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曲三千————dnax[上部]

作者:dnax[上部]  录入:12-15

怎么可能,不木皱了皱眉,伤口看起来还很新,倒有些像刚弄上去的。
但是不木想不出他这么做的理由,如果要逃走的话,就不应该故意弄伤自己。
以他现在的状况,徒手和自己搏斗本来就没什么胜算,更何况左手还不能用力。
就在不木思忖的时候,忽然感到脚边湿漉漉的。
低头一看,从墙角边流淌过来细细的一条水线,仔细分辨却好像是灯油。
就在这个时候,墙边的纸灯骤然烧了起来,一瞬间,火焰顺着那条细细的灯油痕迹烧过来,不木立刻本能地一抬脚,但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股巨力的冲撞。
又吉发出了一声惊呼,腰边的佩刀已经被人拔出,刀刃反射着月光往不木的脸上挥去,使他惊慌失措地后退,一个没有站稳就坐倒在地上。
清次毫不犹豫,直接越过他身边投入黑暗的庭院中,很快就消失了身影。
不木用力握拳往地上捶了一拳,提起身边的刀追去。
虽然他不可能跑远,但是青鬼门的屋敷庞大,结构也相当复杂,如果有什么人在里面藏身,或是伺机逃走,想要在黑暗中一下子找到他也不是这么容易的。
不木在这个时候,头脑中想的全都是要杀了他,事实上,他原本就打算今晚又吉睡了之后动手,却想不到会闹出这种意外。
现在不管清次会不会把这里的事出卖给藩内,原本的计划都必须要全盘取消,这里的屋敷也不能再住下去。
一想到这里,不木更是怒火上升,也不去管房子里正着火,跳进院子到处搜查起来。
双叶走过回廊,她静静地看着不木发狂的样子,又转头看了看房内烧火的地面。
灯油自然是故意打翻的,但是连这么简单的诡计都没能看透,或许他真的只能干死士的工作。
"不木,你过来。"
双叶向着怒气冲冲的男人道:"别再找了。"
听到她的声音后,不木乖乖地停了下来,懊丧地来到双叶身边。
"啪"的一声。
双叶抬起右手重重地掴在他的脸上。
不木一声不吭地跪着,也没有为自己辩解。
又吉本想回避,但是忽然之间两人的静止却让他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好一会儿,双叶却伸出双手捧住不木那张被须发覆盖着的脸。
她的声音中也没有怒气,只是淡淡地说:"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记住要冷静。"

第二十五话?动与静
八月中下,有一件事让尾张藩主德川纲成感到不胜烦扰。
那古野城东南郊外的清井城附近不断有大小的起义举事,虽然并不是什么无法平定的大动乱,但是一次次连续不断的战事传来,还是让人不胜烦闷。
德川纲成暗中思虑着这件事,把秀家叫到跟前。
虽然自认对两个儿子一视同仁,但纲成总是不由自主地偏向秀家一些,这倒是刚好和两人的母亲相反。
虽然秀家的母亲出生高贵,却无力引起纲成的情爱,生下的儿子能够不受冷遇反而得宠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了,立嗣的事虽然还没有眉目,但私下却已经有人议论"立弟弟而撇开哥哥,这样做,将来一定会造成家庭不和"之类的话。
纲成自然是一点也不在意,两个儿子之中,光正虽然才能出众,但个性方面过于急进容易犯错,年纪稍小的秀家从小就少言寡语,不过偶尔说出的意见倒是常常深得纲成之心。
这个时候把秀家叫到跟前,其一是想听他的意见,其二也是询问新婚后诸番事宜以表关怀。
仔细听完父亲的话,秀家毫不考虑地说了句。
"那就干脆召募浪人吧。"
"召募浪人?"
纲成一怔,跟着又听秀家说:"因为改易失去封地,四处游荡的浪人日益增多,对城中的治安是个大患,趁这个机会不如挑选一些有才干的,将来也可任用,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纲成思忖着,虽然这不失为一个办法,但浪人到处游走,求取功名利禄,能称得上人才的却是少之又少。
仿佛是看透了父亲的心思,秀家并不怎么着急地道:"虽说召募来的浪人良莠不齐,总也有些可造之材,也可以选几个授予足轻组头之职,若在镇压起义中立功就可再用。"
"那么......"
尾张藩主点了点头,仿佛只是在闲聊似的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既然父亲这么说,秀家也就答应了,紧接着父子两人聊起别的话题,刚好句月路过外面的花园,纲成就把她叫了进来。
"从京都来,住在这里还习惯么?"
对于这样的问话,句月微微一笑,立刻点了点头。
"习惯就好,不然我可没有办法向左大臣交待。"
看着眼前的这一对年轻人,纲成的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和满意。
秀家的长相有几分像他的母亲,阿舞由夫人年轻时相貌很美,只是个性古怪而且待人冷淡,所以纲成无论如何对她也热情不起来。
而从九条家来的句月更是出类拔萃的美人,两人坐在一起,简直比名画家的画像还要漂亮。
这位平时严谨的父亲笑着站起身来说:"那我就不在这里碍事了,你们慢慢聊吧。"
于是,房间里立刻就只剩下秀家和句月两个人。
然而纲成永远不会知道,这种两人对坐的场面是如此难挨,秀家一言不发,句月也一直低着头,他们好像既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也没有交谈的话题。
悄无声息地坐了一会儿之后,句月忽然叹了一声。
秀家一怔,不确定自己是否是听到了她的叹息,以往在舞风那样的风月场所,他还能对着艺妓饮酒作乐忘却烦恼,现在面对着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妻子却反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更奇怪的是,之前总是想着若鹤,也常会和久马一起偷偷地出去见她,现在虽然不能像以前那么随心所欲,却好像已经把她完全忘记了。
唯一没有忘记的,是竹之间的味道,充满了沉香,温暖而令人怀念,屏风上小野小町的和歌记忆犹新,还有那天......
"您在这里稍坐......"
句月慢慢地弯下腰,她行了告退的礼,后面的半句还没有说完,秀家就站了起来。
"我还有事要办,你在这里休息吧。"
一边说一边感到歉疚,秀家好像在对自己说,紧跟着又重复了一遍新婚之夜说过的话:"有什么需要的尽可以对我说。"
句月望着他,差不多就在秀家快要走出门口的时候,这个从舆入到现在说话没有超过十句的新娘忽然鼓足勇气,用一种像是思虑了很久的郑重语气开口道:"今晚我在房内静待您的到来,请无论如何让我尽到妻子的义务。"
秀家的脚步一滞,被那句话所产生的千丝万缕的情愫所缠绕着,不再向前移动。
他没有回头看,虽然明知道句月不会露出刻骨的期待表情,却还是不忍心面对她。
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这件事,他一点把握也没有,如果不爱她,拥抱她又有什么用?
"对不起。"
话音落下时,秀家飞快地走了出去,身后的房内只留下句月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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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负责召募浪人工作的,是尾张德川家的家臣之子成濑广胜。
新招来的大批浪人集合在一起,经过甄选受命于尾张藩的掌权者。
当成濑要把写上各人名字的名册交给秀家的时候,刚好在路上遇到了长子光正。
"在征募浪人啊。"
光正别有深意地道:"秀家对浪人还不是一般的有好感,那种野狼一样到处流窜的人,到底能成什么大事。"
一边说一边把目光落在成濑手中的名册上,忽然道:"可以让我看一眼吗?"
既然是光正要看,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而且这也不是什么机要的事。
草草地看了一遍之后,光正似乎没有找到想找的东西,他把名册丢还给成濑道:"竟然招了这么多,真是辛苦你了。"
这件事并没有让秀家知道,一来成濑觉得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二来为了减少兄弟两人的冲突,有些事家臣们也会尽量避免。
在这个看似平静的那古野城中,各方势力渐渐分成两派,各自站在支持的人背后暗中较劲,但是成濑看着秀家的时候,却一点也没有觉察出他有任何焦躁和急于求成的样子。
秀家细细地看着每一个名字,这些浪人大多来自失势的大名和武士家,也有率领自己早先的部下一起投奔的,秀家看了一遍之后,表示对成濑的细心甄选十分满意,但是当成濑以为要把名册还给他的时候,秀家却又拿起来,重新看了一遍。
这一遍甚至比第一遍更仔细,一边看一边还轻轻地念出每个人的名字。
成濑只好在旁边等着。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秀家没有往下,而是停留在一处,反复念同一个名字。
"内藤正治......"
仿佛在低声沉吟,又好像在反复推敲,秀家忽然问道:"松前藩主的家老内藤清二,他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成濑一怔,想了想说:"长子叫一郎,次子叫丞之介"
"那么这个正治是什么人?"
"可能是分家的人吧,而且内藤的两个儿子不是都已经死了吗?"
"死了?"
秀家不免一惊,成濑接着道:"据说是对松前藩主利广的死因有所怀疑,父亲和兄长随主公殉死后次子更扬言要找出真凶,被幕府赶出封地就下落不明,有人说是遭到追杀早已死了。"
"松前利广不是病死的吗?"
"这就难说了。"
秀家沉默了一会儿,把名册还给了成濑。
他想了一想说:"这样吧,明天把浪人们召集起来,让我看一下。"
"是,那我先告辞了。"
这一个晚上,秀家辗转反侧。
充斥在头脑中的,全都是关于松前藩的事。
那名字牵扯出来千丝万缕难以理清的头绪,令他无法入睡。
在他看来,这个叫内藤正治的,十有八九就是那个人。
秀家反反复复地想着这件事,因为有九成的把握,所以更急于想要证实。
但是证实了又怎么样?
对于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关切,如果能有一星半点放在身边的妻子身上,或许就是件好事了。
可是秀家没有办法不去想,句月是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面前的,他关怀爱护她,却无法亲近她,他们之间的关系平淡如水,好像飓风也没办法吹出一丝波浪,相比较而言,在秀家周身的其他感情就显得太过强烈了。
不管是爱,是恨,是嫉妒还是愤怒,每一样都像狂风暴雨般袭来,令他疲于应对。
秀家睁着眼睛看窗外,句月熟睡的呼吸声轻缓柔和,他默默地数着,心中想到的,却是那人背上纵横交错的伤口。
曾经被人追杀......
在那种生与死交织着的亡命生涯中,结果就锻炼出如此随心所欲,只按照自己的方式求生存的个性么?
那么现在又一次的出现,到底是来见他,还是仅仅只不过想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罢了。
树影摇曳中,句月的身体仿佛动了一下,秀家轻轻地为她拉好被子,在他看不到的那一边,少女的脸上落下两道眼泪。
次日天明。
召募来的浪人武士全都集中在本丸的大厅和大厅外的院子里等待接见。
虽说是接见,秀家也只是出来大致地看了一看,并没有任何要说明的事情。
他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掠过,浪人们虽然原本都是武家出身懂得礼仪,但是在外面游荡了一段时间后,大部分人也开始简慢起来,有些还在下面窃窃私语。
"原来那个就是尾张侯的儿子。"
"怎么还是个少年么?"
在这些人当中见过秀家的人极少,但估算下来,秀家也已二十出头,对于为何没有像其他男子一样剃发多少也感到有些奇怪,只是这并不妨碍别人对他的评价和印象。
"看起来倒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因为身为尾张藩主之子,官居正五位下左近卫少将,那种与生俱来的威严和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虽在,可是却看不出有任何倨傲轻狂的态度。
秀家把所有人都审视了一遍,他预料中的人并不在其中,这倒是令他十分意外,而且意外之中还有那么点莫名的失望。
"难道是我想错了?"他皱了皱眉,心念一动,对身边的成濑广胜道:"让那个叫内藤正治的人来见我吧。"
秀家说完后抬起头,提高了声音道:"各位辛苦了,把大家召集来原本也是想让各位互相认识,往后齐心战斗肯定也有一番不寻常的辛劳,那么今天请暂且休息吧。"
这句话说完后,秀家就转身离开了本丸。
接见虽然短暂,却也留下了简洁利落的印象,只是追根究底的动机,大概连秀家自己都无法说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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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
足轻组头:步兵队长。
本丸:指城的中心区。
(关于内藤正治:正治的发音与清次一样念"seiji",而其父清二的发音也是"seiji")

第二十六话?非人
秀家面对着这个青年不觉有些惊讶。
但是这种惊讶的情绪却没有太过表露出来,他看着对方因为紧张而稍微显得笨拙的礼节,然后低声要求他抬起头来。
那是一张平凡朴实的脸,既算不上英俊,也没有那种令人欣赏向往的坚毅豪迈,作为浪人或武士来说,应该属于太过普通,而被认为大有可能碌碌无为的人。
秀家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十分慎重的开口道:"你就是内藤正治?"
"是,正是在下。"
他说话的声音也不太稳定,仿佛不怎么和大人物打交道的样子。
"这么说来,松前藩主的家老内藤清二是你什么人呢?"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秀家发现问到这个问题时,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仿佛松了口气似的,说话也变得流畅起来。
"那是在下的叔父,本家姓内藤,原本分家改姓小松,改易后又叫回本姓了。"
秀家重新打量起他。
他和清次完全没有相似之处,也看不出两人之间有任何血缘相继的关联来。
或许是都像着母亲这一边较多吧,秀家点了点头,他原本就只是想证实一下自己的想法,现在得出了结果,虽然和他原来想象的大有出入,却也暂且接受下来。
之后,秀家又问了一些其他的事,差不多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但是每次问到内藤家的事情时,回答总是来得特别快而且条理分明,问到他自己的事却总是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稍微又问了几句后,秀家点了点头道:
"嗯,没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
正治立刻放松下来,动作迅速地行了个礼就退出去。
这么做到底是想干什么?
刚才走出去的那个男人并不是内藤正治,或者说,这个世上大概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人吧。
秀家的目光落到地面上,然后又慢慢地抬起头望着窗外。
那个人究竟想干什么?
明明是在给他暗示,却又躲开他。
秀家想起他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的器量不错,但接下去未必是我一个人的战斗,我是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是吗?果真没有死。
他虽然没有下令让奉行所恢复缉拿令,但也听说青鬼门的人正在四处找他,兄长那边应该也派出了杀手。
那件事发生后的第二天,从光正的言谈中,秀家就察觉到了事情的真相,他的这个哥哥会做出怎样的事来,秀家心里是很清楚的,所以光正会怎么对付失信者那也是毫无悬念的事了。
这样复杂危险的困境之中竟然还能活着,而且大半个月后又回到这里,就连秀家都不得不感到惊奇了,他对于这个人所存有的情绪从一开始的痛恨,至今却变成了好奇。
想要一个答案。
这个想法,就是从此时此刻忽然冒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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