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Choirboy

山神
01
我坐拥千金，腰缠万贯，非绫罗绸缎不穿，非山珍海味不食。云荡山方圆千里，四十又三个城镇里，都有我的宅邸。我就是荣华富贵，我就是金科玉律，我就是天。
可是，我坐拥千金腰缠万贯，却花不了一个子，统统买在地下，还要时不时的防偷防盗；绫罗绸缎统统又长又重，束手束脚，那帮人还乐此不疲的每天给我换一套，完全不顾我的意见；山珍海味只是在我面前端上端下，一碗放陈了再换一碗新鲜的，我只能闻香，却全然吃不到；我的宅邸，大的里面门庭若市，有常住客，亦有访客，可是我一个都不认识，小的宅邸还不够一只猫作窝。
因为，我是，山神。
从我记事起，那帮百姓便对着我三拜九叩。大到企雨求露，小到爬虫鼠害，不怕做不到，只怕想不到。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觉得我一定能够帮的上忙。不过人家既然有求于我，一味推拒也非大丈夫所为。我便趁每个月圆之夜，跳出神龛，该给庄稼泼水就给庄稼泼水，该拿拖鞋拍蟑螂就拿拖鞋拍蟑螂。
张三说他家里的老宅常有怪声，我便彻夜帮他加固大梁，李四说他家后院古水井里有人说话，我便跳下去把通往他家隔壁茅厕的那个洞给堵上。一个月圆之夜虽短，好在我手脚还算麻利，一番上蹿下跳，总能赶在天亮以前把活干完。
第一个五十年，我每每累得个半死不活，爬回神龛的时候，已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第二个五十年，我抽了个子，长了点肉，开山凿路已是不在话下，夜里早早儿的下了工，还能在山头上蹲一蹲，晒晒月亮。
第三个五十年，我在山底下挖到了几片玉叶，背了上面的一些口诀，从此欣荣草木，防洪防旱不是难事。
第四个五十年，我，我觉得......对面街上炸油条的阿春，长得蛮漂亮的......而后，她就和樵夫进了洞房。泪~
第五个五十年，错过了阿春和小阿春，其实，阿春的孙女，也蛮好看的。真的。
......
唉，可叹我每年只有十二个月圆之夜，方能离开神龛，干完大小杂事，已没有多少时间去会我的美人。只有眼睁睁的看着她来烧了几次香后，和隔壁的牛二拜了堂。呜呜呜，又重蹈覆辙了啦！我怒啊啊啊啊！为什么我就不能光明正大的过正常日子？为什么我就不能换个地方住？好比阿春家的柴房？（难道你是一条名叫旺材的狗吗？）
我无数次地设想过这样的场景：阳春三月，大晴天，我在山上凿路，邂逅山野之间踏青的邻家少女阿春，她体贴的用香帕为我擦去汗珠，柔声道："小女子阿春，不知哥哥名讳？"我深情地凝视着她丰满的鹅蛋脸，俏鼻子上点点如花的雀斑，搂住她结实的肩膀，说："我叫......我叫......山神。"
啊啊啊啊啊！太可怖了，我不禁没有正常的生活，而且没有正常的名字！不行！我要罢工！我要跷家！我不干了！！！

02
于是，我趁着一个月圆之夜，跳出神龛，用身上的衣服包了大大一包祭品，哼哧哼哧的上路了。开玩笑，两百多年拼死累活，只看着他们把饭菜端来端去，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带着跟我一起走！
我翻山越岭，跋山涉水，终于在日出之前，来到了云荡山的边境。哈哈哈哈，我仰天长啸："终于自由了了了了了！"
只可惜我高兴的早了一点。在东边射出第一道曙光的时候，我觉得脖子被猛的一拉，而后身体就像离弦之箭一般，"嗖"的被一股力量狠狠拽了回去。
你能想象一秒钟飞行千里的感觉吗？而且还是被勒住脖子！我现在很怀疑齐天大圣一个跟斗之后是不是真的能再跟妖魔打斗。反正我是晕了，而且大吐特吐。待回过神来，已经又被定格在神龛里了。
我哭！自由啊，你难道只是一个遥远的梦？馒头啊，到头来我还是一口都没吃到！
走，是走不了了。活，我也铁定是不干了！往后的月圆之夜，我只到山顶放风晒月亮，张家长李家短的跟我无关。你们趁早该找长工的找长工，该找丫鬟的找丫鬟去罢。我现在除了哀悼我那得不到的爱情，再也没有别的心思了。
但是，村里的百姓们似乎并没有花心思在找长工丫鬟上。
不出半年，我发现我的伙食明显改善了，鸡鸭鱼肉，大肥大瘦。好啊，你们阴我，让我眼馋？眼馋我也不干活！
我冲上山头，嗷------！
又过了两个月，身上的衣服换了七件套，据说是近年山神里流行的款式，每件都有十斤沉。我仔细一看，上面镶金戴银，只差没把玉佩作成水桶那么大。好啊，你们体罚我？
我冲上山头继续，嗷------！
第九，第十个月都没什么动静，到了十一月，居然给我送来一个大活人！
我倒！看她满脸的白粉，一双眼睛好像被打紫了一样，血盆大口，连阿春的一半都比不上。更可怕的是，她现在一脸泪水，污七八糟的，捋起袖子冲将上来，对着我就是"啪啪"俩耳刮子，扇的我脸都麻了。
疯女人，你欺负我不能动是不是？

03
我心里把她骂了个一百二十遍，却又听见她在一边哭哭啼啼，说什么要不是我这个山神不务正业，村里也不会强逼她这个村花来做山神祭，现在她情郎也没得嫁了，还要饿死在这个鬼地方。
我翻翻白眼，心道："你有手有脚的，这么多饭菜不会自己吃啊？吃完了不会自己跑路啊？真是人长得丑，脑子又笨。"
结果又被赏了"啪啪"俩个大嘴巴。
"你敢骂我难看？"她一只脚踩在我的小弟弟上，哭得一脸花，作凶神恶煞状。
"你本来就难看。"
"啪啪"
"你还撒泼，一点都不......咦？你听得到我？"
她把散乱的头发挽了挽，努力摆出不可一世的造型，鼻孔里轻蔑的哼了一声："那当然，我可是莲花仙子转世，虽然法力全失，本能还是有的。"
我上下打量了她三番，确定莲花给我的印象不是这样的，鸡冠花还差不多。结果又被"啪啪"。泪~，她好凶。
"那，我只说一次，听好......"她一连报了八十多个人名，说是当今位列仙班的诸神，还说自己跟他们都有交情。
"现在你相信我是莲花仙子转世了吧。"她啃着鸡腿，顺便用袖口抹了抹油。
"啊，嗯。"她说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不过看她说的那么气势磅礴的样子，应该来头不小吧。"那，你能救我出去吗？"我小心翼翼的问她。
她贼溜溜的嘿嘿一笑："行啊。"
于是我们达成协议，月圆之夜我发挥山神的脚力，把她和情郎送出云荡山地界，而她会告诉我解开封印的办法。然后，双方都得到了梦寐已久的自由，皆大欢喜。
可是，事情往往没有我预期中的那么顺利。
待我气喘吁吁的驮着两个一路郎情妾意，你浓我浓的大活人来到云荡山边境的时候，只来得及看他们卿卿我我的打了个啵，而后对我挥了挥手，道："Bye！"就又被"嗖"的一声扯了回来。
这回不光吐，连哭的心都有了。
我不明白那个"Bye"是什么意思，后来想了想，大概是说我笨。

04
新年的时候，村里又送来一个女孩。我这回学乖了，躲在神龛里一声不吭。
可是我不犯人不代表人不犯我。我眼睁睁的看着她变戏法一样的从绳索中脱身而出，掏出一个大口袋，把我身上的七件套扒了个精光，绫罗绸缎，金银玉佩一样不落。而后潇洒的叼了条红烧鱼，"噌"的跳出了后窗。
晕！有点公德心好不好。留我一个赤身裸体的山神在三十晚上吹寒风？我是山神，不是铁人！
我现在怀疑这帮村民完全是本着整不死我，也要整到半残的心理来报复我。世风日下，人心险恶啊。
等他们第三次送来一个干净漂亮的幼齿小男孩的时候，我决心不再被表象所迷惑，毕恭毕敬的恭送他和赶来接他的千年蛇妖双宿双飞了。那蛇妖忍了忍，终于在小男孩的恳求下，收回了即将踹在我屁股上的脚。汗！我的神像是泥作的啊，一脚踹下去，不就分尸了？
我开始觉得，罢工一日不休，我的磨难就一日不绝。
要闹革命还真难啊。
权衡再三之后，我决定放弃了。做山神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没有性命之忧。
于是，我又再度的拾起了劳动人民的镰刀和锄头，给东家开山凿路，为西家拉网捉鱼。不过，不晓得村民们是得了什么误会，认定我这个山神一定是喜欢幼齿男孩，每十年年关的时候必定奉上少男一位。可惜这种活人祭品的杀伤力十分巨大，我已经非常透彻的领略到了，而留在身边也实在没用，只有挨个的给他们一些金银，或是送出云荡山，或是让他们的情人自行接了去。
日子就这么一年一年的混着，直到第三百年。
我还记得当时的情景。他站在岩石上，一支纸扇半遮着月光，眼睛在我身上来回打转，惹得我脊梁骨一阵发寒。当时，我正在山上追捕葛家三天前走失的那头母羊。那羊个子虽小，却十分灵活，我左堵右截都拦它不住。
他纸扇一收，那扇蕙子轻轻一甩，小羊便定住不动了。我刚想感激他，却发现我也被定住不动了，真是欲哭无泪，这家伙的仙术一点准头都没有。
他飞身到我面前，来来回回地绕着我转，最后盯着我辨认了有一柱香，指着我满是泥灰的脸，就大笑起来："听莲花仙子说云荡山里出了个山神，我道是谁，竟然是你。"
"喂，不要指着人笑。"我头不能动，只能愤愤地用眼神刮他："快把我解开。"
他眯起眼睛，不答我话，反而转头去看月亮："啊，好熟悉啊。一个月前，你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当时的月亮，也有这么圆吧。"
我努力在脑海里搜索了半天，并不记得上次出来的时候见过这号人物。
"噢，那一个月我在太上老君那里做客，按人间的算法......应该是过了三百年吧。"他扭过头来说，看见我的脸，明显做了个隐忍的表情，但显然功效欠佳。于是我又瞪着他笑到几乎直不起腰来。
"笑话。"我实在愤恨被人嘲笑，尤其是被人指着脸嘲笑，便努力摆出严肃的样子："三百年前本山神还没出生呢。"
他浑身颤抖的爬了起来，调整了半天，正色道："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山神？你呀，不过是本山神镇在神像下的一匹小野狼。"说罢，在我的鼻头上面不轻不重的弹了三下。

05
我被他弹的一个喷嚏，身上的定术解的突然，一个踉跄就扑倒在地，气急败坏的爬起来，觉得连小母羊都在看我的笑话，大声驳斥道："你乱讲。"
他似乎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踱到一遍转了个身，又踱回来，一把扇子那么摇来摇去，晃得我心烦意乱的，正想开口骂他，他却突然扭头问我："你身在神龛之外，是不是会感觉到和神像之间有一股外力牵引？"
我想着几十年前的那几次"嗖嗖"的飞行经历，恨恨的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他把扇子在左手中一拍："我的神像滤出了你一部分纯洁的灵体，而恶灵的那一半依旧被镇着。这就是你为什么离不开云荡山的原因，也就是你失去三百年前的记忆的原因。莲花仙子说你送他们夫妻到了云荡山边界，便被外力拖拽了回去，我就猜到是这么回事。"
经他这么反复的提起，我也想起了那个凶神恶煞的女骗子，不禁有点好奇："你什么时候见到那个疯女人的？"
"前天。"他走过去，结开了小羊的定术，那只畜牲趾高气昂地绕着我转了三圈，一蹦一跳地走开了。"他们夫妇俩一同百年，上太上老君那里摆了一桌酒。"
"这么说，你才是这座山的山神。"
"以前是的没错。"
"那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地把我封在这里三百年？"我一阵心酸："我三百年累死累活做牛做马是为了谁啊？"
"一个月而已。那么计较干什么？"
"那个女人前天就跟你说了，你还不来。你这一拖就是三十年啊......"实在委屈。
"前天她可没说哦。"他用如葱的玉指挠了挠头："今天早上，她看见太上老君在逗他的那条名叫旺材的狗才偶然想起来的。"
"......"新仇旧恨蜂拥而上，我几乎要泪洒当场。我做人（狼）还真是失败。
之后的情节非常简单，他取出了镇在神像屁股底下的我的那一半灵体，然后......吞到了他自己的肚子里，美其名曰"代表山神，净化我"，说什么我现在的两半灵体已经属性相冲，如果勉强糅合的话一定是魂飞魄散。
我当时也傻乎乎的信了他的鬼话，直到被迫跟着他走南闯北云游天下才恍然大悟，我的自主独立呢？我的自由理想呢？
他笑眯眯的拿纸扇帮我遮着太阳，说我只要有他就够了。
更可恨的是，六百年后碰到莲花仙子，她一脸奸诈的笑道："你还真以为剩下的那一半是恶灵呵？我当时就看出来，让你再熬那么两百五十年，剩下的灵体也会溢出来的。那么纯的灵珠，清成他怎么可能镇得住？"
我泪啊~。
这回不等我闹革命，他倒自发的双手奉上了那颗灵珠，一脸坦白从宽的温顺样子，我也就难得的洋洋得意起来。一口吞下去了，才知道大事不妙。
"嘿嘿，那颗是我自己一半的灵体。"他笑得狡诈："这回我们真是谁都离不开谁了。"
可恶！
嗯？你问云荡山现在的山神是谁？
答案是：没有！
他说，还是让人类早点学会凡事靠自己比较好，有困难才能有发展。说的时候，一副高瞻远瞩的贤哲模样，我还在他怀里小小地陶醉了一把。现在想起来，是他玩忽职守的借口也说不定。
完
最后，祝大家2004圣诞快乐。
2004年12月25日Choirboy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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