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使不再是天使————司堂墨谪

当天使不再是天使
楔子

公元历 3560年
今天，依旧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在这个供人类生活的玻璃暖房中，绿色植物慵懒的攀著柱石，缓缓的伸展著。迎著暖房内人造的小型太阳，它们那翠绿的、淡绿的、嫩绿的颜色，让人依稀感觉到一千多年前的那种甜美的春天气息──
"谁？"渐行渐近，是有人走近的声音。
放下手中的笔，我缓缓的回头。"曜？是你吗？"我疑惑的问著。远处模糊的影象让我无法分辨来人究竟是谁。
不是我看不到，只要在十米之内不论任何东西我都可以看的十分清楚，即使只是一粒的灰尘。因为我只被赋予了十米之内的视力，十米之内的超常视力。
小型太阳因能源波动突的闪了一下，等我睁开眼时，来人已走到了我的身边。
果然是曜。

"琰，你又在写这些东西了。"看著我手里的本子，他微拧了拧眉头。
曜长的很美，琥珀色的双眸，白嫩如雪的肌肤，精工雕砌出来的五官，长及地面的栗色长发。背後丝缎般柔和的双翼以及那种高贵淡漠的气质。
曜的美是那种超越性别的美──这是所有天使的共同特征，我也相同。
天使......我们这些人类手中制造出来的人造天使。
"曜，你不觉得这种古老的记录方式有一种特殊的美感吗？"微微笑著，我手中拿著那早已被人类抛弃了的被称为笔的东西。
人类，也快厌倦天使了吧？就像厌倦这笔一般......
"琰，你应该知道天使是不被允许拥有自己的喜好与感情的。"曜依旧皱著眉头，淡淡的说著，但语气中可以察觉出他压抑的极深的关怀。
"我知道的，不用担心。"我习惯性的微笑，这是主人给我制订的情感机制──微笑。
是的，天使是不被允许拥有感情的，就像他们给我们取的名字一般，我的名字是琰，取意美玉，如玉一般的美丽无暇，当然，也如玉一般的冰冷无情──
"主人找你，快过去吧。"曜知道无法说服我，只好放弃。他已尝试过许多方法，而我却依然如故。
"恩，我知道了。"微微一笑，我起身离去。

看著玻璃暖房中慵懒的攀爬著的植物，我不由得放缓了脚步。
或许，人类会对天使有诸般限制，是因为他们心中对天使的美好幻想吧？曾经，天使只是人们心中的一个梦。直到七百年前的一天，人类利用人造人的技术以及对基因排序的操作，创造出了第一只天使。
自此之後，拥有一只天使成了十分容易的一件事情，但......人类心中对天使的梦却从此再也无法复原──
在对天使不再抱有幻想的人类世界中，天使成了人类的奴隶，偶尔有天使与人类相爱，却从不被人们祝福。
後来呵，人类强行抑制住了天使的情感，不可以有感情，不可以有自己的喜好，不可以对人类......说不。
所以每只天使的使用期是五十年，因为人类对天使的感情操控，只有五十年。即使我们永远不会老去，五十年一到，我们也会被无情的抛弃，丢弃到一个专门收置天使的星球──天堂。

01

缓缓的，我走在玻璃暖房中。欣赏著一旁的花草。
虽然是主人在召唤我，但我并不想这麽快便过去承受他那轻蔑的目光以及非人的折磨。
在我享受著花草的阵阵香气时，蓦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在我尚未反应过来时，一个巨大的身影向我袭来，我本就未被赋予力量的身躯就这样被压到了地上。
"你，是谁？"出现在我正上方的是一张带著歉意的面容，我从未见过他，他应该是新来的能量技术员吧。两天前主人有提过，这座玻璃暖房的能源系统出了点问题，要找个能量技术员来维修一番。
"呃、我是......"话说到一半，他才意识我正被他压在身下，慌忙将我扶了起来，红著张脸连连对我道歉。
"对不起，我的名字叫做秋阳。是新来的能量技术员。"他呆呆的挠了挠头，对著我傻笑道。
"哦。"我并不是想知道他的名字，只是想确定一下自己的推测。证实了自己的推荐，我便转身准备离去。
"哎，你的名字是？"他拉住我的手腕，不肯让我离去。
我疑惑的转身，他不知道我是天使吗？看了眼身後，我这才想起，我并没有天使具有的最大特征──翅膀。
我，只是一只基因操作失败的天使而已......
深吸了口气，我微微笑道："琰，你叫我琰就好了。"不知怎的，我下意识的没有说出自己天使的身份。不待秋阳再有什麽反应，我便飞快的转身走了。手上的呼叫器在响了，再不走主人又要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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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的房间向来是十分的简约的，房内的东西从来不多。所以，当我走进房後，一眼便看到了摆在主人桌上，我用来记事的本子和笔。
"主人。我来了。"
看了我一眼，主人的眼中依旧是那带著轻蔑目光，但今天，那其中却又多了几分的厌恶。
"你回去准备一下。两天後，和珏他们一起飞去‘天堂'吧。"
"是。"我并没有说什麽，虽然我从诞生到现在才经历了十八年的时光，但是我本来就是有缺陷的天使。我违背了人类的意志，已然是犯了人类的大忌。会这麽早被送去天堂......这也是意料中的事。
看见主人身边的曜一直闪躲著我的目光，我便已经知道，那本子和笔是曜从我的房中取来的吧，毕竟......也只有他知道我会去使用这些古老的记事工具。
依旧是淡淡的微笑，我并不想说什麽。曜他从来不会、也不能违抗主人的命令，这是所有天使的共同命运。毕竟......他是一只完美的天使。
"主人，我走了。"淡淡的微笑依旧挂在脸上，但是眼前的视线却莫明的模糊了起来。冰凉冰凉的，我无措的双手想要往上接住那莫明而来的冰凉物体，但它却又从我的指逢中滑过，滴落到地面，叫我忍不住的惊慌。
"琰......那是、眼泪？！"曜惊异的叫声让我顿时清醒过来。想起主人的命令，我飞快的往门外走去，却仿佛是在逃避著什麽。
曜刚刚说那是......眼泪？甩甩头，我尽力的想要忘掉它。曜刚刚说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我只是一只天使，淡漠、高贵，而且决不可能会拥有泪水......
因为人类说：你们没有流泪的资格。

"慢著！"
就在我即将走出房门的时候，主人的声音从我的背後响起。缓缓的转身，我并未来得急擦去脸上那被曜称为泪水的东西。
主人用一种我前所未见的目光直视著我的脸庞，我虽然无措，却也只有依旧习惯性的微笑。心里也在笑著，笑著嘲弄自己的习惯。
天使......我只不过是一只残缺的天使......却依然如此忠实的执行主人给我定制的情感机制──微笑......
在看了我大约十五分锺之後，主人他皱著眉头吐出了一句话。
"你先慢点准备去天堂的事。"说罢，主人就离开了房间。
房内只剩下满脸愧疚的曜和我──
突然，又是一阵能源的波动。房内的小型太阳不断的闪动著，等它的波动再次平息下来时，曜已经离开了房间。
屋里的摆设因为刚才的能源波动而再次重组，而原本在桌上的本子与笔现在又回到了我的手中。
把你的东西拿回去吧......
我想起了方才主人离开前说的最後一句话。
迷惑著，我擦掉了那被称之为泪水的东西。也许......我与‘天堂'的之间就是因它而变的稍稍有了丝距离──

那是雪白雪白的一片天地，有苍劲的、淡雅的绿......
似乎是传说中的圣地，在如今只剩下玻璃暖房的地球上，那块土地被称为传说，唯一有资格住在那片土地上的，便是地球上拥有最高地位的人类──
"妈妈，闭上眼睛好吗？"一个金发的小男孩甜甜的笑著，对著一个同样拥有一头金发的美丽妇人。
轻轻的闭上眼，妇人也是甜甜的笑著，轻抚著小男孩的脸颊："怎麽？我的小王子想要送妈妈什麽礼物吗？"
"咯咯，妈妈，你可以睁开眼睛了。"小男孩依旧甜甜的笑著，看著他的母亲，似乎很满意自己的作品。
甜笑著睁开眼的妇人发现自己的脖子上多了一条项链，那是珍珠的链子再加上一个泥塑的小项坠，天真的让人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小孩子手制的链子，但却能温的人心和暖。
"呵呵，这就是小王子要送***礼物吗？"zybg
"恩！"很用力的点下头，小男孩的眼里充满著期待。像是渴望著母亲的回应。
"小王子做的很用心哦，妈妈很喜欢呢。"
"真的吗？！"瞬间小男孩的眼中散发出耀眼的光彩。
小孩子的开心是很易懂的，只要一点点的认同，一点点的关心，再加上一点点母亲的关怀。
妇人当然也懂的这些，看著小男孩开心的笑容，再低头看看自己脖子上的项链，妇人的眼中，却流露出几丝的哀伤──

睁开眼，玻璃暖房中的小型太阳依旧闪耀著它的光芒，我叹了口气，擦掉了脸上不知何时又出现的泪水。
最近总是这样，自从上次的事之後，那被称为泪水的东西就总是紧跟著我，在扰得我无法安眠的本不该被天使所拥有的梦境过後，我总会发现在我的眼角多出了那麽一丝泪水。
拭干了眼角的泪，我便起身准备去看看外面的花草。
已经一个多月了，这一个月来主人都不曾传唤过我，或许是他已然把我忘了吧......甩甩头，我苦笑了下，怎麽可能？让主人如此厌恶甚至违背主人命令的天使恐怕只有我一个吧？主人怎麽可能会把我忘了......
"琰!琰!"在我身後响起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曾相识的声音，毛毛躁躁──
淡然的回头，那猛然而至的身影切实的与我脑中的影象重合，是那天的那个技术员，似乎是名叫秋阳，冒失的样子一如上次相见时，总会失了准头。
"呵呵，琰，你真的很神秘呢，自上次见到你以後我一直都找不到你，今天你终於被我抓到了。"他笑的很开心，可是......他难道没有发现他的蛮力又把我给压倒了吗？
单纯的人真的会活的很开心。
"你怎麽还没走"能源问题应该已经解决了才是，主人不会找那麽无能的技术员来，他喜欢的是有效率的人。
"咦?你不希望看到我吗？"他总算注意到他又把我压到了地上，挠了挠头，将我扶了起来。但很明显的，他不太高兴听到我的问题。
"我以为你是个借用来的能量技术员，没有理由一直住在这里。"
"呵呵。"闻言他很得意的笑了笑。"这里的主人决定长期聘用我了！"
不知为何，他的笑容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很容易满足的一种笑容。
"哦......"我转身就要离开，可是却被他一把拖住。"你又干什麽？"
听到我的问话，他挠了挠头，有点羞涩的道："那个，虽然有些失礼，但是，你......好像天使哦。"
蓦然的一句话让我不由自主的向後退去，我知道，我在害怕。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啦。"他笑了笑，又接著说。"我的意思是，你给我的感觉很像传说中的天使，就是很早以前的那个传说啦，你可能已经不知道了，在一千多年前天使可是人们心中最纯洁的象征哦。"
天使......他说的是那个天使?呵呵，他知不知道他在说些什麽?难道像我这种基因操作失败的劣质天使也能和传说相比吗?
天使......如果传说中的天使真的存在，他还会再像传说中一样庇佑人类吗?
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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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还说了很多很多，但我却只记得一件事，他说他喜欢一千多年前的生活，一千多年前的阳光，一千多年前的绿色，以及......一千多年前的人们心中那绝美的天使。
他说如今的天使已然不再是传说了，机械的笑容虽然绝美，却不再是传说中的超然。
他笑著对我说，你好像天使，是真正的天使，真正的，拥有脱俗气质的天使......
他知不知道他在说些什麽，我是天使，可我只是一只普通的，基因操作失败下的天使──
然後啊，我终於记起为何他的笑容让我那麽的熟悉，那纯真的再没什麽能比拟的笑容，一如我梦中的那个小男孩，只要有一点点的称赞，就能够令他满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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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会见到他吗？我每天只能躺在被绿藤包裹的空间不断的猜想著，不明白为什麽自己会忘不了那个只见过两面的能量技术员，有点想见到他，却又有点不想。
是因为他那句天使吗？我知道，我从来都知道，我只是一个残缺的天使，我没有初生直至五岁时的记忆，有的只是来到主人这里之後......种种被人蔑视、被人唾弃的记忆。但是他居然称我为天使，传说中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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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当我听到他将我比为传说中的天使时，那天使不配拥有的泪水，又再次从我的眼角滑落。
那一日，因为我的泪，他慌乱无比。
很难想象，像他那样一个看来只有蛮力的家夥，竟然会那样的小心奕奕，像是怕损毁了多麽重要的珍宝一样为我擦拭著泪水......
看著他的慌乱，一声轻笑从我的嘴角溢出。
是的，轻笑，那是我记忆之中唯一的一次，真正的笑容──
後来的这一个月，我总是漫无目的的在暖房中走著。看著那雍懒的绿，心中，却总是藏著一个莫名的人影......

玻璃暖房 电脑主控室
偌大一个房间里，只有两个人在其中。
一个是琰的主人，另一个却是张陌生的面孔。
"莫拉先生，你确定他真的是一只天使吗？"说话的是不知名的男人，他的嘴角勾勒著一抹微笑，只是那抹微笑，却诡异得让人不敢直视。
"当然，他不仅是一只低贱的天使，而且还是一只劣质的天使！他的存在简直是在玷污了我所有完美的物品。之前我本想把他送去‘天堂'，若不是看到他竟然会流泪，他现在早已在‘天堂'之中等待灭亡了！要知道泪水是我们人类才会拥有的，他区区一只天使怎麽可能拥有像我们人类一般神圣的情感？！"莫拉的眼中藏满了鄙视，特别是在说到琰的眼泪时，更是明显。
"呵呵，先生，你先慢些下定论，或许那家夥并不是一只天使，他没有天使的翅膀，不是吗？"微微笑著，男人试说出了另一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先生，要知道那家夥是拥有天使身份证明的！而且我不是说过了吗？那家夥不仅是一只天使，更是一只基因操作失败的劣质天使！"
"恩......可是据我的观察，那只名为‘琰'的天使似乎完全拥有人类的情感。而且这两天我们给他做的秘密脑波测试里还发现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他竟然会做梦。
根据天使的基本设定，他们是不具备睡眠时间组织脑波继续活动的能力的，也就是说他们不具备做梦的能力！但是根据脑波测试结果，琰竟然拥有这一能力，这著实让人费解。"说罢，男人低下了头，开始思考著什麽。
"先生，是不是测试仪器出现问题了？那只天使居然拥有在睡眠时间组织脑波的能力？！"琰的主人几乎是在咆哮吼出口的。
他完全无法理解，一只残缺的天使竟然拥有人类的全部感情。这对在鄙视天使的环境中成长的他来说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对莫拉而言，天使不过是个卑下的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而已。
畜生仍是自然孕育的生命，而天使，仅仅是人类制造出来排遣寂寞的用具而已，全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