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月明中————何时了

敌意。
大师兄很不识抬举的在一旁笑出了声。
三个人保持姿势僵持了一刻，宜嘉和二师兄谁也不肯先松手。最后还是我耐不住甩开他两人。摸摸自己的颈子，转头看向那个人。他眼睛睁得很大，好像觉得不可思议。身子慢慢软倒下去。
清泉跑上前一探："死了。"随即叹息道，"什么都还没问出来呢......"
宜嘉却安然道："也不用问了。必然是星火宫派来的探子。今早就收到情报说星火宫的人在城东郊的庙宇集结，想必晚上就要摸进府找靖伊。眼下我们只需派个人乔装成这人回去复命，他们自然不疑有它，乖乖上钩。"
"那谁去？"我一边走到那人的尸首前，弯腰使力把匕首拔出来，掏出绢帕擦拭干净。可别小觑这匕首，正是宜嘉一直随身带着的琉璃金匕首，价值连城。这两天府里有事，宜嘉本想把我这不会功夫的拖油瓶给送到安全的地方去，偏偏我死活赖着不走，于是把它给我防身。
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眼角余光一瞟，映入眼帘的是二师兄那双满是不敢置信的幽深眼眸。
是啊......我早已不是当初山上那个害怕见血，讨厌打斗因而坚决不学武功，善良纯真，不谙世事的小师弟。从南良打回来的那些日子，即使宜嘉不让我上战场，但杀戮、死人、血河哪样又是没有见过的。论起杀人来，也不是我的第一次了，甚至连害怕也都不怎么觉得。
二师兄......这样的我，再也不是从前的云轩......
这样沾染血污的我......你还会喜欢吗？
"不妨让区区一试。"大师兄悠悠开口，满脸的兴趣盎然。
看样子，这件事还正合了大师兄的胃口，挑起他的兴致。也对，他本就是个不安分，任何热闹的场合都喜欢插上一脚的......狐狸。
宜嘉略微沉思，英挺的俊颜一扫往日的灿烂笑容，随即说道："好！有劳玉老板。那本王马上为你易容。"
"呵呵，王爷客气。在下举手之劳，乐意之极。"大师兄微微作揖，接着举起扇子，挡住满脸期盼的笑容，只露出那对笑眯了的桃花眼。
第三十章 绑票
晚饭的时候，收到大师兄暗地里送来的消息，星火宫的人夜半时分就要行动了。
宜嘉吩咐下头的人吃了饭好生休息，养精蓄锐，等到入夜再起来做好迎敌准备。
"你也回房去睡吧。"宜嘉对我说道。
"不要，这种状况我怎么睡得着......还有别想骗我去睡，今晚我等着看好戏呢。"我一边嚼我的杏干，一边抱怨。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摆明了今晚不准我凑热闹。小爷没那么傻，才不会上当受骗。可是......
"啊！！！二师兄你干什么！放手！！！"身子一轻，整个人已经被二师兄给扛在肩上。
呜呜呜，我的形象......
我头朝地，屁股对着天，双脚使颈挣扎晃动，并且成功踢了二师兄好几脚。可他依然二话不说，径直朝我的房间走去，眨眼的功夫，我便被扔在了自己的床上。
"呜......"我把脸埋在被单里，双手捶着床，做嚎啕大哭状，妄图唤起点二师兄以及随后跟进来的某人的同情心，不要这样"残忍"的剥夺我的快乐。
"哼。"二师兄哼了一声。
"不要装了，一会儿把我家这床御赐金丝绣花锦被弄皱了，我可是要你赔钱的。"宜嘉说得云淡风轻。
看来原本计划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计量再最开始就已夭折了。我保持姿势扑在床上思索片刻，又心生一计。
"轩？"看我半天没有动静，二师兄叫了一声。
"云轩？"这次是宜嘉。
我心理一阵暗笑，还是不吱声。
你们不是想要我睡觉吗？好啊，我这就睡了。等你们走了再起来，啦啦啦，想让我乖乖呆在房间里，没门！
有人把我翻了个身，仔细的给我盖上被子。还有人为我脱去外衫和脚上的鞋，温柔的将我在床上放好。我紧闭着双眼，理所应当的享受着服饰，努力掩饰自己的得意，装得一脸熟睡......
"啊！"身上的两三处穴道被人封住，我立马睁眼，正好看见二师兄把点穴的手收了回去。
"你们！......"
"嘿嘿"宜嘉笑颜如花，一脸灿烂，"刚才享受舒服了吧？还真想在我们面前装？"语毕，和二师兄相视而笑。这时两人像是想到什么，倏地一下，又对着冷哼一声，飞快的把脸别开。
两个奇奇怪怪的人......
"总之，今晚你乖乖在房里呆着就好。"宜嘉刚甩下这句话，就跟着过来找他的管家出去了。等要走道门槛那二，又回转过头，看了看我，再看了看二师兄。眼里有几分犹豫，不过到底还是跨了出去。
宜嘉一走，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二师兄凝视着我，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在房间中央的桌前面向我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上好的铁观音，他却没有细品，只是心不在焉的牛饮了几口。
"想说什么就说吧。"他这种神情，骗得了别人也骗不了我。更何况他和大师兄不同，本来就是个不擅掩饰自己的人。
"我没什么好说的。"二师兄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没有喝，拿着杯子在手中晃来晃去，看茶水荡起小小的波纹。偶尔有一两滴溅出来，显出他心中的不平静。
"别再装了，小时候每次练功遇到不明白的地方，你就是这幅模样。眼下，也是有话想要问我吧。二师兄，从哪个时候开始，你在我面前也变成这般不坦白了？"我闭上眼，不想看此刻的他。
是我不一样了，还是说......他也不一样了？
二师兄手定住了一刹那，随即说道："轩，你变了。"
"谁都会变的。"语气里有着情不自禁的几分无奈。
"你......杀过人？"
果然，今天那一幕的确让二师兄无法释怀。
二师兄，不要在紧紧抱着回忆不肯放手。不要在拘泥执著于七年前的那个云轩。当年那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早就已经烟消云散。如今的我，骨子里植入的是阴狠的种子以及一个长久的梦魇......
七年了，那梦魇却仍然缠着我不放，像是要吞噬尽我的灵魂......
"今天你也看见了，这不是我第一次杀人。"我尽量说得轻描淡写。心中却澎湃万千。思绪就像不受控制的春潮，使劲朝我涌来。
其实，从那日和二师兄再次相遇，我就一直在害怕着。贪恋那与昔日无异的温柔。胆怯的心却无时无刻不在害怕被他发现我那沾满鲜血的手。害怕这样的自己会被他所讨厌。
儿时的岁月曾是我最珍贵的财富，可是突然风云突变，一切都分崩离析，消失殆尽。于是
强迫自己遗忘，以为只要忘记了，一切就都没有发生过。以为只要忘记了，就能重新快乐。
可每每梦醒时，才发现，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万物，早已物是人非。
包括......我自己......
虽然总是拼命的想逃。但该面对的始终还是要面对。
该来的，总该会来；欠下的债，有苍天在看。谁也逃不开的。
二师兄，看清楚眼前的云轩，不再是过去那个你所喜欢的孩子。可这个，才是如今真正的我啊......
过了很长时间，二师兄也没再说话。只是我听见茶盅被用内力震碎的声响。再过了一会儿，感到一双手温柔的抚摸我的面颊。
一双长着多年练功留下的老茧的手，手上是熟悉的触觉。
我依然闭紧双眼。害怕如同在无数个睡梦中一样，这又是幻觉，睁开眼就会发现只是南柯一梦。
"是我没能护住当年的你......"二师兄低声呢喃，话里尽是深深的自责。
什么东西顺着我的眼角滑落？
接着又被人轻轻拭去......
泪吗？
二师兄坐在我的床边看了我很久。
到底有多久？我不知道。只是他走的时候，外面已经隐约有打斗的声音传来。估计是快到午夜了。我一直没有睡着，仿佛回到了以前......
记得那时，每当我白天被大师兄的鬼故事吓到，晚上害怕得很，师父或者二师兄总会有一个守在床头，直到我安然入睡。
打斗声离我的屋子很远，大概是宜嘉和大师兄担心影响到我，所以故意把星火宫的人往别处引开吧。
听着屋外的脚步声，看来门口还派了很多人护卫我的安全。
哎......我还真是没用啊。明明事情因自己而起，到头来却什么也做不了。
忽然，屋外的脚步声全没了。我正暗自吃惊，有人已经推开我的房门走进来。
做贼做到我这种水平的，目力和听力自然都是一等一的。从那人一踏进来，我就听出他走路的声音和宜嘉二师兄们都不一样。我大惊，倏地睁大眼睛，面前是一张年轻男子的脸。他和我的大眼对视了一小会儿，接着露出满足的笑容。
满足？
实在不明白了......
男子点了我的哑穴，往我嘴里强塞了一粒药丸。随即就一把把我扛在了肩上。
呜呜呜，老天，全身大穴终于全部被点不说，这已经是我今天之内第二次头朝地，屁股对着天，被人摆出这种丢脸的姿势。
被扛着走出门外，就着狼狈的姿势，看到屋外地上东倒西歪的摊了一片的护卫，看来是给人迷晕了。
其实王府的护卫武艺都是不错，不过遇到迷药这些下三烂的伎俩就立马成了窝囊废。以后一定要提醒宜嘉训练的时候多加注意......
眼皮子好沉......我缓缓合上了眼。
合眼的瞬间，想到二师兄和宜嘉一会儿惊慌失措的脸，唇角不禁微微上扬。
第三十一章 绑匪
男子给我服药的那一刻，药还没入口，凭我的经验，就已经闻出是一种唤作浮生一梦的药。
浮生一梦，一种极高级的迷药。服药之人仿若入了羽化登仙，飘然如醉，浑然入梦，其乐遥遥，世间难觅。
故此，不同于一般的迷药。这也是一种价值千金的安睡之药。
这样看来，绑我的人实在待我不薄，尽然舍得如此花费血本。
可惜......终究是浪费了。
浮生一梦的美梦幻境我还是没有能体会到。
因为，当他把我扛起来的那一刻，我已经趁机将藏在舌头下的药吐掉。
不过我的穴道依然被封丝毫不能动弹，无法反抗。其实这样也好，起码让男子不容易发觉我是在装睡。
我悄悄打望四周，暗暗记下走过的路。
先前在屋内，没有掌灯，那人的相貌我看得并不真切。后来被扛在肩上，更是看不到来人的脸。
但是他的身上却有着一股十分熟悉的气息，散发着淡淡药香。
其实，我知道那是谁的气息。好多个夜晚，我都是在这股幽香中沉沉睡去。
可是，正因为如此，我才愈发不能确定了。
靖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男人的武功一定是很好的，扛着我这么个大活人穿过好些条小街，拐了很多个转角，渐渐来到人烟罕至的郊野之地。再接着是上了座山。
被倒挂在他人肩上，我的视野实在是很局限。直到走了很久才发现，这山我虽说不上熟悉，却也是来过的。
正是星火宫的地头。
男子终于停了下来，我不得不佩服自己极佳的目力，在所有映入眼帘的景象倒置的情况下，居然还能看出前面是间小茅屋。
这地方好生眼熟啊......咦？不正是当年我们逃离星火宫后几个人会合的地方吗？！
一切还真是巧得......
唉，也不晓得接下来到底是福还是祸。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一切听天由命就是了。
等进了小茅屋，男子先将我小心放在了屋里的床上，然后熟练的把靠墙的碗柜推开，露出一道石门。
我一边装作熟睡的样子，嘴角还浮出几丝微笑，好似真的坠入一场美梦。一边悄悄睁开眼，瞟眼打量男子的一举一动。
只见他凝神运气，将全身内力聚集于双掌之上，再朝向石门推去......
那看上去千斤重的石门，就这么缓缓打开。
我心里惊叹男子的武功想必已造诣非浅，但想得更多的却是--
啦啦拉，这机关又原始又麻烦，还是我家宜嘉聪明，王府书房里那个密道显然高级多了。
男子又转过来把我重新扛起，走入石门。
轻车熟路的顺着门后的密道几次穿梭，最后竟然把我放到了一间雅致的石室。
我躺在石床上，没敢睁眼。
真的是一点点也没敢睁开，更别说暗地里瞟几眼......
要问为什么......
那是因为，身为一个货真价实的神偷，即使闭着眼，我也能警觉到他人长时间注视我的目光。
更何况现下，这个人离我这么近，盯得这么直接，我甚至都能感到他吹到我脸颊上的呼吸，更别说那淡淡药香......
你，究竟是谁？
男子用手细细整理我散落在床上，经过一路颠簸已经乱作一团的发。
动作很慢，很柔。
偶尔他略有些宽大的袖口扫过我的鼻子，弄得痒痒的。
终于--
"哈秋！"
我忍无可忍，实在忍不住，终于放声......
男子的手立马定住，接着用不可置信的声音问："你醒了？"
事情已然发生了，如果还要继续装睡反而显得刻意。我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睁大眼睛，直勾勾的瞅向伏在床边的绑匪，不好意思的笑笑："呵呵，刚醒刚醒。"
盯着我的笑容，男子仿佛又那么一瞬间失神......
啦啦啦，一定是因为人家我长得实在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我得意的毛病差点不是时候的又犯了。
"药效不应该这么快就......"他显得有点困惑，小声自言自语道。
"你对我用迷药？傻了吧？我自小体质特殊，迷药对我效果减半。呵呵。"怕被他看出肉票一路都醒着的事实，我随口瞎编道，想不到做了这么多年贼，撒谎居然还会微微心虚，怕面上的表情会露出破绽，特地干笑两声掩饰。
"你是......"为了不让男子继续执著于前一个问题，我主动提出自己一路上来的疑惑，开口问道。
"这么快就忘了我？"男子站起身，笑看向我说道。
不似寻常人的笑。笑得张狂，凌厉的眼神让人生畏。先前都是在黑暗中，对他的相貌只有个大概的轮廓。此时借着石室中的烛光，我才终于看清他长什么样子。
身形高大威猛，不知羡煞多少男儿。五官分明，透着狂妄。深不见底的眸子闪着野心。一头青丝随意披在肩头，更显不羁。
虽然尺寸气质都有变化，不过，这张脸无论怎么看，都的的确确很像一个人--
没错！就是苏靖伊那小鬼头。
眼前这人，压根就是十年后的苏靖伊！
综合以上各项分析，我想我已经直到这人的身份了......
"我知道你是谁。"我说得斩钉截铁。
男子脸上扬起几分欣喜："哦？"
"你是......苏靖伊他哥吧？"
第三十二章 石室
男子脸色倏地说变就变，如同夏日忽然而降的雷雨，刚才的欣喜被乌云所掩盖，丁点儿都不见了。
"你个没长脑子的！虽然早就知道你笨，也没想到笨到这般田地。云轩，我清清楚楚的告诉你，我是苏靖伊！是本尊！"自称是苏靖伊的男子看来是千真万确的火了，说话凶狠无比，都快有点语无伦次了。
呜呜呜，宜嘉，有人骂我笨呢......
"你骗人！我家粉嫩粉嫩的小靖伊哪里像你这么牛高马大的？！"我噘嘴不满的指责男子。
当说到粉嫩粉嫩和牛高马大时，他表情明显僵硬了好一阵，脸色开始泛白。
"我真的是如假包换的靖伊！就是那日你从藏保阁带走的那个苏！靖！伊！"男子几乎是用咆哮的声音说完这番话，看起来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