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了一个寒噤,厌恶得胃液几乎飙了出来,於是拼命翻过身来,冲著他便不顾一切地吼:"白痴!别碰我!"
"别笑死人了!明明是个娼妓还立什麽牌坊?"
沈竟平似乎呆了一下,瞪大了眼睛看我,貌似不把我看出个窟窿不会罢休,半晌,才眼神里没有笑意地楞冒出这麽一句。
"总之别碰我!"
我用力把他推开,扬了扬头。看似一副高傲状的我心里其实一点底都没有。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拒绝到底,不过在一被他碰到的当儿眼前便忍不住冒出小清被痛揍时狼狈而又不甘的表情,於是满心满脑里便有了一股同仇敌忾的愤怒,死也不想被这个竟敢伤害到我想罩的人的家夥动到半分──身体会烂掉!
这麽想之後,再一次打开了他的手,顺便再冲著对方的脸来一刮子。
沈竟平被我打得歪在一旁,却并没有回手,反而起了身,伸出手来将我拉起。
我拍了拍屁股,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浴巾,披上後便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却冷不防在吸到冷气之後眼前一黑,开始眩晕。
我胡乱拿手去抓门框,但是意料之中的冰冷触感却没有出现,反而被一股热气吸了过去,我停了一停,当意识到那是沈竟平的胸膛後,却也没有办法再强硬下去。
"不该做那种激烈的事的!"他靠在我的耳边,说话的声音竟然有些暧昧,"我也觉得有些头昏脑涨的......"
"你知道就好!"我瞪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谁发的疯?"
"清色,你瞪人的样子真骚......"他靠近了我,似乎还没闹够似地再来调侃。
"你信不信你再说我会撕烂你的嘴?"我眯起眼,阴沈地威胁。
听了我的威胁,那个沈竟平却反而笑了起来。
"清色,你说,我们现在这样的对话,如果被路子清那小子听去......"他咧开嘴的样子竟有些狡猾,"他会怎麽想?"
"......"
"你说那小子会不会气得拿刀来砍我们?对了,如果他真要砍的话,你说,究竟是砍你还是砍我?"我侧头看他,第一次发现这个神经病竟然有那样阴险的一面,心下恻然,然後他悠闲地加上一句,"......如果他真的爱你的话。"
"爱?"我忍不住重复,冷笑,对这个字感觉还真有些遥远,明明,是才在一个礼拜前对某人说过的字眼。
"瞧,你对感情向来还是不肯负责任的人啊!我刚刚还以为你改了性子了呢!原来,我家弟弟也不是你的真命天子吗?"
"弟弟?"我并不想再去想爱或者不爱这种累人的事,反而对他的用词有了好奇心,不屑地冲他嗤了一声,"我不知道,你什麽时候把小清当了弟弟看呢?"
"原来你还什麽都不知道啊!"他朝我一笑,"路子清,他本来就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哦!"
我眯起眼睛,看向他,冲凉房暗暗的隔间外,冷月的莹色光芒从有机玻璃外照射进来,他的表情我看不分明。
"两位客人,请跟我们到这边来!"
突然加入的柔媚声音是两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按摩女郎,她冲我们笑,我虽然也回了笑,但是表情却忍不住僵硬了一下。
小清跟神经病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吗?
哈哈,我还真不知道。
事情似乎满有趣的。
25
"你们家的事情,还真是挺复杂的啊!这麽说,小清又是你的妻弟,那你和你老婆又有什麽关系?"
当我这麽悠闲地说出这样的话之後侧过脸看了一眼沈竟平,他的脸上果然闪过一丝的窘迫。
"我虽然也不想承认,但那小畜生确实是我妈和我老婆的混帐老爹生的!"
听到他这样侮辱小清,我忍不住感到心脏一紧。於是拽紧了拳头,身体也僵硬了起来。
"客人,放松一下......"在我身後的按摩女郎小声地开口,我根本不理会她,只是皱起了眉头。於是那个女人便讷讷地瞅了我一眼,委屈地低下了头。
我从小就是那种凡事都很自我的人。很小的时候,记得有一次在钢琴课的时间,因为跟父亲吵著要去游乐园看水幕电影被拒绝,所以气得死也不去学钢琴。而当时的那个钢琴老师却是一个我很喜欢的女大学生,我常常盼一个星期就是为了想跟她见面。但是因为实在拗不过我,只能妥协地帮我跟老师请了假决定带我去看水幕电影。我因此怕老师讨厌我,於是又开始耍赖无论怎样也不要去游乐园。即使父亲威胁我要把我扔出车外我也根本不理会,到最後只变成一味地哭闹。就这样,父亲让司机把车停在喧闹的开元广场旁边,束手无策地任凭我折腾了三个多小时。
母亲曾经也调侃过我,说像我这样性格这麽强的小孩,不会有哪家的姑娘会愿意嫁我。我却从来不以为意,一径地对人无礼。所以这个时候听到沈竟平骂小清,於是立刻就让我一股子气血全冲到了脑子里去!
"你他妈才是畜生呢!小清怎麽样轮得到你来骂吗?"
我猛地推开身上的女人,冲过去提起脚就用力朝那死人的脸揣去。
狼狈地躲开後,沈竟平朝我大吼,"许清色你才莫名其妙!你犯得著为那小子跟我闹吗?"
"我爱那小子!我就是爱他!你管得著吗?"我皱起一张脸,狠狠地朝他吼。
"爱?不是吧?"沈竟平听清之後,反倒哈哈笑了起来,"我倒是不知道像你这样的人也有那种粉红色的细胞啊!"
"......"
"清色,你护著那小子,只是因为他的单纯吧?"
"......"
"清色,我了解你。"他的话让我扯起嘴角不屑地嗤了一声,不过他似乎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以前的你,总是觉得自己做什麽都是对的!即使错了,你也绝不认错。你就是那样张狂的一个人。而你身旁的人却恰恰为这样的你所迷惑,而不知不觉地想要纵容你。像我就是。所以你便更加随心所欲做事。但是,人毕竟是不能真的一直如同孩子一样不讲理的,所以那个时候我才会让家里帮我办转学,因为再也不想看到这样根本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你。"
"不过不能否认的是,那个时候的你真的很纯粹,连买春这种事也可以理直气壮的人这世上还真的是不多见!"他就那样有些调侃意味地看著我,然後盘起腿接著说。房间里的两个女人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他,神情也开始有些不自在。
那小子在干什麽?他以为他是谁啊?现在的黑社会也搞心理研究赚钱吗?世道果然变了啊!
"你到底想说什麽?"
我环起胸,斜起眼睛看他,不过他却似乎看不到我的轻蔑。
"後来应该发生了什麽事吧?"他对抗似的挑起眉看我,"再次见到你,发现你眼里的张狂收敛了很多呢!"
"不好意思,人总是要长大的!"我冷笑。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那个时候突然看到你,我竟然为你感到心痛了。"
我一怔,却反而抓住了他的话柄,"什麽叫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暧昧地看了我一眼,他突然笑了,"......你会认识那小子,是我的计划呢?"
"你以为,路子清跟你想象得那麽单纯啊?那小子在他们舞蹈学院里可是有名的花花公子!而且,你那个宝贝的妹妹也跟他有一腿呦!当然我也就是那个时候才知道你还在N市的。许清色你也真是冤孽啊,竟然就呆在离我这麽近的地方......"
狗屁!我拧起眉头,完全被他滔滔不绝打败,但是却突然没了愤怒的力气,只能安静地望著他。
"不过你妹妹也不过跟他玩了一个月就被他甩掉了。"
"当年我妈的事被老爹知道後就逃去G省,後来为了生那小子,还不得不跑去嫁了个酒鬼,不过才没多久就被我老爹派人打死了。那小子缺少教养,连名字都是那个酒鬼胡乱取的,所以不用说,比我们从小就混流氓的人还流氓。你知道我用他姐作借口骗他去招惹你当时他的回答吗?那小子说,‘这种事以前虽然没做过,但听起来似乎满好玩的!'他就是那样的人!"
"......"大概所谓的生气到最顶点反而没有火了就是这样的状况吧!对他的喋喋不休顿生反感,於是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这种事情,这样说出来当真好吗?你家偷人出墙,杀人越货什麽的,都不管我的事,但是你还真敢说啊!"
"有什麽不敢的?"他回头扫了一眼那两个脸色已经变得铁青的女人,"这家饭店也是我家开的,这两个女人我自然也会处理。"
然後我就站在原地看著他拨了内线。当醒悟过来有什麽事情即将发生时,其中一个女人转身便跑,但是打开门之後却有打手等在门外,被棍子击中前额後登时两眼翻白晕了过去。而留在房间里的另一个女人则吓得已经瘫软在地,随即也被人架起胳膊带走。
我一直沈默地看著突然的变故,虽然我向来都知道那些流氓是怎样做事的,但这却是第一次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他也有危险的一面。
"不愧是能让我动心的人啊!看了这样的场面也可以面不改色的。"沈竟平施施然地走向我,拍了拍我僵硬的肩膀,"许清色,真想你能成为我的人。"
这个人是故意的,让我看到他残酷的那张脸。毕竟我们都已经是成人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我挥开他的手,哼了一声,"这世上哪有什麽你想怎麽样就能怎麽样的好事?"
听了我的话,沈竟平哈哈地大笑了开来。
以我向来的个性,一旦厌恶了某人,便无论如何也对他妥协不了,即使是假装,也会令我寒毛直竖。
我就这样强硬地拒绝了沈竟平,顶著Z市吹在脸上有些教人没法忍受的寒风,一个人走出了那间墙上雕刻得金碧辉煌的饭店。
回想沈竟平那张发青的脸,心里自然是有些不安的。毕竟他也故意把他私底下的行事作风泄露给我,目的也当然是为了让我对他有所忌惮。虽然那几乎是一种如同小孩子抢玩具一般的幼稚威胁,但不得不承认的是,那个人还真的是有恐吓人的实力。
"你护著小清,是因为他的单纯吧?"
这句话他倒是讲对了。
从一开始看见小清时,我就被眼前的那个人看人的眼神里的那种纯粹所虏获了。所以我爱不爱他倒在其次,但是却知道自己已经离不开他的眼睛。
直到现在,我的脑海里还时常浮现他倔强的目光和偶尔羞涩的脸,那些东西虽然只是表面,但是我却绝对不想相信是假装。
有人说,想做什麽便不去顾及旁人眼光,这是只有小孩子才会做的事。说自己单纯得如同孩童,那真是自欺欺人到家的话。但是以前的我却似乎真的是那种无知的人。我百无禁忌,但是毕竟却在某天不得不长大。从我知道自己如果再单纯下去,势必会伤害到周围的人的那一天开始。就只有强迫著自己长大。然後当再次睁开眼睛看著四周时,却发现旁边都是一些同样的人,他们用同样世故的眼神伪装自己,包括在母亲的灵堂前用鄙夷的目光看我的妹妹。
陆子清却是个例外。
在茫茫人海中,却毫无预警地教这个人出现在我眼前。
也许,那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锺情吧。当时的我就那样想著,然後在心底里不住冷笑。
而那是因为,我已经并不是当初的那个无所顾忌的许清色了。
手机的铃声就是那个时候响了起来。
我有些迷惑,低了头去看号码。结果是许妹妹打来的。
"许清色你这个混蛋大白痴!"
妹妹的嘴巴向来就毒,我皱了皱眉,"你在哪里?"
"在可以看得到你的地方!"手机里的背景有些嘈杂,似乎是有些遥远的disco的鼓声,然後又与真实混杂在一起。我惊讶地抬头,车水马龙的街道对面,昏暗的路灯下闪烁著熟悉的人影。
在她的身後,是我这几天害相思的对象。一动不动杵在那里的陆子清看起来像极了作为妹妹背景的电线竿。
你那是什麽意思?我半迷起眼睛,心里开始百味陈杂,一时间不知道怎麽解释才好地呆在原地。
恍惚间感到了累。
顶著烈日工作了一整天,之後又得对付沈竟平这个莫名其妙的家夥。今天的体力到这个时候似乎已经透支。我实在不想再去澄清什麽。
原本就等在门口接生意的计程车主根本不用我的招呼,很快便驶近了身旁,我一言不发地上了车,马上就疲倦地瘫在了後座。
睡意袭来。隐约间,听到小清叫著我名字的声音。
"喂,先生,要不要停一下,後面似乎有人在追?"
耳边传来司机有些陌生而模糊的声音。
"......"我咕哝了连自己都不清楚的几个音节,然後终於完全进入梦乡。
到我被再一次的手机铃声吵醒时,已经不知道是什麽时候了。
车还在开,但是却不是我要去的饭店。当我想起自己并没有告诉司机要去哪里时,已经是过了很久之後了。
接了电话,是模特珍打过来的。
背景同样很嘈杂,她似乎有喝了酒,说话颠三倒四的。摄制组的人似乎也在,大家在身後嘻嘻哈哈地笑闹著,似乎连那个清纯的小助理也在场,咕咕咕的,笑起来的声音很古怪。
讲了好久之後,我才突然搞清楚她的话。
──今天晚上,竟然是平安夜。
"快点来吧!大家刚玩得开心哦!"扬声器里,是珍开朗的声音。
"我想睡觉......"
这麽说了一句,我便"啪!"地一声把电话甩在一边的座位上。
"喂喂!你搞什麽?......"
不顾手机里抗议的渐弱人声,我把上半身整个伏到了座位上,转了头,看窗外。
果然是平安夜啊!一整排的商店街,临街的橱窗上,贴上了红白绿的圣诞贴纸。金色的的亮片绒毛一团团爬在巨大的落地玻璃上,繁星般闪亮。
渐渐後退的夜景里,蜿蜒开妖魅的光丝。
在这样的城市景象里回想孩提时跟著父亲在花园里奔跑的景象,应该是非常愚蠢的吧。
不知道为什麽,倦意再次袭来的时候,疲累的闪现中竟带了些许的落寞。
当我因为听到平安夜教堂的嘈杂人声而迷迷糊糊地下车後,司机递给我48RMB的电脑小票。我苦笑地张望了周围完全陌生的景,然後打开皮夹付钱,闹不清楚当前这样的应该叫做什麽状况。"你傻啊?"如果是妹妹,定会当著面这麽笑我。不过估计这会儿,那小妞定是窝在陆子清温暖地怀抱里不死不活地打算睡个一百年吧?我不自觉地皱起眉头,环顾四周,陌生的广场上白炽灯明晃晃地悬在天上,从广场中央的水幕底下倒映上来的,则是迷离的彩虹。旁边不远处,正举行著不知道哪家慈善机构办的圣诞同乐会,低音炮正发出沈闷的轰鸣声。主持人穿著搞笑的白袍子,时不时说些调节气氛的无聊话。周围则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挤了不少看热闹的良民。人群里穿梭著一个身穿白色滚边的红袍子圣诞老人,手里牵著一大摞吹足了气的彩色气球。遇见旁边带著小孩的大人,便分上一个气球。我不知怎的被看中,硬被塞了一个气球,一直跟在我边上的小孩似乎正也打算伸手去接,却不料被我中途打劫,一下子"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而浑然不觉自己犯了错的圣诞老人则灵巧地穿越过人群,瞬息便没了身影。我举起那个轻易便惹了个孩子大哭的气球,上面用白色的颜料印了XX珠宝店的地址和电话号码。我有些尴尬地将气球递了出去。谁知,任性的孩子硬是把它挡了回来。看著那张脸的一瞬间,我竟突然想起年少时候的自己,於是缩回了手,蹲下身子想去抱起那个孩子,笨拙地试图去安慰他。但是,完全不领情的孩子反倒挣扎著,哭得更响了。我一时间手足无措地怀疑自己难道天生长了一张上面写著"我是坏人"四个字的脸,於是只能尴尬地半蹲在那里,定格的样子不用说,一定丑毙了。更要命的是,周围的人群,竟然蓦地安静了下来。那麽突兀。然後便是有人在耳边大声地喊著倒计时的声音。我下意识地抬头瞅了瞅广场旁边锺楼上的大锺,时针正指向离零点还有几秒而已的地方,然後是身旁人的呼吸声。孩子仿佛被吓到,也停止了哭声。连我趁机递过去的气球,他也听话地接过去。然後朝一边貌似保姆的某个欧巴桑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