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断————寒雨澈

作者:寒雨澈  录入:12-15

回到别馆,里面倒还是点着灯,远远便听到东篱昕的声音,似乎含着点怒气。走近的时候却不见有声了。
迟疑了一下,东篱暄还是走进了里屋,只见里面就两个人,东篱昕抱胸坐在太师椅上,唇紧抿着,微微偏着头,看着一旁的桌子,却显然在想着别的事,而催云垂手立在他身旁,恭谨地低着头,脸上没任何表情。
轻咳一声成功地引起两人注意,东篱暄刻意地笑了笑:"怎么了?"
催云自然是不会回答的,只是唤了一声:"暄少爷。"
"昕,灯会不好玩?怎么臭着一张脸了?谁惹我们昕少爷不高兴了?"
"还能有谁!"东篱昕气冲冲地应了句,别过头,"不说这个,哥,你今晚出去了?"
有意无意地扫了催云一眼,东篱暄才点了点头:"和别人去灯会了。"
"哦?听说灯会里出了两个才子,一个不留神就在思归楼把扬州城第一才子败了,难道就是你?"
东篱暄微微诧异:"那个是扬州第一才子?不会吧!"
"果然是你......那另一个是谁?我都不知道哥你在这里有认识的人呢!"东篱昕看着哥哥的表情,终于忍不住笑了,脸上的阴晦一扫而尽。
一想起寒落,东篱暄就来劲了:"这个人你也认识,不过我猜你一定想不到是谁。"
"哦?我也认识?"东篱昕看着东篱暄,见他脸上一副神秘的表情,眼角处却含着笑意,不禁越加好奇了。
"对,你猜猜。"一眼看穿自己弟弟的心思,东篱暄更是卖关子。
"我也认识的......难道!"东篱昕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思索着,猛地一个念头掠过,他不自禁地失声叫道。
察觉到他的异样,东篱暄微一扬眉:"想到谁了?"
东篱昕先是看着哥哥好一阵,又回过头去看催云,催云先是愣了愣,随即还了他一个东篱暄看不懂的眼神,这才听到东篱昕笑着问:"该不会是江家的那个小舅子吧?"
"你居然能猜到是寒落,难道今天晚上你见到我们了?"
东篱昕看了看别处,似乎是要掩饰什么似的,随即便道:"扬州城里我和你都认识的人才那么几个,看你那表情,还说什么我一定猜不到,那肯定是有什么特别的人了。这些人里头,最特别的莫过于江家的小舅子了。"
"不愧是状元爷啊。"东篱暄笑着打趣,"不过你肯定不知道,寒落的本事实在了不起,如果他不是眼睛有事,肯定能你争个长短。"
"是吗?那倒要会一会啊。难得东篱家大少爷如此赏识。"东篱昕却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东篱暄看他那样子,摇摇头:"我说昕啊,难得出来,就别蹦着脸,又不是对着那些老头,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先是一怔,随即便明白哥哥是在心疼自己,东篱昕笑了笑:"是是是,就你放得开,平时那些架子什么的全放下来了,我道行未够还不行吗!"
"明天我约了寒落去游扬州,你要不要去?"
"明天?不是说后天就回山庄了吗?"
东篱暄站起来:"晚个一两天又不会死人的,肆阳唤雪很优秀的。何况,姨丈皇上不是都让你出来散心么,你那么急着回去干什么!" 他边往房间走边道,"明天早起,我先回去了。"
看着东篱暄的身影消失了,东篱昕才长长舒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一瞬间便不见了。他看了看催云,催云没说话,还是那个恭谨的架势。恨恨地咬了咬下唇,东篱昕终于撇开了头:"算了。"
也不知他是指什么算了,催云表面一动不动,却暗暗地,握着的拳头松了松。"暄少爷你之前要查的事,唤雪来了信了。"
"哦?"东篱昕的声音中没有一丝惊喜。
催云从怀中拿出一笺薄信,递了过去。
东篱昕接过来,将信捏在手中,好一会才展开,一定神,脸色便变了。

淡薄的阳光洒落下来,一切就仿佛披了层淡淡的轻纱,似乎隔绝了尘世的繁华,显得宁静而悠远。
风微微掠过,似乎连水面都无法拨弄,只有发丝在两鬓翻飞,带着一抹扰乱人心的肆意。
东篱昕就这样一直站在画舫的一头,看着东篱暄和寒落在另一头低声说笑着什么。
"云,记得那年山庄里传的那些话么?"又是静默了一阵,东篱昕微微仰头,问立在身后的催云。
"大小姐下了命令谁都不许胡说,所以属下没听到。"催云恭身道。
东篱昕白了他一眼,幽幽道:"什么胡说,结果还不都成真了。你看那些江府派来的人。"
催云依言抬头看去,画舫两侧站的多是江家派来伺候的下人,靠着那头的两个丫鬟,目光死死盯着寒落,目光中竟然尽是鄙贱。"暄少爷的意思是?"
"一样的。"东篱昕只轻轻说了三个字,便没再继续了。径自站了起来,一合眼,唇边便流出一缕笑意,向那头的两头走去。
"寒落。"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寒落先是微微一镇,随即向声音来处转了过去,浅浅一笑:"暄少爷。"
"难得今天出来,你又带了琴,不如把上次那首曲再弹一次,行不行?"目光划落到寒落手中不离的挽玉琴上,东篱昕开口问。
寒落还没回话,东篱暄的脸色便是一沉:"昕,他是我朋友,可不是那些请来歌舞助兴的歌姬。"
寒落脸上闪过一丝意外,随即笑道:"有什么关系,虽然看不到,可阳光微风还是能感觉得到的,这么好的天气,寒落也想抚琴一歌,就怕坏了两位少爷的雅兴。"
"哥,寒落都说好了,你没理由说不好了吧?"东篱昕顽皮地瞪了东篱昕一眼,笑道。
东篱暄没辙地看了看寒落,又看了看弟弟,没好气地道:"你们爱怎样就怎么吧,我只管听就行了吧?"
东篱昕胜利地笑了起来,寒落也不禁莞尔,一旁的丫鬟思儿走来了过,替寒落搬过桌椅,又扶着他坐下,摆好了琴,这才退了回去。
"献丑了。"寒落说着,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拨,先是一声一音,渐渐地,琴声如流水一般,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空灵,似有似无地便在水面上蔓延了去。
"江南春早三月雨,落尽桃花,落尽桃花,莫问寒城何处家。断桥魂归无觅处,枯藤枝败栖鸦。更向北风吹雁去,何处根芽?"
琴声幽幽,歌声幽幽,不知不觉间,寒落脸上那始终萦绕的温柔的淡淡笑容渐渐隐去了,那空洞却明澈的眼中,却不知何时蒙上了一抹淡淡的雾气,东篱暄一抬头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寒落,就一刹那,他的心似乎被什么猛地撕裂,剧痛无比,随即又消失无踪。
东篱昕却只是靠着画舫的雕栏,唇边始终挂着一丝笑意,看着寒落的目光却是变换不停。
"胡歌一曲绕天涯,战地黄沙,一抹勾月挂檐牙。远梦闲愁闺帐处,谁怨落花,谁怨落花,心事犹是寄烟霞。"
琴声静,人也静,幽幽余韵,诺大一只画舫,竟然没一丝声响。
好一阵,寒落突然笑了:"这样的曲扫兴了吧?"
"怎么会!"东篱昕脱口而出,"果然是《落花怨》,自从上一次听过后,都快三年没听过了。而且,你弹得好,唱得更好。"
脸上似乎微微一红,寒落微微低头,"昕少爷过奖了。"
"我听说,江湖中那有名的曲班芙蓉谱的台柱羽飞和花无颜的拿手曲目中,也有这首《落花怨》,他们虽然有名,可我想,如果你去,一定比那花无颜唱的好要好。"
"昕!"发现东篱昕越说越远,东篱暄忍不住轻喝了一声。
东篱昕回头看着哥哥,笑着道:"怎么了?不过开个玩笑,寒落也不生气,你生气什么。"
"花无颜之流,不过是暗地里以色伺人的烟花女子,我说过寒落是我的朋友,不是那些随便的歌姬戏子。"东篱暄难得一脸严肃地道。
"朋友?认识也不过几天,见了不过几面,哥你何必这么紧张?"东篱昕微微仰头,直直地盯着自己哥哥,仿佛要看进他的灵魂一般,眼中闪烁不定。
"我......"东篱暄心中无由一动,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一旦沉默,空气中却似乎更凝重了起来,好一会,寒落才轻笑出声,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看向了他。寒落却只顾着笑,似乎愉快得不得了,眉眼间的笑意似乎熠熠生光,竟带着一缕醉人的销魂。
好一会,他才停了下来,轻叹道:"真是好,今天才知道,原来兄弟吵架是这般模样。"众人又是一愣,不懂他为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寒落似乎也察觉自己说了奇怪的话了,连忙又补充道,"我是羡慕两位的兄弟之情,今天才知道,原来兄弟吵架,跟平常吵架,连感觉都是不一样的......我自小没有兄弟姐妹,今天才真正领略得到......"
被他这样一说,东篱兄弟面面相觑,谁都是说不出话来。
终于还是东篱昕先开口,他笑了笑,道:"不是说放下平时的架势么,哥你自己还不是一样放不下!我不过开个玩笑,你用得着这么认真吗!真是的。"回头瞟了催云一眼,又补了一句:"我和催云到里舱去,看有什么可以吃的,一大早被你拉出来,什么都没吃,可饿死我了!"说罢,便径自向里舱走去。
只有东篱暄留在原地,心中暗暗带了一抹不安,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第五章 看见
那天后,东篱暄还是天天跑到江府把寒落带出去,常常是天全黑了才带回来,如此一晃眼又是半月,江家上下对这早已习以为常,江子寻也不再像一开始的在门外侯着,只是任他爱来便来,爱走便走。
只是东篱暄再也没拉上东篱昕,每天只是带上亦星便出门,有的时候甚至连亦星也不带,即便是带了出去,也大多在正午之前便被遣了回去。
天下第一庄的少庄主突然对人如此殷勤,自然是人人瞩目,惟独当时人却丝毫没有一丝不安的感觉,东篱暄自是鬼迷心窍般没任何感觉,可即便是寒落,也没流露过任何不适或抗拒,脸上还是时刻挂着那温柔如水的笑意,东篱暄带他出去,他便出去,回到府上也没提起什么自己是东篱家少爷的朋友之类的话,似乎日子跟之前没有任何变化。
这一日,东篱暄回到别馆时天色还早,一进门便看到东篱昕坐在厅中,手上拿张一张纸,似乎是信笺,他身后立着的催云还是那副恭敬的模样,只是手微抬,上面停着一只雪白色的苍鹰。东篱暄一进门,那雪鹰便扑扑翅膀掠到他跟前,低低地叫了声,轻轻巧巧地落在他肩上。
东篱暄摸了摸雪鹰的头,脸上残留着的笑容一瞬间便敛去了,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东篱昕扬了扬手中的信,唇边绽开一抹诡异的笑容:"哥,你看,唤雪都没办法了,连你的袭风都用上了。"
袭风指的是东篱暄肩上的雪鹰。
"怎么了?"z
东篱昕却没回答他,只是带了点无奈地问:"哥,究竟我们什么时候回山庄去?"
东篱暄没想到他突然这样问自己,不禁一愣。y
"不回去吗?"东篱昕只是盯着自己哥哥,"扬州有什么好?虽然说山庄下面的生意都各自有人打理,你还有肆阳帮你看着,可是都出来这么久了,不太好吧?"
"生意的事,你不必插手......"东篱暄迎着弟弟的目光,居然觉得自己似乎被人透视了一般。
东篱昕却不让他说下去,只是那样笑着:"或者说,哥,你有什么舍不得吗?"
"哪有!"话脱口而出,一瞬间,却有一张面容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东篱暄自然知道那是谁。
东篱昕还是看着哥哥,好一会,才移开目光:"我直接说好了,哥,你知道现在江府已经有话传出来了吗?"
微觉愕然,东篱暄问:"什么?"z
看着哥哥的脸,东篱昕突然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当然不会知道。他们说,寒落在勾引你。"
"我是男子!"东篱暄想也没想便道,随即察觉弟弟看着自己的目光有点怪异,不自觉地转过脸去,"何况,那些无聊的人,无中生有,用得着管吗!"
东篱昕也没坚持,只是缓缓地道:"哥,你又不是寒落,怎么知道是不是无中生有呢?"
东篱暄心中一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z
厅中一片寂静,过了好一阵,东篱昕才扯了扯催云的衣袖往里走,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没回头。"哥,你爱留多久就留多久,我明天回去了。"顿了顿,似乎想起要补充什么,又道,"羿王回京了,我不能再留在这。"冷冷清清扔下一句话,东篱昕便拉着催云走出了大厅。
只有东篱暄还站在那,一动不动。
--他们说,寒落在勾引你。

扬州·思归楼
"我听表姐说,这里之前的老板是个外乡人,一心想赚大钱,衣锦还乡,可心里又念念不忘家里的人事,所以就给自己的茶居起名作思归楼了。"坐在护栏边的小桌旁,寒落小心翼翼地逗弄着手中碗里的红豆八宝糕,一边笑意盈盈地道,"这小糕点真好吃,不知道模样是不是跟味道一样好呢?"
沉默。
"一定是红色的吧?吃起来软软的,看上去是不是也一样呢?"笑意不减。
坐在他对面的东篱暄却似乎听不到似地。
"暄少爷......"怯怯地唤了一声,寒落的笑容似乎僵在了唇边。
东篱暄似乎这时才回过神来,张了张嘴,好一阵,才尴尬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寒落微微一怔,随即笑了:"没,没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他看不见,不代表什么都感觉不到,今天一上思归楼,东篱昕便一直盯着他看,那目光似乎要把他看穿了一般,他又怎会感觉不到呢。
"什么?"东篱暄一时反应不过来。
寒落轻轻一笑:"我感觉到暄少爷你一直在看我啊,不是吗?"
"啊?没......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这样啊。"寒落喃喃应着,"这些天,真的很感谢暄少爷带我出来,以前......以前都不知道扬州城是这么好的。"
东篱暄猛地一震,这才完全清醒过来:"怎么突然说起这话来了?"
寒落唇边的笑意一直萦绕着:"因为思归楼的红豆八宝糕很好吃。"
"这有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你带我出来,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吃得到啊。"
"怎么会,只要在扬州,总有机会吃到的。"
"不会的。如果不是你,一定不会。"
--他们说,寒落在勾引你。
在心中缠绕了半天的话又猛地在脑海中响起,东篱暄呆呆地看着寒落,一时间竟接不下话来。
"暄少爷?"寒落轻轻唤了他一声。
"对不起,我突然想起有事要做......今天,我先送你回去吧......"
听出东篱暄话中带着些许歉意,寒落笑了:"我没关系的,暄少爷的事要紧。"
东篱暄看着那张带着笑的绝美容颜,不知怎的,居然感到一阵心虚。"这些糕点,喜欢的话,让店家包好,你带回去吧。"
"不用了,红豆八宝糕,还是在思归楼吃才好。"
"那,回去吧。"
点了点头,寒落没抬起头来,只是暗自笑了。
不知道,昕少爷跟他的哥哥,说了什么呢......
都算了罢。

兴冲冲地跑回别馆,东篱暄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愣愣地看了亦星一会,终于问:"亦星,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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