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甘传————Melanie月光

他打扮得如此光鲜要去哪里?
人是追不上了, 不过凌统心念一动, 感觉到总有些什么... 他立即返身, 走上甘宁跑下来的那一条船, 进到船舱里去, 他不用多找也知道是哪一间.
就是在这夏天里, 气味透过竹帘子, 满屋子里头都是他的香, 深深吸上一口, 感到甜丝丝的特别舒服.
竹帘风动, 露出一叠纸笔, 最上一张似乎有墨迹...他走过去一看, 是一封信?! 凌统抓起那纸来, 哑然失色了, 他都不知道甘宁居然还认识字!
就算他读过几天书, 可瞧他写的这信 -- 笔尖横冲直撞, 凌统怀疑连甘宁自己都不知道这写的是啥, 估计是为了凑满一张纸罢? 从头再看一遍, 居然通顺! 又细读文字, 不禁失笑, 盖那家伙是个傻瓜, 又一明证!
哎? 那甘宁刚刚跑掉的样子是...难道他是要去...?
啊? 他又回来了!
甘宁闯进屋来, 他今日才得知了刘备要娶孙尚香的坏消息, 费了不少心血才写成一纸信函. 谁知去找孙权时却在匆忙当中封错了, 把底下垫着的那张纸给封了进去. 幸得途中发觉, 赶紧回来.
他在窗下东翻西找了一阵, 却未找到.
"你是不是找这个?"
甘宁吓一大跳, 他不是不知道凌统在他屋里, 只是心里着急, 头便昏昏的, 啥也顾不上了...这时抬眼却见到凌统悠然自得地站在面前, 手中拿着的...正是他写的那封信!
凌统轻而易举的一句话, 对甘宁就像当头一桶冰凉的水!
他害怕似地闭起眼睛, 又张开...看看眼前这个人, 又看看他手中拿的那张纸... 只一眨眼功夫, 变成了就有一把火从脚底下直烧到头顶心, 甘宁整个人从上到下烧得通红, 咬紧了牙齿格格发抖.
他就带着那么一蓬火, 瞪着凌统, 又想杀人, 又想大哭一场, 拼命地遏制自己, 狠狠低声道: "你给我滚! 在我没动手杀掉你之前快滚!"
凌统呆了呆, 没料到甘宁为人爽快, 可被人识破心事却会这么生气. 原来他也有自己的秘密, 原来他也不是个单纯的莽撞小子! 发现了甘宁还有这么一种藏着不被别人知道的模样, 凌统略略笑了, 可捏紧了手中的信, 又阴郁起来 - 那是一封写给孙权、要求娶尚香的求亲书. 甘宁写了这样的东西, 居然还尴尬而害羞地说要杀他... "你写这做什么?"
甘宁还是恶狠狠瞪住他, 大口地吸气, 好半天才像掩盖羞涩一样大声嚷嚷: "我去求亲!"
"什么?!"
"我要自己来娶尚香, 好让她安全地留在家里." 甘宁红着脸, 气势汹汹地表白.
凌统一直对他与尚香的感情觉得奇怪, 他们之间究竟算是有鸡鸣狗盗, 还是没有?
他不知道, 甘宁敬尚香是个了不起的好女子, 而孙尚香也敬他是个能与之同行的好男儿, 这一敬重, 两人的心思就都静了. 年轻坦荡的心自身就是一种德行, 像花苞初绽时自然是半点尘也不沾.
他一愣神间, 甘宁已抓了信跑出去.
唉! 这个甘宁! 根本对吴蜀联姻背后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 怕他撞出祸事来, 凌统赶紧冲下船去, 趁着那股冲力、趁甘宁还未发力狂奔, 一把从后拦腰抱住那没头没脑的家伙: "再胡来看我如何处置你! 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 甘宁被他抱住, 倒不挣扎, 愤然扭头: "你贵庚?"
嗯? 凌统心想自己莫不是听岔了? 但还是顺着他答道: "二十八."
"这不完了? 主公与你同年, 今年二十八岁, 你说尚香多大? 刘备已四十九了! 跟这老头议婚?! 我呸!"
原来如此! 真是胡闹! 凌统愤怒地抱紧这个家伙, 看到他诉说烦恼、快要哭了的脸, 听到他说的话, 只觉得自己胸中一轻, 对这个家伙的喜爱一涌而出 -
我想好好待他...
于是不再骂他胡来, 轻手轻脚地把他转过来, 耐下性子: "刘备出身皇家, 祖上是中山王, 自己又有本事打天下, 现在他是蜀国之主...一国之君的身份. 况且他俩在赤壁见过后刘备就有了意, 以他的能耐与门第、钱财, 又不委屈尚香. 纵然年纪大些...自然更能疼爱尚香."
他们两人在此处独处, 本来是无人打扰, 背后是巨大的船队, 四周空空荡荡...可是早已有一人借着重重船影的遮盖来到了近处, 正在听着...
凌统却未发觉, 只一心看着甘宁, 见他有动摇之意, 追问道: "你呢? 你有什么好? 能比刘备强?"
"那我不成, 你去."
凌统一听他居然还是这么不知死活, 又不听人劝, 不禁皱起了眉.
"你去!" 甘宁还是不死心, "你..." 刚要张开嘴接着说什么, 不想却催得凌统发了火: "我没刘备的那条性命!"
船后偷听的赵云大吃一惊, 凌统这话是怎么解? 莫不是那个意思...? 万种猜测一涌而上.
对东吴来说, 吴蜀联婚的真正目的过于机密! 可凌统自己却说漏了嘴, 正在暗暗叫苦 - 只有甘宁才能让他这般发急管不住自己! 唉...他却不能让甘宁知道真相, 只得掩盖过去: "我是说...我不是刘备, 若有那份本事我也去了."
"那怎么办?" 甘宁在他怀中闷闷地问.
"你别管吧. 尚香自个儿也见过刘备, 今日我看她也有应允之意...", 凌统说话声越来越轻柔, 末了变成是在他耳边低语, "你还在中间乱搅和..."
赵云躲在船上, 看着他们窃窃私语, 两个人都不打算分开. 心想天色已晚, 若耽搁久了被发现倒是糟糕, 不如...
"你不用管就是." 凌统又说了一次, 甘宁静静地靠在他身上, 还未说话, 蓦然间却听到有 "嚓"地一声微响, 跟着江边的一片长草也摇了摇. 动静虽微, 也已够被觉得了... "是谁?" 凌统喝道.
船后有一人走出.
凌甘二人一见居然有第三人就在左近, 而自己竟未发觉! 吃了一惊, 匆匆分开. "你是谁?" 甘宁心情正坏, 大声喝问.
凌统却似胸有成竹, 冲那人一抱拳: "赵将军, 久仰."
甘宁抬头, 奇怪他对这陌生的面孔竟也认得?
赵云对他的敏锐也颇为意外: "凌将军, 甘将军."
甘宁认不得他, 可他想要瞒住凌统却是不能! 尽管此人年纪轻轻、貌不惊人, 手中握着的只是杆普普通通的长枪, 一头黑发草草扎在脑后, 凌统也能肯定他就是蜀将赵云.
听起来不简单, 说出来却很容易 -- 常山赵子龙号称一身是胆, 在汉水, 不畏惧曹操亲自督阵, 一个人一杆枪守住了通往蜀军本阵的小桥, 终于让诸葛亮获得足够的时间赶到, 武艺是极好的. 而刘备出来身边决不会不带人 -- 蜀国五虎将中黄忠已老, 陪来相亲自不适宜; 关羽张飞生具异相; 马超征战在外; 刘备此次来到东吴, 随身带来的只能是赵云. 他手中又拿着长枪, 这样若还认不出, 凌统可真成了傻子了.
"赵云? 你为何鬼鬼祟祟在此?" 甘宁见凌统不出声, 便自行上去问话.
凌统在想的却是自己方才说漏一句的时候, 赵云是不是听到了? 他抬头看了赵云一眼, 只见他手持长枪, 没有走开的意思, 却显得略略有些不安. 凌统放下心来, 想他应是并未听到刚才的话, 否则以赵云的身手, 要趁他们不留意偷偷溜回去报信, 也实在并不太难...何必等着被揪出来白白送死?
孰不知赵云要的就是凌统这么想! -- 任他千伶百俐, 也想不到赵云竟是故意露出行藏的!
"我为何要告诉你知道?" 他微露笑靥, 向甘宁道.
"为何? 哼!" 甘宁踏上一步, "揍你一顿你就乖了!"
根本不消去听甘宁说话, 只用瞧他的样子就看出他是一脸的想打架了! 可这时候赵云倒是迟疑了一下, 要是以一敌二, 他自个儿手中握有长枪, 而甘宁绝无可能身上藏着大刀...就是不晓得凌统是否随身携有兵器? 只因凌统着了长衣, 连枷棍短小精悍, 两节叠在一起插在腰间, 在衣服的掩盖下从外头是看不到的.
"要揍到我, 只怕不见得能如你所愿罢." 赵云口中同甘宁斗着, 私下里却留意细察他身旁的人 -- 只见凌统微微勾起嘴角, 似笑非笑, 眼神平静如水, 整个人漠然无色到简直诡异. 赵云心下暗暗吃惊, 他行军打仗多年, 从未见过城府竟如此之深的人, 叫人丝毫瞧不出他心意. 跟这人要是动上手, 只怕讨不了便宜.
"能不能, 打打看喽." 甘宁一双手已握成拳, 在赵云眼前挥了挥.
赵云紧了紧手中的长枪, 却没有出声应战. 他本来并不十足怀疑凌统是否有恃无恐, 可看到甘宁如此大胆挑衅, 反倒更为疑惑.
甘宁倒也不是对凌统有信心, 方才一抱之下他早已知道凌统身上未带兵器, 他想打只是因为厌恶蜀军这些人, 且对自己空手入白刃的功夫颇有自信而已.
凌统却是为难 -- 刘备来到江东, 身边只带了赵云, 这是周瑜计策中的唯一绊脚石. 况且那会儿才让甘宁感觉到他二人之间有些不同, 就被赵云打断, 凌统心下早有恼他之意. 两下里一加, 依他的心愿, 倒确是想立毙赵云, 怕只怕一时半会打他不死, 被刘备发觉, 打草惊了蛇反为不美.
"诶!" 凌统上前一步, 握住甘宁的手腕拽他回到自己身侧, 笑道, "赵将军跟小孩子计较什么? 夜宴就要开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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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宴过后, 趁着该睡的人都睡去了后, 另有阴谋的人便都一个接一个地老鼠出洞了.
太平、宁静, 也就是无所事事... 黑漆漆的走廊上, 甘宁假装闲晃着到了大殿, 再往偏处走了一段路, 正在探头探脑...角落里一转, 杀出面带奸笑的凌统: "你要去何处?"
甘宁恨恨瞪他: "找赵云打架."
凌统知道他是想去找孙权作垂死挣扎, 才有意埋伏着的, 这会儿也不戳穿他: "哼哼! 赵云? 我们的胜负还没完呢!"
拖着他回到空无一人的大殿, 凌统拿出棋盘, 坐下.
甘宁一看这阵势, 大声叫苦: "是这种胜负啊! 饶了我吧..." 他把头顶在柱子上, 捂着脸不肯过去.
"怕了, 认输了, 就不用过来了." 凌统摆好棋盘, 冷笑道.
"混帐东西!" 甘宁终于不肯认输, 哀嚎几声后坐上垫子.
凌统一手拈起棋子...
"你为何也不问问我就抢去黑子?"
凌统看也不看他: "我的年纪长似你, 自然执黑了. 这你也要争不成?"
甘宁不大乐意地夺过白子...
"你还不先下?" 凌统催他道.
"知道了!"
不多会儿, 凌统连个初初的 "小铁网"都还没架起来, 甘宁就已经连同他的白子一起钻入圈套, 却还好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你这是...?" 凌统终于恍然大悟, 敢情他连围棋的死活都不懂!
自己乱下一气终于被凌统发觉了, 甘宁只能懊恼地伸开一掌遮住脸: "我不会." 指缝中露出一双眼睛眨眨, 目秀睛圆, 眼波水长而若有彩光. 凌统不禁心中一动: "过来, 我教你."
"良心被狗吐出来了?"
凌统瞪住他, 他才怪不好意思地起身. 可是一走过来便毫不客气抢占了凌统的一半坐垫, 拿他的膝头当靠背, 舒舒服服地半倚着...就差没拿出酒来喝: "说吧, 本大爷听着."
凌统也不相让: "听着, 师父给你说一段."
甘宁却没再争, 嗤地一声笑. 他可不傻, 专会找时机装大方, 这会儿就叫凌统显得比他还要孩子气似的.
"自古尧舜以棋教子, 为助其聪慧. 又有<<围棋铭>>曰: 诗人幽忆, 感物则思, 忘之空闲, 玩弄游意, 局为宪矩, 棋法阴阳, 道为径纬, 方错列张."
"哦."
"你知道不知道规矩?"
甘宁飞快地一摇头, 凌统叹了口气, 手拈冷玉, 放到棋盘上去比划: "先要座子开局, 才除穷任择; 虚手条件说清后, 方气尽提取, 然后提证死活, 任意变穷打劫. 填满计点时, 以 ‘子空皆地、空属邻界'为胜负准则, 再以 ‘填满计点, 以子量地'为计算. 那些都是总则. 而当两个人下到有攻有守的时候, 攻守其实各有法则 -- 守要坚固; 攻则应前后呼应、上下联络, 切切不能 ‘唐突'."
凌统又说了一阵, 却听不到回答. 低头一看, 那家伙居然已经在他怀中睡着了.
他仿佛是冬天的炉火, 暖气带着香气扑过来, 在他身边的人会浑身感到软酥酥的温馨, 舍不得放开...这就是甘宁.
凌统放下棋子, 伸开手臂, 专为他腾出一点地方好让他靠得更舒服. 接着就维持着那个姿态不动, 凝视蜷卧在他怀中的甘宁, 他是如此俊秀聪明, 却又粗豪得一塌糊涂. 勇往直前不知死活的家伙, 是这样单纯, 可又偷偷地心事重重, 叫人奈不住地不忍...怜惜...
如此想保护一个大傻瓜的感觉, 连凌统自己都感到不解.
可自从第一次在江夏见到甘宁, 他的喜、怒...每一天每一种情绪, 全部都牢牢地系在他身上.
我们的相遇太不普通, 也不是什么好事.
早知该杀他, 却舍不得...
尽管如此, 憎恶却和喜欢是如此的相似, 即使是憎恶, 也有细微的契机变成喜爱的瞬间.
这个家伙早就已经比什么都能吸引我.
我自己只是没发现, 心里的火焰却是很早以前就开始冒烟了...
在合肥, 他一进曹营被围, 只负了轻伤, 他也是心痛之极;
二进曹营, 他百般阻挠, 也是因为放心不下...
见他与吕蒙、周泰, 甚至尚香说说笑笑, 他也是醋意横生.
每天都想要看到他一眼, 晚上才能睡着.
那老早就是喜欢了.
现在才清楚明白.
凌统伸手抚过甘宁的头发、面颊、眉、眼, 情不自禁去满腔爱怜地一一吻着. 最终咬上了那双常常恼人的嘴唇, 反反复复与之缠绵.
"嗯..." 甘宁迷迷糊糊中给予回应.
"凌将军!"
凌统一惊, 忙推开甘宁立起, 见是他安排在刘备住所附近守夜的副将在门口呼唤. "什么事?" 他走到门口去问道.
"刘备怕是要逃!" 来人急匆匆地禀报. 凌统冷笑点头 - 终于还是泄露了机密! 幸好他有所准备! 他回头看看, 甘宁那家伙正倒在地上揉着眼... "你带人先去追, 甘将军随后就来." 他对副将说道. 走到甘宁身边将他半搂半拽地拖起来, 转念间凌统就已想好了 -- 头一路追兵须得跑得快、水性熟, 自己怀里这家伙正是去阻截的最佳人选.
"甘宁!"
"啊?"
"快去截住刘备的座船!" 凌统也不多说什么就将甘宁往门外一推, 看着他愣愣地跑开了, 自己才去回报周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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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统率众赶到岸边, 刘备一行早已经无影无踪, 甘宁却在一条小船上睡得正香. 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他推醒: "尚香呢?!"
"走啦."
"我不是叫你去拦?"
甘宁哼了一声, 偏过头去不理他. 本来他执拗的模样煞是可爱, 可凌统这会儿正急而且恼, 无暇与之纠缠, 一出手便用力握住甘宁右半边面颊, 将他的头扭回来对着自己: "你怎么放走她?!"
"是她自己决心跟那个人走, 我不想拦."
"你...!" 他居然还有理了! 凌统气结, 重重按住甘宁不听话的脸, 把这家伙向后一推, 恨不得将他拍碎后乱刀剁之.
甘宁看到凌统怒发如狂, 大不似往常的样子, 惟恐自己果然干了件大错事...害怕起来, 一把去揪住他的衣襟, 凑上去厉声责问: "凌统! 是你告诉我她跟了刘备会很好, 会有多值得...多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