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征面前,赫连觉得自己像个两三岁的孩子,只想依赖他向他撒娇。
餐桌上接过赫连垂着头一副准备好挨骂的样子唐征只是叹口气,然后什么也没说,只催赫连吃饭。
听到这样的话赫连更想哭。自从亲近了唐征后,赫连发现自己的眼泪在他面前非常脆弱,像个装得满满的杯子,只要稍微刺激一下就会流下泪来。
吃过晚餐收拾好东西,唐征给唐丽娟打了电话。他在电话里向唐丽娟用自己编织的谎言解释了赫连的生病及考试,然后又告诉她过年会带赫连去玩玩。
显然,这个可靠的男人不止在赫连面前,在唐丽娟的眼里也是非常可靠的。她只小小的犹豫了一下,还是考虑到了自己在纽约的生意而放心把儿子交在他手上。更甚者,破天荒的第一次没有对赫连的烂成绩暴跳如雷,反而在电话里很衷心的谢谢唐征把赫连的英语快速提高了几个档次。
赫连一边在房里上网看小说,一边在心里设想母亲气得脸色发青的样子。但是看到唐征轻松的表情后,赫连没来由的觉得,这个男人已经帮自己摆平了一切。夜里躺在床上反思自己成绩时,赫连也同时告诉自己,是该忘记刘叶了,否则对不起唐征的用心良苦。
第二天,是正式放假的第二天。唐征早晨九点就带着赫连出发了。
街上很热闹,就连平时管得极严的小摊贩也都出来了。四处是火红的灯笼、火红的对联、火红的喜庆招贴画,大家都像突然冒了出来似的,街上人潮汹涌,不少人手里拎着大袋小袋,寒冷的天气也被这气氛感染得像是提前进入了春天。
平时在家里一个人冷冷清清等母亲回来一起过节的赫连对于男人的行为已经接纳因此只是默默的跟着。男人象以前一样并没有说要去哪里,就连护照,都是他帮赫连拿着。
直到登机广播赫连才知道唐征要带他去俄罗斯,一个听说冬天在零下六七十摄氏度的地方。赫连有些心慌,这是他第一次出国,更何况他除了结结巴巴的英语之外一个俄语单词也不懂。直到坐在机位上唐征帮他系好安全带又一直紧握着自己的手赫连的心才慢慢放松。
这是一次比元旦还令赫连快乐的旅行。
红场、拉小提琴的地下铁拐角、巨星演唱会和伏特加,两人喝着热咖啡,然后为了逃车票而等电车开动后小跑几步追上去坐在车尾突出一块的保险杠上,还有满街走的穿得厚厚实实的男男女女,赫连觉得自己在做一个梦,一个生平最快乐的美梦。
在莫斯科呆了三天,然后唐征又带他上了西伯利亚大铁路。
风、雪像刀一样呼啸着从没有尽头的天边冲过来,然后狠狠打在脸上打出红印,其余的则带着这种义无反顾的精神冲向更远方。
喝着热可可,围着不知道是什么皮的大衣,唐征告诉赫连:俄罗斯人的酒量和红鼻子红脸蛋就是这样被冻出来的。还有,因为风雪太大的缘故,因此车头都要两个拉才拉得动。然后是极光,虽然美妙无比,但是也危险无比。这之类的话题是不可思议的,是赫连生平第一次听到的,简直就像另外一个世界的生动描绘,听得赫连直笑。
经过好些天的时间及转车,两人到了一个名叫伊尔库茨克的地方。
在伊尔库茨克,唐征拎着行李领着赫连熟门熟路的敲响了一家住户的门。和一个蓄着焦黄的头发及大胡子的老头儿大力的拥抱后,是上好的伏特加、还有在莫斯科买的鱼子酱,听着他们用俄语愉快的交谈,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赫连觉得自己的心情就和壁炉里的炉火一样明亮愉快。
五十多岁身体比赫连胖了四圈的女主人虽然不能和赫连交流,却时时对他比着手势,不停的给他端上来马铃薯汤、肉饼,赫连有点傻眼,只好去拉唐征的袖子,然后惹得他们三个人一阵大笑。虽然脸红,但赫连心里很温暖,因为三个人看着自己的眼神都是那么的温和与友善。
晚餐后,几个人围着壁炉一边吃着甜点,大胡子则用憋脚的英语一边说着与唐征认识、相交的往事。
赫连听得很入迷。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关唐征的事情。在说完认识的打架经过后看看时间还早,大家的兴致都还很高,大胡子又说起和唐征去营救一个同伴的事件。
"那时像现在一样下着暴风雪,哦,比现在的还要厉害些,我光给他开个门就差点以为自己的鼻子冻掉了。"
"然后你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给了我好几拳,正好打在我伤口上。"
也沉浸在回忆里的唐征笑着给了大胡子一拳,手收回时顺便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皱着脸作出一个痛苦的表情,大胡子冲赫连眨眨眼:"我第一次看见野狼受那么重的伤,你不知道,当时他能活着,真的只能算他运气。"
"野狼?"
"就是这小子绰号,因为他做事干净利落像狼一样凶狠。"大胡子笑得有些得意,唐征及时开口制止了他。
"你说重点,其他的事我自己会告诉他的。"
大胡子笑得更得意,看赫连的眼神也很怪异。赫连摸摸脸,不知道怎么了,唯一知道的是唐征并不想让大胡子说出他以前的某些事情。
"亲爱的赫,我是个好心并老实的西伯利亚后代,现在,暂时先收起你的疑问,好好听我说吧。"
拉回思绪,屋子里不知何时女主人也走了过来手上抱着一只杂毛色的猫坐在丈夫身边看着他,温柔的笑着。
"当时他和医生来到这里打算渡个小假。当然,医生也是我们的朋友,而且也是个中国人。我热情的招待了他们。在痛快的喝了一晚后,他们大早就偷了我的雪橇和十匹上好的爱斯基摩犬跑了。"
"不要诽谤我,当时我们是借。"
"哦,是的,你们当时还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借走了我珍藏的六瓶伏特加和上好的从北极弄来的海豹肉。"
唐征一点也不脸红,给赫连递过一杯水,然后耸耸肩,对赫连说:"因为他是个把最差劲的伏特加拿出来给我们喝的混蛋。"
"好了,我来说吧,否则这个故事你到天亮也说不完的。"女主人不满丈夫和唐征之间的斗嘴,看着赫连温柔的笑着说。
"当时他把我们吓坏了,一身白得像刚堆好的雪人,然而身上流了很多血衣服也破烂不堪四处是被撕开的口子,混合了雪水后已经凝成了冰。哦,我的上帝。我当时只能叫出这么一句来,然后急忙和契拉佐维夫把他扶进了房子。他当时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在找来医生给他仔细检查过后,已经严重的冻伤了,并且从胸前的裂开的伤口来看,极有可能是被熊给抓的,还带走了一大块皮肉,能活着走回这里,简直就是奇迹。连医生都向晕过去的野狼行了个礼表示敬意。"
不满意的瞪了女主人一眼,叫契拉佐维夫的大胡子赶紧接话。"睡不到一个小时,这个生命力强劲的家伙就醒了,在告诉我们他和医生在猎人的小木屋里遭到打死的一只狗熊的伴侣的偷袭并且前来相差了七十英哩的镇上找援手后,不顾自己的虚弱,死命的撑起来,并要求我再给他一个雪橇和几条狗,还要强制的借用我珍藏的猎枪。我们都在劝他,遇上了熊,极有可能医生应该已经死了。然而他很坚决,说狗熊已经被打死了。医生没死,如果去晚了他才有可能死掉。我于是叫了镇上一帮年青的好手,在他的指引下前往暴风雪中去找医生。当我们找到像被抢劫过的小木屋和躺在雪地里死去多时的狗和狗熊时我们都惊呆了。天哪,我的十条最好的爱斯基摩犬都躺在血地里。而那两头狗熊,加起来的重量都快达到一艘小型巡洋舰了,这两个家伙简直是太厉害了。我们四下搜寻,发现医生被埋在小木屋的废墟下面,只看得到一片衣服角儿。"
"就在我们用力搬开压着医生的碎木头时,野狼突然发出一声‘小心!',然后我们都抬起头来。噢,上帝,竟然来了四五十只狼!眼里放着绿色的光,嘴都张着凶狠的准备一扑而上!亲爱的赫,你可能不知道,西伯利亚的狼每一条都比你精壮,个头更高些,他们的尖牙只要轻轻在你肚皮上一咬,就能把整个肚子咬出一个大窟窿!"
"那群狼可能是闻着血味赶来的。野狼在我们急着救医生的时候,发现了趴在雪地上慢慢前进的狼的身体,因此发出了警告。我们急忙像狼一样围成了一个圈,把雪橇和狗都围住,中心则留出三个人加快速度搬动木头。要知道,在西伯利亚,就算不被狼吃掉,在雪地里多呆一分钟也离死亡更近许多。"
"头狼在狼群的最外围,长嗥了一声,然后所有的狼都向我们发起了进攻。本来已经重伤得需要人扶着的野狼,也就是这小子突然挣脱我们的手,向着狼群冲去。所有的狼,包括我们和头狼在内都被他的不顾命吓了一跳。就在我们都反应过来时,他竟然狠狠的踩在离自己最近的一条狼背上然后跳了起来,手里头的一把猎枪所有的子弹都打进了头狼的身体。"
天!赫连想像着当时的情形,心吓得快速跳动起来。
"听着头狼的惨痛的哀号,我们才反应过来,所有人都把手中的家伙握得紧紧的冲向吓呆的狼群,在没有头狼的指挥下,所有的狼都没有了斗志,个个都吓得四处乱窜,在留下了四五条狼的尸体后不到十分钟就从我们的视线里消失了。看着狼群消失不见,我们才松了一口气,每个人的头上冒出的冷汗早就结成了一层薄薄的冰。再看看冲进狼群里的野狼,身上的衣服又被冒出的血染红了一大片,倒在雪地里马上就被冻住了衣服和血水动也不能动了。我们用力的挖着,用最快的速度把医生弄了出来。一摸他的心口,竟然还跳动着,给他灌了几口伏特加后赶紧给他揉搓身体好一阵子,觉得他缓过了气,我们就赶紧回了镇上。虽然看着地上的狗、狗熊和狼有点舍不得,但那一晚的事迹已经够我们回来喝酒时说上一个星期了。"
"经过这次突然的事件,医生几乎四个星期才能下床,断了四根肋骨,有一条还差点插进他的肺部,还断了两只手、一条腿,并且冻掉了左边一只小尾指。而野狼的生命力显然太顽强,在付出了血和肉的代价后,三个星期就活蹦乱跳了。整整一个月,两个人在镇上所有的酒吧里赢得了大家的尊敬和免费的伏特加。"
说完了这个惊心动迫的故事,大胡子回味无穷的给自己再灌上一大口酒。唐征做出一个干杯的动作,一边喝一边笑:"你说故事比以前精彩了很多,为这个,干一杯。"
夜,在像白昼的极光和欢声笑语中划下句号,赫连看着睡在一侧的唐征的侧脸,心里仍在惊叹这个男人的勇敢及不放弃同伴的那种真诚坚定。赫连发现,自己对于唐征,越来越看不清他的面目了,像是一层雾,明明近在眼前,然而想仔细看时却又变模糊了。在心神沉入睡眠中时,赫连在心里对自己疑问:表哥以前到底做过什么呢?有时间的话,去问问他看吧。然后沉沉睡去。
十
本以为要在这里呆上几天的赫连,第二天一大早就被唐征拉了起来。风雪仍旧在下,但已经收敛了许多,唐征看看天气,然后和大胡子一起把行李安置在一个雪橇上。临走时热情的俄罗斯夫妇把赫连拥抱得连肺里的空气都差点被挤出来,然后他们两指着赫连在一边对唐征用俄语说些什么,只看到唐征笑着点头。
十只正宗的雪橇犬似乎拉着两人一点儿也不费力,在雪地里一阵风似的向前冲去。赫连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唐征:"你们要出发前说什么?"
戴着墨镜的唐征看起来像个黑社会的头头,咧嘴笑道:"他们很喜欢你,要我好好照顾你。"
"你不问我带你去哪里?"
似乎突然对赫连的信任来了兴趣,唐征反问赫连。
赫连想了想,才回答:"不知道。反正我相信你。"
唐征一阵笑,然后又是苦笑,温柔的摸着赫连的头把他拉进怀里。
"我们去恰克图,去俄蒙边境。我想让你见见我另外的朋友,再告诉你我当佣兵的一些事。"
赫连惊讶得张大嘴,这个表情让他觉得自己蠢毙了,又急忙把嘴闭上。想不到男人竟然是做这行的,一想到这个,赫连觉得昨晚的事情就可以解释了。男人恐怕不是去打猎渡假的吧,而是应该去完成某个任务中途出了意外吧。
"我做过三年佣兵。这样的事情我想不止你,就连小姨他们知道了也会吃惊的,毕竟这不是一个谁都会选择的行业。"
有很多的曲折,在赫连听来就像天方夜谭里的故事一样,惊险、刺激、恐怖、有趣。唐征用淡淡的口气说起如何在亚马逊丛林里和队友杀了一条吃人的森蚺的惊险、说起被越南的雏妓追着问"先生先生一美金行不行?先生要一个人玩还是几个玩都可以的"时吓得落荒而逃的狼狈、说起车臣反叛的清巢行动中队友被诡雷和跳雷组合的陷井炸成了无数的碎片的悲痛、说起在伊斯坦布尔时的间谍与反间谍战......赫连发现,自己在知道这些的同时,心里对他的崇拜在极速上升,对于他所说起的血腥残忍的画面,更多的是担心他的安危,男人的优秀在自己眼里更进一步高大起来。
沉默了半天,赫连忍不住问唐征:"你......受过伤吗?在哪里?"
唐征一怔,然后不太自然的开口:"受过,都是些小伤,没什么大碍。现在身上还有些碎疤。"
这是明显的一听就是安慰的话,赫连觉得男人当时的伤可能就像契拉佐维夫说过的那样,而且是经常受的。一想到这,赫连心里隐隐作痛,但却不知为何。
"难怪没看到你夏天穿T恤。"赫连有些生气,是气自己对他的不关心。
唐征笑,突然从衣领子里拉出两个链子来。一个是士兵的身份牌式样,一个则是个乌黑的不规则的四分之一手掌大小的破铁片。
"你要哪一个?"
唐征问赫连。赫连不太明白唐征的意思,抬起头看着他。
"这个是我做佣兵时的身份牌,直到死亡才会回归组织;这个是我在土尔其受伤后从身体里取出的离心脏只有一厘米远的一块弹片,我觉得我运气很好,所以就把它留了下来,俄罗斯海军步兵做的那个反拆雷陷装置世界上算是最出色的,我能活下来是运气。佣兵都有个不成文的迷信--带护身符,我自从把这个碎弹片做了护身符后受伤的机会果然小了很多。"
赫连选择了身份牌。
唐征看着他有些红的眼角明白了他为什么这样选,笑得很开心,竟然是赫连与他在一起半年来第一次看到的无忧无虑甚至是可以用幸福来形容的笑,当时赫连并不明白这个笑的含意。
晚上是在野外的猎人小木屋里渡过的。因为白天唐征的故事,赫连突然有些害怕,害怕突然会出现故事里的狗熊和狼,而这个男人则会像他说的那样没有声音的潜伏进在黑夜里,猎与被猎。
赫连心里不能安定下来,破天荒的拿着酒拉着唐征要一起喝。
很烈的伏特加,赫连喝着能感觉自己的头开始晕,身体里像点了一把火越烧越旺似的让自己热得喘不过气来。唐征也似乎受了酒的影响,眼睛很亮,脸上也开始红。
赫连突然觉得自己现在这样还真有些男子汉气概,由此又联想到李白写的"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的豪放,不禁在心里想自己现在是不是也豪放了一把?一想再想不由得笑了起来。
唐征看着他不说话,半天才嘶哑着说:"你别喝了,这个酒烈。"
赫连摇头,自己想说"好,不喝了。"可是身体不听使唤。
唐征走过来拿走赫连手中的杯子,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赫连一感觉唐征粗大的手掌散发出的温度自己都没发现自己贴了上去,然后还不满足的自己动手把唐征的手拉低,拉到脸刚好够受的着的位置用脸去磨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