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宁心里更慌了,他就是怕清颜在外走动终是危险才令她一步不得擅出,谁知--他脑子一热,什么将来什么计划统统都记不得了,"让开!"他厉声道。
"康王,末将也是奉命行事。"侍卫哼了一声,"不过就是和你做了一样的事罢了。你做得,别人就做不得?"
佑宁脸色一白,如五雷轰顶,帐内却静悄悄的,一点声息也无。曾经相处过的点滴一一袭上心头,他眼一闭,踏出脚步--一只手突然牢牢地攥住他的手腕,佑宁仓皇回顾,楚佑晟拧着眉站在他的身后,满脸的不赞同,楚佑宁刚要说什么,佑晟已经搭住他的肩膀:"九弟,咱们走罢。"楚佑宁看着佑晟一脸漠然的神色,心凉了半截,咬着牙道:"你难道眼睁睁看着--"
佑晟暗中使劲,迫得佑宁一步步离了营帐:"南昭象清颜这样命运的女子不知凡几,你能救的了几个?!若能让她也得到司马成义的宠幸,我方就更舔一分胜算!"佑宁转身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人命如你,就是这般草芥?"
佑晟又拉他退至一边,低着声音道:"你知不知道,如今多少人想你死!若此时你失爱于司马成义就什么都完了!一个女子,乱世之中就是命如草芥,你救不来,更救不得!"
佑宁哪里知道佑晟日间生死一线的遭遇,此刻心灰意冷到了极点,一把推开佑晟:"你无一日不在算计,不在计较,都是为了谁?你当我真的不知么?若你当年有一分报效之心,北越会如入无人之境一般长驱直入?!我曾经不闻国是,而你却是明知倾覆在即而袖手旁观!若非大哥此番遭难,只怕你依然无动于衷!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生灵涂炭你不管国破家亡你不管,你只在乎大哥有没有半分为难!"
佑晟怔了半晌,硬着声音道:"南昭与你而言是家国乐土,是天伦温情,你自小恩宠独到,有没有一丝人下人的苦楚?这天下任何王朝都充斥着血淋淋的肮脏--你道南昭在你父皇的统治之下,还有什么四海生平?!"他冷笑一声,"当他为郦重欣罢相废朝黜兵之时,就该想到有今日之下场!"
"可他也是你的父皇!"佑宁动容道,"南昭难道不是你的故乡?!"
楚佑晟看着他,眼里透出一丝冷酷地神采:"父皇?当年若不是卿哥,只怕我已经尸骨无存--我这一生只求恩怨分明,别的,我也顾不得了。"
佑宁退了一步:"所以你利用我,你一直利用我--我竟然以为你真心为了救国,你。。。你!!"
佑晟看着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兄弟--过去十几年里景遇迥异几乎未曾谋面的弟弟,张了张嘴,却始终说不出伤他心的话,只能一闭眼道:"复国是卿哥的意愿,也就是我的意愿,我自是拼尽全力为他达成。"
正说着,不远处又是一阵喧哗。二人抬眼看去,但见司马成彦衣裳不整地由几个兵将掺扶了出来,俨然大醉未醒,坐了软轿,径自行的远了。兄弟二人也不再说话,匆匆进帐,一看,都愣住了。
佑宁慢慢地走上去,轻唤了声:"清颜?"床上那个人挪动了一下身子,却没有回头,微微地瑟缩了一下,佑宁鼻子一酸,去扳她细瘦的肩膀,白玉一般的身子上都是青紫淤肿,何异于以蒲柳之身捍暴风骤雨!一摸塌上,一大片淋漓的污血。。。
清颜过了好半晌,才慢慢地回过头来,却是一滴泪水也无--依旧眉目清朗,便是满面血污也不能尽掩。她用嘶哑的声音唤了声:"王爷。。。"
佑宁的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就是她毫无怨恨的眼神才更加叫他痛扯心扉!他方才终究是退缩了,终究是没来救她,他连自己在乎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枉做堂堂七尺男儿!不!他还能算堂堂男儿么?不算了。。。他被司马成义被所有人当作一个玩物,比女人还不如的玩物!
清颜看着他,知他又要伤心自责了,他已经担负了太多不属于他的责任和悲伤,再承受不了了。她张开嘴,嘴角撕裂的厉害,连发出一个音节都困难,她却还是断断续续地说道:"王爷。。。莫怨。。。都是。。。身不由己。。。"
佑宁泣不成声,疯狂地抱住她的头,一下一下地吻着她乌黑如云的秀发:"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佑晟悄悄地别过头去,心里一阵翻腾,原来他和她之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他早该发现的。。。
突然又是一个声响,司马成义的副将掀帐而入,看了一眼塌上抱做一团的俩人,面色如常地说道:"康王,大殿下吩咐你过去。"
那个背影一僵硬,久久不能答言,那副将皱眉道:"康王?"
佑宁低头,温柔地拭去清颜唇边的血迹,沉声道:"将军请回,我即刻就去。"
对那个男人而言,这个女子或许是醉后玩物,一醒即忘,根本就没放在眼里,那个男人,永远也不知道他失去了什么。。。永远不知道他轻易摧毁了什么!
佑宁将清颜放下,转身就望外走,佑晟见了他一脸骇然的神色,忙攥住他:"你别乱来!"
佑宁停了脚步:"你怕我杀他坏了你的大计?呵,我有这能力么?"
"你信我!司马成义活不了多久了!"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恐慌,佑晟急了。
佑宁推开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象用长矛在钢盾上戳刮般刺耳:"我不信你了,六哥--没有你我一样救南昭,救大哥!"
佑晟看着他的神情,知他与自己有了嫌隙,更是想与他说个清楚,可待自己伸出手来,他已经转身决绝而去,留给他的,只有充斥着浓重血腥味的一室寂寥。
入夜,一个黑影穿过重重走廊,到了颉英殿,门口守将刚拦住他,他就出示了手中的令牌:"大殿下派我传话,你们有几个脑袋拦?!"颉英殿自撤了周同知,继任的就是个着三不着四的人,明知这令牌未必真是司马成义颁的,却也不想和那枕边人过不去,谁不知他近来要风得风,大殿下几乎是全顺着他,周同知不过是对他不恭了些,一状告过去,落得廷杖三十,刘将军看着不惯,略说了几句,大殿下就责他闭门七日--这般宠幸,若非他是个男儿身,只怕正宫都要易主。乐的做个人情,一挥手放行。
那人进了殿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太子爷,奴才总算见到你了!"
佑卿命人扶起,自己也吓了一跳:"侯公公?你居然还在宫中?"z y b g
侯贤德老泪纵横:"奴才就是想逃有能逃到哪去啊?到处都是越兵,到处都是兵乱。。。若非康王殿下,只怕奴才也见不到太子爷了--"佑卿是被司马成义吓怕了的人,忙四下张望了一下,而后苦笑地道:"这旧日称呼以后万万不要再叫了,免得惹祸上身。是佑宁叫你来的?是了,如今也只有他能让你自由进出颉英殿了"。佑卿心里一阵黯然,他并非真地恨他,只是自己视若珍宝的人就这样被糟蹋了,他情何以堪?一个人即便是山穷水尽了,也不能没了起码的尊严。他不能不鄙视佑宁为了生存而委身司马成义--若是姐妹也就罢了,女子,总是要嫁人的,可男子不同!他要有尊严!他南昭皇室正统嫡子焉能委身于男子!想到这,心里又恨恨地不甘起来,怒瞪道:"他叫你传什么话?"
可当侯贤德把话说完,他立即傻了眼,紧张地命人关了窗,才有些口吃地压低声音又问了一次:"你,你说什么?让我--让我走?!"
"北越班师在即,您是楚家正朔,去了便是有去无回的,不如逃到颠南,那儿就是荒凉些,却到底还是咱楚家天下,以此为据,再图天下也非难事。"
佑卿连连摇头:"我走了,这一大帮人怎么办?我的兄弟我的妻子--"
"殿下呀!"侯贤德急道,"这个当口了您还讲什么仁义!只有你才能登高一呼,重振山河!与家人相比何者为重?!"
"我,我再想想。。。"他拿不定注意,他确实心动了,他受够了这种软禁幽囚的日子,到了昊京,只怕更是苦不堪言,心里却还是有些怕的,万一东窗事发--
"殿下,康王都安排好了,宫里宫外都打点下了,您走后他给您兜着司马成义,以他如今这样的。。。料不会有事,您别犹豫了,别辜负了康王的心。"
佑卿习惯性地想问问佑晟,却猛地记起他一直跟着佑宁--自当日当众说出不欲相见之后,他就真再没见过他,若此事为他的授意,必不害我。心里略微安了几分,头也点了下去。
"依你的意思去筹措。"
清晨破晓,十一骑飞奔在络绎蜿蜒的驿道之上,已经跑了数百里,却没有人敢慢下一分,为首之人更是时时仓皇北顾,生怕烟尘再起--临行前,罗氏满含泪水地跪在他面前,只说了一句--若殿下真能以此转危为安,切勿以妾身为念,
这话便是决心要牺牲了,佑卿不由地又心软了,不免对面痛哭一场,侯贤德连连催促方站起身来,拭泪谓罗氏曰,若将来有一日再建国祚,定立汝为正宫皇后。
自身却也知道,就是此番侥幸逃了,卷土重来也是千难万难,保全性命已是难得,哪里还能谈什么再建国祚?!
这么一想,心里愧疚又重了几分,但展眼望去,一道狭长的谷道就在眼前,遥关已到--周围人发出一声轻微的欢呼--出了这岔口,便算真地出了茂陵地界。佑卿心里的沉重不由地去了大半,只觉豁然开朗,无论如何,自己总算是自由了,过去种种都是一场噩梦--
所有的欢呼突如其来地被切断了,仿佛一个华美的乐章硬生生地噶然而止,只能发出一声短促的凄厉的颤音。
他们惊恐交加地看着从侧面策马而来的男人,点校太尉周同知徐徐行来,冷笑一声:"楚佑卿,我等你很久了。"一扬手,不远处旌旗攒动,杀声震天。众人吓的面无人色--周同知哼地一声:"奉刘将军之命,捉拿叛党!"
自由,果然只是一场奢望。。。楚佑卿被人推下马来绑得严实地送到周同知面前,只觉得彻骨地寒冷绝望--到此他还是不明,究竟司马成义是怎么洞悉先机的。。。
天灰蒙蒙地低沉着,压抑着血一般的艳红,不知何时,又会有一场狂风暴雨。
楚佑宁啜了一口玉杯里的青州红,面上还是一片平静。潋滟的红溅上他的唇边,他伸舌舔去,明眸半掩间,说不出的万众风情。司马成义看得痴了,呵呵地诞笑着靠到他身边:"佑宁,你当真是美的--"楚佑宁轻瞟过去,嗔道:"大庭广众之下你也这么着。"司马成义还是笑道:"正阳宫许久不曾这么热闹了,既然是你的生辰,原就要好好操办一番。"底下众人忙纷纷祝酒,说一些福乐安康的场面话。司马成义又奇道:"怎的你生辰,你大哥竟没来--待我请了他来,叫你们兄弟聚聚。"
原本只是静静饮酒的佑晟蓦然一惊,看着殷红如血的酒水,不知道怎的心里突突地跳个不停。
佑宁忙伸手拦他,笑道:"大哥身子不好,已经和我知会过了。殿下,上次和您说过的事,您应承我考虑的嘛。"说着将方才拨好的一粒鲜荔枝送入司马成义嘴里。
司马成义含笑噙了却不答他,反赞道:"在北国,秋分未到就没了这荔枝,哪想到你们南昭冬日未过也尝的到这奇珍时鲜。"
佑宁靠近他,软软地说道:"大殿下,您把大哥留在这,不就年年都有荔枝供上?"司马成义放声大笑,捏捏他的下巴:"你知道我对你言听计从,偏还拿这话来哄我!"佑宁垂下眼睑,神色娇憨,却隐隐有了一丝急切:"那殿下就请下旨啊。"
"行行行。你待我甚好,我又怎么舍得你不高兴?"司马成义摸着佑宁的手慢慢往上,突然捏着他的胳膊猛地一拽,双目圆瞪,大吼一句,"你下醉红牵机蛊害我在先,命人鸠杀周同知在后,损我多员大将,私放楚佑卿--你就是这么对我好的?贱人!"
佑晟手里一抖,杯子噌地掉落在地,碎做千片,点滴都是血红的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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佑宁一惊之下,却面无惶色,反把眉尖一簇,柔声道:"大殿下此言何意?我倾己之身以侍殿下,从无异心。殿下莫受他人谗言鼓惑。"若不是司马成义此刻笃定,只怕见他温纯无辜的神情也要信以为真。他一手仍然擎着楚佑宁的胳膊,一面冷笑道:"华阳出来!说说这位九皇子怎么个从无异心!"
华阳自珠帘后款款而出,跪在堂前顿首道:"康。。。楚佑宁身怀南昭奇香--醉红牵机,此香凡类蛊毒,中者食髓知味,欲罢不能,久之神昏气衰离怀毒者而不得,终至气血两亏阳气劳损,命止于此,是当年后宫倾扎的至毒利器,幸而殿下圣德,佑华阳识得此毒异香,才不至叫奸人得逞。。。"
她本是理直气壮。一味地要将楚佑宁置于死地,然楚佑宁虽然已是万死之境,面上却还是淡然,看着她的眼神也是奇异地幽冥着,隐有嘲讽之意。渐渐地心里发虚,声音也小了下去。
待她说完,佑宁平静地开口道:"同室一脉,夫人为何进谗害我?"
华阳羞惭,竟不能答。
"你身上暗藏奇毒,要惑地我神志俱乱,听你摆布!若非华阳也是你旧楚皇室中人,我必为你所害!"司马成义原也不信,对华阳辛苦寻得的证据嗤之以鼻,刘远威却劝司马成义留心防备,侦骑四出,渐有如山证据,终使司马成义疑惧交加,再得知楚佑宁诸多弄权之行,始知其有不臣之心,命人暗中砸碎正阳宫中日夜焚烧的大香炉,卜师验之,确为蛊香无疑,司马成义大怒之下,已有杀心,略侯数日,竟又发生了楚佑卿叛逃之事!当下雷霆震怒,杀之而后快--司马成义手一挥,偏门内鱼贯推出数十被缚之人,神色惊慌,面有惧色,为首的,正是南昭太子楚佑卿,佑宁自此始脸色丕变。司马成义一手指了那人,回首怒喝道:"你敢说楚佑卿不是你放的?!"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一直声色不动的楚佑宁,右手丕动,一道银光闪过,利刃已到胸前,咫尺之间司马成义避无可避,楚佑宁唇边凝上一朵阴毒凄厉的微笑,下手已尽全力--司马成义捍勇之人,被这一笑激地肝胆俱裂,大喝一声,拧住楚佑宁的胳膊用力一转,刀尖没入胸口的瞬间,佑宁如折翼之鸟,硬生生飞出座外丈余之远!
他猛地呕出几口血,却又强咽了,那右手软绵绵的,竟是生生折断。司马成义猛地转过身来,但见胸口刀没入柄,他一拔掷开,鲜血喷薄,他却浑然不觉般踉跄而下,一把提起佑宁的衣领:"你就这么恨我!楚佑宁!"
他苍白的脸上顿时有了血色,又浮出一丝床第间叫他神魂颠倒的媚笑:"司马成义,我恨不得生啖你肉尽饮你血!"
司马成义脑子一炸,一手用力,重重地掴在他脸上,狰狞道:"贱人!狼子野心!我待你不薄你就这样反噬于我?!"
楚佑宁转过头来,虽已气若游丝,双眼却阗黑如墨,似寒夜冷雨映于其上:"待我不薄?你以我为禁脔肆意亵玩是为不薄?!尽戮我臣民百姓是为不薄?!堂堂男儿委为妾妇,我连个男人都不是了,焉能不恨!我日日利匕随身,就是为了今日快意恩仇!只恨方才杀不得你,抱憾九泉!"
司马成义被他话语里浓重的怨毒惊呆了,原来他早想置他于死地--当年初遇时如天赐般的惊艳绝美,竟暗藏了那样恶毒的祸心!他竟还夜夜拥他入眠,待他如珠如宝!
"大殿下,依末将的意思,这南蛮子反复阴险,还是速速处斩为上。"刘远威一声令下,众兵士上堂,将在坐所余南昭旧臣五花大绑,利刃就颈,压至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