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想杀你。" 那人的笑容与声音一样温柔。
"是吗。" 他怔怔地看着与那人笑容一样明亮耀眼的长剑。
"但是......你若不死,我所拥有的一切都会消失。他会抛弃我,不要我的。"
"是的。" 长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他只觉得恍惚,一切似乎都不是真的。
"谁教你要追出来呢。如果你没追出来就好了。我也没必要亲自杀了你。其实,你在山庄里遇到什么事都不关我的事,因为我讨厌你,讨厌你身上流的,那个恶心卑鄙的人的血。"
"......我知道。"
"所以,为了我,请你死吧,孩子。"
‘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你都要好好保重自己的生命,不许放弃,哪怕要用千万人的性命来交换,也要活下去'白发人走前的话,在恍惚间闪过孩子的心。
对不起了,母亲,虽然你说的话也很有道理,但已太晚了,我必须听从师父的话......
女子那双妩媚,勾魂,时时刻刻荡漾着春波的眸子,在闪过震惊,不信的情绪,再也无法摄任何人的魂了。
孩子怔怔看着手中的血,抚上母亲的眼睛,想让她闭上眼。
但女子的眼怎么也闭不上,血擦了她一脸。
母亲,放心吧,现在起,你将永远是完美的了。你生命中再也不会有任何斑瑕。
孩子痴痴地笑了,偎到母亲怀里,抱着她渐渐冰冷下来的身子。
好温暖......]
"小哥,小哥,你还好吗?"一阵摇晃,寒惊鸿模模糊糊地睁开眼,身边一个农妇打扮的老妇人,臂间挎着个竹篮,慈眉善目,正用怜惜的目光瞧着他。"瞧你一身好人家打扮,睡在这里,不会是遇上劫匪了吧?"
劫匪?寒有些迷惘地低头,发现自己衣上尚有不少血迹。手指抚着干滞的血迹,一时有些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假,是梦是醒。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些应该是昨天松石道长的血。
老妇人瞧他那迷惑不解的神色,目中怜惜更甚,道:"你吓坏了吧......饿了没?这里有些饼......"她打开竹篮,取出一叠煎饼,递给寒。
下意识地伸手接过,然后才想起不对,江湖险恶,岂可如此轻易接下别人给的东西。但看着老人家舒眉而笑,眉角的皱纹弯成了花,已经浑浊的眸子,透出怜惜的温情,哪忍心往坏处想去。不由自主,拿起一块往嘴里啃去。
老人家笑得欣慰,见他啃了几口,问道:"口渴不渴,喝点水吧。"又从竹篮里取出一个小水坛。
寒吃了两口,精神略振,打起精神来微微一笑,又是如往日般明亮耀眼。他伸出手,便要接小水坛。
手指与手指的接触,一丝银芒自老妇人的袖下射出。寒已信了这老人家,原本应是防不胜防,但他手中煎饼略微下垂,似乎早已料到一般,数枚银针全插在煎饼上。
两人手握着手,老妇人痛得脸都变色了,寒微笑着叹了口气,目光悠悠。
"寒惊鸿,你果然是铁石心肠!"老妇人想不出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错,寒明明已经吃下了自己递上的煎饼,信了自己,为何还会留下一手。
"因为我的确累了......如果你第一次就下手的话,我可能真的神智不清中了暗算。无尘大概叮咛过你们,我对恶意很敏感吧。不过......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你们这次就败在太慎重了。"手上真气加重,完全制住了这‘老妇人',寒惊鸿目光在她身上打转个不停。"你应该就是神仙府色部七色云霓里的一位吧?"
"呸!是又如何,姑娘的名号不会说给你这种卑鄙无耻的恶心小人听。"‘老妇人'心知寒惊鸿心狠手辣,这次落入他手中,绝无生理,心下绝望,一口唾沫吐在寒的脸上。
寒伸手慢慢擦去脸上的唾沫,脸上一点变化也没有。突然松开手。"你走吧。"
"啊?"‘老妇人'没想到死里逃生,怔怔地站着,反而没了反应。
"叫你走你就走,还不快走!"皱了下眉,他看向天空,为阳光的炽烈眯起琥珀色的眸子。"回去跟无尘说,不用再这么麻烦了,她想见我,直接来找我吧!"
‘老妇人'离去前最后看他一眼,长身玉立,独立树下,虽是一身尘污血迹,依然给人光明的感觉,但那双看似光明的眸子,却充满阴鸷与绝望,矛盾与疯狂。
她突然能明白,以郡主的仙姿玉质,为何会对此人无法放手。
这样一个人,纵使知道他是如何地自私卑劣,还是让人由不得怜惜起来。
----------------
寒惊鸿于是再次见到莹无尘了。她的速度比他想象中来得快。
她一身白衣,依然是孤傲寂寞,不染纤尘的。有若梅花。
驿外断桥边,寂寞无主开,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辗为尘,只有香如故。
寒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罪过。
无法怨恨无尘算计了他,将他打成重伤之事。其实,这一切都是他的错。她原本冰清高洁,是他把她拉下了红尘,染上了一身是非。也是怪不得她了。
无意苦争春......只有香如故......
靖南王府的郡主,神仙府的大当家。真是不相容又相似的身份呢。
梅魄月魂--月华郡主--莹无尘。
第十二回
风声甚急,山涛隐隐。
无尘一身白衣,身后站着四名彩衣侍女,红蓝青紫,裙摆处绣着七色云纹,赫然是七色云霓。
"你竟肯孤身犯险,未利用无名教的势力。"无尘先开口了,淡淡盈盈,似笑似嗔,只是与熟人打个招呼一般,全不似对着自己杀之而欲后快之人。"真不象你呢。"
"若非如此,又怎么引得出你来。"寒惊鸿细细看着眼前如月华皎洁的女子,习惯性的笑容又弯上了唇角,并不意外地看到无尘眼角一挑,杀意外泻。
"这么有把握能从我手中逃得性命?"微微傲气的冷笑。"无名教对你便这么重要?还是这次的事这么重要?为了收服血欲门,连日君传人都舍得牺牲?"
"这种程度的挑拔,不该是你说的吧......"寒惊鸿喟叹一声,目光迷离望天。
"多说无益,手下见真章吧。"无尘缓缓拔剑出鞘。
宝剑出鞘,黯沉的天际闪电相和,一阵电闪雷鸣,照亮了天地万物。
之前衣裙遮掩,未得细瞧,此时古朴的剑身显在寒惊鸿面前,剑上裂痕宛若水波敛纹,乍看锋芒全无,但剑一出鞘,自春秋而来积聚的杀怨之气便暴涨炽烈,没有一定的功力,根本无法驾驭这把绝世神剑
这便是四大名剑之一的莫邪。
此剑本已是神器,无尘真气一逼,剑芒直达三丈远,锋寒彻骨,连空气似也被割裂开,让人无法呼吸。寒惊鸿不由赞了声:"好剑!!"
剑器的高下一目了然,心知这种罕世奇剑绝非自己挡得下,心中却不见惊惧,缓缓拔出自己的寒剑。
莫邪神剑缓缓竖起,引着剑诀,遥指寒惊鸿,森森杀气肃然凝于眉端。一般女子所学之剑,因先天不足,大多剑走轻灵为主,以巧制拙。但无尘这剑诀一引,却一反常态,剑未出而意先致,剑身之上真气宏大,走重拙之路,压住一切轻巧变化。一旦寒被逼着必须正面交锋,以莫邪兵器之利,胜负立见
她是神仙府的大当家,她是运筹幕帷,决胜于千里之外的谋士!
为了牵制无尘,寒惊鸿刻意让无名教的实力被分散。他知道此刻不会有人来助他。是生死关头,但看着无尘眼中森森杀意,他却笑了。
无尘,不管你日后记不记得我。此时此刻,你心中只能有我一人。
我会让你牢牢记住我的。
你,将是我存在过的证据......
剑终于出了,比天上闪电更快的锋芒,划破浓厚云层。寒惊鸿不敢硬接,微微侧身,连退三步,手中寒剑连鞘带剑弯出优美的弧度,身轻若鸿,顺着剑芒来势一点,纵向无尘身后。无尘剑随意走,婉若矫龙,身形也随之向后翻纵,一气呵成毫无滞涩,剑锋再逼寒惊鸿。
寒惊鸿落地,背对无尘,头也不回地反手削出一剑,切向无尘腾空的腰际,同时暗劲一使,剑簧‘铮'地一声,剑鞘脱离而出,射向无尘脸面。
无尘一使千斤坠,身形落地,以足尖为轴回旋一圈,避开剑锋剑鞘的双重攻击,再次攻向寒惊鸿。寒惊鸿在无尘旋身之际也回过身来,持剑相迎,剑与剑眼见就要交击上时,寒手腕一震,一招‘环环相扣',剑若游鱼般仅以剑背与莫邪一触即分。
两人虽是夫妻,交手却是第一次。略一试探已探出对方的实力不在自己之下。而无尘手上的莫邪宝剑更为她添上几分胜算。寒惊鸿知道两人就算兵器相当也不确定鹿死谁手,更不用说刻下,当下抱元守一,心清如冰,一套驭日天风缓缓展开,绝招尽出。
决斗再起,这次不再是之前那试探般的打斗,二人拿出全身绝学。但见雪亮的剑芒攻势强盛排山叠浪;拙重的剑芒亦是攻守俱备毫不示弱,剑气更是霸道无比,挑、戳、削、引,掩住亮芒的爆发。
心知无尘刻意耗费真力用重手法与自己拼耗内力,就是要逼自己的剑与她的剑交锋。寒剑虽也是百炼精钢千捶打造,到底及不上那上古精魄的莫邪,被逼交锋数次后,剑刃渐渐出现缺口。再次身影交错,又是一阵金铁之声,寒惊鸿落下时,脚下一个跄踉,身形微微不稳地侧了下,右肩已见血。
无尘自不会放过这个时机,剑光一涨如雨,雨横风狂,横劈斜削,四面八方,将寒惊鸿逼得喘不过气来,他虽不欲再两剑相交,剑芒却咄咄逼人。玉堂、中门、阳谷......他再退数步,大喝一声,手中剑芒终于也暴涨三尺,同时以重拙之剑抵挡无尘的重拙之招。
空气再度凝结,旁观四人齐齐掩口惊呼,看着双剑以极缓极缓的速度,慢慢靠近。
短兵相接,寒剑必折,剑折之后,便是命断。寒惊鸿如果不是苦无下策,也不会出此劣招。无尘胜筹在握,声色不动,继续施力。
眼见兵刃就要交击上了,突然一道异芒自下而上。
胜利在握的确能让人心防微微放松,即将灭去这心头之爱恨,却飞来横枝,无尘眼一动,浑若天成的冰雪之心终于出现破绽。寒惊鸿的寒剑此时正好平举至胸前,驭日天风里最后一招‘御皇天仪'势如奔雷,趁隙长驱直入。
天上电闪雷鸣,地上的锋芒交错亦毫不逊色。一连串的风云色变,一连串的轰然铮鸣,似快似慢似缓似急,周围气流旋动,以七色云霓的功力竟也立不稳脚,连退出数丈才止。
最后一声震动,嘎然而止,分开的两人倒退数步,立定身形,见对方也都见了血。寒惊鸿左臂一道长长的血口,直下右腿;无尘虎口鲜血直流,一手握着莫邪,另一手握着一把剑鞘,却是寒惊鸿手上寒剑的剑鞘。这是他方才一脚踩到,身形不稳的原因,也是异芒由下而上,让无尘现出破绽的原因。
无尘冷眼看着寒惊鸿。寒惊鸿手上除了自己的寒剑外,也握着一把剑鞘,正是莫邪的剑鞘。
"好心机!"无尘冷笑。
"彼此彼此。"寒惊鸿回以一笑,明亮耀眼。
他方才有意踩上剑鞘,造成身形不稳,就是要引求胜心切的无尘上当,夺去她身上的剑鞘。
能收藏绝世神剑的剑鞘,绝非凡铁。在寒剑将折之际,必须要有替代物。能在一瞬间想出这连环过程,无尘亦由不得叹息此子心机。
"你以为得到剑鞘便能保住你一命么?"被算计的不愉快感让无尘抿紧了丰润的红唇,剑诀再引,风云再起。
"好死不如赖活啊。"寒惊鸿举剑回招,寒剑与莫邪的剑鞘相互引用,果然暂时压下了莫邪的锋芒。但他心下也知,这剑鞘只能挡得了一时,毕竟无法与莫邪相抗。
三百招即将过去,宝剑上的差异,让寒惊鸿在真气上的耗损远胜于无尘,风尘漫漫,剑花飞舞,弹指红尘已如迷雾,血花飞溅。
剑光越来越密,真气也散得比预计中更多,寒的手上多了好几道血痕,腰间,腿上,也又开了好几个伤口。
每次生死关头,总不明白自己在为何而战。想要活下去么?活下去为何?根本没有人期待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啊......父亲,母亲,师父,云,都、不、是......没有人会想要记住他......会认为......他是独一无二的......
高手相争,意胜于招,寒惊鸿心下杂念一起,万念俱灰,与无尘的杀气一消一涨,立成鲜明对比。原本便处于下风,心一乱,招式更是不成招式,鲜血污透了蓝色的长衫,晚山枫红。
‘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你都要好好保重自己的生命,不许放弃,哪怕要用千万人的性命来交换,也要活下去。'
白发人的话,永远是魔咒。
当年既然没死成,选择了杀死母亲也要活下去,现在就更加不能死吧......
所以,为了我,还是请你们牺牲吧。
保持着低沉的战意,寒惊鸿慢慢不着痕迹地转移打斗方向,移向上风处。
再一次的长剑对击,虎口震裂,手腕的速度一滞,巧妙地让无尘的剑气略略割过手腕。有袖圈的保护,他的手并未受伤,但袖子裂开了,袖中的东西全掉下来。
细细碎碎的一声,几乎没有人听到。
烟雾弹碎开了,烟尘滚滚弥漫在这战场上。
再见了,诸位。
"寒。"一声轻柔的呼唤。
笑容凝固
"你以为我与你相识这么久,还会不明白你的心思吗?"烟雾中,无尘早已转移方向,此刻,站在上风处的是无尘。
清风吹来,一阵淡淡的香气自她身上散发出来。
寒惊鸿唯有苦笑。
算人者,人恒算之。
"是销魂香吧。"
"不,是思无穷。"
春欲暮,思无穷,旧欢如梦里。伤心人为了背离自己的情人,花了十年的心血制出的非毒之毒。
药名雅,药的来历也雅,但药效力绝对不雅。
无穷无尽,惟有相思,相思附骨,至死方休。
寒只觉得自己的手越来越软,软得快要握不住剑。果然是神仙府的名药,他虽是百毒不侵,但对这种非毒的迷药,也只有无可奈何。
无尘的剑再度挥下。
面无表情地看着莫邪宝剑,想来这是在人世界能看到最后的光景了。一瞬浮生,转过不知多少意念,无悲无喜,无荣无辱。似已看透生死名利关,却又是什么都放不下。
"铮--"的一声,一剑长剑架住了挥向寒惊鸿的剑。
那把剑和莫邪一样古朴,一样锋芒内敛,不同的是剑身布满的是龟裂纹。雌雄宝剑在千年后再次交错,天上一阵惊雷,大地为之轰鸣。
无尘的袖子破开,露出手臂上殷红的守宫砂。
来人白衣胜雪,星眸若梦。
"云照影!!"无尘没想到云会在这种关头出现,长剑互抵,讶然问道:"你不是已经回京了?"
云默然不语,即不答话,也不看向身后的寒。
看着云手中的干将,无尘有些了悟地失笑了起来。"你拥有此剑,又能进入神仙府的包围,自然是他们给了你权力!呵呵呵呵......"
笑中隐隐有着悲愤,还有无奈。但她很快就收敛好自己的情绪,低低叹息。"我只问你一句,你还要为这自私自利,只会利用你的人卖命吗。"
云目光一动,终于开口。"何苦。"
无尘眸中酸楚之色益重,看着眼前一蓝一白两位风姿绝世的男子,轻轻摇头。"你啊......不明白么?"
"......"
"无尘此生,独慕惊鸿。这是我在依波院里刻的话。我这一生,只能爱他一个人。他若是死了,我身为他的妻子,自会为他报仇,毁了毁灭他一生的无名教。但是......他若活着,他却无法爱我。所以我是不能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