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梅迈步走进院子的时候,殷潜几乎想把他拉回来,直接丢上马,带回宫里,但是他却只是站在那里。
院门关上以后,殷潜才慢慢往回走,却听见里面突然一阵骚动,嚷了起来。殷潜冲了进去,看见几个丫头妇人乱成一团。拨开旁人,看到的是夏梅倒在地上,口中的鲜血还在往外沁,胸前的衣服已经被鲜血弄脏,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
当殷潜把夏梅带回东宫抱到自己的床上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疯了。明明知道夏梅的伤不会要命,明明知道应该把夏梅就近安置,明明知道这样做整个皇宫立刻就会传开,还是不顾阻拦,立刻抱着昏迷的夏梅上了马车。真的疯了,自己打乱自己的步骤,自己破坏自己的计划,就那么鲁莽地把人抱了回来。
沈天叶很快被传来,看到床上虚弱的夏梅和殷潜铁青的脸色,一句话不敢多说,先帮夏梅切了脉,推拿了几下,直到夏梅又吐出几口鲜血,才住手。出了房间,沈天叶告诉殷潜夏梅原有旧伤,大约脾和肺都有些损害,不知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又暗自隐忍,郁结于心,才吐血昏迷。
殷潜送走沈天叶,回到房,看着夏梅躺在床上,黑黑的睫毛垂着,微微颤动,嘴唇没有一点血色,一片青色。殷潜就坐在夏梅旁边,那样守着,无能为力。想起前些日子,小仪为了要放夏梅出去在自己这里发脾气,当时自己就知道小仪多半被计算了,心里还生气他沉不住气,救人就算了,居然还杀了殷桦,不必要的麻烦。当时听到夏梅在狱里受的苦,虽然觉得殷桦的确过分,也只是有些恨恨而已。可是今天看到夏梅倒在地上时自己脑袋好像被轰的狠狠锤了一下,一片空白。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把他带回来!至于把夏梅带回来后怎么办,自己几乎没有想。
就这样看着夏梅昏昏沉沉的睡着,白皙的脖子可以看见隐约的青色血管,甚至好像能感觉到血脉的跳动,一波一波,不同于整个人的虚弱,那淡淡的血管显示着强大的生命力,不停地刺激着殷潜。轻轻一剑就可以割破这纤细的喉咙吧?那样艳丽的鲜血就会喷薄而出,染透整个床闱,自己心里那种挠心刮骨的渴望也就可以平息了。
第一次看到夏梅的时候,是去早朝的路上。当时晨曦微露,他在那个穿廊上等着日出。一片明亮的蓝色中,夏梅就坐在那里,漂亮的像只白鹭。阳光出来的时候,那个男孩的整个人都被照亮,一片光艳,似乎那光不是太阳发出来的,是他自己就带着的。
当时殷潜不知道那就是夏梅,也没有问。实际上,从那以后,殷潜避免再走那条路。那是个男孩,多半还是个不得宠的皇子,宫中这种浑水太多,沾上了麻烦,而且自己也没有这种喜好。
后来再看到夏梅,碧波上,紫藤下,一袭白衣,美的太过于精致,自己居然没有想起来。再后来夏梅把木瑾送给小仪,中毒,对抗殷桦,一起赏花......殷潜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一点陷下去,却袖手旁观,以为自己随时可以一越而起,离开那片沼泽。
总觉得自己不过是喜欢这个漂亮的男孩而已,得到他,并不太困难,得不到,也不用太过强求--知道他是喜欢老八的,而又唯独感情最不好操纵。所以一直不太掩饰,也不太在意,不让这种感情干扰正常的事务就是了。直到夏梅的鲜血让自己脑袋轰的一响,很多东西才清晰起来。
实在是危险感情......要知道,成长到现在,唯一害怕的人就是自己;唯一恐惧的就是有一天会控制不住自己......
一直都是。
殷潜轻轻用食指覆上夏梅的唇,软软的,有些凉,有点干燥。收回了手,从床头拔出了佩剑,寒光冷洌,剑身映出夏梅安静的脸,镀上一层淡淡的蓝色,看起来尤其哀婉。剑锋轻轻往下挪,在夏梅的脖子上方一点空隙处,有些颤抖。渐渐握剑的手平静下来,稳如磐石,剑峰往下移动,浅浅的伤口,血就往外冒,血珠子一个劲往外滚。
看到那样动人的颜色在白皙的脖子上流动,殷潜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嘴角却慢慢上翘,嚯的回剑如鞘。
夏梅悠悠睁开眼睛,"为什么不下手?"
殷潜笑,"连喜欢的东西都不能争取,活着岂不无趣之极?"
夏梅眨眨眼,淡淡的说:"没可能的。"
殷潜微笑。
夏梅转过头,向着墙,却听见殷潜说:"我爱你。我会得到你。"眼泪开始往下落。
16
殷潜现在最大的麻烦不是殷骆,而是他亲爱的十七弟。
本来殷仪听说殷潜把夏梅带回东宫并没有太在意,只是让下人详细打探了夏梅的伤势如何,直到下人报告说夏梅在太子的床上的时候,殷仪才把茶杯往桌上狠狠一顿,裂开了去。想了想,殷仪直接穿了衣服往东宫来了。到了东宫,殷潜不在,殷仪就在大厅里等候,直等了一个时辰。
殷潜从上书房回来,看到殷仪在大厅规规矩矩候着倒有些意外,向他笑道:"下学了?吃饭了没?要没有,今在我这儿用了。"一面脱了朝服递给下人,跟殷仪进了里屋。
进了里屋小花厅坐下,殷仪忍不住问道:"三哥,夏梅呢?"
殷潜笑道:"在我屋里。你想见他?他昨天吐了血,我怕宫外没有好医生,把他带回来了,让沈天叶给诊了诊。现可能还睡着,待会吃了饭你去看看他?"
殷仪摇摇头道:"不用了。估计他也不愿见我。但是三哥,你还记得那天我把夏梅关在沁香亭,你怎么教训我的吗?"
看着殷仪明亮的眼睛,很多之前想好的理由,殷潜居然说不出口,终于垂下眼叹了口气,"小仪。"
殷仪直直得望着殷潜,一字一字地问:"你是真的喜欢夏梅吗?"
殷潜抬眼,"怎么这样问?"
殷仪眼神忽明忽暗,"三哥,如果不是,求你看我面上,放过夏梅。他不应该成为牺牲品。如果是,......三哥,权力不能带来所有一切。夏梅愿意,我无话可说,如果不能强求,我也希望你不要伤害他。"
殷潜听到以往一直被自己教训的弟弟竟然这样对自己说话,有点哭笑不得,却也无从反驳,只得说了句我自有分寸。殷仪目光流转,也没有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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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潜回到寝宫的时候,夏梅已经换了身衣服,坐在窗边上,似乎在看着窗外。顺着目光,原来是窗外的红枫,已经败落了好多,还残留在枝头的红叶颜色深沉。看夏梅的神态,很有些专注,殷潜居然觉得自己好像不该进来打扰。但夏梅还是回过头来,淡淡一笑。那种苍白的笑容很像红枫,繁花调零,剩下一身疲惫,渴望清水洗涤。
原来真的可以倾国倾城。
殷潜点点头,走了过去,问道:"好些没?昨儿估计你也没睡好,一直咳,下人说药你也没好好吃。"
夏梅一听,微微红了脸。昨天夏梅睡在殷潜的床上,殷潜自己在旁边的小屋睡了,晚上夏梅压着声音咳嗽,以殷潜的内力自然听得清清楚楚。夏梅低头笑了笑,"我一向认床,来了这里不大习惯,倒是害你晚上睡不舒服了。"
"住久了就习惯了。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我回这儿睡就是了。"
夏梅渐渐敛了笑容道:"夏梅以前一直以为殿下是个君子。"
殷潜挑挑眉毛,温和的笑道:"你可以加个伪字。"强行把夏梅带回来,就没有想过允许他离开。
夏梅也没说什么,只是把头转开了去,愣愣的望着窗外,这次却不知道在看什么了。
殷潜想起小仪的话,如果权力真的不能带来一切,那么怎么办?似乎在打一场没有把握的战争。很有趣。
夏梅在殷潜的寝宫住了七天。这七天夜里殷潜一直住在主屋旁的小室里,白天对夏梅也淡淡的,很客气。但是夏梅不能离开主屋一步,更别说离开东宫。夏梅无可奈何,想让人带信去雨花阁都不能。这些下人一个个都跟哑巴似的,外面怎么样了,一点也不知道。夏梅只能老老实实的喝药,疗伤,由着陌生的下人服侍自己。
刚开始几天一躺下就咳嗽,扯得一个胸腔都在痛,好多次还咳出了血,自己用手帕包了,不想让人知道,可还是被丫头们发现了。后来好些了,不大咳血了,又有点发烧,捂了捂汗,好了些,便想洗澡。伺候的小李子本是殷潜跟前第一得力的,最是聪明伶俐,立马把洗澡的家伙收拾好了,服侍夏梅沐浴。
小李子把夏梅带到寝宫后面的温泉处,放下厚厚的帘子,自己在外面守着。
进了浴室,一片氤氲,腾腾的雾气在空中缭绕,一两米外就看不清。墙上的龙头均匀的吐出温暖的水流,,溅在地上,声音响亮。夏梅脱了衣服,走到高高的龙头处,拔了发簪,轻轻仰起头,水落在脸上,再向四面飞散,终于从身体滑了下去。受到温暖的刺激,原本有些凉的皮肤一下子变得有些红,夏梅打了个小小的哆嗦。头发全部沁湿了,浇上皂角液,夏梅用力地搓洗头发,些微的泡沫揉了出来,晶晶亮亮。把头发冲洗干净了,夏梅透了口气,理了理头发,用发簪卷了,走向浴池。
走到浴池边上,夏梅停了下来。殷潜在浴池里,两只胳膊舒展开来,很有些懒散,却目光如鹰,正看着自己。夏梅一时之间气得发抖,但很快镇静下来,说了句打扰,转身离开。
但是夏梅并没有能够离开,殷潜一伸手,把他拉下了浴池,"这样就让你走了,我岂不是很对不起自己?"
夏梅左手一个耳光括过去,却被殷潜牢牢抓住,右手拔下发簪,抵住了自己的咽喉。殷潜眼里闪过危险的光芒,讽刺道"你还真是三贞九烈。"
夏梅反问:"你可愿意被一个男人压在下面?"殷潜的脸色似乎变了变,捏着夏梅的手加了好几道力气,差点痛得夏梅叫出声音,右手往里一用力,鲜血沿着脖子往下流,流过前几天淡淡的伤口,落在水里,化开。终于殷潜放开夏梅,说道:"对不起。这也不是我安排的。"
夏梅没有说什么,起身离开。当夏梅穿上衣服掀开帘子的时候,听到殷潜在后面问道:"夏梅,如果是八弟你能接受吗?"夏梅回头道:"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
看着夏梅离开,殷潜把头靠在池边上,喃喃:"可以为他做任何事?"嘴里有苦味涌上来。
那天晚上,夏梅在灯下无聊读书时,殷潜进来,递给夏梅几页纸。夏梅看了,双手开始颤抖。上面的笔记和印章清晰而熟悉,不会有错。"这就是你从李勤那里得来的东西?"
殷潜沉默。
放下那几页纸,夏梅深吸了口气,问道:"你想要什么?"
"是不是要什么你都给?"
"只要我有,只要我能控制。"说出这句话,夏梅从殷潜的眼睛里看到清楚地悲伤,无法回避。那么霸气的一个人,左手掌云,右手握雨,现在染上这样的情绪,似乎很好笑。但是夏梅笑不出来。他伤了殷潜。伤了殷潜这样的人,代价通常很大。何况,这种眼神,让人笑不出。
"吻我吧。"殷潜的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意料不到的痛。
夏梅很惊讶。
"吻我。这几封信随你处理。八弟十天前已经离开江苏,大概明天就会到京。你可以离开。"
夏梅看着殷潜,自己居然也觉得痛。原来痛,可以传染。
没有想什么,夏梅轻轻抱住殷潜,吻上殷潜的唇,然后感觉到殷潜紧紧的拥抱,那么紧,好像要把自己糅进他的身体。被殷潜箍着,一点不能挣扎,觉得痛。殷潜咬住自己的舌头时,一股血腥味弥漫在整个口腔,感觉殷潜狂热的吸允鲜血,夏梅有点迷乱,觉得殷潜疯了。
终于殷潜放开夏梅,搬住夏梅的脸,狠狠看了两眼,头也不回离开。留下夏梅大口大口的喘息,在空无一人的房间。
17
夏梅第二天离开皇宫直接去了八王府。林福安排夏梅在一处花阁休息。中午就听说殷骆回了京城,一直等到傍晚的时候,天色几乎全黑,殷骆终于推开门,走了进来。
再见到殷骆,夏梅发现殷骆明显瘦了。整个人黑了,眼睛里那种暖玉一样的色彩褪去了好多,看起来更加坚定有力。
两个人就那样看着,没说话。好半天,夏梅微笑:"你回来了。"殷骆点点头,旋又无奈笑道:"我回来了。"殷骆伸手抚上夏梅的脸,"夏梅,我有事要告诉你。"
夏梅抿嘴笑道:"我也有事要告诉你。"
"你先说吧。"
于是夏梅把自从殷骆走后的点点滴滴一一说了。下狱等等前因后果殷骆也大致知道,只是自己吃的种种苦轻轻带过,但殷骆放在桌上的手还是开始发白。说到关帝庙见到李勤的时候,夏梅小心的观察殷骆的反应,却看不到太大反应,只是看到殷骆指甲白色渐重,似乎深深用力。说到殷潜把自己带回东宫,夏梅有些犹豫,只说殷潜见自己吐血,带了回来,请沈天叶帮忙诊治,后因殷骆即将返回才放自己回来。那几封信该怎么说,夏梅一时沉默,听到殷骆的叹息:"夏梅,我让你受苦了。"
夏梅刚要摇头却被殷骆一把拉到怀里抱住。殷骆的头枕在夏梅的肩上,发出低声地叹息。"夏梅,对不起。以后,以后你若还跟着我,恐怕还要受更多的苦。对不起。"
夏梅低头,用自己的脸峡摩挲殷骆的头,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担心那几封信?"
殷骆沉默,半响道:"现在太子手里的东西也许不足以杀我,但要我丢掉王位却不难。"
夏梅轻轻推开殷骆,从怀里掏出几张信纸,都是撕成一半的,递给殷骆。殷骆一看,正是自己落在李勤手里的信,都已撕去署名和印章,但内容确实。夏梅低头道:"昨晚太子给我的。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只有这些,不敢毁了,又怕他反悔,只把名字都撕了烧了。"
殷骆默默把几张信纸放烛火上,眼看烧成灰烬,目光有些呆。一直到火焰烧到殷骆的手上,夏梅出声提醒,殷骆才回过神来。夏梅想起自己烧李勤的信的时候,站起来问道:"骆哥,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殷骆看着夏梅,眼光里竟然有夏梅从来没有见过的愧疚,愤怒和痛苦。
夏梅突然明白了,颤声说道:"骆哥,你有话直说。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殷骆闭上了眼睛。
夏梅几乎无法再站立,只觉得心里千刀万剐,说不出话。明明只是个误会,一句话就可以结束,可是夏梅痛,痛得难以呼吸。怎么说?太子只是索要了一个吻。殷骆会信吗?如果当时太子索要的不只是一个吻,现在的局面就不是误会。自己怎么办?
殷骆睁开眼睛,目光如同脆弱的寒冰。夏梅觉得自己已经陷在那一片寒冰里,出不来。冷,刺骨冰凉,而且那片冰在破裂,自己就要掉进寒冰下的深渊,无法呼救。想开口,没有声音,就像在恶梦里。
在夏梅几乎崩溃的时候,听见殷骆苦涩的声音:"无论如何,是我无能,不但保护不了你,还连累你受辱。"夏梅挣扎了好几次,终于说出:"不是你想的那样,骆哥。太子什么都没要求。"
殷骆闻言深深的看着夏梅,眼中的痛苦似乎有所减轻,愤怒却更加明显。什么都没有要求?那么重要的证据,用了那么大力气拿到的东西竟然随手给人而无所要求?要知道,太子以后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夏梅,太子爱上你了。你做了什么,让他那样爱你?
殷骆,你在接受别人的施舍,而这份施舍是因别人爱上你的爱人得来的。你做了什么来保护自己的爱人?你有什么面目在这里面对他?
殷骆起身,说了句:"你早点休息。"离开。
眼看着殷骆推开门,夏梅张开嘴,发不出声音。不,不要走!不要离开我。骆,不要离开我!留下来,老天,有什么办法可以把他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