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知道那已过去,只是你却不知道,那只是一部分而已。
我的童年,就是这样一个又一个的梦魇串结而成。
那些不能去想不敢去想的梦魇。
说出口的意义,你似乎不明白呢。
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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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断琴
月色冷冷清清地笼着大地,即便看不清晰,也能感受到那深深的寒意。
窗外传来轻巧的脚步声时,寒落就已经醒了,他一动不动,只是专心地听着。
"不用装了,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来了呢!"床边的声音很冷,比月光更刺人。
寒落拉紧了被子,脸对着墙,不肯回头,只是淡淡地道:"不知道是什么事要让江家少爷亲自来呢?"
月色慢慢沁入,照在床边的人脸上,赫然便是江子寻。
"你让花无颜带来的话是什么东西!"江子寻沉声问道。
寒落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听来的东西。"
"车子上只有喂马的草。"
"我知道。"
江子寻脸色一沉,却突然笑了一声:"看来你是不记得我说过的话了。"
寒落紧了紧被子,却不动声色:"我记得,只是东篱暄已经怀疑山庄里有卧底,他说的话,都是陷阱,我只负责听,至于分辨真假,那是你的事。"
江子寻一手扯开他的被子,揪着他的衣领拉了起来:"我说过你不要试图考验我的忍耐力,你是我的人,不要做出些那些见鬼的保护东篱暄的愚蠢行为。"
寒落靠着床边,伸手拨开他的手,别过脸鄙薄地一笑:"江大少爷,你不是要我爱上东篱暄吗?我现在爱了,当然是帮他,这有不对吗?"
江子寻一挥手给了他一巴掌:"贱人!"
寒落低着头,白皙的指尖轻轻地抚着被打得发热的脸,月光照着他的刘海,在脸上落下班驳的黑影,将所有的情绪都掩盖了。"这不是你所希望的么?"
江子寻冷笑一声:"我想不到你原来是这样理解我的话。我只不过是要你让他以为你爱他,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跑去爱一个男人。这就是你这种人的本性了吧?他睡得你很舒服?"
寒落没做声,一动不动,装作听不到他话语中的讽刺和粗俗。
"我说,羿宵小王爷不是比东篱暄更好吗?他也睡过你,怎么你就没有爱上他呢?"江子寻伸手抬起寒落的头,"如果你爱的是小王爷,现在就用不着听我的话了。"
寒落脸上刹时苍白一片,茫然的双眼中渐渐透出惊恐与绝望:"不是,不是......"
"什么不是?切!"江子寻一手甩开,"给我听清楚,不想小王爷知道你还活着,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做事,不然的话,你知道会怎么样吧。现在东篱暄对你好,只不过是因为你跟雪沾衣长得一模一样而已,别以为他真的是看上了你。人家雪沾衣可是西域第一楼的少楼主呢,你呢,如果东篱暄知道你只不过是小王爷的玩物的话,你以为他会用什么眼神来看你呢?"
寒落低低一笑,带着一抹淡然:"无论他怎么看我,我也是看不到的,有什么所谓?江子寻,其实,从一开始,你就想让我死在暄的手下的吧?"
江子寻脸色一变:"你胡说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知肚明。要击败一个人,与其从身外之物上,不如击毁他的心。雪沾衣的死对暄的打击有多大,我现在是知道了,无论忘记也好没忘记也好,如果我因为同样的理由死在他面前,他也是会伤心的吧?"
江子寻冷哼一声:"你也太瞧得起你自己了。"
寒落悠悠道:"不是我瞧得起自己。只是突然想到,依你家的情况,要撼动绘世山庄实在是太勉强了,可是如果有朝中的另一股大势力--羿王的帮助,就不一样了。羿王府的大多产业是在扬州,朝中又跟东篱家成两分的势力,他们的人无论是到你家或是来山庄走动,都不会有任何人起疑心,不是吗?"
"哼!你的想法真是不错,看来我该去拉拢一下小王爷了。将你送去做礼物你看怎么样?"
寒落笑了笑,径自躺下床,拉回被子,不再应答他了。
江子寻本要动怒,却还是忍住了,只冷冷地道:"我的话只是那么多,你爱怎么想我不管,只不过,你再干些什么蠢事,我可就不保证会做些什么了。"说着,也不再管寒落有什么反应,径自离去。却在正要踏出门口之际,听到了寒落的话。
很轻,却坚定。
"雪沾衣的死,是因为他们都很执着,却也心高气傲。可是我,跟雪沾衣不一样。"
脚步声停了一阵便自离去。
寒落死死地揪着被子的手终于缓缓松开,带着无法停止的颤抖。泪从眼角慢慢滑落,他却突然笑了,艳若烟霞。
"公子,不吃了吗?"寄儿愕然地看着桌子上几乎没动过的饭菜,不禁担忧地问。
寒落点点头:"嗯,饱了。"
"可是你都没怎么吃!"寄儿走到他身旁,伸手探了探他的前额,没发热,"不舒服吗?最近两天都没什么精神。暄少爷知道了一定心疼死了。"
"寄儿!"寒落轻叱一声,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扬了扬。
寄儿嘟了嘟嘴:"山庄上下谁不知道暄少爷重视你,出门前特地交代管家要好好照顾观雪楼,出门后还天天遣人带回来各地的特产,整个山庄里除了公子你,还有谁有这个荣幸!"
"寄儿,你不会觉得很奇怪吗?两个男人。"
寄儿叹了口气:"本来是奇怪,可是从前也是见过的......何况,只要是对公子好的,是男是女寄儿我才不管呢!"说着,也不看寒落,只是将饭菜一推,"公子,再吃点吧,你不知道你现在的模样有多憔悴,暄少爷回来一定很心疼。"
寒落笑着摇头:"我真的不想吃了,你帮我倒了吧。"
"公子没胃口,难道是......想暄少爷了?"寄儿突然俏皮地一笑。
寒落愣了愣,脸上不觉升起一抹红潮:"死丫头,胡说什么!"
"好好好,不说不说。暄少爷好象是这两天就要回来了,让他来说好了。"寄儿笑着,捧起饭菜往外走。
听着寄儿远去的脚步声,寒落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要回来了吗?
终于还是要结束了呢......
他轻轻抱着挽玉琴,从琴底缓缓摸出一物,那是一把很精致的匕首,柄上一正一反刺了二字,一边是"羿",一边是"落"。
--没有任何东西比你自己的性命更重要,所以,请你一定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所有的伤痛才会有消失的一天,所以,一定要活下去。
其实,伤痛消不消失,我根本无所谓。因为伤害从来没有停止过。只不过是,答应过你,绝不再亲手毁去罢了。
"寒落公子,暄少爷回来了,请你到日照院去。"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恭敬的声音。
寒落一慌,连忙将匕首放回原位,才道:"好,等寄儿回来我就过去。"
门外的声音道:"寄儿已经另外安排了事,暄少爷吩咐小人引公子过去。"
寒落愣了愣,心中涌起一抹不安,却只能道:"那麻烦你了,能够稍等一会吗?我换了衣服就来。"
门外没有应答,寒落只能摸索着换上衣服,咬了咬唇,抱起挽玉琴走了出去。
那人没说话,只是恭恭敬敬地扶着他走到了日照院门口,便退了下去。
当寒落正心慌地要依着风声向前走之际,突然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他正要挣脱,便听到东篱暄的声音从身后低低地传来:"落,想我吗?"
寒落身体微微一僵,鼻子竟然觉得一酸。轻轻点了点头,手抚上东篱暄环着自己的手臂上,"想。这是真话。"
东篱暄低声笑了,在他唇边印上一个浅吻,牵过他的手,引着他往屋子里走。"我带了个人回来。"
寒落不懂他为什么突然这样说:"什么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东篱暄只是笑,带着他进了屋子,寒落能听到屋子里那人的呼吸声,很沉稳。
"这是宫中经验最老的李御医,我特地找了皇上,让李御医过来看看你的眼睛。"
寒落脸上顿时一白,呼吸微微急促了起来:"你说什么?"
东篱暄拉着他走到那老人面前,笑道:"你不是说你的眼睛不是天生看不到的吗?李御医对这方面很有经验,以前有位娘娘,自小看东西不清晰,到最后也是李御医给治好的,来,让他看看你的眼睛。"
寒落一甩手挣开他的束缚,退了一步,死命地摇头:"用不着,谁来治都治不好的!东篱暄,我说过你嫌弃的话尽管说就是了,用不着找人回来!"
东篱暄一把捉住他的手将他搂入怀里,完全不在乎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李御医,只是安抚着在寒落的耳边柔声道:"不是不是,我没有嫌弃你,我怎么会嫌弃你呢,可是,你不想看见我吗?乖,来让李御医看一下。"
寒落只是摇头:"不要,不要!"
东篱暄死死地抱着他:"乖,听话,不然我要生气了。"
寒落还是抗拒,东篱暄突然一抬手,点了他的穴道,寒落动弹不得,只是不停地叫着:"我不看,不看......"
李御医这时才回过神来,有点尴尬地看着贴在一起的两人,脸上不易见地浮着一丝赧红,诺诺地道:"这位公子,不管能不能治好,让老夫看一下也无妨吧。"
寒落无法动弹,也只能惊恐地听着他的脚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一只手触到了自己的眼睑上。
不是不愿给你看,只是......李御医......呵呵......李御医,你可记得,十四年前你给一个三岁小孩看过眼睛?那次你的诊断,让他被人吊起来饿了三天三夜。这次呢?又会怎么样?
李御医自然不知道寒落心中想着什么,只是仔仔细细地翻开寒落的眼睑看,过了一会,又拉起他的手腕把了一会脉,脸上慢慢露出一丝疑惑。
"李御医,怎么了?"东篱暄看到他的脸色不对,不禁问。
李御医皱了皱眉道:"奇怪,真是奇怪。"
"怎么奇怪了?"
李御医又看了看寒落的双眼,才说:"这位公子,除了身体有点疲累引起的虚弱以外,不见有什么大毛病,显然双眼的问题不是因为生病。而且,依老夫看来,这位公子的双眼并没有问题,跟正常人的双眼无异,如果不是天生失明,那这样的眼睛就该是能看见的。"
东篱暄看了寒落一眼,寒落的脸上已经没有表情了,也没再说话,只是抿着唇。收回目光,他沉声问:"李御医你的意思是,他并没有失明?"
李御医考虑了一下,道:"并不是绝对地说一定没有失明,但是依老夫的诊断,这位公子双眼完好,并没有任何问题。"
"这样啊。"东篱暄轻轻地道,"那真是劳烦李御医你特地跑了一趟了。亦星!"亦星推门走了进来,应了一声,便听东篱暄继续说,"送李御医回去。"
"是。"
两人走了,带上了门,屋子内便只剩下寒落和东篱暄两人,东篱暄没说话,寒落自然也没有说话。
周围似乎笼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你不解释一下吗?"东篱暄伸手解开寒落的穴道,眯着眼看着他。语气中已经没有了适才的柔情。
寒落一手抱紧了他的琴,只是低头笑,没说话。
"落!"东篱暄靠近一步,语气中隐约透着一丝危险。
寒落往后挪了挪,搂着琴的手更紧了,感受到头上尖锐的目光,他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如果我说,我真的看不见,你会不会相信?"
"不会。"
寒落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被无尽的笑意盖过去了:"为什么?"
东篱暄的脸上突然出现一抹很奇特的笑容:"因为一个瞎子是没办法去偷听的。"
"什么意思?"寒落的语气很淡,仿佛随时风一吹便消散。
"不要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有人可以无声无息地出入绘世山庄那么多次都不被发现吗?"东篱暄盯着寒落的脸,满意地看到那张绝色的容颜在瞬间变得煞白。"花无颜传消息,到江子寻亲自跑上门来,你当我一点都不知道吗?"
寒落的声音有点颤抖了:"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说?"
"我只不过是想看看我是不是能打动你而已。我这么‘爱'你,落,为什么还是要背叛我?"东篱暄轻轻捏着他的下巴,就像在欣赏一只濒死的老鼠一般。"真是漂亮,江子寻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死心塌?在他身下,你是不是也像跟我的时候一样诱人?"
"住口!"寒落猛地打断他,随即大口大口的呼吸,似乎要将什么压下去一般,"我没有,我没有......别说了......"
东篱暄凑近去碎碎地印下一串吻,一边低笑着问:"落,你爱上了我吗?"
寒落急促地呼吸着,句不成声:"是......又如何?"
东篱暄突然脸色一变,一巴掌挥了过去,冷冷地道:"是吗?真可惜啊。"
寒落突然僵住了,仿佛那一巴掌将灵魂打出了躯体一般。
东篱暄的手沿着他的颈慢慢划落,他轻笑着道:"落,告诉我,你是怎样爱我了?将我的事说出去就是爱我?"
"放开我!"寒落尖叫着向后,死死地搂着他的挽玉琴。
东篱暄的目光落在上面,笑了:"这个琴特地做成这样,真是费心啊,就为了编一个那么不切实际的故事?你以为我会相信?四岁大的小鬼,在狩林里,别说瞎子,就算是正常人 也活不下去!何况,你倒说说那是个什么样的大户人家来着?"
寒落只是死命地抱着琴,死咬着唇不说话。
东篱暄眼中闪过一丝怒气,伸手便要夺。
"不要!"寒落尖叫一声,声音如同惨叫一般,叫人听了心中不忍。
东篱暄怔了怔,却加重了力度。
"不要,不要,求求你......"寒落喃喃地讨饶着,却终是比不过东篱暄那练武的手劲。骤然脱手,便听到一下重物坠地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弦断,寒落怔怔地瞪着空洞的双眼,有泪缓缓地从眼角落了下来。
第十七章 绝望
屋内很静,东篱暄只是淡淡地看着寒落,他脸上滑落的泪水就如同一个极大的笑话,他无动于衷。
寒落怔怔地定在那儿,脸上带着一抹无助,一动不动,如同石像一般,只有胸前呼吸的起伏,证明着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突然他蹲了下去,伸手摸索着要捡。
东篱暄眼中一寒,银光一闪,似乎有什么干脆地断裂了,然后是金属在地上微微晃动的声音。
寒落的手僵在了半空,像是无法支撑般跪倒了在地上。
"你以为凭你可以杀得了我吗?"东篱暄的声音从头上冷冷传来。
寒落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为什么,听不懂他说的话。
东篱暄走上一步,弯下腰捡起了一物,那是一把精致的匕首。"真是精致的匕首,多少个晚上,我得提防着你将它插进我的胸膛?幸亏你没下手,不然我大概也无法证实你是不是真的瞎了。现在,你还想用它来杀我吗?你以为你可以吗?"
原来如此。z
可笑是,我真的曾经如此想过。
不要让江子寻得逞,不要死,不能死......如果我们非得死一个,那么,我要活下去。
只是,为什么连这样的念头,也会忘记掉了呢?
他突然笑了,灿烂非常,眼神中却是无尽的凄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