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归舟————林寒烟卿

作者:林寒烟卿  录入:12-15

虽然是夜半醒来,这些人做事却极利落。收拾房间,换新被褥窗帘,烧水供洗漱,件件有条不紊的做下来。
还切了一盆肉给寒青喂老虎。寒青压在小白身上,把手里的肉一块块喂给它。然後回去屋内,浴桶里的水还是温的,他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开心的跳进去,痛快的洗了一番。换了边上挂著的新衣。

任听雨像是睡著了,桌上的灯光映著他俊秀的面容。寒青在他寿筵那天不辞而别,他竟然始终什麽都没说,寒青更觉抱歉,悄悄在他身边躺下,把灯吹熄了。
月光朦胧,寒青睡不著,坐了起来。任听雨的头发散落在枕上,寒青随手把被给他盖的严些。任听雨睁开眼睛便是云外小楼的主人,合上眼睛时却显得文弱。薄被裹在他身上,分外有些惹人怜惜的味道。
寒青伸手摸了摸他长长的睫毛,笑了一下,跳下床去。心道这就是人不可貌相的活例子了。他去摸摸茶壶,还是温的,自己倒了一杯喝了。
平时他带著小白,都是白天休息,傍晚才出来。日夜颠倒的折腾了半个月,夜里精神的不得了,半点睡意也没有。

他想起自己的目标,低低嘟囔了一声,考虑不带小白,独自一人出关算了。当年宋尘悄悄走了,寒青始终不明白兄长爲什麽那样绝情。
慕紫嘲笑他,说世上哪有永远被弟弟缠著不放的哥哥,就算再好的耐性也会厌烦。寒青回想起自己在崖边喊他,他却不肯回头。不得不认同慕紫的话。然而在心底,对这个兄长却始终是思念的。
任听雨和慕紫不同,任听雨只说宋尘有他自己的事情。寒青得任听雨亲自教导,进境一日千里,最近一年已经可以将内力与招式融会贯通,自保无碍。决定亲自去塞外找兄长问个明白。

14(3)

任听雨一向起的早,洗漱回来看寒青还在睡,独自去了院子。小白看见他,撒娇的过来蹭蹭。任听雨坐在石凳上,轻轻摩挲小白的头颈。小白讨好的舔他的手心,往常任听雨总会宠爱的拍拍他,今天却站了起来叹了口气,向大厅那边走去了。
小白跟在他身後,悄无声息的迈著脚掌,它好多天没看见任听雨了,不明白主人爲什麽不开心。

这里的分坛主祁云已经知道楼主亲临,在大厅里等的有一会了。看见任听雨进来,急忙跪下去行礼。
任听雨点了点头,让他起来。
祁云恭敬道:"楼主深夜来此,属下未能及时请安问候,真让属下汗顔。"
任听雨道:"我让他们别去吵你的。"
祁云道:"楼主有什麽吩咐,属下这就去办。"
任听雨道:"去准备两辆马车,我三日後要出关。通知塞外的分坛接应。"
祁云颇觉意外:"楼主从未去过西域,爲何会忽然前往。祁云真是糊涂,竟然事先不知道半点消息。"
任听雨道:"没什麽要紧事,我自己都是临时才决定的,你又怎麽会听到消息。"
祁云道:"塞外黄沙万里,还好这几年商路愈发繁华,沿途都有我们云外小楼的布置。"看了小白一眼道:"楼主是否要带著它同行?"
任听雨点了点头。
祁云行了礼退下去。

过不多时,饭菜陆续送上。任听雨留了祁云,又派人去请寒青过来。寒青走进来时面容上闪著一层光彩。祁云忙站起来作揖,寒青还了一礼。
寒青好多天没好好吃过饭了,坐下来开心的吃了一会。祁云当然知道楼主和他是什麽关系,很快就告辞去准备任听雨交代的事物。
等到屋子里没有其他人了,寒青道:"你下山只是爲找我麽?"
任听雨道:"不是。"
寒青感觉到他的不悦,给他夹了菜在碗里。任听雨漫不经心的咽了下去。寒青的讨好永远都能换到任听雨的开心,可今天竟然没有半点高兴的样子。任听雨从来没有和他发过脾气,两个人最不开心的时候也就是现在这样罢了。寒青没想到他会对自己溜出来这麽不快,凑过去解释:"听雨,我......"
任听雨截口道:"你要去塞外,我已经吩咐人准备了。"
寒青没有问他怎麽知道自己要做什麽,坐在他身边道:"我觉得你事情很忙,才想自己去的。"
任听雨道:"哦。"
寒青道:"我只是想去看看哥哥在干什麽,爲什麽一直留在西域不回来。"
任听雨点了点头。

祁云办事极利落,三天内已置办好一切出关必须之物。寒青从来没去过塞外,自然也想不到需要这麽繁杂。
还有一辆马车是专门用来拉小白的。祁云对寒青道:"公子不知道,此去西域遍地黄沙,虽然沿途有绿洲客栈,老虎的脚也受不了。"他顿了一顿道:"楼主说这只老虎是公子的心爱之物,所以一定要带著同行。依属下看,不如暂留在属下这里更好。"任听雨对寒青极尽纵容,祁云觉带著只老虎出关实在太过麻烦,私下找寒青商量。
寒青想了想道:"那就辛苦祁坛主了。"他摸了摸小白的头:"你就留在这里,我很快就回来了。"

任听雨与寒青坐上马车,寒青回头张望。小白追在马车後面跑了一段,寒青摆手让它不要追了。
任听雨道:"怎麽你不带著它了?"
寒青道:"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任听雨笑了一下,对寒青道:"过了这三天,我们要在马车里住了,你还想做什麽,都在这三天做好。"
寒青道:"我没什麽事情。"他躺下把宋尘的信从怀里掏出来,抱怨道:"我哥真没意思,每次来信都这样短。"
任听雨没有做声,寒青躺在他的腿上道:"听雨,你不愿意听我提起我哥哥,我从来没有问过你爲什麽。"

慕紫已经先在关口等候了,与任听雨寒青会合後,他们的车马开始进入茫茫草原。随著行程的深入,任听雨的话越来越少,渐渐不再开口。
任听雨自生下来,过得便是金尊玉贵的生活,到了沙漠之中,却比寒青与慕紫能吃苦。慕紫有时悄悄抱怨沿途风霜,盼著满目黄沙的日子快些过去。

等到云外小楼的属下来回禀,还有两天就可进入西域重镇时,真是人人松了一口气。寒青夜里兴奋的睡不著,任听雨陪他在外面生了火看星星。
寒青看他神情寥落,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听雨,你有什麽不开心,都说给我听听好不好?"
任听雨道:"我想念我的母亲,我十一岁那年她过世了,没想到时间这样快,离她走那天又是十一年了。我义父说,世上的人,总是你看重的那个留不住。"
第十四章(四)
寒青听的凄楚,安慰他道:"我的母亲也没有了,我们两个好好的在一起,那也很好了。"

任听雨微微笑了一下,躺在身後的黄沙上。有一只美丽骄横的小豹子,对所有人都不屑搭理,只对你一个人温柔,谁都会觉得心醉。
寒青拨拉面前的篝火,回头去看任听雨。任听雨好像睡著了,枕著自己的手臂,晚风吹动他的衣摆。寒青在篝火里拔了一根细细的树枝出来,吹熄了放在手里。他们明天就要进入城镇的范围,今夜将所有的木材都点燃了,度过了最温暖的一夜。
寒青耐心的等手里的树枝冷却了,又摸了摸,确定不烫手之後,悄悄的爬到任听雨身边去。他先计划了一下布局,轻轻在任听雨的额头上画了一只老虎。寒青落笔极轻,看任听雨果然没醒,大是得意。只是因爲不敢用力,稍沾既走,这老虎画的也十分的浅淡。

寒青将那树枝扔了,躺在任听雨身边,看满天的星辰。
任听雨翻身压住他,笑著睁开眼睛道:"你画了什麽,一只老虎。"这不是问句,而是肯定。
寒青早知道他的功夫不知高自己多少倍,也不觉得气馁。抱住任听雨的腰,和他在沙丘上打滚。
两个人軲辘了几圈,弄的满身都是沙子。寒青从来没有见过任听雨有半分失仪的时候,更遑论长发凌乱,衣袂散卷。可就是这样狼狈,看起来也和别人不同。
任听雨望著他,抱紧了寒青,明亮的眸子燃起了一层火。寒青亲了亲他,和他滚到更远的地方去。

第二天中午,云外小楼的一行人进入了这座建筑在绿洲上的城市。依托广袤的绿洲和冰雪融水,繁盛的程度远远超过了寒青的想像。
云外小楼驻守在这里的分坛主章和早已等候多时,请楼主与寒青去沐浴,将随从人马安顿好。
寒青迫不及待去见宋尘,对章和道:"联络到宋尘了麽?"
章和道:"早已爲公子办的妥当,宋公子在一个月前去了楼兰,他的下人说会在这两天回来,还请公子略等待些时日。"
寒青虽然有些小失望,毕竟开心更多,笑了一下,放心的去沐浴梳洗。
章和和宋尘同在西域重镇,生意上也有不少往来,平时常有联络。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寒青,没想到竟然与宋尘长的这样相似,心里有些意外。

寒青等到第二天上午,就接到消息说宋尘回来了。他大喜过望,与任听雨章和一行人立刻便出发了。
宋尘的房子幷不在最繁华的街上,绕了几条路。章和指著前面占地颇广的一处院落道:"那里就是宋公子的家。"
章和的手下当先过去,敲了敲大门,递上拜帖。很快出来人请他们进府。

宋尘这处房子造的很有江南风貌,白墙黑瓦,十分雅致。院子里围著一池泉水,竟有几只白鹅在其中戏水。边上种著几根很细的竹子。
寒青对任听雨道:"这房子除了竹子小些,和咱们的住处倒像是兄弟。"
任听雨道:"江南的房子大多是这样建的。"
章和道:"楼主说的是,本地恰有塞外江南之称,风物繁华,幷不逊色中原。"

正在说话间,有一只大狗猛的自内院窜了出来,扑在寒青身上,疯狂的摇动尾巴。寒青摸了一下它的头,那狗兴奋的狠狠的在他身上蹭。
寒青拎著它的耳朵把它拉开,他才新换了衣服来见宋尘,不想先被糟蹋了。这狗很通人性,会意的站在一边,还是兴奋的摇尾巴。

内院的门被完全打开,门边站著的人笑望著他们。一身黑衣也掩不住眉宇间的清逸之气。
第十五章(一)
寒青停下脚步,望著面前的人,眨了眨眼睛,把湿意都推到睫毛上去。宋尘走出来招呼他们进去,章和是老油条了,一看就知道他们之间实在熟的很。
宋尘过来拉住寒青的手,还没有开口,寒青用力抱住他,眼泪一滴滴落在宋尘的领子里。当年他们在京城重逢,寒青也是这样抱著他,连眼泪都似乎和当年一样的滚烫。宋尘心中动荡,手不住的颤抖。用尽全部力气,才勉强稳住自己,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寒青的头发。
寒青低声道:"哥哥、哥哥、哥哥--"越到後来越拖长了声音,
宋尘心里阵阵痛楚,给他擦了眼泪,笑了一下道:"真没出息,从小到大就只会撒娇。"
寒青的神情微微黯淡,很快就重新恢复了开心的神色。宋尘想起他从前的一切都是空白茫然,深深後悔自己说了这句话。他十七岁的时候遇到寒青,寒青之前的岁月也是听萧殊岳黎转述的,两个人知无不尽,宋尘仿佛看著寒青长大一样。

进入内院,更显雅致,青石的地面,院子里养著些不知名的花草。
任听雨道:"西域的花草和中原大不相同,正想多多请教,难得宋尘这里有这麽多种。"和章和走去一边欣赏院中的名品。
宋尘领寒青进书房歇息,寒青有无数的话要和他讲,看见了他又觉得不讲也没关系。最後还是忍不住抱怨:"你没收到我的信麽!"这不是问句,是带著责备的撒娇。他怪宋尘的回信总是不答他问的内容。
宋尘只是笑,把寒青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
寒青道:"难怪你不来看我,来回一次可真不容易。"

宋尘肝肠一寸寸的断折,他不见寒青时,尚能忍得住思念。看见了他,听他亲口怪罪自己,胸膛里生生闷著一口心血。再听他给自己找了理由,这口血已经在嘴里了。宋尘强咽下口中的血腥气,柔声道:"我不去看你,因爲我很忙,你不要真生我的气。"
寒青笑道:"我不生你的气,我不生气你都不理睬我,要是生气,你不是乾脆就不认我了。"
宋尘强笑了一下,关切道:"你这三年过得快活麽?"寒青外刚内柔,宋尘与他相反,仍是忍不住问他自己最关心的事情。
寒青道:"还算快活,我有替你去给娘扫墓,但是我很讨厌宋谨。"
宋尘苦笑道:"是的。"他自幼诗书礼教的学过来,听见寒青直呼父亲的名字,终究是听不惯。问他:"你和父亲说过话了麽?"
寒青摇了摇头:"听雨告诉我从前的事情,我厌恶他的很,更加不愿意和他说话。暗地里看过他几次,果真讨厌!"
宋尘笑了几声,心道父亲处心积虑的巴结云外小楼,若是知道儿子这样厌恶自己真不知是什麽想法。寒青生性自在坦率,与宋谨完全不同。宋尘从来就没想过他们能有交际,果真就算是忘记了从前,寒青一样厌恶父亲。

宋尘紧紧握住他的手,也不说什麽话,只是用力的攥住,寒青的手被他握的出了汗。他对往事一无所知,始终像缺少什麽。若非天性乐观,只怕会终日抑郁。如今见到了宋尘,轻轻松一口气,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和他对望,竟然睡著了。

吃晚饭时,寒青才被叫醒。除了任听雨宋尘,还有一位塞外打扮的姑娘。他路上见的女子大多围著面纱,这个却大方的展露姣好的面容。高鼻深目,比起中原的女子,多了些爽朗痛快的美丽。
宋尘给他们互相做了介绍。这个女子竟是西域一个叫做乐兹国的长公主,中文的名字叫做桃李。
寒青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国家,任听雨看他眼中的疑惑,解释道:"是一个西域的小国,国民笃信佛教,在音乐雕刻方面造诣很深。"
桃李惊喜道:"我们的国家非常小,没想到远方来的客人竟然知道。"
寒青道:"你怎麽取这麽奇怪的名字?"
桃梨道:"宋大哥说,桃子和李子有美丽的花,是甜美的水果,像我一样。"她毕竟是女孩子,自己夸自己还是有点害羞,雪白的脸颊上染了些害羞的薄晕,也的确称得起艶若桃李。
寒青脸上变了顔色,咬了咬牙,低头吃面前的饭。

宋尘给桃李夹了菜在她面前的盘子里,寒青也等著他夹给自己,宋尘却始终没有管他。寒青大觉委屈,吃到後来,脸上已经越来越不好看了。
桃李奇道:"任小公子,你怎麽了?你是不是不舒服?"她说的中文有些异域的腔调,别致动听。宋尘也关切的望著寒青。
寒青摇了摇头,站起来道:"我吃饱了。"对宋尘道:"我走了,我明天就回中原去。"推开门冲了出去,随即听见一声重重的"闪开!"不知道是谁拦了他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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