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南国的公主作为使节来访,却因不适帝京的冬天而感染风寒,皇帝也将召见的日期推后。空出的几日,皇帝以凌袖的意思设宴款待随公主而来的官员。
凌袖作为御前乐官,夜宴自然不能缺席,而浪腾嵬是公主未来的夫婿,也在宴会上接待宾客。
皇帝也算是个明眼人,看得出凌袖与浪腾嵬相处得不好,表面上政见不和,但似乎另有隐情。记得刘公公说过,迎凌袖入宫的时候,他正与浪腾嵬一起,浪腾嵬更欲阻止刘公公迎接凌袖。
凌袖不喜欢说自己的往事。皇帝虽也曾问过,但凌袖永远是轻易的转开话题。
凌袖不喜欢喝不醉的酒。所以在一夜宴会之后,皇帝问已经醉意朦胧的凌袖,问他与浪腾嵬是什么关系。而凌袖回答
--恨不得不曾相遇过。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千年之前,凌袖绝不会让自己再遇见他,那个叫嵬的男人。
--没有遇过他,没有认识他,没有爱过他,没有怨恨他......
没有极端的快乐就没有极端的痛苦。
"你爱他?"皇帝小心的探问。
凌袖苦笑的摇头:"我恨他。"
没有爱又怎么会有恨?爱与恨本是一线之隔。
"你恨他,为什么又要朕将公主嫁给他?让他失去兵权后又给他一个翻身的机会?凌袖啊凌袖,你绝顶聪明,为什么又要这样做?"皇帝搂着凌袖,无比温柔,"不要小看朕,朕不是蠢材。如果能让你不再爱他,朕可以不要良心。"
先皇早道,皇帝不该有良心。
"皇上......"凌袖很困,闭着眼睛轻唤。
皇帝吻了凌袖的额头,喃喃的道:"你醉了,凌袖。"
"皇上......"
"睡吧,你要的一切,朕都会给你。"
只要你留在朕的身边,朕不管你以前爱谁,但今后,除了朕,你不能爱别人。
"公主,你不能出去。明天就要被皇上召见,你还是先就寝吧。"老宫女拦在门口,苦口婆心地说道,"茵公主。"
"不要!我已经睡了三天了!"茵公主将披风披上,拉开了老宫女,"奶娘,你应该知道我的性格,谁也拦不住我。"
"公主,你现在是使节身份,若有什么差池便会有辱国体啊。"
"放心,奶娘。现在都是半夜了,没关系的。"茵公主一个闪身出了房门后便把房门锁上,"奶娘你不叫吵哦,引来侍卫就不好。我回在天亮前回来,你先睡吧。"
茵公主拉好披风,沿着长廊走出迎贤轩。
这是个月圆之夜,清冷的月光将冬天照得寂寞。
茵公主本以为沿着长廊走不会迷路,谁知长廊三曲九折,转个弯后就不知道回路。不敢惊动侍卫,茵公主一个人在深宫中转来转去。
当她第十三次转回一个不知名的凉亭时,忍不住唠哆道:"又回来了。"
一声轻笑传来,茵公主不禁抬头寻去,来者是个白衣少年,一头长发没有扎起,几乎及地,他的笑容很美,闭月羞花。
"迷路了?"来者依在长廊红柱上,声音幽幽传来。
"你是谁?"茵公主忍不住问道,在他身上,她感觉不到人气,他就像从某幅画是走出来一样。
"我?"凌袖轻佻剑眉,原来还有人不认识他的,"我叫凌袖。"
"你住在宫里?"茵公主一边问一边走近凌袖,细细打量他。
凌袖笑意更浓:"是的,我住在宫里。"
"你好漂亮,我没见过你这么漂亮的人。"
"是吗?你也很可爱呀。"眼前的少女天真烂漫,凌袖不禁喜欢上她,"你是南国使节茵公主吧。"
"你怎么知道?!"
"你披风下穿的不是本国衣服。"而且也是宫中唯一不认识他的人。
茵公主点点头:"你穿那么少不冷啊?"
"我一向都穿那么多。"
茵公主把自己的披风脱下来递给凌袖:"给你。"
凌袖凝视茵公主手中的披风片刻,问道:"为什么?"
"你穿那么少,会感染风寒的。"
"我不会感染风寒的。"凌袖扬手,话还没说完,披风已回到茵公主身上。
"你怎么做到的?"茵公主惊讶的看着身上的披风。
"你多大了?"
"腊月后十五。"
"还小呢。"
"我不小了!"茵公主不满的回嘴,"你和我也差不多。"
凌袖用手梳着肩上的头发,纤指滑过,一阵滋滋的梅香浮在空气中:"你应该是住在专供外宾留宿的迎贤轩吧。沿着长廊向左边走,第三个折口转入去,再直走就到。"
"谢、谢谢。"茵公主低下头不再看凌袖,他的目光深不见底,她几乎深陷下去。
"那你快回去吧。"
"你、你住在哪儿?你身上有梅花香。我刚才一路来都见不到梅花。"
"整个皇宫只有我的寝宫有梅花。"
"那你是......"茵公主还没说完,已惊觉白衣少年不在了。
月又渐低霜又下,更阑,折得梅花独自香。
次日于前殿之上举行迎宾大典,大典之后是大型歌舞宴。皇帝在歌舞宴前宣布赐婚,三日天茵公主便与浪腾嵬将军成婚,两国大臣互相道贺。
凌袖是在夜宴将近尾声才来的,由刘公公相扶而出看似娇弱无力。
免去拜礼,凌袖坐到皇座旁的金凤椅上,与皇后左右并于皇帝身侧。
茵公主没有留意到浪腾嵬铁着一张棺材脸,只惊讶于座上之人是昨夜的白衣少年。
茵公主招手唤来随身的老宫女,笑道见过座上之人。老宫女板起脸低声叫公主住口,说座上之人不能冒犯--他虽只是个乐官,但却是皇上跟前红人。宫内也有不好听的传闻,说他是皇上的男宠,坑脏无耻的男人,只会以美貌媚惑皇上。
茵公主气道:"奶娘不要乱说,他是个好人!那些传闻一点也不可信。"
老宫女叹气,不再多言。公主年幼不懂他国风事,不便多言。
凌袖微笑开口说道:"今天是两国订婚之日,凌袖便奏一曲琵琶来为浪腾嵬将军与茵公主祝贺。"
宫女为凌袖送上琵琶一把,凌袖抱过,纤指拔弦,稳住音阶,唱起一曲《木兰花》:"燕鸿过后莺归去,细算浮生千万绪。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 闻梦解佩神仙侣,换断罗衣留不住。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
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有数。
第四章:点绛唇
"皇上,请将‘南水北调'的工程交由微臣!"
"赵卿家......"皇帝彼为难,水利工程一事一直由凌袖暗中跟进,虽然現在還没有找到适合人选接手,但也不能随便交给别人,可是殿堂下跪拜的可是当朝的相国赵大人,皇后的父亲,他的岳父。赵相国如此请求,不好拒绝。
"皇上似乎有烦恼,请由凌袖为皇上分忧。"没有经通传,凌袖独自走进御书房,走过跪在地上的赵相国身边时,也明白为何刘公公一大早就请他过来,原来是有只争肉的老狐狸在撒野。
"爱卿!"见到凌袖如见救星,皇帝马上命人赐座。
悠闲的坐在椅上品茶片刻,凌袖的目光落在赵相国身上:"相国大人一向政事繁忙,怎么突然想担任水利工程命官一职?"
赵相国冷哼一起,再向皇帝拜下:"皇上,此工程浩大,更关乎国家兴衰。正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微臣作为相国,自然不能忘本。此工程微臣早已细究,而微臣也对我国地理环境相当熟悉,自认能担此重任。"
皇帝不敢轻易开口,以目光向凌袖求救。
"相国大人,此工程需要调动不少士兵,该命臣应早在军中有不少威望。大人为一介文臣,如何担此重任?"凌袖打心底不喜欢眼前的赵相国,说话也毫不客气。
赵相国狠瞪了凌袖一眼,继续对皇帝说:"皇上,我国开国以来便以皇族为官,每人身上都流着太祖皇帝那跷勇善战之血,要统千军不在话下。微臣认为此工程应由皇族之人担任,不应由一些不分大小,一味妖言惑众的逆臣贼子在插手。"
凌袖咬了一下唇,重重的放下手中的茶杯,本想说什么,但怎知皇帝大怒,大力拍案:"放肆!赵卿家你说话应小心点。朕信任的人自然是对朕忠心耿耿的,无需你在此多言!水利工程一事朕自有分数,不用你教朕做事!"
"是,皇上教训的是,微臣知罪。"想不到温和的皇帝会因他暗骂凌袖而发怒,赵相国馬上转移话题,"皇上请容微臣说句家事。"
"说吧。"
"皇后娘娘日前发现身体不适,希望皇上有空能前去探望。"
"朕有分数,你退下吧。"
"是,微臣告退。"赵相国令命退下时还不忘瞪多一眼凌袖。
见赵相国离开,凌袖倒了杯茶端给皇帝:"皇上请息怒。"
皇帝接过茶喝了一口,随手把杯摔在地上,然后一手将书桌上的一切推到地上房内,门前的宫人全吓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凌袖被皇帝的举动吓了一跳,皇帝一向温文儒雅。
凌袖还没回来神来,皇帝便用力将他拉到身旁,压倒在书桌上。皇帝没有说话,但盯着凌袖的双眸闪着欲望。
"皇,皇上,这儿可是御书房呀!"被皇上眼中明显的欲望吓倒,凌袖力持镇定。
"全部人给朕滚出去,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可以进来,违者诛九族!"
皇帝大吼,暴戾之气汹涌而出,宫人们安静退出房内,关上了御书房的门。
"皇上,凌袖不要在这儿。"不曾接受过自己是男宠的身份,凌袖欲想推开皇帝。
皇帝将凌袖的腰带用力扯下,撕开衣服轻易而举。
"不要!皇上!"不喜欢这种被羞辱的感觉,虽然欢爱之事已经历多次,此刻连凌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反抗。明明讨好皇帝是他一定要做的事,但为何要反抗?
为何想哭?
明明没有眼泪。
"凌袖。"皇帝压制着凌袖的反抗,语气温柔而坚定,"朕是皇帝,天下都是朕的。俗语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朕所爱的人的心朕都管不住的话,朕如何治国平天下?凌袖,朕命令你,除了朕以外,你谁也不能爱。如果给朕知道有谁敢碰你的话,朕会在你的面前,将那人凌迟!凌袖,你要记住,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
"凌袖,领命。"
闭上眼睛的时候,身体和心都很痛。眼角的泪滑下的时候,心也陷下去......
凌袖再见茵公主是在分羽轩,是茵公主私下相见的,在她大婚前一天。
看茵公主满脸愁容,并没有出嫁的喜悦。但昨天凌袖与皇帝欢爱了一夜,此时也无精神去理会。
遣走宫人,凌袖坐在石桌前调筝,而茵公主则独在凌袖身边。
"明天是茵公主与将军的大婚之日,应有很多事要忙,而且此时与微臣相见也不合礼数。"
凌袖语气平静,但茵公主却不在乎。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不相信。"
被凌袖泼了冷水,茵公主仍继续努力:"那么你有喜欢的人吗?"
凌袖叹了口气,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公主今天突然到访就是要问微臣这样的事?"
"我喜欢你,凌大人。婚礼还没举行,我去求皇上收回成命,改赐婚于你我......"
"公主!"凌袖打断了茵公主的话,"君无戏言,两国联婚又怎能儿戏?而且你的夫婿是本国一品将军,比微臣好多了。再者......难道公主从未听过微臣的传闻?"
"他们说你的坏话,我才不信呢。"
"传闻都是真的。"说着,凌袖拉下衣领,露出双肩,锁骨与肩上的吻痕清晰,"这是昨天皇上在我身上留下的吻痕,我们在御书房里欢爱,你大可问那些守御书房的小太监。"
"你骗我,我不信!"茵公主用手捂着耳朵,嘟起了小嘴。
凌袖将衣服拉好:"微臣无法接受公主的美意,更无法给公主幸福,微臣只希望公主能在将军那儿得到幸福。但如果公主要皇上赐婚你我,只会招来杀身之祸,也有可能使两国交恶。"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她是不是比我更美?"茵公主低下头,轻轻的拭泪。
"你身为一国公主,更作为国家使节,决不能如此任性。"凌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抱筝走回房中,"公主,请回吧。"
门"啪"一声关上,凌袖对门外的哭声充耳不闻。
房内传出幽幽的筝声与半曲小令:"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将军,明日便是大婚之日,还是请将军尽快回宫吧。"青风跟在浪腾嵬身后,不停劝道。
在城里商街漫无目的闲逛,浪腾嵬显然没有回宫的意思,也自然不理会青风。
他的心情不好,非常的不好,长年以来的计划一再被打乱,没有兵权的将军就像无牙的老虎,现在还拿他当和亲的对象!
经过一家古董店的时候,浪腾嵬一时兴起的走了进去。
古董店的老板是个很老的老头子,只抬头看了一眼进来的两位客人,接着继续算账。古董店也和一般的古董店不同,这店里有很多古老的书籍,说是书店更贴切。
浪腾嵬从书架最高的一层,最里的排随手抽出本古书,没有书名,是手抄的野史。书里的字体端正,应该是颇有书法修养的人所写。
突然浪腾嵬翻到某一页的时候愣住了,青风好奇的凑过来看,也愣住了。
书里有一幅插画,画中人身穿罗裳,手换丝带在起舞,手、腰与脚上都带有铃铛。作画之人极为细心,将画中人腰间的铃铛上的花纹也画了出来。那是一种特别的花纹,却说不出是什么花纹。
"老板,"浪腾嵬拿着书走到柜台前:"这本书要多少银两。"
"那书架上的书都不卖。"老头没有抬头,缓缓地说道。
"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给。"
"不卖,这是我家祖先留下的,不卖,不卖。"老头子拿过书,对浪腾嵬甩了甩手。
"书上所载都是真的?"
"那是我曾、曾、曾、曾、曾祖父的曾、曾祖父写的。家史记载当年他年轻时是一个国家的相国大人的书童,老后卖书画画,也有讲故事。那书是他的日记。距今已有千年。这书里是祖先留下的无价之宝,说什么都不卖。"
浪腾嵬从怀中掏出那白玉铃铛放到老头的面前:"这就是我要买这书的原因。"
老头看着面前的白玉铃铛片刻,连忙翻书到那幅插画,比了又比,看了又看,然后瞪大眼睛看着浪腾嵬,声音激动得颤抖:"你、你怎么会有......那是......那是......"
"我看不懂书里的古文,老板可不可以告诉我,画中的人是谁。"
老头子叹了口气,用干枯的手捧起那白玉铃铛:"想不到还存在,保存得这么好......"说着,老头将白玉铃铛还给浪腾嵬,"虽然书不能卖你,但我可以将书里所写的告诉你。"
"有劳老板了。"
浪腾嵬不顾青风阻拦,整整一天都留在古董店里。
那书的作者虽只是书童,但似乎深得那时的主人信任,出入相随,见证了一代相国风华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