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我会关照何大夫的,你就放心吧。"
姑姑又拉着我说了会话,我就回自己科室去了。
我不太相信何珍说的话。二嫂是个柔弱的女人,我不相信她曾经吸毒。
我决定不说也不问。
但检查一定要做。
3
我和小光凑钱买了个电脑。
房租里也开始多交20块的网费。
每次我在网上盯着某些人体见不得光的器官时,小光就声明他要玩游戏。
而我,就只能呆在一边看他冲锋陷阵。
他比较喜欢以一敌十,偏偏技术不佳,经常只身冲进怪堆,然后惨死大小头目手下。
有时候看他不顺眼,我就和他抢鼠标,力挽狂澜。
国庆时,小光放两天假。
半夜我醒过来喝水。
发现他正猫在电脑前苦练杀敌本领,没开大灯。
显示器明显移动过,不是睡前冲着床的方向。
音量也是静音。
"我也要喝水",他头也不回,"快,忙着呢。"
这小子从集训回来后一直非常嚣张。
"是,请问大人你喝加糖的加醋的?"
他把鼠标点的咔咔响,沉迷于打打杀杀。
我把水放在他左手边,在他身后坐下。
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有一点点的反光。
我轻轻抱住他的腰,从他肩膀上看着屏幕。
冲啊,杀啊......死啊,回城啊......冲啊,杀啊............
闻着他头发的味道。
多么熟悉的体温,曾陪伴我漫漫长夜。
我们的心,跳在同一位置。
既然不能回头,但愿珍惜眼前。
这是我最好的选择。
对我,对他,对他。
二嫂在快元旦时早产生下个男孩,二哥给取名文文。
文文生下来时脑袋特别大。全身青紫。
脑积水引起的新生儿呼吸窘迫综合征。
抢救后还是活了下来,日夜监测中。
姑姑精神坏了很多,大哭了几场。
二哥则想去找专家做医学鉴定。
二嫂却坚决反对,有了孩子后她变的特别固执。
可能她怕有朝一日抱着孩子对簿公堂。
产科的解释是可能受过感染和药物的影响。梅毒螺旋体检测阴性。
医院可能出面帮二哥跑一个第二胎指标,以求息事宁人。
真正的原因,何珍私底下给过我她认为的肯定性答复。
越近元旦,我和小光就越忙。
我要天天在医院看病人。
而小光有时候任务需要客串巡警,坐着能装三个人的摩托游街示众那种。
有时看他灰头土脸回家来,我就给他松松筋骨。
虽然按摩到最后常常演变为我俩在床上疯成一团,各自挨了不少拳脚。
还是乐此不疲。
元旦前两天。
难得我和小光同时休假。难得好天气。
我俩去东湖划船。
说是划船,其实是那种很小的脚踏船。船头是个塑胶的鸭子头。
小光说应该是天鹅头,我表示支持。
深秋的阳光有种渗透性的温暖。
湖面上有轻轻的风。
远处放鹰台上李白的铜像屹立。
船在水中随波荡漾起伏。
天上的云悄悄移动。
或者我也但愿,就此终老。
"小光,如果我掉进水里......"
"我去叫人。"我俩都是旱鸭子。
"周围没别人。"我步步紧逼。
"那我跟着跳下去,抱着你,咱俩一块儿。"小光毫不犹豫。
"喂,你是警察啊,怎么能拖人后腿?"
"谁说交警也应该勇救落水儿童的?"
"......你果然没一点革命队伍的素质。"
时光就在这种没油盐的对话中悄悄过去。
夕阳西落。
该回家做饭啦。
二嫂带着孩子出院后,我和二哥单独见过一面。
文文的脑积水渐渐消退。姑姑请来同济的老医生看过了。
同时诊断的是先天性二尖瓣关闭不全。以及中度智力障碍,有脑瘫的体征。
老医生很负责的建议带孩子去检查,大人也做。看看到底是哪方面的影响。
据说老专家认为药物影响因素可能性大。但他也没做责任性的结论。
二哥说,我对不起文文和你嫂子。
二哥说,过去的事,咱俩都犯过错误。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但我们别再来往。
二哥说,这都是报应。
我不置一辞。
不想,也不能。
分手时我们很友好的互道再见。
却都明白最好不再相见。
从此各行各路,再无牵挂。
油在锅里滋滋的响。
我在教小光煎荷包蛋。
这小子格斗技巧娴熟,拿起锅铲却象铁匠挥舞铁锤。
在我家铁锅快被砸出洞之前,我终于说服了自己。
还是让他自生自灭算了,饿死拉倒。
我继续肩负饭菜大任。他洗衣服拖地板收拾桌子收拾床。
虽然我们断不了动手动脚。
但我喜欢这样。
可能正常人的生活,也是这样的吧。
小光曾经跟我说过,每次回家时闻到家里的饭香,就觉得特别安心,在路段上受了多少气都忘了。
我也是。
每次值班后回家,只要看见家里橘黄的灯光,就觉得脚下的路变的坚实,可以一直走下去。
我到姑姑家吃过几次饭。
姑姑气色比前几年差了很多。天天打麻将打到深夜。
文文比生下来时瘦不少。眼神呆滞。
二哥象老了几岁。
我也只能安慰安慰几句。
我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我对二哥的感情。
也无法评价他在我心中的地位。
虽然我们仍有这样的官样来往。
虽然我们真的是相敬如宾--这个词似乎有点不那么贴切,不过我也不知该如何形容,两个曾经最深的占有对方的人,现在只能说说你好我好,天气真好......
他眼中,偶尔流露一点点关怀。
然而提起文文,他就满脸愁闷。
我是如坐针毡。
我的罪,同样无法挽回。
我和他,缘分已尽。
回想六年种种,我是泥足深陷,再也无法自拔。
当初引领我走上这条道路的人,到底是谁?
是他,还是我自己?
命运的安排,真叫人无法捉摸。
路过小光岗亭的时候,我稍稍减速张望一下。
今天小光执勤,没客串巡警。
他冲我扬扬胳膊,做个炒菜的手势。
老杨也向我点点点头。
我没停下,笑着示意一下就赶回家去。
今天准备做的菜是豆瓣茄子和我俩都喜欢的蒜苗炒肉。
肉片已经炒的金黄。,蒜苗也准备下锅。
接到老杨电话。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小光已经从急诊室里被车子推出来。
左颞侧粉碎性骨折,蛛网膜下腔出血,全身软组织挫伤。
送进了重症监护。
老杨被叫去做笔录,三个小时后才回来。
他们抓到个超速的胖子,胖子开着小车想跑,小光冲上去的时候被车挂出去十几米远。
点滴缓缓流进他的身体。
他一直沉睡不醒。我等他很久了。
一直沉睡不醒。
他的左手伸在被单外面,无名指上的戒指有一点点反光。
第一次觉得医院里白的晃眼。
从墙到单子,还有头上那盏平时不怎么亮的灯。
我起了个大早去归元寺。
人不多。
在门口功德箱里投下我和小光的血汗钱。
烟雾缭绕里佛祖依然肃穆。
我曾信奉而最终还是抛弃了我的神祗。
此刻我只愿诚心诚意乞求。
若真怜悯我这般愚民,求你给我验应。
我左手上的戒指凉悠悠的。
佛祖在烟雾缭绕里微笑沉默。
小光走了之后,他爸爸妈妈从老家来把他的东西都清了。
屋子里一下变的空阔开朗。
老扬五尺高的汉子,在葬礼上哭的稀里哗啦。
我却一滴眼泪都没掉。
从小光走了之后就没流过眼泪。
可能在医院见惯了生老病死。
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
我晚上开始吃安定。
我常常做一个同样的梦。
我梦见自己躺在床上睡觉,附近有工地轰鸣;我到姑姑家去,文文又哭又闹;我去医院值班室,不停的有人敲门叫急诊。每张床上都有人在睡觉,每个立交桥下都有无数的乞丐在流浪。我不停的乞求,不停的寻找。终于被我找到一个公墓,那里没人。我在墓碑边上躺下,心想再没人打扰。可是小光从泥土里爬起来,冲我大叫:"这块地是我的!"
然后我就醒来,一个人抽烟等天亮。
过年的时候我没回老家。
在租的房子里面给自己炒了几个菜,还有两瓶酒。
下了碗面条,煎了两个鸡蛋。
现在没人和我抢,可以慢慢吃。
吃了饭我就出去走走。
双湖桥上的风有点发冷。
李白也孤零零的站在那里,没人看他。
有对年轻夫妇带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在放鹰台边上搭到了出租车。
小男孩活泼可爱。
如果文文没病,好好活到这么大,应该差不多。
如果我没有在每次给二嫂打针时加点分量的话。
不知道乱七八糟的药吃多了,大人会不会也挂掉。
可能吧。
我躲在大衣里面偷偷的笑了。
一切都是不可预知的未来。
谁能明白命运怎样安排?
如果这世上真有因果律,那该赎的罪还是要赎。
酒力慢慢的上来了。
我裹了裹大衣。
从里到外的寒冷。
在我胸中坚冰快要融化的时候。
你的离去,就象把我全身血液也随之抽干。
只留下冰冷僵滞的身体。
你给我的温暖,再也没人可以代替。
可是你最后留给我的,只有左手上两个藏银的戒指。
凉悠悠的戒指。
能保我一生平安的戒指。
过往种种,似水无痕。
不知道你在下面肚子饿不饿,会不会也很冷。
我会抱着你,咱俩一块儿。
愿温柔的湖水,赐我永恒的安宁。
附录:文章写完了。
是我预想的结果,没我预想的效果。
记得有人说梁羽生写武侠是越到后来越索然无味。
不敢拿前人做比较,只是想说明作者写到结尾终章的时候,同样才力不足。越写越力不从心......辜负了追文的各位大人的期许。
非常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