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馗。"我又出声喊住了他,看他停了下来才把烟含在嘴里赤裸着身体下了床,从对面墙脚下的CD架上翻出了备用钥匙,握在手里盯了一会儿才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扔掉香烟什么也没说的又吻上了他的嘴唇。
"也许......我们可以建立一种简单的关系。认识的人做起来......也比较方便吧?"我笑着说完展开了手心,他纠紧了眉,眼神里腥风血雨混乱得一如多年以前的那个傍晚。
"不要吗?没关系,我的床伴不少你一个......对了,跟我在一起......会脏了你吧--抱歉我忘了。"我的笑容愈加灿烂,收起的手指没有温度。
"我......对不起,很高兴你还愿意见我。"他勉强扬起嘴角,那笑容僵硬得任何人都看得出来。"谢谢。"他展开我冰冷的手拿走了钥匙,吻一下我的额头打开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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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的那一边,金属楼梯吱呀作响,我茫然的呆立在原地,赤裸的脚下连地板都没有一丝温暖。
屋子里安静得连灰尘摩擦着空气的的声音都可以听见,背对着门,早已消失的爪痕隐隐作痛,在翅膀的位置泛出血痂一样的黑红。
"我到底......在干什么......"擦身而过的一切一幕幕的从眼前掠过,燃烧的水蓝色夜晚、疯狂的肌肤、湿润海风般的呼吸、纠缠的手指、零乱的眼神、停不下来的泪水、香烟的灰白色薄雾以及冷掉的咖啡......
有东西从干枯冰冷的眼眶滑落,沿着脸庞,飞快的坠在地板上,"砰"的一声好像荒野里爆炸的枪响。
我用手捂住颤抖的快要失去控制的嘴唇,左腕因为太过冰冷而有种被灼烧的感觉,我动了动手指--还好,还会动,还有感觉。
放下捂着嘴的右手,几秒钟后抬起胳膊用双手将额前的发丝全都压在头顶上,望着洒落满窗的金色阳光,我温暖的笑--虽然身体冷得像具尸体。
"我很好。"垂下眼睛用愉快的语调说着,向浴室走去。
洗完澡出来,结束了浪漫的房间像往常一样空旷。水珠自发丝坠落,摔碎在地板上的声音,布料摩擦的声音......弥漫在空气中证明着时间的流逝以及生命的存在。
咽下最后一口咖啡,从门后拿了一件外套,迈出门口的瞬间我像往常一样告诉自己:今天跟平常一样,我,还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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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枝上已经长出花苞了,傻乎乎的在那里闭着,好像这样就能够安全。
我提着垃圾袋站在店门口,眯起眼睛抬头看着延伸在天空中的黑色树枝,突然忆起曾经有一株开早了的樱,在窗外瑟瑟的发抖,被雨水打得破败不堪......我摇摇头收回视线,自嘲的笑一下,想自己少年时的残破。
在这座北方的小城里,每年春天总是看见盛开的樱花被雨水摧残,这里的樱花是在雨季盛开的......一边盛开一边凋败,等到阳光明媚的时候早已憔悴的不堪入目了。所以,这里的春天,没有人看花。
"Vain。"有人从背后用力的拍了我的肩膀,手里的垃圾袋掉在了路面上。
"不要突然冒出来吓人。"我皱眉,一边说着一边弯腰捡起了袋子。
"不是我的错,你提着垃圾袋立在店门口发呆,头儿已经瞪了你好几次了。"
"咦?......这、这样吗?对不起。"我赶紧把袋子塞进垃圾箱,转身往回走,发现杰还站在那里,抱着双臂似笑非笑的看我。
"你刚才脸红了。"
"体积大就有点自觉,别立在中间挡路好不好?"
"Vain......"
"......什么?"
"今晚你可不可以带我回家?"
"二十好几的人了还不会自己回家吗?我不管,迷路的话就去找警察。"我瞪他一眼,迈开步子准备绕过他回去店里。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Vain......拜托......"他伸手拦住我,微微弯下腰伏在我耳边低声请求。
"......哎......不是前天才做过吗?你发情期啊?"我叹口气,没有办法的低下头。
"喂!"
"好啦、好啦!我妥协!那对爪子你赶紧收回去!"
"Vain!杰!你们两个不要站在外面偷懒!"
"晚上我还有工作,你先去街角的酒吧等我,九点半左右我会去找你。"匆匆交代完,我抛下依旧不紧不慢的杰跑进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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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在忙忙碌碌中很快的过去了,晚上我准时从酒吧前走过,可是因为太累我几乎忘掉了早上的约定,已经走过了十多米才猛的记起自己还有个约会,于是转身跑回去,微醉的杰正靠在墙上,眼角眉梢满是慵懒暧昧的笑。
"还好你没有彻底把我忘掉,我可是亲眼看着你走过去呢。"
"那你干嘛不叫我,早知道就不回来了。"
"嗯......我好想你......"杰走过来单臂环上我的腰,把头轻轻靠在我的肩上。
刚刚踏进房间,杰就转身把我压在门上激烈的亲吻,和着酒精的味道我最初的惊讶也很快变成了浓浓的情欲,双手缠上他的脖颈,我同样激烈的回应他。
"你回......"一个不属于我或者杰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像一桶冷水浇在了两个燃烧的人身上,我们停下动作,惊讶的望向声音来源--馗僵立在厨房门口,挽起袖口的手上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凝重的气氛,像淹没在沼泽中,在杰的拥抱里我亲眼看着馗夜空一样的眼睛汹涌澎湃,却在最后变得像退潮的大海一般--悲哀而又无力。
"他是谁?"杰放开我,深吸一口气然后问道。
"朋友--像你一样的朋友。"我转过头向着杰回答。
"你今晚本来有约?"杰皱眉,情欲未退的眼睛不满的看向馗。
"有--跟你。"我翘起嘴角,觉得有些好笑。
一室的死寂,我靠在门上看两个男人暗潮汹涌。
几分钟后,杰收回了眼神,想后拢了拢栗色及肩的头发然后拉过我,轻吻一下,笑着说:"今天就算了,我再找你。"就打开门走了出去,留下漠然的我和静得了无生气的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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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脱了风衣挂在门上,径自点燃了一根香烟向窗口走去。
"你来干什么?"我半坐在窗台上,望着杰里去的身影吐出一口烟雾。
"喝咖啡吗?"馗走到我身旁,声音像平常一样温和。
"谢谢。"我站起身,一只手接过咖啡换到床边坐下,馗则走到了窗前,斜倚着窗框看向外面。
起风了,一阵阵的飞驰而过。
街角的酒吧依旧是旧钢琴与老萨克斯寂寞的荡漾,蓝黑的窗口突然苍白,头顶上雷声隆隆的震耳欲聋。
喝尽了最后一滴咖啡,将烟头熄灭在里面。
"好了,开始吧。"我将杯子放在床头柜上,抬手解领口的纽扣。
"什么?"他转头,看我已经裸露了一半的胸膛,眼睛里又是腥风血雨。
"你来不就是为了这个?那就开始啊。"我讥讽的笑一下,全部的纽扣都解开了。
"夕君!"双手被缚在了半空中,他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却狠狠的剖开了我的胸、我的心。
屋子了的灯突然熄灭,又停电了。天空上一阵闪电苍白得发紫,紧接着的雷声淹没了房间。我抬头,看不见他的眼睛,左手变得冰冷,渐渐没了感觉......我觉得自己正和是一年前的无数个碎片重叠着。
"你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我笑,黑暗中那声音像幽灵一样缥缈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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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从乌云密布的天空倾倒下来,敲击着我的窗子,淋湿了我仿若隔世的过去。
馗的手指慢慢松开,我抽出双手紧紧的抱着自己就像树枝上那些紧闭的花朵。
"馗......你告诉我,从头到尾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已经把我的手、我的眼睛、我的血液、我的爱、我的所有感情、我的生命甚至我的灵魂......全部都给你了。可你还是在索取,将我所给你的一切狠狠踩在脚下以后,你还在说着‘那是不够的、那是不够的......'可我的身体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啊!我还有什么没有给你?你还在要什么呢?你还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现在我可以存在着......那不过是因为这空空的躯壳里流着别人的血,他们给了我不需要任何东西生存下去的责任。馗......你告诉我,你来作最后的选择,你......是要一个没有将来只有过去的尹夕君,还是要一个没有过去只有将来的Vani?也许这样对你很不公平。因为他们同样什么都不能给你了。但是馗,你只需要动动嘴告诉我你的答案--结束或是继续,灭亡或是生存。"
抛下一动不动泪流满面的馗,来不及换衣服就只穿着一件完全敞开的衬衣走进了初春冰冷的雨里。
记得很久以前也曾像这样走在掺杂了街灯光影的雨里,只是那时候绝望,那时候还有花夕......现在我什么也没了,连绝望......也没了。
北方的小城下着雨,为何却淋湿了虚幻的过去?抬头仰望生了锈的夜空,雨水冰冷的弄湿了面庞。我跪在地上,对面仿佛有一个已被污染得肮脏不堪的我,用笑脸隐藏了真实,若无其事的活着。
因为不想被伤害,所以不会爱上别人?这样不过成了只有躯体的成年人而已。
那时候的自己如果凝视着现在的我,会做何感受呢?那时候的你如果凝视着现在的我,会做何感受呢?
后悔生在这世上吗?能失去一切的活下去吗?还可以再继续下去吗?
无言以对的悲哀呀,现在已经......
回不来的少年的记忆,香烟的烟雾萦绕眼前,那段刻骨铭心的往事原来根本没有被埋葬。时光倒转,我仿佛看见一朵鲜红的马蹄莲正忍受着痛苦盛开在城市一角。
北方的雨冰冷的弄湿了脸庞。
"雨啊,就这样下吧!"
让我好好的痛哭一场。
该结束的总要结束,欠了的总要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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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直冰冷的下着,天刚亮的时候我回到了自己的公寓,开门前看了一眼左手腕上消失不了的鲜艳伤痕。如果可以的话......很想对罗昂和花夕说声对不起,他们给我的责任我已经不能再承受了,罗昂给我的血也渐渐干枯了,现在的我又像从前一样,被逼到了边缘。
"你又去淋雨了。"馗坐在床边侧过头来看我,温柔的声音从虚弱的翘起的嘴唇里溢出。
"现在才初春,又是在北方,你这样只穿一件衬衣去淋雨会得肺炎的。"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我面前,无比珍惜的将我拥进怀里。
"看吧,你的身体这样冰冷。"
穿过他的肩膀,,我看见雨灰蒙蒙的敲打在窗子上模糊了景色。我把手绕上他的背,头颅沉甸甸的靠上他的肩膀,觉得从没有这样温暖......像要......消失一样。
"馗,我没力气了,你能抱我到床上吗?"我闭上眼睛,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雨声掩盖。
"好。"
馗抱我到床上,替我换了衣服盖好被子,然后穿了外套像要离开。
"你睡吧,我马上就回来。"他说完拿了雨伞出去,我看着那扇关闭的门,很快就睡着了。
大概没过多久,门重新打开了,屋子里进来几个人--带着消毒水的味道。我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可无论怎样努力周围还是一片黑暗。
我又想起多年以前,想起我的眼睛,想起我的左手,想起那个医生说我割断了自己的肌腱以后再也不能跳了......
"夕君、夕君......你只是感冒了,输完液就会好的。"
是谁?谁的声音这样温暖?谁的手这样轻柔的抚着我的脸庞?
说话的声音。
脚步的声音。
开门的声音。
关门的声音。
"夕君......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看樱花,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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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下雨的城市忽然晴了,雨季里阴沉的天空竟然蓝得几乎透明。馗说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外面樱花开得正旺,一起出去走走吧。然后他帮我换好衣服,牵着我的手走在阳光明媚的大街上。我问他要去哪里,他回答说不知道,我说别人都在看了,他就说没关系,接着回头,笑得像个孩子。
我突然觉得害怕,那样纯粹的笑容没有一丝真实感,快要消失似的。
我们牵着手在城市的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走。
在这个城市这么久,我第一次看到天空这样蓝,第一次看到阳光这样干净温暖,第一次看到樱花开得这样灿烂......
空气中弥漫着香味,是樱花的味道、阳光的味道、红茶的味道、甜点的味道、春天的味道......
公园里、露天咖啡店里、长椅上甚至街边,到处都有人笑得一脸幸福看樱花盛开。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这个城市的春天,也有人看花。
馗突然放开了我的手,他说"你站在这里别动"然后孩子一样开心的跑掉。
我真的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没动,抬头看着樱花在碧蓝的天空中像在飞翔,我笑一下想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傻,想馗不知道又要去做什么--不过那一定也是很傻的。
"夕君!"马路的中间突然有人叫我,望过去,竟然是馗碰了一束纯白的马蹄莲站在那里,阳光下美得让人心碎。
"你在那里干什么?别人都在看了。"
为什么我的声音这样不稳?为什么我的笑容这样僵硬?
"没关系,我马上就过去。"馗的笑依然纯粹,深蓝的眼睛里满是幸福。
"......还记得你回到我身边的那个夏夜吗?你说......你想要一束红色的马蹄莲--我一直没有找到。几天以前,你让我做出选择,让我给你一个答案。夕君......我真的很笨,从来没能让你的悲伤停止,所以现在我给你我的答案--我要你做那个没有过去只有将来的男人,然后有一天......我希望你能幸福。可是夕君,我......真的很爱你,是的,我爱你--这件事情我没有办法让它停止,但我也清楚,我爱你这件事是你痛苦的根源,这样的话只要我存在一天,你就不会幸福......对你的爱早已成为了我的全部,我也......渐渐的不能控制它了--可是如果......如果它不能让你的悲伤停止,不能让你幸福......那么它......又有什么意义呢?夕君......我想了很久才想到这件你唯一对我要求过的事情,我可以为你做的......你看,我这个笨蛋又让你露出伤心的表情了,我很没用对吧?"
纯白的马蹄莲渐渐变成了红色,不知何时裂开的手腕正用那炽热鲜红的液体浇灌着盛开的花朵。
一阵风骤起,吹落了樱花纷纷扬扬,雪一样的迷乱。馗走到我面前,手里赤红的马蹄莲鲜艳得让人睁不开眼睛......他第一次笑得这样纯粹......这样幸福......
"你的头发......什么时候长过了肩膀?"眼泪烧过脸颊,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看着他飘荡漫延的乌黑发丝,伸手紧紧的抱他。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你不喜欢吗?我以为这一次......我终于可以做一件让你高兴的事情了,没想到......我太任性了是吗?我只是想达成你对我唯一的要求,只是想满足我最后的愿望......既然它不能停止,就让我跟我所深爱的夕君一起消失吧......我只是这样希望......夕君......我又做错了,是不是?我真是个没用的家伙......"
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我看见樱花吞没了馗。鲜红的马蹄莲散落满地,我抱着馗坠落在地上,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