观者般的态度飘荡在躯壳之外。就在对眼前的险恶处境毫无知觉的时候,压制在身体上的重量突然之间被抽离了,我缺乏支撑地滑到了地上,紧接著一声干脆的闷响将我从浑浊中拉回了现实。王八蛋,主意打到我兄弟头上来了,想死啊!小冰怒不可遏的吼声响起的同时,一双有力的手扶起了我的背,很快将我七零八落的衣裳归了位,我用力眨眨眼睛,看见明叔焦急地摇动著我的肩膀,苏锐,他给你吃了什麽东西?我茫然地摇摇头,小冰在对那人一阵拳打脚题的招呼之後,将脑袋凑过来问,怎麽了?好象让他吃了什麽东西,我离得太远没看清楚,他说著皱了皱眉头,怎麽办,是毒品的话就麻烦了。靠,老大,我服了你!小冰一把抬起我的下巴,冲我最大分贝地吼著,根本不管他的标点符号多得能帮我洗脸了,这里的东西也能随便吃的吗?!你当逛糖酒会呢!快给我吐出来!说完他照著我後背不由分说一阵猛拍,直到我的肋骨都快被敲掉两根,也没见我酝酿好呕吐的状态。喂,就你这麽个拍法,是在帮他加速消化吸收吗?明叔话音刚落,他轰地一声站起来,三两步冲到那男人的面前,提溜住他的衣领从地上拉起来说,你让他吃了什麽,不说的话爷爷我让你永远别想再说话!估计是清楚认识到了以多欺少的客观优势性,对方没有宁死不屈,乖乖开口说,只......只是普通的春药而已。小冰停了几秒,丢开他站起来,突然一脚狠狠踢到了对方的心窝子正中,那声惨叫让我不由地打了个寒战。好家夥,真有种。你今儿别想出这门儿了!他说著就要上去第二脚,被明叔即时从後面拉开了一丈远,够了,没骨折也内出血了,你还让不让我做生意,要打要杀拖外边儿去我一点意见都没有。说著他牢牢抱住拼命蹦来蹦去恨不得要跳过去咬人家几口的小冰,朝那满脸扭曲的男人偏了偏脑袋,你还不快滚。 84 打发了那衣冠禽兽之後他俩挪回我身边,明叔扶起我的肩膀靠在怀里,轻声对小冰说,他精神好差。废话,我灌你五斤二锅头看你精神还会不会好。现在怎麽办,他说著随手拨开挡住我眼睛的头发,叹了口气,虽说那种药偶尔吃一次也没什麽害处,不过发做起来可真要命的。亏你还好意思说,我不是叫你看好他的吗,你是用哪只狗眼看的!小冰说著说著就又是气不打一处来,在你眼皮子底下都让人拐走!你这人还有什麽用啊!喂,他要上厕所我有什麽办法,总不能不让他去吧! ......再说,小冰完全没有听进对方的解释,自顾自地继续进行著弹劾,默许那些乱七八糟的药在店里面流通也是你的责任吧,你这个不法商贩!拜托你就事论事好不好,明叔的声音已经明显像是在讨饶了,再说下去你就该埋怨我干嘛开这种黑店了。好吧,我们先出去再说,这里面的味儿很好闻吗?小冰说著便一手拉住我的胳膊一手圈住我的腰将我从他怀里拉起来,嘴上仍旧不忘嘀咕著,祖宗,怎麽你每次一来都尽给我找些麻烦事儿啊。他把我小心地地挪出洗手间後,在吧台前将我推给明叔扶著,说,你给我好好照著,我出去打电话。啊?啊什麽啊,待会儿人家药劲儿上来了你负责解决啊?明叔憋憋嘴,偷偷看了我一眼说,我反正无所谓啊。小冰那表情像是暴想给他一脚,想得美,你那玩意儿早该成化石了吧。之後我被安置到吧台的角落里,背靠著金属的酒架,呆望著四周兵荒马乱的人流。缓缓闭上眼睛像在等待著宣判似的一动不动,体内的热气逐渐被堵住了通道,蠢蠢欲动著积聚起来,让我不自觉地将身边人的手紧紧握住。明叔察觉到了我的恐惧,轻声说,别怕,这种药来得快去得也快,咬咬牙就过去了。我按捺著越来越焦躁的情绪,努力将注意力转移到他的说话中去,......你朋友小冰,可是都吃出免疫力来了,顶多就跟感冒症状似的,流点鼻涕发点热。是吗,我打起精神来应了一句。恩,因为要应付自己根本不喜欢的客人,有一段时间拿这些来路不明的药当饭吃呢,他说著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愁容,加上完全没有规律的作息,生理几乎完全被打乱了,体质非常弱,我很担心他会这样垮掉。但是......,我犹豫了一下,缓慢地说,当初让他留在店里干这种工作的人,不是你吗?他叹了口气,目光茫然地望著远处说,没办法啊,这孩子......是好不容易才习惯了活著这种状态的,要赶他出去继续面对现实,不如直接逼他去死来得容易。接著他回头对上我还不明所以的目光,苦笑著说,而且,他和你一样都是会在一棵树上吊死的人,说物以类聚一点都不假。我失神半晌,慢慢把头歪到他的肩膀上,感叹到,......如果没有遇见他,我一定会觉得我是世界上最惨的人。哈哈,明叔这次是真的笑了出来,巧了,他不久之前也对我说过相同的话,他反而觉得,对感情始终抱有希望的你比彻底死心的他还惨得多呢。 之後也就是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却好像在火炉子上慢火熬炖了几个时辰,被猛烧的欲火折磨得快要撞桌子的我在数羊无效之後几乎想要跪在地上念金刚经,直到指甲把手臂掐出了一道道纹路才能勉强控制自己不将满脑子的淫秽思想付诸行动,没想到这东西越堵越急,越是阻止就越是来势汹涌,自尊已经随时都会被击溃,被绞碎了吞噬掉,几乎从未有像现在般渴望自己变成只剩本能的畜生,不放过周围所有可以用来发泄的事物,我狠狠地咬住手背,将呻吟堵在喉咙里,眼泪鼻涕立刻止不住地往下淌,水灌下去七八杯也丝毫没有缓解症状,明叔看得在旁边干著急,终於忍不住把爪子伸我面前,我说你干脆咬我吧。我紧闭著眼睛,一把推开他,走开!不要在我面前乱晃!只要一碰触到具有体温的物体,我知道我会立即疯掉。不知强挨过去了多久,被垃圾塞满了的脑海中逐渐对一个似曾相识的呼唤有了反应,我大口吸著气,撑开沈重的眼皮,在烧得发昏的视线中,对方的轮廓缓慢地清晰起来。是你......?,我喃喃地念著。不是他难道我能把你妈叫来?小冰近在咫尺的声音敲得我鼓膜发蒙,顾鹏飞,你看著办吧,我是爱莫能助了。他慢慢蹲在我面前,脸上的表情异常平静,事情我已经听小冰说了,我送你回家吧?我扭曲著五官,猛烈地摇摇头,他以为我在耍性子,又说,那我打电话给陈旭阳,他来接你好不好?没等我有所反应,小冰便冲口而出,我又不是没通知他,那王八蛋居然跟我说什麽不关他...... 小冰!顾鹏飞厉声打断了他,远远避开我的目光说,没搞清楚就不要乱说话。小冰愣了愣,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我,出奇听话地闭了嘴乖乖退到一旁。现场有一瞬间的尴尬沈闷後,他回过头正想再劝我,我突然腾地一声从椅子上蹦起来,两眼直直地盯著前方说,......走吧,送我回去。姓顾的回过神来,赶忙起身扶住了我。简老板,给你们添麻烦了,他还不忘礼貌地道著歉,一边说著一边将钱包摸出来,那个......酒钱...... 算了,明叔忙不迭地摆摆手,搞成这样我也有责任,你就快带他回去吧,在路上发作可不好看啊。我一路懵懵懂懂地跟著他往外冲,每一步都好象牵动全身的感官濒临到爆发边缘,高温的气流开始不断地撞击身体每个出口,却又无法释放,那种亢奋的冲动我已经束手无策。刚刚踏出店门口,脑袋中突如其来轰然巨响,血液像脱疆野马般冲上头顶,我眼前一黑,不顾一切地扯住他的衣领,他的身体明显僵硬住了,在我的唇将要碰触到他的脸的时候,他将我推进了幽暗的角落里,紧紧捂住了我的嘴。清醒一点儿,我们在大街上,在他略微失措的神态下,语气却是理智的。我拼命抱住他的腰,隔著厚实的衣物非常急切地想碰触到里面赤裸的躯体,颠三倒四地说,这里本来就是红灯区......没人会在意的...... 他急忙往後退了一步,似乎刻意地跟我保持著距离,捧住我的脸说,苏锐,先听我说,你只是被药物控制了,这不是你本人的意志...... 我不管!我用力一晃头甩开他的手,把脸紧紧贴到他的胸膛上,手指因为激动而颤抖著,无法准确地解开他的衣服,呼吸已经越来越焦急。就算在这里抱我也无所谓......顾鹏飞......帮帮我......只要是我的要求,你从来都不会拒绝的,对不对?说话之间,舌头已经迫不及待舔到了他的嘴唇,他如同受惊般瑟缩,皱起了眉头,下了很大决心般推开我说,不要这样,就算是对自己负责也好,忍耐一下吧,我们都不能这麽感情用事了,你能理解吗?我不理解,我望著他冷笑了一声,你在说什麽我一句也听不懂。现在学著在我面前清高了?还是觉得我这种货色不值得你消耗体力了?苏锐!他无法听我再说下去,声音显得激动起来,我知道你现在不清醒,我也知道你一定会後悔,可我是清醒的,我也不想你後悔!就算我後悔,那也是我的问题!我有说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吗!我情绪失控般叫出来,手用力地拉开衣服,不顾一切地将它们从身上剥离,又狠狠扔到地上,我清楚是自己在犯贱,不用你提醒!您老放一百二十个心,我苏锐不会来找你麻烦的!更不会厚著脸皮要你负什麽责任!住手!他慌了神,冲上前来一把抓住我的手,算我求你不要这样,我送你回家吧!回你该去的地方!我不回家,我死死盯著他,强硬地说,带我去你那里。好......好......只要你别再乱来,他像是勉强服了软,小心地放开我,弯下腰将掉落在地上的衣服拣起来,三下五除二套回我身上。我们在路边拦了出租车,我始终握著他干燥温暖的手,好象终於能够找到点赖以依靠的支点,我一直压抑著的身体,已经无法安心地接受任何人的拥抱,却能够一如既往地从他这里找到慰籍,我肯定这种感情和药物没有任何关系,硬要说有的话,也是我利用了它来击垮我所有的顾虑和自尊心。我深吸著他身体散发出来的独特味道,偷偷将手伸进他的衣服,触摸著里面结实的皮肤和肌肉,脑海中连锁反应般出现久违了的鲜明快感,他的吻,他的抚摩,他的进入与摩擦,狠狠纠缠著我的神经,煎熬著我体内的所有器官,身体在被上千万的蚂蚁一点点蚕食,渐渐地被掏空。他似乎再也无法对我屡次闯入禁区坐视不管,轻轻按住我的手臂,小声说,饶了我吧。我看著他略微发红的性感的脸,差点被猛烈的欲念冲昏头脑。抱我吧......顾鹏飞。我凑在他的耳边悄声说著,语气淫乱得都想给自己一耳光。就算是施舍给我的也行,我发誓下不为例了。早就觉悟到在两人几乎一览无余的了解之後没有什麽面子可以装了,更何况在乎在这样的非常时期彻底把矜持和自尊扔在地上请别人踩,只因为我仗著哪怕本人再低三下四地企求他的给予,这个男人也不会看低我。他微微地埋著头,好象在极为小心勉强地躲避著我,看不见的矛盾和彷徨在眉间越来越激烈地纠缠著,估计最後被我的频繁的性骚扰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才转过头一脸悲壮地说,我......我只希望你明白,不管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想再做会伤害到你的事情,就算你因此恨我。说完,他突然将视线转向了前面的司机,师傅,麻烦你,到最近的医院。等一下......,我瞪大了眼睛,蹭起来正要发飙,他再次捂住我的嘴,同时将我的手按在了座椅上,我死命挣扎了一下,牙齿毫不客气咬破了他手心的皮肤,咸腥的味道立刻从鼻腔钻进来,他微微抽动著嘴角,丝毫没有让步。对不起,我朋友喝醉了,他相当平常的语气将前面司机透过来的无比好奇的窥视目光挡了回去後,低声对我说,相信我,只要打一针镇定剂,你就没事儿了。我的胸口像是猛地被什麽牵扯了一下,尖锐地痛到心窝子里去,视野随之完全模糊了,他看著我快要迸出血来的眼睛,满是忧伤地轻声说,苏锐,你要想清楚,如果真的搞成这种局面的话,那你之前所受的苦岂不都白费了,我们......我们难道又要退回到那种浑浑噩噩的原点上去,继续挣扎吗?你又把我摆在一个什麽位置呢?这麽不计後果我是不会苟同的,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经不能这麽由著你随心所欲...... 他说著停了一下,声音逐渐变小了些,......即便你们有什麽矛盾,但既然都选择了是他,就好好地负起责任,这样我才会安心。我用力咬了自己的嘴唇,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死死地盯著他不放,好象过去那个总是可以摸到的救命稻草突然被无情抽离了,再也看不见了。这样的大道理我早就滚瓜烂熟,要我讲我能比你讲得更动听个几次方,可惜,我丝毫不认为弃暗投明地跟了陈旭阳是心血来潮头脑发热的结果,我也很清楚当初你顾鹏飞是怎麽用九头牛都拉不回我破镜重圆的念头,所以面对一天在我眼前最少晃三个来回的旧情人,我必须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言而无心,就算是怎麽怀念过去的不含杂质的感情,也得具备起划清界限不共戴天的魄力,一直忍耐著,一直规矩地生活,一直提醒著自己如履薄冰地走,不要偏离,否则就没有获得新的幸福的资格。坦白说,或者,无耻地说,我做不到,如若做到了,那麽过去的感情就是骗人的。今天我不想唤回冷冰冰的理智听你一大推思想教育,也不想跟你讨论任何伦理道德,只是想要寻找一点至少身体上的温暖,一点哪怕是哄我开心的谎话。就算是发泄之後,会永远回到各自的轨道上,规矩地生活,我会遵守,死都会。车子刚刚停下,我猛地推开车门跑了出去,他连找钱都顾不得拿,拼命从後面追上正要横穿马路的我,将我拉回了人行道上。我一掌推得他差点摔倒在地,退了几步,远远地看著他,大吼一声,顾鹏飞!你干嘛这样对我!他怔了一下,满脸无奈地望著我,在接近凌晨的深沈的黑暗中沈默著,绝望的气息在一点点从周围蔓延过来,挤压得心脏很窒息。我慢慢慢慢蹲下去,无法制止全身体全精神一齐震颤般的剧痛,叫也发不出声音,哭也没有了力气,只能一屁股坐在潮湿的水泥地上,抱住脑袋蜷缩起来,先前贲张的欲望已经弱化成了一种隐约的抽搐,寒气毫不费力地灌满了被耗尽精力的身体,刺激得我像一片残破的枯叶,在风中瑟瑟发抖。他开始一步步挪到我跟前,下一秒种已经将厚重的大衣覆盖在我的整个身躯上,然後将我从地上拉起来,直接抱进了怀里,非常用力地。我木然地听到隔在薄毛衣之下铿锵的心跳,一声接一声空洞地敲击著,仿佛回荡在整个宇宙,他的呼吸沈重地吐在我的耳畔,带著隐约的紊乱,就这样死死地抱著我没有动,我闭上眼睛,什麽都不想,这几秒锺太奢侈。就这样好象过了半个世纪的长度,他在四周万物灭绝般的冗长黑暗里轻轻对我说了唯一的一句话,一句凭我残缺不全的心已经完全承受不了的话,更枉谈承受的资格。苏锐,你是我的宝贝。不想被任何东西伤害到的宝贝。说这句话的人带著和许久以前如出一辙的语气和表情,如同没有受到漫长时间丝毫的风化,恍惚之中,远去的岁月竟然有了重回的错觉,一切刻骨铭心好象刚刚结束在昨天。我全身一软,几乎相信了爱情永恒的谎言。 急诊室的医生在给我打针的时候显得很不爱岗敬业,估计若不是看我还长得比较对得起观众的份上,大概会把一两截针头留在我屁股里面做纪念。行尸走肉般飘出门的时候,看见顾鹏飞端著杯热咖啡坐在过道的长凳上,他把杯子递给我说,本来想买点热茶给你醒酒,但附近的超市里只有这玩意儿。我轻轻坐下来,将温暖的杯子握在手里,望著欢快翻腾的白雾发愣。体内的狂潮逃逸般溃退怠尽,一点都没有残存的痕迹,几乎顺带抽空了每个细胞的元气,我用濒临虚脱的声音说,你走吧,我待会儿自己打的回去。你回去也是一个人吧,他的语气已经温柔得蚀骨,出了问题都没个照应,再说,要是在路上睡著了怎麽办?不是摆明了请人家趁火打劫吗。见我难得没有固执己见,他靠了过来,想睡的话就靠在我肩膀上吧。三分锺之後我的眼皮子开始自由搏击了,他的肩非常平稳,我顺势将脑袋滑下去,倒在他的大腿上,找到了枕得最舒服的位置。他闲不住的手轻轻抚过我的额头,习惯性地缓慢拨动著耳旁的发丝,那种被稳稳包围的安全感让人觉得异常放心,我忘记在什麽时候,我也是这样安心地在他身边进入梦乡。意识很快将要陷入停滞时,我气若游丝地说,......在我睡著之前......不要离开我。他发出了非常轻微的笑声,如同不敢扰乱四周静如止水的空气和焦碳一样浓郁的夜色。你睡著的时候,我也会一直在你身旁的。我微微弯起嘴角。那我一辈子也不要醒了。 85 再次睁眼时,耳边有闹锺滴答的节奏,凭借阳光的入射角我推测此时已经接近中午,爬起来扫视了一圈四周陌生又似曾相识的环境,估计这里就是顾鹏飞新租的住处了,他的家装风格从学生时代起就一点没长进,跟搞旅馆没差,一切家具从检,除了那张床弄得贼舒服以外。叫了声他的大名,只有回音在搭理我,穿衣服的时候才发现床头柜上压了张字条:今天上午有重要的会议,不能缺席,你醒了打电话给我。冰箱里有吃的。看到最後一句的时候精神不觉为之一振,肠子亦非常老实地唧咕开了,於是省略了洗脸淑口,直接飘进厨房里,没想到丫的小日子还过得真象那麽回事,冰箱里从上到下五光十色,且营养配比绝对均衡,对比一下某人家里那什麽智能温控却长年只装啤酒方便面的空箱子,真是有种幻灭与重生纠结的复杂感觉。一番疯狂歼灭之後就本欲晃到卧室睡回笼觉,好死不死又想到姓陈的目前还在当机状态,可恨的是他老人家手上的活都是耽误不起的,哪个客户不是有头有脸的主儿啊,等著开工的,等著验收的,等著签合同的,等著吃饭喝酒打麻将的,排上的轮子媲美春节客运站,我再挑这时候翘班的话等於把进度彻底搁浅,直接後果是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费,间接後果就是赢利下降奖金缩水。我跑下楼蹦上出租车後没忘给顾鹏飞打电话,响了一万声都没人接,估计他那该死的会还在继续。等到咱风驰电掣地撞进公司,正好赶上午休时间开始,全体劳动人民吃饭的吃饭,唠嗑的唠嗑,送盒饭的,搞推销的,做市场调查的各路闲杂人等外带阿猫阿狗来来往往如同逛农贸市场,整个儿一片丢盔弃甲的狼籍场面,连带著我的脚步也立马下降了一大半的时速。从电梯里出来後刚朝自己的地盘挪了几步,冷不丁发现陈旭阳办公室的门是半虚半掩的,我满是狐疑地停下脚步,透过门缝朝里面瞅了瞅,竟然看见他端坐在办公桌前的转椅上,一动不动地面对著眼前的窗户。估计是听见了门口的响动,他转了过来,发现是我之後,眉毛似乎很艰难地抽了两抽。我索性推开门走了进去,拉长著脸问他,你怎麽在这里?医生不是要你住院观察的吗?他一声不响地将目光直直地扎在我的脸上,片刻後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望著一步步逼近的他,丝毫没有留意到对方表情中的危险讯号,反倒加强了口吻责备到,你这嫌命长的又是擅自跑出来的吧?出了岔子怎麽办?!岔子?他兀地冷笑出声,已经出了吧?我一个没反应过来,怔了怔,莫名其妙地打量他一圈,发觉他的表情好象早八辈子就变得极端严肃後,後颈窝的鸡皮疙瘩便又妄图破土而出。昨天晚上你在哪里?他缓慢开启像是肌细胞坏死了的僵硬嘴角,语调比声讯台的电脑自动答录还没人性。 ......怎麽了?我脑子里的红色警报迟钝了三秒锺才拉响,下意识地猛咽几下口水,以稳住开始七上八下的心血管运作,再狠命把嘴稍微拉了点弧度出来以混淆视听,说,我在小冰那里...... 後来呢?他咄咄逼人地吐出三个字,神经好象在那一刹那被迫上了满弦,让我不自觉地想到刑侦逼供。我表现得有些木讷,似乎突然之间找不著北。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当然,没做成也等於没做,照理说我大可以挺直了腰板给组织做个行动汇报纲要,可是一旦把已经成了他眼中钉肉中刺的顾鹏飞又卖了的话,难保这个偏执狂不会借题发挥到天下大乱。犹豫了三秒锺後,我不惜昧著本人诚信诚实诚恳的传统美德决定将这导火索手起刀落,於是硬起整个头壳注视著他暗藏杀机的眼睛,说,後来......我回了家...... 我按照事物的普遍发展规律想了一万种後果也没有想到,耳边猛地刮过夹杂著冷风的一声脆响,在我压根儿没能确认到发生了什麽事情的时候,整个左脸已经如同涂了满满一层红油,火辣辣地烧著。我浮雕般凝固在空气里,连呼吸也不会了,这一切似乎被谁按了暂停键,连身体里的各个关节都被冻结的血液锈死了,所有的桌子板凳开始联合他虎视瞪瞪注视著我,盯得我连头都抬不起来,窗外车子远远轰鸣而过的声音,将我意识中的空白无限拉长,理智无限缩短。不要脸的东西,陈旭阳的声音一字一句所向披靡地冲撞进我的意识里,回家......你回谁的家?我战战兢兢地喘出口气,手慢慢触碰到发麻的左脸,抬起眼睛看著他,已经无法想象自己带著什麽样的狼狈表情。你那是什麽眼神?他的口气越发地底气十足起来,我委屈你了吗?老天,你该不会说这个就叫因果报应吧,和我抽人家嘴巴的历史比起来,我挨打的机会实在凤毛麟角,想当年被某妖给个耳光咱都得抄刀子,搁今天只不就是对象变成了他,咱却憋红了腮帮子都说不出来一句话,哑巴似的干瞪眼。那张太过熟悉的脸,在那零点几秒之中好象让我回想起了很多事情,却又像什麽都看不到了。咱摸著胸口说句良心话,这一巴掌还算手下留情,至少没报销我一颗大牙,没耳膜穿孔,或者没让我原地转三圈再扑向大地母亲的怀抱,凭他的力气,连嘴唇都一点没被磕破,力道控制得如此之怜香惜玉实属慈悲为怀,而就算如此,恐惧的病菌还是在我体内成几何级数般疯狂滋生,想逃离的冲动充斥著大脑膨胀再膨胀,在它的驱使之下,我下意识地往後退了一步。为什麽不说话?估计是习惯了我俩彗星撞地球般的吵架气氛,觉得并我今天过於保守的反应并不过瘾,他将脸凑到我眼前说,你不是很擅长哭的吗,掉几滴眼泪的话,没准儿我会真觉得委屈了你?或者你能跟我狡辩一下,有什麽理由当我躺在医院昏迷的时候还跑去别的男人家里过夜,让我听听看有没有道理,恩?还是......你觉得心虚所以默认了?承认你自己不要脸?不会吧,你的自尊心不是一向很高的吗?就算真的错在自己,不也得摆出受害者的样子来吗?我紧闭著干涩的嘴唇听著他近在咫尺的嘲讽,睁大眼睛深重地呼吸,让肺叶一次次被抽空,像个被牢牢抓住了把柄的罪犯,在正义狂轰滥炸的质问之下只能夹起尾巴,消极地躲避,找不到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我总算知道没有谁会收留我,顾鹏飞是,陈旭阳也是。唯一的区别在於,前者温柔绅士地拒绝了我,後者会在这些羞辱之後让我选择,是要低头继续接受他衣食无忧的庇护,还是要为了可笑的自尊丢掉铁饭碗,就算他真的知道对我来说别无选择。你......说够了吧。在他刺耳的声音终於划上休止符的时候,我仿佛有所觉悟般抬起头,拼命稳定住激荡的情绪说,我们吵过的架也不算少了,我也累了,我只想问你一句,是不是我解释什麽都没有用了?他听笑话般哼了一声,冷著脸说,难不成你要跟我说你是被逼无奈,你是被人家绑著架著去的?我识趣地闭上了多此一举的嘴,只是因为还是不习惯看著他对我笑过的脸现在刻薄的样子,也不相信吻过我的嘴在说著挖苦的话语,所以将目光移向脚下的地板,一副任人鱼肉的态度。他一动不动地注视了我半晌,突然好象笑了一声,苏锐,你的目的是什麽,可以告诉我吗,现在我真的很想知道。或者说,你到底想要什麽?我消极地甩甩头,不想弄懂他的问题,却恨不得跟蚯蚓似的打个洞缩进去,那总比独自面对同床共枕过的人的牙尖嘴利来得惬意。你知道吗,我对你很失望。估计是我没能给他助兴,他的语气逐渐和缓了些,我不知道我到底还缺了什麽没给你,逼得你必须不厌其烦地背叛我。随後他叹口气,突然抬起手,抚摩著我刚刚被他赏过耳光的脸,我反感地躲闪了一下,却被他一把卡住了下巴。打痛你了吗?他的手指捏得我下颌几乎脱臼。放手!我对他的肆意妄为忍无可忍,就算是这一点小小的动作在我看来已经和践踏人格尊严没有两样。他并没有放开我,直直注视著我的眼睛却转入沈静,隐约有一种微妙的魄力暗藏其中,那种力量好象可以杜绝周围所有的声响。小锐,我们做个商量好不好。立刻跟我去深圳吧,然後,我们都忘记在这里发生的事情,......过去的事情,我们都一笔勾销,谁也不再提起,大家就好好地过日子,好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已经变得近乎请求,可惜在当时的我听来,这种转折只当是另一种形式的羞辱和调戏,我宁愿他就这麽再给我右脸一巴掌,然後放开他的狗爪子。陈旭阳,回去把家里的枕头垫高点儿,做梦去吧。我无动於衷地盯著他,尽所能冷酷地说,像是潜意识里的报复,趁他完全愣住的时候,我使出吃奶的劲儿撇开他的手,转身欲夺路而逃,在我的手刚刚碰触门把手的时候,他在後面惊心动魄地大吼一声,给我站住!零点零一秒的迟疑後,我心一横刚刚把门开了个锐角,便听见他紧接著说,你敢踏出去一步试试,顾鹏飞变成怎样都无所谓吗?你......说什麽?我的手顿时如同被502粘在了门把上。你好象忘了,他的面目似乎变得比先前更加卑鄙起来,直到现在为止,顾鹏飞的命运都还掌握在我的手上,你既然那麽在乎他,他变成怎样你都不管吗?我岂止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这句的时候直想把耳朵拧下来踩个两脚,随即把门狠狠一扔,转过身去吼到,王八蛋!你丫别得寸进尺!这和他根本没关系吧!关系大了!陈旭阳回敬我的声音已经快要暴走,若不是他,鬼才会搞成这个样子!他漠视我惶恐失措的表情,转身奔到办公桌前,说,你信不信我只消动一根手指头打个电话,他就得立马从旭升消失,随时都可以。只要我愿意,至少本地的知名设计单位和公司,不会有人再雇佣他,凭他现在的学历和背景,就算到外地去工作也很难有所发展吧?至於寰宇,他说得风生水起好不威风,两眼珠每转一下都凶光四射,我已经决定将它拍卖,谁有这个闲钱就归谁,就算四海要再买回去我也没意见,到时候,他休想再救回这个老本了。你......你......,我语无伦次,血流直往天灵盖上猛冲,胸口却像冻进了冰山一样的坚硬,好象根本来不及去感觉难过了。姓陈的,你敢。呵,我就这麽做了你又能怎麽样呢?苏锐,你现在的所有哪样不是我给的,你有什麽资本阻止我?给我一耳光?还是再用台灯砸我?被他如此嚣张地挑衅,明知道暴力解决不机智不理智也不明智,拳头还是狠狠捏紧了,耳朵里嗡嗡作响,怕是下一秒就会突然炸开,崩塌成一堆瓦砾,陈旭阳,你他妈的到底想怎样?!他随即用高我N次方的分贝叫嚣,猛烈得我脸上的汗毛都能感觉到空气分子的震颤,想必这个房间的维护结构已经失去了隔声作用,声波会从这里一直穿透到地基,再引发整个楼体的机械共振。我只想让那姓顾的小子从我的公司,从我眼皮子底下彻底消失!现在马上!!就在他抄起电话的刹那,我的眼前突然呼啸过一股强光探照灯,脑中白花花一大片,什麽都看不到了,膝盖处毫无知觉地一软,重重磕响了脚下的地面。他拿著话筒的手同时止在了半空,呆呆地望著我。眼里映著面前泛著冷泽的光滑地板,倒影著我苍白的嘴角,这里面的一切都是虚幻的,是在演戏或者做梦,根本不是现实,现实不会这麽快就变成这样,自己一定是有病吧,而且病得不轻。我错了。我看著倒影中的我开启嘴唇,虚弱的声音飘散出来。是我的错,是我勾引他的,......欺骗你的......也是我。是我一错到底了,如果现在马上消失的话,或者如果不是苏锐遇到的顾鹏飞和陈旭阳,是别人的话,结果八成会很圆满,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更高明的解决办法,或者陈旭阳可以说,只要你去死的话就张灯结彩皆大欢喜了,我一定会松口气吧?他却反而有点措手不及,深深吸了口气,拿著话筒的手逐渐不稳,慢慢地说,为什麽......?我的指甲用力扣紧地面,好象能够恢复了一点勇气,只有一次就够了,我想在他面前至少象样一点地说话。於是忍耐著身理心理上所有的过敏反应,清楚明了地说,那是因为我想要拥有你提供的优越的物质生活,又不想放弃和他之间的亲密关系...... 住口!他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我,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儿那麽好糊弄?我在问你为什麽......为了他,你就可以这麽作践自己?你不是最恨向别人低头的吗!他就真的那麽值得吗?!我紧闭的嘴里有苦涩发酵的味道,轻轻避让开他的锋芒,说,这不是你要我承认的事实吗,现在我承认了,你干嘛发那麽大的火。他顿时哑口无言了,表情复杂地看著我好一会儿,才想起将手里的电话筒放回了原处。苏锐......,片刻之後他又出声了,这次的口气居然明显虚弱了许多,脸上的表情也显得有些沮丧,他像是带著极度的不安在试探,你说......你真的有爱过我吗?我能轻松听地出来,那是他心中最软弱的一部分,是要害,是只需要轻轻一击就可以彻底支离破碎的位置,现在已经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我面前。可惜我的心呢,早就被他轰炸成了一堆炮灰,只一两下,就被吹散到了看不见的地方,看不见了,自然哪里还会痛呢。爱?我好笑地反问一声,本想你不仁我不义,用最歹毒最致命的词语对我来说已经易如反掌,却最终没能做到彻底残忍,只淡淡吐露一句,陈旭阳......我跟你在一起只是习惯吧?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知道GAME彻底OVER了,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垂下眼帘,躲避著那种几乎被一点点撕成碎片烧毁怠尽的气氛,想起和他经历过的画面,我们手牵著手面对著落日没入海岸线直至黑暗笼罩的那日日夜夜,可曾想到会这样一人捅对方一刀般地决裂?很好......很好......,他的音调止不住地抖动,自言自语地说,我......还真是老年痴呆了。说完他突然背过身去,无法知晓在那一分锺的时间里他的内心爆发了多大规模的战争,导致他那麽地专注,连一点声音和一点动作也没有泄露出来,只有看不见的流血牺牲惨烈地蔓延无边,无孔不入。他转过头来之後,从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痕迹,而後他重新踱到我的面前,语调好象又恢复了之前的钢铸铁打百毒不侵。既然都跪下了,何不给我磕几个响头,或许我会更高兴呢?我睁大眼睛确定他所说的意思,面前的男人毫不动容地俯视著我,像是在等我乖乖地照做。如果这是你最後希望得到的东西,我有什麽理由吝啬呢,挨到现在,更大的屈辱也受过,我也不会忘记是谁硬生生地把我的命拉了回来,再把活著的勇气重新注入这个空荡荡的躯壳,我想他没有说错,今天苏锐的所有,哪样不是他陈旭阳给的?所以到最後,除了交还一切之外,作出感谢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自始至终都没有爱情什麽相干。於是什麽也没再想便低下头,慢慢地弯曲了脊柱,就在额头差点碰到地板上的时候,突然被他抓住衣领一把从地上提了起来。为什麽!他使著摇筛子的劲儿晃动著我,几乎歇斯底里地吼著,这是为什麽啊!苏锐!你告诉我!!脖子和脑袋的接点差点没被他摇离心,我在这场猛烈的震动停止後,依然呆立原地,却也不忘把头缓缓偏到了一边。你懒得理我了是吗?这句话的语气艰难得就像会把自己咽死似的。我的胸腔好似一盒软包装饮料,在被大口吸成了真空後,再由一只强有力的爪子捏成皱皱巴巴的小团,扔到不可回收垃圾箱里等待填埋。他放开手的同时将我推出了两三米远,在我做好彻底摔个四脚朝天的觉悟时,後背撞击在坚硬的门上,震得五脏六肺蹦蹦跳跳,然後听到他那好象已经失去体温的嘴角,开始吐出彻底绝情的语句。既然你这麽想让他留下来,那麽,苏锐,麻烦你自己另寻去处。从明天开始,旭升没有你了。他没有停顿地说著,流畅得一口气都没换,家里的东西我会帮你收拾好的,挑个时间来拿吧。我安静地等他发完最後一个字的尾音,确认这就是对方不容置喙的最高指示之後,拉扯了一下胸口已经皱成咸菜的衣领,毫无表情地动了动两瓣嘴唇。无所谓,反正......我已经习惯了被驱逐。 86 失魂落魄地飘出办公室的时候,下午班还没开始,兄弟们已经提前各就各位埋头苦干了,我夹著尾巴快速溜过人头攒动的办公区,如同过街老鼠丧家之犬,手机适时候在公文包里叫嚣起来,我以为姓陈的觉著没骂过瘾又想把我叫回去做补充,一看却是顾鹏飞打的。喂,我刚刚还在开会,就没给你回,他开门见山地解释著,你还在家里吗?没,我边说边顺著冷清的楼道往下走,我去上班了。不请一天假行吗,没什麽不舒服的?还好,昨天麻烦你了,都怪我乱来。我的语气客气得自己都感动。他忍不住笑了,丫什麽时候这麽懂礼貌了?不好意思,昨儿不吃错药了吗,我附和著他挤出了一声笑。哎,对了,明天我得出趟差,他说著停了一下,去上海那边调研新项目。所以呢?我耐著性子接嘴。反正这几天......你要自己保重,他似乎在犹豫著自己的措辞,缓缓地说,有事情甭往死胡同里钻,再出昨儿那种状况,我就是打飞的过来都赶不及救你於水火了。你又不是要去敢死队,用得著这麽交代後事吗,我说完沈默了片刻,忍不住心血来潮,接上一句,干脆你顺便把我也捎机场去吧,我正打算回家里一趟。恩?他的耳朵像是立马竖了起来,家里有什麽事儿吗?怎麽突然说走就走啊?没什麽,老妈年纪大了,催我回家跟催魂似的,这不适时候该去表表孝心了吗。那好吧,他毫不怀疑地答应了,你收拾好东西,明天下午我来公司接你?不用了,我回绝得脸不红心不跳,下午我还要跑规划局,可能不在公司里,办完事我去找你吧。挂上电话之後我关了机,晃晃悠悠地步出公司大门,吸气的时候鼻子有呛过水般的难受,忽然感觉这一年最冷的日子似乎提前来了。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那麽多个年头,终年为搞社会主义建设而忙得昏天黑地,居然也没有机会真正静下心来打量一下它的面貌。我坐在大风的江边点了根烟,这样好象感觉不那麽无所事事,却只抽了一口便任由它一点点烧成灰烬,苍白的烟雾被利刃般的寒风撕成丝丝缕缕,再随之脱离我冻僵了的手指。我哆嗦了一下後裹紧呢子外套,面朝对岸水气弥漫的远山,低矮的平静波浪缓缓从我眼前推移而过,背靠的是永远不会冷清下来的南滨路,这里橘黄色的灯火让人觉得很温暖,我想起曾经和陈旭阳创下一星期之内从第一家馆子吃到最後一家的腐败记录,就开始在越来越低沈的暮色里发著长久的呆,好象不管怎麽提醒自己也不能从那种记忆里回过神来。夜深之後我打车回到家的附近,随便找了个招待所凑合了一夜,第二天上午,算准了陈旭阳早该坐进办公室了的时间,跟作贼似的打望一番後溜了回去。没想到刚把钥匙捅进锁眼,门就已经从里面打开了,原来老奸巨滑的敌人是早有埋伏。你来拿东西的吗?他一脸淡然地看著我,顶著的熊猫眼居然比我还严重。我手握著钥匙杵在原地,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脑海中浮现昨日的遭遇,忍不住开始琢磨是否该掉头另找时间来拜访。好在他似乎没有加倍不饶人的意思,稍微让了一步说,进来吧。我立马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一溜烟冲进卧室里,大脑无法思考的後遗症似乎还在延续,要详细拟订一个搬家企划书看来是不大现实了,索性将抽屉一股脑打开,把里面的物体悉数倒进塑料带里,数来数去也就是几样生存不可或缺的基本保障,证件、钱和存折,是干不成什麽大事不过拿著准死不了,倒干净之後,我将口袋一扎,提起来就往外走,一直站在门口看热闹般的某人却挡住我的去路,抬起下巴指了指柜子的方向,说,还有衣服鞋子呢,书房里有你的画图工具,卫生间里也有你的洗漱用品...... 那些东西我拿不了了,我对他的架子忍无可忍,硬生生地抢过话题说,你要觉得碍眼的话,就扔了吧。说完我立马感觉从昨天开始那口快憋死人的恶气好歹释放了一半,接著彻底忽略他的表情挤了出去,刚大步流星地走到门口,他在後面叫住了我。苏锐,你没有别的话对我说了吗? OK,现在他的意思已经非常欲盖弥彰,骨头抛出来了,就看我会不会像狗狗一样跑过去叼起来,再摇著尾巴送回他的手里,外带千娇百媚低眉顺目地汪个三声,我苏锐不敢自称IQ赛过金田一,不过和狗比还是很占优势的,不会不明白他再次摆在我面前的选择,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服个软大可以屁事没有,照样吃他的穿他的用他的玩他的,机会别说人家没给过,只不过这个机会已经意味著再一次彼此伤害的陷阱。我低了下头,并没有答他,也注定不会再有任何动摇,三秒锺後我迈开坚定的步伐,上前一步拉开了大门,没想到的是,他突然跑上来一把将我拉进了怀里。他狠狠地抱住我,粗重的呼吸吐在耳边,我没有做丝毫挣扎,大家都是死要面子的人,既然我可以耍帅地摔门而去,他照样打死也不会说出要我别走的话。僵持片刻之後,他猛地将我转了过去,抬起起我的下巴,将吻贴了上来。我触电般地往後闪避,及时抬起手挡住了他的嘴唇。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一定是我彻底挥剑断情的脸。留一点自尊给我吧,谢谢了。当我刺骨的声音停止,他的双手仿佛结了笨重的冰快,慢慢慢慢沈了下去,我乘机挣脱他的怀抱,气定神闲地打开门,走出了这个二人世界。喂!姓陈的仿佛心有不甘,紧跟著我冲到门口,朝著正在下楼的我大吼一句,你走了就别给我回来!我稍微停顿了脚步,背对著他深吸一口气说,放心吧,永远不会了。 之後本人跑到商业街瞎晃悠了几个时辰,本想好歹提点年货回去略表孝心,杜绝咱妈再宣称他们白生了个儿子,最後发现自己从头到尾都是六神无主,真委屈了我钱包里塞满了红色的纸,来回走了几个回合却连一张都没能进入市场流通。最後还是性顾的心有灵犀,提前打了个电话把我召唤到了寰宇去。他们那阵仗就跟黑社会出去接头似的,一个团队全体出动,我算半个随行苦力,刚到还没喘口气就帮著他们装行李,顾鹏飞此时尽显领袖风范,忙著招呼这个使唤那个,要不就是跑到一边煲电话粥,仿佛从头到尾就当我是个来打工的,搞得十分没有生离死别的气氛。你就带这点东西回去?我俩好不容易挤上车後,他似乎才注意到我的存在,把话搭了过来。家里什麽都有,有什麽好带的?他笑笑又问,这次回去呆几天那?不知道,可能要过年吧。我心不在焉,脱口而出。过年?他瞪大眼睛,失笑出来,那不都得一个多月去了吗?你们旭升闹罢工了怎麽?我愣了愣,脑子提溜一转,忙含糊了一句,还不是咱妈硬要我呆到过年,我跟她说过这不现实。他半信半疑地眨眨眼睛,估摸著在旁边琢磨了一阵,又冷不丁转过头来,用审查注水猪肉般的目光将我上下打量一番後小声嘀咕到,我怎麽觉得你这次的行动有点诡异?何以见得?我气沈丹田,心想这只狗的鼻子还是那麽惹人讨厌地灵。年终时候应该都忙开锅了吧?我们这边双休日都名存实亡了,请假除非是遇车祸或生孩子否则一律不批,人手比还三年自然灾害时的饭菜票都紧俏,你老人家居然专挑这个时候休长假,过於腐败点儿了吧?客观条件就不一样,你一光杆司令当然得事必躬亲,我们那边儿不还有陈旭阳吗,说完真有种冲动想抽我吐出那三个字来污染耳朵的嘴巴。跟本人过招姓顾的明显还没到火候,估计他是觉著没对劲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我这种解释的破绽,一番眉头深锁後决定放弃。我们是六点半的飞机,到了机场我先送你走吧。尽说废话,难道要我孤苦伶仃一个人送你们先走? ......我说你呢,他揉著太阳穴做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怪不得陈总放了你个长假,搁谁身上也受不了啊。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何况又刚好在这非常时期,听得我差点想一拳头打爆他一排门牙。就这麽眨眼就飙到了机场,顾鹏飞将他的人马囤积在候机厅之後,一路将我送到了安检口,我始终一言不发地耷拉著脑袋,慢慢提著干瘪的背包走了进去,跟进火葬场似的万念俱灰,突然又想起什麽似的转过头来。顾鹏飞。恩?他满面春风地答应著,真有点愧对这人今天如此之好的心情,让我有点欲说还休。我记得你曾经问我一个问题,我没有回答你对吧? ......是吗,他迟疑著,显得特茫然,是什麽问题?你问我现在幸福吗。啊,对呢,我想起来了。说完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我想我可以回答你了。我说完,打起精神来朝他挤出了一个只露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我现在很幸福。明明是很轻松自如的语气,整个人却好象被扔到墨西哥仙人掌田里打滚,哪儿都扎著痛,哪儿都在泄气,嘴巴和舌头好象都在透风了。 ......所以,你不要再管我的闲事了,也不看看自己都老大不小的人了,你不会是真想守一辈子活寡吧?他著实愣了半天,随後突然搁著安检的围栏冲我笑了,笑得非常之一穷二白,好象已经单纯得不带任何猜测的心思和侥幸的希望,那个时候我确定,迄今为止还藕断丝连的孽缘终於结束了,因为我们都不会看到对方那种最痛心的表情,加上这厮生就长著张特悲情韩剧的脸,那种心碎成渣子时两眼无神的样子,绝对能让我当场七孔流血一命呜呼。说得也是呢......锐,听你这麽说我就放心了。我刚好也觉得......我差不多到了讨人嫌的地步了。 ......那倒不至於,说实话吧,我早就觉得你的天分根本不在当老总上面,改行做个保姆一准儿能成大器。我照往常一样口无遮拦地折损著他,可就这麽几秒锺之内我一动不动地凝视著他的脸,像是眼珠子被磁石牢牢吸住,突然很难再移开视线。若是就此告诉他所有真相的话,恐怕这家夥就是把机场给爆破了也不会眼睁睁让我一走了之的吧?你到家就发个信儿给我,别坠机了都没人帮你领保险金,他不忘恶劣地报复了我,最後退後几步,摆摆手说,替我向苏伯伯和阿姨问好。恩,我无知觉地答应著,你也帮我跟小冰和淑仪带个话,说我走了。没必要吧,他的语调依旧轻松得惹人羡慕,等我下次有机会见到那俩家夥,你多半都回来了。再见了,顾鹏飞!我大声说著,使劲儿地朝淡出视线的他摆了摆手。转过身之後,我以为我一定会哭得日月失色天地同悲,奇怪的是眼睛莫名地酸涨了半晌,却不见水滴落下来,反而同碳烤般干燥,痒痒的,教我忍不住拼命地揉,直到瞳孔散开视线模糊。身体失重的瞬间,看著急速沈降的城市,我靠在椅背上闭著眼睛,手指好象已经没有了最後的一点知觉,大概是直到现在,我都还没有此生此世再不相见的觉悟。 当咱妈打开家门,看见我杵在门外正中央傻笑的时候,我觉得她的表情不亚於上厕所碰到花子。然後,我们家那天晚上就像过大年一样红火,那灯红酒绿的气氛几乎让我完全忘记了独自离开时的失落。虽然不但混到被炒鱿鱼,还两手空空地回来丢祖宗的脸,但好歹是把酒量给练出来了,陪咱爸尽尽兴也算是不辱使命。锐锐,今天怎麽突然就回家了,也不提前跟你爸和我说一声?哦,我们刚刚搞完一大项目,老板犒劳我们一个长假,就回来了。我轻描淡写地对付了过去,对於这等技术含量为零的谎话早已得心应手。话说回来,妈你就不能别那样叫我的名字吗,小时候咱就忍了,现在怎麽说也是大龄青年了,听著很恶心好不好。小兔崽子......翅膀硬了啊,怎......怎麽跟你妈说话的?老爷子舌头打节,明显有点醉意了。我说话从来都这样,你是太久没听了忘了吧?我说著拿过他面前的空杯子,倒上满满一杯。锐锐说得有道理,我妈显然完全忽略我的规劝,一脸得意地说,他都已经是大人了,挣得钱比我们还多呢。算我刚刚没说那句话,你爱叫就叫吧,我彻底绝望般说著,不忘补充了一句,不过爸,你要定我大逆不孝的罪名随便,总之小兔崽子四个字你再叫我跟你急。相信我当时的表情虽然够不上穷凶极恶,至少起到一定的恐吓作用是没问题了。 夜深之後,我铺好床冲了个澡,将带回来的寥寥无几的东西从包里倒了出来,收拾整理的时候,冷不丁发现了一颗闪闪发亮的东西躺在这堆杂物里,翻出来一看,竟然是那枚钻石戒指。这才猛地想起,因为上班的时候实在太抢眼球,严重妨碍本人革命工作的正常进行,所以偷偷摘下来塞进了钱包里,没想到就这麽一起被带回来了。我躺在被窝里仔细端详著这个擅长招惹是非的玩意儿,琢磨著该如何处置,是要原封不动地退货给他吗?相信邮局是不会准许我快递过去的,还是要送给隔壁或者楼下的适龄待嫁女青年?要不直接孝敬给咱妈好了,她老人家一辈子还没戴过钻石呢。脑子里明明这麽想著,手指却不自觉地穿过指环,将戒指一路套到了左手食指的根部。真是合适的尺寸,不大不小,刚刚是难以取下的程度。就在我几乎著魔般端详著其中光线的种种物理现象时,手机突然响了,一看是陈旭阳的号码,神经扭曲了两下後还是接了。你还有什麽事?我先声夺人,满是带刺儿。戒指......在你那里吧?他偏偏来个哪壶不开提拿壶,声调木然地说,还给我。你已经送出手的东西,现在又想要回去,没这麽可笑吧?我冷笑著说完,风度好得自己都佩服。抱歉,我不会把那麽重要的东西给一个根本不在乎我的人。我顿时一口气没喘上来,立马扔出一句,不好意思,我刚刚扔了。什麽?我说我扔了。你......!还没等他发飙,我再接再厉厚起脸皮插上一句,对了,别忘了,上个月的工资我还没领,麻烦您给打到帐户上去。奖金嘛......就免了吧,留给你多买些药,小心别把胃病气翻。 挂电话的下一秒我便关了机翻下床,将手机的SIM卡取了出来,跑进厕所狠狠扔到了马桶里,一瞬间就被水花翻滚著吞噬了下去。一个人要从世界上消失,真是比垃圾降解还省事儿得多。我一屁股坐在马桶上,死死捂住自己的眼耳口鼻,无论如何也要制止,在这里爆发的话......会被发现的,我已经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了。陈旭阳......你当初......怎麽不干脆死了算了!想起他之前可恶至极的言行,就怎麽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喉咙里开始聚集起一股猛烈的气流不断地往外冲撞,我忙伸手将淋浴喷头打开,沙沙的水花声瞬间将我的哽咽淹没,那种胸口窒息的疼痛让我恐惧到了极点,我死死握紧拳头,却怎麽都停止不了,像是陷进一个没有尽头的深渊,一切挣扎都是徒劳。拼命压抑住即将崩溃的冲动後,我慢慢关掉淋浴头走出去,看到咱妈正披著衣服站在我卧室门口。妈,怎麽还没睡呢?我忙强打精神,装做没事儿似的走了过去。锐锐,你老实说吧,公司里出了什麽事情?我心虚地一番假笑用於掩护,你怎麽这麽想呢?妈就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还不信?打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明白了。这几天自古以来就是你们公司最忙的时候,往回打个电话你都催我挂,怎麽可能有假期让你回来?我沈默片刻,也没有过多编瞎话的心情,轻轻说,妈,你先回去睡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有什麽事儿明天再说。接著我不由分说地将她推进了卧室,关上了门,回头一头倒进自己的被窝里。紧攥在手里的戒指还带著余温,便被我胡乱塞进了抽屉里锁了起来,关灯之後四周一瞬间被黑暗吞噬,时锺的滴答声在鞭打著我的神经,很久没有一个人入睡,原来这也会变得难以忍受。不久之後,有门被悄悄打开的声音,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放在我的额头上,那种若有似无的温度让人越发感到孤独凄凉,我不敢移动分毫,怕下一秒就会坚持不住,不知过了多久,才逐渐平稳住呼吸。妈,我现在......什麽都没有了。 那之後我几乎再没有出过门,从早到晚将自己牢牢封锁在隔绝外界影响的匣子里,做著无意义的发呆和思考,我相信自己不会就此消极沈沦,可也不代表能够立刻忘记一切,我想我需要时间,只要有时间,不管挣扎多久,我都能够重新活著,能够像新生儿一般疼痛却完整地脱离过去的感情和习惯。直到新年降临的一刻,当我长时间地站在窗户前,望著遥远的冷黑的天空下从树梢呼啸而过的萧瑟寒风,以及随之四散飘零的枯枝败叶,不知道为什麽,忽然想起此刻的陈旭阳,他一定身在阳光充裕色彩斑斓的南海之滨,面朝一望无垠的蔚蓝。 87 苏锐,你......为什麽要骗我?......这个......这个算哪门子幸福?笨蛋!好了,顾鹏飞,我想我们都需要时间平静下来,重新想想这两个字的意思。不要说得那麽深沈,我听不懂,我不明白。 ......那你就回去继续自己的生活,总有一天会懂的。那你呢?你要去哪里?我不会说的,因为你会告诉陈旭阳。怎麽可能!不,我知道,你会的,这只是时间问题。......你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不会再做蠢事了。若你真的想帮我那就听我的,现在就回公司报道,不管怎样你今後一定要继续留在旭升,他不会亏待你的,答应我好吗? ......你是要我装做若无其事地继续为他卖命吗?苏锐......你真是残忍。那就当作是我最後一次对你任性吧。我答应的话......你会回来吗? ...... 喂,拜托,你会回来吧? ...... 不用说一定会的......是不是?出去散心也要不了多长时间,之後你就会回来了吧?在别的地方待著......人生地不熟的你也不会安心,那是当然的,你必须得回来才行。再说......伯父伯母年纪大了,肯定不希望你走太远吧......你的朋友也都在这边,我可想不出一条你不回来的理由。喂......你倒是说句话会死吗?......你这样不吭声儿不出气的很吓人好不好?行了行了,别这样,至於吗?你又不是赶来送葬,被别人看到很糗的。 ......好吧,锐,我知道你会生气,但是我还是要说,我决定来找你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放弃一切的觉悟,现在我什麽都不想问了,只要你点一下头,我可以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这都是我自己甘愿的,好吗? 谢谢你,顾鹏飞。但是,请你就此......永远离开我的世界吧。 不知不觉间,吹拂在脸颊上的空气又重复了一次温热到严寒的循环,当初被彻底冷却的内心好象定格保存了下来,只有周围的季节和风景在匀速变化著,我仿佛被那种变化一点点研磨成了沙子,融进了尘土,有一种安静的卑微,不管穿梭在多麽密集繁华的街区,都一直非常安静,不受感染。这里冬天的风碰到皮肤的时候好象重庆夏季的日光,没有温度,只有疼痛。当身体出现这种结论的时候,我知道最冷的日子又在不远,就算温热的日期再怎麽长,总是逃不过这种面对。好在托这天气的福,店里开始提前一个小时打烊,这样下班的时候天就还没黑尽,我可以一个人不慌不忙地赶公车回去,沿途浏览大街上水流般倒退的灯光,还有行人层层包裹之下同样漠然的表情,只要不打瞌睡错过站,就没有什麽更惊心动魄的,我不知什麽时候习惯了这种凉白开一样的过活。今天是我在这里工作的最後一天,虽然这大半年以来的事情简单又烦琐,像一地鸡毛扫也扫不干净,但那种成天面对电脑捣鼓著屏幕上五花八门的图形和文字让人有种亲切的感觉,好象自己并没有与回忆太过断绝,所以难免有一些不舍。临近下班到点的时候整理完毕,本想早些回去吃饭,却突然有个很会挑时间的家夥送来了一堆急件,要我们赶快校对以後打印装订成册,第二天一大早就得交差。虽说我再加班也不会有报酬,因为薪水已经在昨天结清了,但放眼望去店里就只剩一位女士,就算她一再叫我不用管她,估计我要是真溜了她会咒死我祖宗十八代,我一男同胞再怎麽不解风情也不能拍拍屁股走人,结果还是自告奋勇留了下来帮她全部搞定,临走还顺便把店里打扫了个亮堂堂。出门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我干脆好人做到底,将她护送到了附近的车站。友好地道别之後,我目送著她挤上公车,缓缓淹没在远处一如既往拥挤的车水马龙里。回过神来时,早就零能源运转的肠胃被冷空气一激开始发出挂掉前的哀鸣,我连忙紧了紧大衣,转身正想往回走,便听见一旁冒出个不冷不热的杂音。那女孩儿不错嘛,难怪你都忘了我这回事儿了。我一愣,看见了不远处裹在黑色羽绒外套里的高大男人,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阿川?......你什麽时候来的?就算临时有约,好歹也知会我一声儿吧,他说著走到我跟前,顺手把带来的暖手宝塞到我怀里,不是说好回来吃饭的吗,亏我今儿个还特意提前收工,等到天黑连个鬼影的没见著。对不起,一忙起来就没注意。因为听惯了他这种有口无心式的责备,我丝毫不带愧疚表情地道了歉,看著他说话时有节奏地吐出来的白雾,突然觉得冬天也不是太无趣。他的嘴角随即弯起了有节制的弧度,我以为你又坐错车了。多谢你没有高估我的智商,我皮笑肉不笑地点了下头,径自迈开脚步,吃完饭再回去吧?你说呢?我饿得都变形了。好不容易有时间正经八百地坐下来吃饭,得来点儿好的,......涮羊肉怎麽样,再开几瓶啤酒......,他那两眼放光的神态就像是下一秒就要开始做解剖。我忍不住舀了瓢冷水过去,别刚有俩闲钱就忘形。喂,有些人倒是无所谓,他说著用力推了我後脑勺一把,每天坐在暖气房里打电脑,我干的可都是体力活,偶尔犒劳犒劳自个儿碍著您哪儿了?我俩一路上时不时打闹几下,找了家顺路的餐馆吃饱喝足,好不容易灌足热气的身体,在回家路上又被一点点冷却下来了,进屋的时候双脚也已经没有知觉。说是家,其实也就凑合能算上一个栖身之所,在四环之外一条偏僻胡同里的旧居民楼里,原本是三居室的套房,我们和另外一对夫妇加上一个外地人合租,共用厨房卫生间和客厅。房东是个孤寡老婆婆,也就图点养老送终的钱,所以租金在消费恶性膨胀的北京算是非常便宜了,虽然离我上班的地方很远,中途还得转车。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和阿川的作息时间经常矛盾尖锐,我朝九晚五相对固定,他却常常跑去各种地方打零工,变动频繁,搞得彼此的正常休息都受影响,後来那个合租的外地人搬出去了,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把另外一间也租了下来,往後各住各的互不干扰。我刚舒服地洗了个澡出来,便听见他在过道上转来转去地发牢骚。搞什麽啊,就算我们是住最後一个晚上也不能这样好不好,这麽冷的天会死人的!怎麽了?我头上顶著毛巾跑过去看希奇。我房间里的暖气片儿报销了,怎麽都不出热。於是我把他推到一边,对著那陈旧的玩意儿研究了半天,上下左右搬弄了几次。他显出对组织的极端不信任,冷笑著说,算了吧你,连自行车掉个链子都只能跟我大眼瞪小眼,你要能有这能耐我估计来条狗都能用爪子把它捣鼓好。那行,您自个儿忙吧,不参合了。我说完站了起来,径直进了隔壁已经被烤得暖烘烘的房间,碰一声把门关上了。一分锺没到便听见他在外面儿边敲边说,喂,我今晚要是感冒了对大家都没好处,麻烦你凑合著让半边床给我,我先洗澡去了。二十多分锺後他撞开了门,裹著毛巾的身体像刚刚从蒸笼里爬出来的,还腾腾冒著热气,皮肤也泛著诱人的潮红色,不知是不是长期出卖廉价劳动力为生,这家夥的体格几乎接近完美状态,结实匀称,一点赘肉也没有,像用雕刻刀利落削整出来的石膏,如果硬要说有什麽瑕疵的话,大概就是腹部上那条足足一寸来长的褐色疤痕,看上去像只丑恶的爬虫,这个被他自称为男子汉的勋章的东西,最後经我多次追问成因而极为没辙地交代说是参与流氓斗殴的纪念品。坦白地讲,对於他裸体的兴趣,我早已从肤浅的感官色欲升华成了柄持理性的学术态度。记得我俩夏天刚住进来那阵子,他一回屋就脱得只剩个裤头在我眼前飘来荡去,势如洪水猛兽,不厌其烦地挑衅著我生理上的本能和理智上的极限,害得我牙龈红肿鼻腔出血毒火攻心,多次哄骗他买空调而未遂。经过这麽一个多季度的魔鬼训练,总算是千锤百炼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本人自信达到了目不斜视心无旁骛,拿他当片会走路的腊肉的境界。我下意识避开他大张旗鼓暴露在我眼前的皮肤,顺手从正在整理的行李中拣了件干净的内衣扔给他。他麻利地套在身上,又拿毛巾用力揉了几下湿漉漉的头发,毫不客气地爬上了床。等我关了灯,刚刚摸索著躺上另外一半空位,他突然翻了个身,将我圈进了怀里。喂。我没好气地出声,床让给你了就别跟我搞怪。嘘,他装神弄鬼地制止我,在我耳边嘀咕著,别说话,好不容易有个伴儿了,意淫一下不犯法吧?我一动没动,抬起手捏住他後腰的一块皮扭了个自由转体三周半,疼得他差点没把舌头咬了。你还真好意思讲,要不要我帮你自慰啊?他抓开我的手,向後空出了个安全距离,音调还带著哆嗦,枉费我好心拣你回来,关键时刻一点用处都没有。你可别告诉我你拣我就是为了拿来当意淫对象。话不能这麽说,他一边揉著被我偷袭的部位,一边叹口气,难得你皮肤好又长了张这麽俊的脸,你就不能稍微配合配合,发挥一下演技,给点儿精神安慰也好啊?我听得耳洞里都在起鸡皮疙瘩,拉过被子把全身裹了个严实,说,不好意思,我没兴趣玩COSPIAY,你要实在想得慌,外面有站街女,两百块钱一次。阿川哑口无言了半晌,忍不住苦笑一声,喂,大家都是男人,知根知底的,没必要这麽挖苦我吧,我就不信你躺在床上的时候不想这个。他见我压根儿没有搭理,自讨没趣地翻了个身,不知是床的狭窄还是故意使坏,他的後背紧紧贴了上来。算了,明天一大早要搬行李,还得去挤火车票,早点睡吧。一番安静後,我睁大眼睛,面朝著面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自言自语地说,......不知道走之前能不能看到雪。 ......下雪有什麽好的?冷得要死。他抢白之後没忘使劲儿拽了一下被子。听到那边的呼吸均衡平稳下来後,我稍微挪动了姿势,若有似无的体温从棉质的睡衣透了过来,包裹著我的整个背部,那种触觉让我体内发痒,已经数不清楚有多少次,只能靠自我满足来机械地舒缓这种压抑,获得一刹那头脑空白的解脱,而做完之後,情绪又会跌落到极点,像陷进冰冷无底的泥沼不得脱身。哎......你要是女人就好了,阿川像是在梦呓般,喃喃地念著。我无奈地弯了弯嘴角,闭上了眼睛,将那饥渴又空虚的意识彻底放逐。 离开北京之前,理应给家里打个电话,上一次联系至今少说也有三个月没有向父母报平安了。第一次打电话回去的时候,我人在西安,他们说陈旭阳来找过我,态度诚恳得紧,老妈因为我的误导一直以为陈总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错怪了他的儿子,因此在电话里一直诱导我重新考虑吃回头草,他们觉得那总比在外面当盲流来得有发展空间。这件事情距今差不多两年了,之间我再也没有听到陈旭阳这个人的任何消息。不过,托过去一直住在他家里白吃白喝的福,我存折上的钱几乎就只进没出,临走时我把钱留了一部分进贡给爹妈,剩下的带在身边,开始到一些从学生时代就想去的地方旅行,吃最简单的饭,住最便宜的旅馆,从东西到南北,竟然差不多跑遍了一半国土。存折上的钱花得七七八八後,我停留下来的地方是北京,需要尽快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原则上我希望做和自己的老本行相关的工作,但对於如今没有文凭没有关系没有当地户口的我来说,要挤进那种上层阶级已经难於登天,不过若是像阿川那样天没亮就骑个几十公里挨家挨户送报纸,之後还到餐厅洗盘子,或是帮家政公司做清洁,晚上到凌晨都在酒吧当服务生,周末的时候不是在工地当临时搬运工就是在洗车场洗车,那哪儿是在挣钱,是铁人三项,估计我坚持个三天就可以直接进驻八宝山了。颠簸了多次後我稳定在了一家做图文的小公司,因为专业比较对口的关系,我能帮他们出出工程图,做做校对,偶尔也能碰到竞标书或效果图那样的铁饭碗,还算是有那麽些用武之地,起码保证温饱是没问题了。我不在重庆的这两年,陈旭阳似乎把旭升运作得很好,不久之前我听说他们在北京开了分公司,碰巧离我工作的地方很近。他们的一个职员和我的老板是大学同学,所以经常把图纸和文件送到这边来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是和旭升同名的公司而已,後来才知道原来世界是真的很小,据说是为了争取到更多的项目和发展的空间,所以才选在中国挖钱第一宝地北京开辟了一个据点。而即使如此,我依旧每天照常干著自己手上的活儿,没有刻意去询问任何更加详细的信息,从头到尾都安分地履行著局外人的角色。不管是旭升,还是关於陈旭阳的一切,好象完全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我现在正在另外一个城市,过另外一段人生,用另外一个身份活著,过去的已经都过去了,似乎没有精力再妄图找回什麽。直到距离现在一个多月前的晚上,阿川突然向我提出离开北京的打算,我虽然很想,但始终没有问他为什麽,从认识的时候起,我们就已经有了不刻意探究对方的背景,不干涉彼此私事的默契,这种相处非常轻松,毫无束缚,因此直到现在我俩对彼此的底细还一无所知。我开始有点犹豫不决,考虑是不是在北京呆到年底就回家,他很尊重我的意愿,说这样的话我们就在这里说再见吧,你和我不一样,有牵有挂的,还是尽快安定下来比较好。而後的某一天,在我快要下班的时候,老板的那个朋友又来了,他们在我身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著,而我一心想赶回去吃饭,只顾飞快打印著手里的文件,并没有多加在意。今天又要加班?你也知道我们这儿刚刚起步,总部来不及把人手配够,还不只能把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牲口使。那是效益好,别人眼红都来不及,你们不多拉点儿客户,我这里不也没饭吃了......不过,这几天你好象特别忙,摊上什麽大项目了吧?大项目轮得到我吗?那是他们方案组的甜头。是我顶头上司下星期要翘班,他要我们这些当苦力的赶著把分内的工作先解决了,省得他不在的时候我们摸鱼。这麽紧要?什麽事儿啊?呵,喜事儿,咱老总下星期娶老婆,请贴都发过来了,他能不赶紧回重庆赏脸去吗?你们老总那麽年轻,现在才结婚?......新娘子是哪儿的啊?不清楚,我们这些小虾米怎麽可能摸到上头的底细,估计不是富家小姐就是什麽企业千金吧......人家讨个老婆就等於在招商引资,精挑细选得很,定後选名单都得耗个三年五载的,你以为像我们一个不小心就凑合了?我快速敲著键盘的手猛然间停了下来,才发现已经一连打错了好几个字,赶忙揉了揉疲倦得模糊起来的眼睛,喘口气後放慢了些速度,木讷地盯著屏幕上闪烁的光标,磕磕碰碰地继续下去,开始一再重复著错误和删除的步骤。结果,二十分锺就能搞定的文稿,我超时了一倍。老天,可不可以给个暗示,让我确信我的耳朵出问题了。 ※※※z※※y※※z※※z※※※ 回到家後,我照平常一样打开冰箱视察了一遍,把昨天还有剩的饭菜热了热,消灭了干净,为明天又可以吃到新鲜的东西而庆幸。等到凌晨两三点锺,阿川打著哈切回来了,经过我半掩的房门时,他轻轻推开来,见我一个人坐在床边发呆。还没睡呢?他睁大眼睛问,你在干什麽?我一声不吭地望了他几秒,站起来缓缓挪到他跟前,垂下了脑袋,额头支在了他的胸口上。喂......,他头一次见我撒娇似乎有点想笑,你该不会告诉我你被炒鱿鱼了吧?阿川,带我走,我抬起手,用力抓住他惹满油污和灰尘的外套,紧紧闭上眼睛,轻声地说,不管去哪里都可以,我不要再回去了。他一下子沈默了,很久之後才用那宽大的手掌在我的脑袋上摩挲了几下,又轻轻搂住了我的肩膀,这一次他也同样没有问我为什麽,虽然我很想告诉他,我现在满脑子都想著一个人,我恨不得下一秒就回到他身边,哪怕只能远远地看上几眼。那天之後我就没再打电话回家了,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我潜意识里觉得我妈会突然说,我们收到陈总的喜贴了,一起去吧? 我和阿川在一起有大半年时间了,总地说来,这家夥是本人这辈子见过的最扑朔迷离的人类。他是北方人,性格坦荡,体质大大超越黄种男性的平均水准,所有动手不动脑的工作没有不能干的,据自我交代早在六七年前就在社会上飘了,比起我这只菜鸽子来他才是个职业级的流浪汉,除此之外一切都还是问号。阿川奴隶阶级般的生活方式让人很容易误以为这厮是从穷乡僻壤的地方来赚点稀饭钱的,最开始的时候我也只是觉得他是个热心肠的打工仔而已,和北京千千万万个外地民工一样,吃苦当吃补,盲流当旅游。直到混熟之後我才发现他绝对不是那麽便宜的货色,言行举止是一方面,压根儿不带穷酸气,反倒隐约泄露出一股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味儿,他的箱子里放著的是米兰昆得拉这种文艺级别的书,以及完全颠覆此人形象的时尚杂志,有一次我非要到他打工的酒吧去玩的时候,竟然发现他对钢琴这种有钱人的玩具异常上手。借鉴一下咱妈多年钻研两岸三地肥皂剧的经验之谈,我的分析结论是,与其说他是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廉价劳动力,不如说更像个没落贵族里的公子哥儿,不然就是离家出走体验生活的某豪门少爷。至於和这位戏剧人物可以称为天赐良缘般的邂逅,便更加像是被抄烂了的通俗小说。话说当时本人刚刚驾临北京,拉著一大堆行李从火车站出来,时值夜半,月黑风高,天圆地方,举目无亲,视线所及之处一片雾水,茫然程度不亚於身在异次元,鄙人只好本能性地挑了个路灯多的方向前进,却迟迟没能找到可以安生立命之所。就在我拉著箱子在一条无人的小街上无头苍蝇似的地乱晃的时候,我发现了街对面的阿川,他正巧因为牙齿痛得睡不著觉而下楼买药。因为方圆半公里之内就我们两只生物,他也很快瞄到了我,见我的视线死死粘著他不放,他慢慢停了下来,突然冲我笑了,那小样看上去危险性为负,於是饥不择食的我拉著箱子穿过马路,跟他打听附近什麽地方可以住宿。他扫视了一下四周,想了想,最後直接把我带上了楼,开了角落里一间不足十平米,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和一个衣柜的房间给我,说,我也不太清楚这周围哪儿有旅馆,天都这麽晚了,找起来特费事儿,不嫌弃的话就在这里凑合一宿吧,明天我再帮你找。我打量了一下这间像是用储藏室改造出来的临时卧房,以为这是他家里过去用来堆杂物的附属仓库,加上长途的劳累就没有拒绝,道了谢之後便住下了,想到半夜三更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没忘把门上的插销别上,心安理得地睡了死死一夜。直到第二天天没亮的时候我打开房门去找厕所,竟然看见此人窝在不远处的楼道里,身上只披了一件旧大衣,还在打著盹儿。之後我才知道这小破房是阿川当时租的住处,他把唯一的床让给我了,自己就闷头闷脑地跑去睡楼道。虽说已经是春暖花开,晚上也才十度左右而已,扔条狗在外面都会冷得叫一宿,这家夥却满不在乎地说他冻惯了不碍事。据说前两年除夕的晚上他流落在四川一山区县城,睡在桥洞底下工地上的一水泥管子里,差点染上肺炎死掉,好在第二天被工人发现送医院去了,从此就像打了预防针般变成野生动物体质,露天席地百病不侵。老实说在顾鹏飞之後遇见他,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我苏锐上辈子积了什麽阴德,不是碰上了雷峰转世就是碰上了菩萨下凡,且试想,一个素不相识的外乡人,把帮助别人当成自己的事业,将他人的方便建立在自己的苦难之上,这专门损己用以利人的动机难道不是一种共产主义精神吗,难道不是一种心怀天下悲怜苍生的人道主义精神吗,难道不是一种不分你我四海之内皆兄弟的国际主义精神吗?(又开始了......|||||||)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像我这种骨灰级路痴踏入这个偌大的异地他乡基本上也就等於生活不能自理,地皮踩热之前找个代理保姆是事半功倍的,而偏偏又让这麽个思想觉悟起码超前中国精神文明建设半个世纪的进步青年撞在了枪口上,不好好利用简直对不起命运的安排。就这样说不清楚是顺其自然还是有心预谋,依仗著他的助人为乐症候群而帮忙找住处、买东西、熟悉地理环境之後,我们顺利发展成了旅伴。只是没有料到的是,原本以为我一定是受尽特殊照顾的拖油瓶角色,结果他惹麻烦的频率顶我俩个简直不成问题。拿最离谱的一次来说,我下班回家还坐在公车上就被120的电话劫持到了医院去,说某傻冒在菜市场帮著一妇女逮小偷结果被人家狗急跳墙捅了一刀正中心窝子,东西没追回来不说,若不是他还有那麽点儿运动神经及时使了招空手夺白刃,再进去个两公分人就嗝屁了,结果连累我也辞了工作伺候他一丧失行动力的养了个把月的伤,花光了我俩前两月拼死拼活挣的所有工资。这疯子不但没附和著我声讨一下那从头到尾就没露过面的失主以求点心理平衡,居然还一再後悔自己当时不该放手让那犯罪分子逍遥法外,给广大公安干警的善後工作添了麻烦。当时他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就被我劈头盖脸一阵痛骂,骂地什麽也己不清了,总之本人情绪十分慷慨激昂,对於他这种一而再再而三最後上升到玩命程度的举动表示无法姑息。而此人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自知理亏,从头到尾都没顶嘴,乖乖地等著我抓狂完毕。等我累得口干舌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无可奈何地叹著气问他到底为什麽,他沈默许久後终於慢慢地说,我从离开家的第一天起,就决定尽可能帮助所有我遇到的人,这大概是想赎些罪吧,虽然我知道是有些自欺欺人,但是心里总会好受一些。我好象听出了些蹊跷,试探著问,莫非你以前干过什麽对不起祖国对不起人民的事?我还没那麽厉害,他当时笑了,说,仅仅是对不起一个人,就已经不可原谅了,如果不做点什麽来弥补的话,我会连觉都睡不安稳。这和你爱好多管闲事之间有必然联系吗?恩......怎麽说呢,我会想......也许我帮助过的某个陌生人就是他呢?或者说,因为我帮助过了那个人,所以他也间接得到了好处......这麽想的话,就会觉得多少能够做点补偿了。我哑口无言,突然一点也无法反驳这麽天真到有些犯傻的理由,因为感觉其中隐藏有很渊远沈重的执念,在那瞬间我特别想知道这个男人的背景和曾经知道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可我还是忍住了与日俱增的好奇,直觉到对他不闻不问是种尊重和体恤,就像他对我一样,我们都没有那个权力挖掘对方深埋的伤口和不愿与他人分享的经历。 ※※※z※※y※※z※※z※※※ 在住了大半年的房子里睡了最後一觉後,期待著的第一场雪还是没有半点出现的征兆,这多少让从立冬开始就盼著咱物欲横流的首都被正义的自然界埋葬的我有点扫兴。第二天我们带上收拾好的行李去了火车站,先在附近找了个私人旅店住了下来,在前台办手续的时候,阿川的证件好象被打包进了行李深处,他摸了半天都没找著,我便索性找出了随身带著的钱包,将自己的身份证交给服务员登了记。我俩在房间里休息了片刻,又下楼吃了碗面後就一起去了火车站,虽说还不至於同春运那般人踩人的光景,但这些天显然已经进入了客流高峰期,去往各地的车票已经相当紧俏了,我们排了大概两个多小时的队,终於买到了往南京去的票,车次是在八天之後的上午出发。目的地南京是我俩商量之後决定的结果,一是因为这个中国现代史上举足轻重的城市咱俩都没去溜过,二是因为我的职业喜好,想去考察考察蒋介石他老人家的根据地,三是因为都没能想出更好的提议。我们手里纂著票往外走时,阿川说他必须得去解决一下内急,让我把票上交给他保管後,在大厅的休息处原地待命,於是我找了个空位坐下来,放松了一下站得有些僵硬的小腿。正当本人闲来无事的时候,毫无预兆的,突然像是隐约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是个女人的声音,轻微又不确定,夹杂在售票厅里各种浓郁方言的你来我往中,让我当成错觉处理掉了。而就在不良预感露头出来的下一秒锺,这个声音已经非常清晰地再一次出现在了我的头顶上方。苏锐?你是苏锐吧?我怔怔地抬起头,看著站在面前的穿著米色大衣的面熟女子,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几乎是在同时我慌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埋著脑袋从她身旁的空挡里钻了出去。喂,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常小芹啊!她二话不说便尾随了上来,一把拉住我的肩膀,像是很高兴似的说,没想到还会在这儿碰见你,原来这两年你一直呆在北京吗?我吸了口气稳住脚步,礼貌地撇开她的手,不自觉地躲避开她直接的视线,低声说,对不起,小姐,我想你认错人了。她愣了愣,暂时停在了原地,一见我拔腿就走,还就知难不退,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你在说什麽?你明明就是苏锐啊!你什麽时候跑到这里来的...... 我说你认错人了!我一急之下回过头,放大了嗓门。她皱起眉头,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态,开始紧紧地打量著我,看那架势似乎正想拉我到一旁把话说明白的时候,阿川很雪中送炭地从一旁不远处叫住了我。我记得叫你在休息处乖乖等著的吧!干嘛又到处乱跑,嫌人贩子没看上你吗!他边发著牢骚边绕过人流靠过来,之後像是注意到了我身旁女人的凝重神色,愣了下说,怎麽了?我趁机朝他跑过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就往外拖,说,没什麽,我们走吧。苏锐!身後的她慌忙赶上来几步,又显得有些犹豫地说到,我不知道你那时为什麽会突然离开公司,你要装疯卖傻随便,但是我必须告诉你,陈总好象一直都在找你...... 我捂住耳朵,几乎是用冒著枪林弹雨的速度拽著阿川出了大厅,奔到了几十米远的大街上。他在云里雾里之中被瞬间移动出了车站,一时还没弄清楚东西南北,支吾著问,怎麽了?那女的......是你朋友吗?不认识,问路的。我的语气已经透露出对他好奇心的预警作用,遗憾地是被对方迟钝地忽略了。可是,她知道你的名字啊,......陈总是谁?罗嗦!怎麽连你都变得婆婆妈妈了?我转头以从来没有过的肃杀目光瞪了他一眼後,他仿佛意识到正正中中地踩到了地雷,立马识趣地把嘴巴闭成了水泄不通。 88 喂......死小孩,你想明白没有,跟我离开北京这行吗?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你才问这个?什麽呀,总觉得这次一走,就甩都甩不掉你丫了。你嫌我拖油瓶?不敢,只是像多了个陪葬的。行,不跟你贫了,阿川,你有没打算过会在哪里安居乐业啊?啊?安什麽?你总有一天不会再这麽晃荡了吧,是什麽时候? ......我哪儿知道,都野惯了,就没想过。你不是说要找人吗,我怎麽觉得你更像在躲人。哟,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你这隐姓埋名的东躲西藏不就是像个通缉犯在逃吗?少来,我头顶天脚踏地生得伟大死得光荣。行了行了,......那你有没有想过找不到的话你怎麽个归宿法儿啊,不是暴尸荒野吧?这个麻......老实说,我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放弃了。怎麽?人之常情嘛,开始的时候还挺冲动,老想把错误纠正回来。时间一长就没了想法,就这麽飘著,顺其自然了......反正,也过去这麽久了,无所谓...... 你骗人。 ......好了,逗你玩呢,睡觉!我还得问,你打算逃到什麽时候?忘记啊。 ...... 忘记了之後,应该就能够心安理得地停下来了。只能等到忘记?还有啊,无处可逃的时候,自然就不逃了。 一觉睡到自然醒的时候,屋子里已经被厚重窗帘过滤後的青白色的光线笼罩了,我舔了舔被暖气烤得快要裂开的嘴角,在床上滚了两下後,同猫般挣扎著地伸了个懒腰。旁边还是猪似的鼾声,我翻下床想稍微开窗透口新鲜空气,拉开窗帘的瞬间眼睛被刺痛了,窗外已经是白花花的一片,整个世界像被放在PS里面漂去了颜色,层层叠叠的屋顶已经和铝制锅盖一般在日光下闪闪发光。阿川!残留的睡意顿时没了影踪,转身一个箭步扑到他的床上,扒住他的被子开始生拉活拽。下雪了!快起来看!......喂!不骗你,昨晚下好大的雪,都积上了!他瞬间退化成了豺狼虎豹牙口下的一只兔子,闭著眼睛死死往被窝里缩,估计最後实在给逼上梁山了,蹭起来一把将被子从我手里夺了过去,伴随著一声极其野蛮的暴喝,操,要死人了是不是!下个雪丫有什麽一惊一诧的!小到大都看得要吐了,想挨打了吗你,去去去!我还愣在旁边没反应过来,他便重新捂紧被子回到冬眠,自讨没趣後我穿上媲美极地考察的装备,裹得跟个豆包似的滚下了楼。本人於青山绿水的南方从小窝到大,怨不得我会对这种天气现象抱有狂热地崇拜,一脚踩在楼脚厚厚的棉花堆里,那质感HIGHT到极点,於是我发挥自娱自乐精神,立马开始实践著幼稚园时代便扎根在脑子里堆雪人的构想。搞著搞著,不觉天色已经大亮,太阳高晒,我累死累活积累起来的雪球被暖融融的阳光一照,表面上立刻起了层亮晶晶的水膜。我停下来抹了把额头上细小的汗珠,热气从领子里直往外冒。後天早上就要离开这倒霉地儿了,这第一场雪来得再及时不过,算是在安慰我吧?总之,很久没有这麽心情这麽好地运动过了,我看著面前後现代风格的雪人,不觉地傻笑了一下,想著到哪里去给它加根胡萝卜鼻子。不远处的街边小店开始卖早点了,看著摆在桌上热腾腾的豆浆油条,空了一晚上的肚子更饿了,一摸口袋里,好人有好报,居然还真有皱成一团的几块零钱,立马胸有成竹地奔过去了,琢磨著吃饱喝足了还能捎些回去,让那没情趣的家夥体会体会咱以德报怨的高尚情操。正乐著悲剧就发生了,我大脚刚踏上路面,只听吱溜一声,缺乏雪天行动经验的我还没意识到是哪跟哪儿,整个人上下就倒了个个儿。这一交摔了个欢天喜地,要不是还有那麽厚的衣服参与弹性形变的份儿,上牵引台是铁定的跑不了了。地面上刺骨的雪水浸透手套传过来,全身上下尤其是屁股上的每寸骨头都在痛,我顾不得周围的人对我的狼狈保持著怎样忍俊不禁的神情,坐在湿漉漉的水泥地面上缓了好一阵子的气儿,才勉强把眼角疼出来的眼泪珠子压了回去。缩了缩腿,正想要像个男人样一声不吭地爬起来,没想到用力不当加上注意力涣散,踩到後面的薄冰又是一个晃悠,半边身子紧跟著歪了下去,我刚忍不住要嚎叫出来,突然被一只及时显灵的上帝之手从背後稳稳地托住了肩膀,得以死里逃生。那只手紧跟著使上了劲儿,一气呵成地将我从那混杂著冰渣子的泥泞里拉了起来,刚刚站稳本人便顾不上全身上下的污渍,赶快向这位还有点儿同情心的主致以崇高的革命敬意。不好意思......多谢你,我一边尴尬地笑著一边回过头去。对方的手却还没从我胳膊上放开,在两秒锺意识的空白之後,他的嘴角抽动了一点,冰凉的手指忽然触碰到了我的面颊,清晰地从我眼睛下面的皮肤上抚过。傻瓜......泥巴都弄到脸上了。我应声打了个寒战,慌忙地挣开他的爪子,几下蹦开了四五米远,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又是一次四脚朝天。你......你怎麽可能......?他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微微眯起眼睛,像在我面前缓慢放映的一个幻象,厚重的衣角在空中微微晃动,嘴唇不真实地开启著,见了我就跟见了鬼一样,我有这麽讨厌吗?说著他逐渐朝我靠近,也难怪......你躲得这麽费力。我捏紧冰凉的手指,逃离现场的冲动在胸口激烈撞击,他明显注意到了我的慌张,停在了离我两步远的地方,叹了口气,你就不问问......我为什麽会在这里?我一句话也没说,开始向後退,只退了几步,便干脆转过身,加快了速度。苏锐!这一喊不打紧,像是突然按准了某个开关,我哆嗦了一下,拔腿就跑。不敢回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回了屋子里,把门碰地一扔,背靠在上面木讷地喘著气。回来啦?已经起床的懒熊阿川闻声从卫生间里探出个脑袋,牙刷还插在满是白沫的嘴里,瞅见我找不著魂的表情,口齿不清地嘟囔一声,怎麽了?我正不知道该怎麽做个要点概括,外面的敲门声就已经响了起来,轻微的震动透过朽坏的门板被加倍地共振放大後到达我的背上,那触觉如同下一秒锺就得迎来入室抢劫。谁敲门呢?阿川说著便要走过来一探究竟。不要开!我反射性地叫了一声,他吓了一跳,缩回了手,满脸狐疑地皱起了眉头,你把谁惹了?正说著,敲门的频率已经很不客气的加倍了速度,我捂著快要炸开的脑袋钻进了卫生间,对呆在原地的阿川撂下一句,你只要敢开门,我就从这里的窗子跳下去。哎,两分锺之後他发话了,夹杂在死不放弃的咚咚声中显得特无奈,不开就不开,你干嘛把厕所霸占了?逼我用口水漱口吗?抵抗了大概十多分锺的光景,外面逐渐没有了任何动静,又坚持了半个小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拗不过阿川在我耳边叽叽歪歪强烈要求我履行外出购物的原计划,开始穿上大衣以身涉险。行了,外面一只鸟儿都没有,出来吧,服了你,充当探子的他不耐烦地在门外巡视一圈後解除了安全警报,我这才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後面下了楼。我说......咱今晚换个地方住吧?啊?他再次扭曲了,可是......後天早上就走了啊。我自知理亏,耷拉下了脑袋。也不是不能,如果你觉得实在很有相当的必要的话......他像是看不惯我这种模样,万分勉强地补充上一句,反正,你也有自己的苦衷,我又不好多问。我俩沿著积雪被清扫开的人行道走了一截,正要准备横穿马路而在四处张望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车子冷不丁从一旁插过来,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可能是人家前期隐蔽工作做得太好,我还没反应过来,车门便打开了,那一瞬间我以为这里会被演绎成绑架现场。苏锐,好在现实中的陈旭阳只是叫了声我的名字,然後莫名其妙地笑了笑。我惊惶地避开他的视线,看见他的眼睛我突然想起了曾经存在其中的轻蔑和绝情,像句恶毒的咒语,在我脑海里形成的阴影一直盘踞到这一分一秒,变成对我安全生活的一种威胁,我下意识地退到了还不明状况的阿川身後,他超尺度的身高足够将我们隔绝在两个空间。我想阿川已经能从我的反应总结出我不欢迎他的结论。於是很自然地也跟著进入战略准备状态中。这个场景让我突然想起,我曾经也这样带著不安躲在顾鹏飞身後,远远看著他拿我没辄的脸,在头脑中重叠了。陈旭阳大概是碍於有个人好死不死地插在中间,有点泄气地说,不管怎样,你连站在我面前说一句话都不可能?阿川,我们回去吧,东西到了那边再买不一样吗......我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死死拽著阿川的袖子催促著。你知不知道我是怎麽才找到你的?......这两年......两年了,你一丁点消息都不留下,你知道我的感受吗?陈旭阳自然不是省油的灯,扮起哀怨来一装一个准,那语气真让我恨不得有谁能在旁边放喜唰唰来当背景乐。他这种一贯的以自我为中心的论调让我反感地皱起了眉头,一把拉起阿川的胳膊想撤,他於是上了点脾气,赶上来就想怎麽著,手是抬起来了,要想碰到我还欠把火候。请等一下,他好象不想和你说话。阿川见著气氛不对,忙发扬其狗拿耗子的人道援助精神。你是哪里来的?陈旭阳语气带刺,却是克制了。估计是见著这保镖还有那麽几斤疙瘩肉,来硬的顶多落个鱼死网破。我是他朋友,阿川回答得不卑不亢,估计是仗著身高优势,表现很是英勇,有什麽话坐下来商量就好,何必搞得吹胡子瞪眼睛?你不让他跟我面对面,我找谁好好商量去?阿川沈闷了几秒,似乎又觉著这厮说得有道理,转头请示我,要不你跟他说说?他话音刚落,我便空开了三等身的距离。你......!陈旭阳眼看著我得溜了,顾不得这片人肉栅栏,一把推开了阿川三尺远,他那追击的姿势刚酝酿个开头,我已经脚下生风了。年青没有什麽不可能,跑了几十米後面始终不见能匹敌的,小心放慢速度後我快步走回旅馆房间里,将门牢牢一个锁死,再堆台桌子上去。倒在床上缓过气来,心脏已经同上满发条的跳蚤,以超快的频率顶得胸脯不停地鼓动,脸和耳朵都烫得像被谁狠狠给了一耳光。我想起来了,就像他最後给我的那一巴掌,那种感觉原来一直被我的皮肤牢牢记著。怎麽回事呢,明明忘了的,明明是上辈子那麽疏远的事情,等他出现的时候,才发现根本没用,还是什麽都没有淡去,那种死不去活不了的感觉,竟然从来都没有真正摆脱过。陈旭阳,我们之间的那些破事儿,我已经不会再去争辩个青红皂白了,我也不能强迫自己完全忘记你,虽然我时常跳过一大段,只想好笑的事情,最後也是无可例外地汇集到最悲痛的句点。想想看,费了那麽多年工夫,一点一滴建立起感情的人,一夜之间,冷眼相向。如果说顾鹏飞把我打成了半个残废,那麽陈旭阳,你就是杀了我。如果你真的明白那种怕,就在这什麽都还没重演的时候从我眼前消失,我就会把这次再见当作一个临别礼物,一个未完待续的安慰,因为我好不容易学会了独自生活,就像曾经习惯了你的陪伴那麽难。 郁闷了约莫十多分锺後,手机开始叫了,是阿川打来的。喂,你在房间里吗?他劈头问了一句,没等我支声,接著说,我在楼下,下来吧,去吃饭。吃饭?旁边这位陈先生说请客,要你赏个脸。我倒抽一口冷气,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他还没走呢?你立马给我回来!怎麽了,呆北京这麽久了我还没去过那麽多星星的饭店呢,你不感兴趣?他的声音显露出非常老实的期待。你丫别专挑这时候犯贱行不行!我说著就已经想爆血管了。神经质,有我在,难不成谁还能把你吃了?算你说对了,你旁边那厮真会吃人,陈旭阳,老样子,收买党内叛徒的手段一等一的高。十几分锺的工夫,和我朝夕相处了一年的兄弟就能变成他的爪牙。我肚子饿了,你快点下来吧?他继续没有罪恶感地催促到。要去丫自己去!差点就摔了电话。 ......那好吧,等完了给你打包回来,省得你说我吃独食。 气得鼓鼓地干等了半个多小时後,爱占小便宜的打道回府了。开门,大爷我回来了。 ......你没带什麽不该带的东西来吧?我用我的下半身担保外面儿没别人。阿川向来说一是一,於是我想都没想就去开了门,见他满面红光两手空空地站在面前。不好意思,太好吃了,没给你剩下。心领了,要搁抗日战争年代,你八成是中国史上第一个汉奸。挪进屋後他立马瞅见了地上的箱子,忙问,你这是怎的?收拾东西,明天换个地方住,趁你还没帮著人家出卖弟兄的当儿。喂,没这麽绝吧,你真不打算理他?看看,一顿饭回来,立场完全对调过去了。吃了人家的东西胳膊肘就往外拐了,他给你搞了什麽腐化工作?搞倒是搞了,放我身上没多大用,是我个人觉得挺同情他的。呵呵,好啊,你知道什麽?少多管闲事。我忍不住有点情绪激动。我知道,我知道他从美国飞过来,马不停蹄地找了你五天,那执著啊......要不要再详细点儿?说著,他故意慢悠悠地挪到床边坐下来,不慌不忙地翘起了二郎腿。我保持著蹲在地上的姿势,沈默一分种後,又开始自顾自地收拾东西,当什麽都没听到。他咂咂嘴,突然说,你不是一直很感兴趣,我身上这玩意儿是怎麽来的吗?我抬起头,看见他撩起了上衣,露出那个深褐色的伤疤。你说是和流氓打架。我没有表情地回答。拜托用点脑子想想好不好,是打架的话,就落别人身上了。我不想跟你耍贫嘴,我扭过头去,继续拣东西,动作粗暴了许多。话说几年前......我干的坏事,差点害死一个人,他讲小说般开了个头,将头向後仰去,彻底倒在床上做大字型,眼睛死鱼似的望著天花板上发黄的污渍,说,而他还给我的这个伤,也差点让我死掉,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消失了,哪里都找不到,干净地像一个程序被从电脑上删除了,一点点後悔的余地都没有留给我...... 这一招确实狠,我发现自己都无法正常生活,也接受不了身边的任何人,我始终不承认事情就该这样完了,什麽都没说清楚,什麽都没有做出了断,我忍受不了他就这样选择消失,於是我从家里逃了出来,到处浪荡,明知道是在大海捞针,但是好象这样,夜里才睡得著觉。仿佛发现了我正一动不动地盯著他,阿川突然停了下来,不好意思似的笑了一下,我今天好象太多话了。我有一点发愣,缓缓说,以前从来没听你提起过。没必要吧,刻意对你说我自己的这些小破事儿,感觉怪怪的。他说著抹了把额头上有些过长的头发,眼睛微微转向我,......不过,今天吃饭时他跟我聊的东西,让我觉得有些触动,我是不知道他对你干过多过分的事儿......可尽管你们分开了两年,事实上一直没有结果吧?没有结果痛苦就不会结束,更不要骗人说可以开始什麽新的生活! ......我们都不会平静下来的,不做点什麽的话,那种又想念又恐惧的心情会忘记吗?我觉得到死都不会。他这麽远也追来了,精神可嘉,好歹你亲自说服他回去,给个了断吧,一走了之算什麽,引诱他继续追你?你觉得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有可能放弃吗?你们的伤口烂了两年,不把坏掉的部分剔除,再来几个两年都不可能愈合,你现在只不过是在等著那种疼痛麻木罢了。他说著歇了口气,哎累死了......好久都没这麽说教过了,我今天看他那架势,不见到你本人的面的话,我们恐怕去赶火车都会遇到爆破,我可也不想到了南京还被一人追在屁股後面要死要活的,事情不就大条了吗。又沈默一会之後,他将头撇了过去,抓抓脑袋自言自语了一句,说实话......其实我挺羡慕他,幸运的家夥。他话音落下後很长一段时间,我才恍过神来,看著有些凌乱的箱子,突然失去了最後一点力气。去吧,他在楼下等你。他终於切回了正题上,从床上坐起来,真是带著前所未有的正派表情说,......明天,如果你回来了我们就按照原计划出发,如果到了发车时间你都没有出现,我会一个人走。我没有回答,还是傻傻呆著,他於是笑了笑,以後也许不会再见了,各自保重吧。 看见我颓丧地下了楼,堵在外面当门神的陈旭阳立刻从车子里出来了,无语对视了几秒锺,对著我阴风阵阵的脸说,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一路上就跟打出租车似的没吭声没出气,身体在尽可能地保持距离,目光也固定在看不到他的方向,闷著脑袋被拉到一家饭店的酒吧里,大天白亮的除了一看场子的服务生就我们两人。我变了吗?象征性地点了两杯咖啡之後,他开始试图找点轻松的话题。没有。我淡淡地说,头也没抬。你变了,......头发长了,比原来都好看。真不知道他在说什麽天南地北的,我受不了似的叹口气,直接问,你怎麽找到我的?上个星期,小芹出差的时候说在北京车站看到你,我就跑过来了,他缓慢又平静地陈述,像在讲一个乏味悠长的文艺电影,......到了这边以後我硬著头皮要分公司的员工帮忙,沿著火车站周围大大小小的旅店宾馆,挨家挨户打听了几天,本来已经准备放弃了,回程的机票都订好了。後来看到你在那家旅馆登记的名字的时候,我激动得手都在抖,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端起咖啡杯子的手像是真的跟著哆嗦了一下,我回宾馆一晚上没合眼,第二天天没亮就又跑去了,到的时候竟然发现你就在楼角堆雪,穿得跟团毛线似的。哈...... 突然他顿住了,声音一下子低迷下去,其实......我坐在车子里看了很久,一直没敢过去打招呼,总觉得眼前的你随时都会消失,......两年之间我梦到无数次遇见你的画面,我怕是还在做梦。我什麽都没有说,有点奇怪怎麽他也在朝顾鹏飞当年的风格发展,刚刚咖啡的焦苦味道灌在喉咙里徘徊,咽不下去,然後,几乎是想岔开他的那种注视我的眼神,忙问,这两年你过得怎样?他总算移开仿佛粘在我身上的眼珠子,说,......我换了个环境,去了美国,说著视线移到了窗子外面更远的地方,但在那边没怎麽做事情。你没有再管旭升? ......早没了,他似乎有点意外我对此事一无所知,继续说,我一年以前就把公司交给顾鹏飞了,最近都是他在管,我已经很少过问国内的事务。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你在北京的消息,是他打电话给我说的,常小芹现在是他的助理。他好象混得不错。我风马牛不相及地接了一句。是啊,还结婚了,一个月之前。发了喜贴给我,可惜我没去。十分简单的几个单词便把种复杂度很高的事情概括了个干净。他结婚了。我重复著,不是感叹句或疑问句。听说对方是个很一般的女人。他看著我说,口气模棱两可,虽然不带什麽色彩,听著却浑身发痒。我放弃接嘴,因为根本不知道遇到这种话题该发出什麽论点才不会引起误会。这个杯子......有什麽特别吗?半分锺之後他突然问。恩?从坐下起你就看著这个杯子。姓陈的终於忍不住夹杂了点个人情绪进来。我不大吵大闹并不代表我不反击,说,我觉得看它比看你顺眼。苏锐,他正了正音调提高我的注意力,说,我这次来找你,就没打算一个人回去,我没脸一个人回去。......原本想,这次再落空的话,我就放弃,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没你想得那麽糟糕,我过得很自在。我忍不住抢著说了一句,却有点答非所问。 ......没有一点不习惯?他不服这口气。习惯都是养成的吧。语塞了半天,干脆切入正题,......真的压根儿不打算跟我回去吗?你说呢?我的语气大概教他想打人了,既然赶了我走,现在又来找我回去,你没脸一个人回去,我就有脸跟你一块回去了?谈话一点结果都没有,我的态度就跟面对刁难的甲方一样要死不活。他斡旋了半天没找著突破口,在拗不过我的冷淡後,招呼服务生结帐。我就住在上面,上去坐坐吧?站起来的时候,他急忙说。不用了,我不累。我说著已经挪到了门口。 ......来这里之前,顾鹏飞要我带点东西给你,他追上来,隐隐拦住我的去路。你总得看一眼吧?我渐渐停下了一直在朝外移动的步子,问,是什麽?不清楚,他说你看了就知道了。我下意识对上他的眼睛,那一瞬间,他望著我的目光像在最後企求著什麽。我跟在他後面上了同一部电梯,楼层灯极其灯缓慢变化,让人有点急噪,我们远远地站著,相隔一条对角线,如同两个错身而过的陌生人。走到房间门口,他利落地打开了门,侧身让我进去,我忽然间好象有点恍惚,慢慢地步到中间,不知所措地停在了原地,他关上房门的声音猛然撞击著我的警觉心,我下意识转过身,他突兀的脸充满了我眼睛所能容纳的整个画面,那时我的心脏好象一下子悄无声息。
你怎么舍得我的爱流向海————杀欲[三] 下
作者:杀欲[三] 下 录入:1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