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度自由————jammy

何骥辉一辈子也忘不了高中开学的那几天。
按说自己以优异的成绩正正当当地进了市重点应该是件大喜事，可是他却高兴不起来。
高中报到那天，他只是匆匆的留了个名交了学费就被老爸一通电话拉去喝什么『庆功宴』。只是考上重点高中而已，老爸竟大讲排场地请了他们全单位的人在那天到凤仙楼吃大餐。
这种大场面，就算是未成年人喝酒也是难免的。谁知一喝就没了个度，结果第二天开学的早上自己只好忍着头疼到学校上课。
踏进了学校，看着身边来往的人群何骥辉才想起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
自己是哪个班的？自己的教室在哪里？还有空空如也的书包里一本教材也没有，该去哪里领？
何骥辉从校门迷惘地眺望起远处高大恢弘的教学楼好一阵之后才想到在穿梭的人群里寻找熟悉的身影。可是身边不断走过一张张笑脸，前方移动着一个个身影，竟没有一个熟悉的。
第一百零一次叹气之后，何骥辉抬起头看向前方，还是决定先进了学校再说。
可是头才抬起来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真的再熟悉不过了。
前面不就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刘歧吗？这小子还说这所学校不够理想录取了他也不来吗？这会还不是乖乖提着书包上学来了？
何骥辉想着高兴的上前去，习惯性的亲密地搭上人家的肩膀，乐呵呵的说道：「小子！你还是来了......啊？！」
话没说完就看见被自己搂住的人射来刀剑般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心脏。
居然认错人了！何骥辉瞬间僵硬，整个人呆住了，手也忘记收回来。
「放手！」冷冷的声音响起，何骥辉才想起了什么，收回了还挂在那人肩膀上的『魔抓』。
「对、对......不起。那个......我」何骥辉半天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那人也不理他，根本不听他要讲什么迈起步子来就走。
「同学！」
何骥辉还是追了上去。没办法，这学校里几乎没有他以前的同学，能找的人不多，眼前既然搭上一个就碰碰运气吧。
「同学你知道新生分班的情况吗？」
何骥辉这人最大的优点大约就是不会看人脸色，尽管人家摆明了『我不理你』的冷漠态度，他也完全没有察觉。
「同学你怎么不理人啊？」锲而不舍。
「......」
「同学，你就跟我说个话，也少不了你一块肉吧？」
「......」
「同学，毛主席不是号召我们学雷锋吗？我现在有点困难，帮个忙好不？」
「......」
「同学，乐于助人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你最少也说句话吧？」
「......」
「同学......」
「同学，你口臭。」他终于忍不住发话了。
「啊？」何骥辉呆楞了三秒钟，然后把手放到嘴边对着手吹了几口气再把手放近鼻子闻了闻。「好象......还有酒味啊。」
等他回过神来，那同学已经走得老远。
「同学，算我求你，帮个忙行不？」何骥辉继续追了上去。
「你到教学楼后面的公告栏去看。」
闻言何骥辉向教学楼张望了一会。
「哪有？看不见啊。」
「后面！后面知道不？你有透视眼吗？」
「是哦！我怎么没想到。」
还好他死缠的这位同学不是一般人，不然一定被他气到吐血。
那位同学还是继续面无表情地走他的路，很快就进了教学楼的楼梯口上了楼。
何骥辉拐到教学楼后面果然看见了公告栏，公告栏里贴了几张醒目的大红纸，纸上是用毛笔写着分班名单。
这次的一年级一共12个班级，每个班有五十来号人，何骥辉看了老半天终于在三班发现了自己的名字。虽然名单上写的是『何冀辉』，但他只是认为老师漏写了个马字旁，这种事从小学开始就常有。
他老爸年轻时到内蒙插队，学了一身好骑术，尤其喜欢马。所以给儿子取名字的时候就用了这么个『骥』字，据说是好马的意思。可是这字笔划多，有人就常给他改名字，把马字给去掉了。
何骥辉又向几个学生打听一阵才来到一年三班的教室，看到教室最后一排果然还有一个空位，应该是这个班没错了，他自觉的在空位上坐下。
正想着打听一下课本怎么领，却发现身边的同学也没有课本。
「同学怎么没有课本呢？」何骥辉知道自己这张脸还算有女人缘，就近找了个女生问。
「据说教材科订教材的时候出了问题，书还没发呢。」
「什么时候可以发书？」
「明天吧。」
「谢谢了。」
「不客气。」女生向他微微一笑，做自己的事去了。
还是女生好沟通！何骥辉在心里暗暗感叹，不禁想起刚才那个冷漠的男生。
刘歧说得对，自己还真是胡涂蛋，连从小长大的朋友也会认错。
叹了口气，上课铃声正好响起。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头进了教室，在讲台上说了几句话，班里顿时一片小话声。
没办法，这老教师和毛主席是老乡，讲着一口带了很重的湖南口音的『普通话』，班里几乎没几个人能听明白。
何骥辉听着听着就趴在课桌上睡起了觉，做起了梦。
梦里竟看到伟大领袖毛主席对着今早那个男生发表关于学习雷锋的重要性的讲话。
高中开学的第一天，何骥辉就在梦乡里度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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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的上课，何骥辉真的一点也没听进去，他非常懊恼，下定决心在第二天改过自新。
于是第一堂英语课上，他虽然直打瞌睡也还是掐着自己尽量保持清醒。
他想起以前看过的某个感冒药广告里为了不让眼睛合上就用牙签撑着上下眼皮，他开始试图寻找牙签一样的棍状物，最后只看到细细的铅笔芯。
他又想起某部港片里看到有人做了一双假眼睛专门用于上课睡觉，这个主意好！他拿出纸，画上两个大黑点，然后分别给黑点上下加了两个弧，假眼睛就做好了，可是没有剪刀他开始用手撕，撕得正起劲却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是老师！
他屁股上像装了弹簧一般一下从凳子上蹦了起来，那气势之凶猛让班里五十多双眼睛齐唰唰地向他行注目礼。
「老师，有什么事？」
「怎么有两个何冀辉吗？」
听到老师的话他才发现离自己不远处也站着一个胖子。
「我是何骥辉！」
「我才是何冀辉！」胖子不甘示弱。
「你们怎么回事？班里的名单只有一个何冀辉！」
顿时班里一片哗然。
「你们下课跟我到办公室来。」
年轻的男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让两个「何冀辉」都坐下了。

来到办公室看到名单何骥辉才发现自己竟弄错了班级，那胖子才是货真价实的『何冀辉』。在几个老师的一番查找之后他才知道自己是八班的，在办公室里就被八班班主任狠狠地数落了一顿。那『旁边铁丝网中间篮球场』的老头终于骂够了之后，一个学生推门进了办公室。
「老师有什么事吗？」
虽然是第二次听到，何骥辉却觉得这冰冷声音无比熟悉。
「徐波同学，这位同学就是何骥辉，你带他到班里给他安排好座位。」
「好的。」徐波淡然地看了何骥辉一眼还是面无表情。
倒是何骥辉开心地想上前和他攀关系。
「同学，你叫徐波吗？原来我们是同学呀，我们以后可以做朋友吗？」一出办公室何骥辉就热络起来。
「......」
「都说朋友多了走遍天下都不怕，我们交个朋友不好吗？」
「......」
「别不说话嘛，我真想和你做朋友，好不好？」
「......」
「波波，你怎么都不理我？」何骥辉开始耍起无赖，直接靠上去搂住徐波。
「再叫一声！死！」徐波毫不留情一把捏住何骥辉的喉咙。
「波......波、别啊......」
徐波还捏着他的喉咙然后一拳就打在他的腹部，让他抱着腹部疼得直喊娘，周围的学生看着都讪笑起来，徐波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委屈啊委屈！
我就是想和你交个朋友，你怎么这么对我！
何骥辉咬咬牙还是挺起胸来跟了上去。
来到八班，徐波把他安置在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之后就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何骥辉一看就知道徐波故意要和自己拉开距离，所以把他安排得离他老大远。
「你看那家伙就是何骥辉耶，第一天老师点名的时候怎么都找不到的家伙！」
「听说他居然走错班了。」
「好象是因为认错了自己的名字。」
「自己的名字也会认错？真笨！」
「而且错了一天他才发现，真不知他干嘛去了。」
「睡觉呗！这年头最流行的不就是上课睡觉么！」
「是啊是啊，都说一上课准是祖国江山一片倒的景象。」
「现在的男生就会睡觉玩乐，没一个认真的！」
「就是就是！」
「......」
何骥辉听着几个女生小声地数落着自己，再看看离自己十分遥远的徐波，突然感到自己的高中生活一片黑暗。

到了下午终于要发课本了，被徐波指名去负责搬书的何骥辉才发现徐波竟是班长。
虽然何骥辉知道自己会被徐波指名是因为高大的身材，但他还是忍不住开心起来。只是他这次学乖了没敢上前攀谈，一路上只是从后面盯着徐波单薄的背影。
为什么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虽然相处不过一天，但何骥辉发现徐波非常明显地不光是对自己冷淡，对其他的人也一样冷漠，而且他非常不喜欢与人接触，全身散发出对『人』的强烈排斥感。
为什么呢？
他知道以他笨拙的脑袋一定一辈子也解不开这个难题，而且他本就是不善于猜测他人心思的人。他想，与其自己无边乱想不如让徐波自己愿意亲口说出来不是更好吗？
他真的很想接近这个冷漠的人，很想融化他心里的寒冰，很想成为他的挚友，很想分享他的喜怒哀乐。
那么笨拙的他可以做到吗？
他虽然笨，可是很坚韧。想做的事情就一定努力要做好，就像他跌破所有人眼镜进了这所市重点一样。
是的，他一定可以做到！
他深呼吸一口气，从这一刻开始，他下定决心要改变那个冷漠的徐波。
他不知道这个决定让他在往后的日子里尝尽了苦头却仍是无怨无悔。
领到了书，徐波把最重的政治练习册给何骥辉扛。抱着一堆高得挡去了自己视线的书让何骥辉走路都有些摇晃起来，好不容易扛完一沓又被拉去扛第二沓、第三沓，而且每次都是最苦最累的活。
忍！谁叫这些活都是徐波分给他的呢！
到了第四趟，书已经基本领完了，只剩一些零星的32开的小课本。虽然任务已经减轻了很多，可是何骥辉早已累得眼冒金星。谁叫他拼了命地在徐波面前逞强呢！
「波波，我帮你拿好不好？」看见徐波手上还有一沓书，何骥辉又忍不住地上去讨好。
徐波根本不理他加快了脚步，何骥辉也快速地跟上去。
「波波，你不理我也没关系，我一定要帮你拿。」
何骥辉说着就抢过徐波手里的书，并对着徐波傻笑起来。
冷冷的目光瞪了他一眼，让他全身都起鸡皮疙瘩。还好那冷酷的目光在一个瞪视之后就没在他身上停留，徐波继续走他的路。
「波波，和我说说话嘛。我真心想对你好的，和我说话好不好？」
何骥辉又奋力地追了上去可惜还是没能得到徐波的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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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波不知道，何骥辉这个人将给他带来多少噩梦。
「波波，我们一起食堂去好不好？」不用看也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这人真是怎么甩也甩不掉，简直比牛皮糖还牛。
徐波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
他中午一般不回家，午餐都在学校学生食堂解决，然后再回教室看书，看累了会趴在课桌上小睡一会。
这些天他很清楚的发现有人一直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那人会在中午一下课就早早的冲出教室，然后在去食堂的路上傻傻地守上半个小时等着他，然后做出一副巧遇的样子和他一起上食堂。
吃完饭又缠着他上教室看书。
徐波很后悔给何骥辉安排了后面的位置，因为每天中午在教室里看书总能感觉都背后灼热的目光，让他连趴在桌子上睡一下觉的欲望都没有了。好几次，就是他这出了名的优等生都在课堂上犯起困来。
噩梦不仅在学校里发生。
到了下午放学，尽管徐波尽量都留到很晚才回家，但一出校门就能看到一张傻气的笑容出现在自己面前，然后乐呵呵的说「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徐波对此人连多看一眼都嫌烦，哪会理睬他？可是那人根本毫无自觉，一路上就那么自说自话的说着自己的童年，说着自己做过的傻事。
「波波，你还记得吗？我说过我有一个从小长大的朋友叫刘歧。我第一次看到你就是把你的背影和他的弄混了。后来有次我和他通电话的时候跟他说了这事，他气得说要和我绝交。我很着急，然后就说只要他不生气什么都答应他，结果就被那小子骗去给他付泡妞的帐，害得我一个月的零花钱全没了。」
那你还有钱整天缠着我去食堂？徐波在心里低骂，脸上还是没有表情。
「其实我觉得你和刘歧那小子还真挺像的。」何骥辉摸摸鼻子看了看徐波的反应。当然。徐波还是没有任何表情，没多看他一眼，没有对他说一句话。刚开始他也觉得自己很傻，可是久了就习惯了这种只有他一个人说话没有人响应的相处模式。也不管徐波到底有没有听进他说的话，面对徐波他就是有说不完的话。「你们都很聪明，身材也是一样高高瘦瘦的，长得也很漂亮。可是刘歧很爱笑，笑起来嘴角有两个小酒窝，我特别喜欢看他笑。我想你笑起来一定比他好看，你为什么不笑呢？」
何骥辉讲完紧张偷偷看向徐波，昏黄的夕阳下看不清他的表情，更得不到他的回答。
他的肩膀一下就垮了下来。
唉，算了，早就知道他不会理我的。
「波波我讲笑话给你听好不好？有一个小男孩对妈妈说『妈妈你不爱我。』妈妈说『傻孩子妈妈不爱你爱谁啊？』男孩说『妈妈爱弟弟。』妈妈说『你们两个妈妈都爱』男孩又说『那你为什么给弟弟生个哥哥却不给我生个哥哥？』波波你说这个男孩是不是很傻啊？天下父母哪有不爱自己的孩子的？」何骥辉说着自己傻笑起来。
「那种一开始就想杀掉自己小孩的父母呢？」没有温度的声音在微凉的也色中响起，让何骥辉不禁打了一个冷战。这是徐波第一次主动对他开口说话却让他有些害怕。
「才、才不会有那种父母呢！」
借着路边亮起来的路灯何骥辉看到徐波的脸上划开一抹冷酷的微笑。
害怕，唯一的感觉只有害怕。徐波的笑完全没有何骥辉想象中那样甜美，徐波的笑就像一珠千年雪山上的毒雪莲，虽然看似圣洁实则藏有冰寒巨毒。
一个微笑过后徐波没再看他也没再说话了。
这天，何骥辉没敢陪着徐波走到楼下，只到小区门口就逃走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只是觉得徐波的笑太危险太恐怖。
晚上，他辗转反侧想着徐波的笑容，想着徐波笑容背后藏着的秘密，不知不觉就睡着。进入梦乡前的一刻，他更加能肯定，就算再艰难他也想了解徐波，想接近徐波。

也许用常理来判断何骥辉这个人是徐波这辈子犯下的最大错误。
昨天明明只是一个微笑就把他吓得落荒而逃了，今日这家伙又像没事一样的继续缠着他不放。
烦！真是烦！
徐波开始考虑是不是该用浓硫酸来把这人溶得只剩黑渣，当然他只是想而已。为这种聒噪的笨蛋冒着陪上自己一条命的风险实在不值得。
「波波，你实在太瘦了，正好我今天多买了一只鸡腿，给。」
一条大鸡腿一下就进了徐波的餐盘里。
不用想也知道，这个笨蛋是为自己买的却故意说多买了一只。这种把戏每天都在上演，他看得实在有些腻味。
他虽然和笨蛋过不去，但从来不会和食物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