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少爷......」太小声?没听到?换个方式、再来一次!
「大少爷喔~~」
可媲美苦旦唱腔的古怪声调,终于引起书房内人的注意。
范文放下手中的书册,皱着眉,看着站在门外不敢擅入,只探了个头进来的账房总管。
「什么事?」
「老爷他......他说他公事繁重......要我把这个月的账册拿给你过目......」总管小心亦亦地在「他说」两字上加重口气,除了因为说话人当时的行为和言谈内容大不相同外,亦表明此行绝对和他个人意愿无关。
范文的脸色更难看了,一个商人,还有什么比看账册更重要的事?
但为难下人没什么用处,范文叹了口气:「放着吧,我待会看。」
「是。」脸上有明显的笑意,总管低身将一旁堆到小腿高的帐典捧起,走进屋里,恭敬地放在案上。
「那......大少爷,我傍晚来取。」
「嗯。」
看着总管哼着调、小跳步地离开,范文又叹了口气,发了一会儿呆,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拿起第一本帐翻阅,然后第二本,第三本......
到第十本时,轻揉额角,微闭过于劳累的双眼,竟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半个时辰后,范文转醒,蒙眬地睁开双眼,一看到的,就是一张凑得极近的大脸,惊吓之余,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时,手脚已先行动作......
「哇~~~」
范家大少爷的书房中,传出惊天动地的惨嚎。
室外,下人们听闻自工作中微微抬起头,不一会儿又低下干活,嘴里还念着:「二少爷......又去找大少爷玩了。」
房内,范文喘着气,脸上泛着激烈运动后的红潮。
另一边,范武捧着自己肿得跟肉包子一样的双颊,哭得呼天抢地。
「住嘴!」范文整整呼吸,还顺手理了理衣裳,丝毫不为自己的暴行内疚。
「呜......你打我,还不准人家哭......」范武哀怨的回嘴,脸上净是眼泪鼻涕纵横。
「谁叫你没事靠我那么近!」唔......哭得好丑!范文嫌恶地想。这个人怎么会是他的兄弟!?......范武肯定是爹在外头捡回来的!
范武才想再说些什么,忽然房门「碰」地被一只大脚踢开,跑进一个福态的中年男子,男子带着惊慌的神色,寻视一会儿,才看到蹲在墙角哭得梨花带泪的范武,痛喊一声后,整个人连跑带滚地扑向范武:「小武......你的脸怎么肿成这样......是谁打你的,跟阿爹说......」
范武见来了靠山,卖乖地更号啕大哭,眼角有意无意地漂向范文。
「乖......不哭......阿爹疼......」范父精明地装疯卖傻,假装没看到。
在范府里,除了范文范大少爷外,还有几个人能把范二少爷打得跟个猪头一样?再说,事发地点是范大少爷的书房,里头又只有他们二人,范父用脚指想也知道凶手是谁!刚才只是假意地问问,表示自己还算关心儿子罢了。
范父欲粉饰太平,范文可不这么想。
范文咬牙切齿地瞪着范父手里,用来捉虫的网子,冷冷地问道:「你不是公事繁重吗?忙到没时间看帐?」
「啊?」范父这才想起刚自己匆促下,忘了手上还拿着网子。快速地藏在身后,露出讨好的笑容。
可惜笑容在范文充满寒意的目光下维持不久,原先翘得老半天高的嘴角,慢慢下落,转眼就变成一脸的哭丧:「我我......我不想看嘛......小文......」
「哼!」范文愤然转身,将桌上的账册再堆成一迭,拿绳子捆得死死地,丢到范父脚边。「给我带回房去,明天一大早我叫总管到你房里收!」
这回,换范父哭天抢地了。
范文抱着头,心里撤回刚才的话。
范武绝对是爹的亲生骨肉,真正被捡回来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第二章
崎少龙凭栏平坐在西湖畔最负盛名的茶楼,耳边听着满屋喧哗的嘈杂,眼睛看着路上一片黑鸦鸦的人群,剑眉微蹙。
不是说......往来西湖者大多文人墨客,吟诗作对,以文会友,好不雅致?怎么......他会有身处菜市的错觉呢?
楼内,茶客们不但多是脑满肠肥、一脸油腻,完全看不出任何文艺气息,身上更是穿金戴玉、镶银嵌钻的,似乎深怕旁人不知道他家钱多一样!
外头就更夸张了。湖岸旁柳堤下,铺满各式各样的席子、摭阳纸伞,竟全背对湖面,向着路中心;席上之人多是男子,个个衣衫花俏、花枝招展,还不时互整衣冠,试图找出自己最帅的样子。
摊贩当然也没放过这捞钱大好机会,手上忙着嘴上笑着,但崎少龙总觉得那些小贩心不在焉,不时探头采脑在望些什么似的。
他老远从京城来此可不是要看热闹的,再说,今日一无市集二无庙会,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在此地走来晃去?把西湖的幽静和雅素破坏殆尽,半点诗情画意也没了!
就当崎少龙百思不得其解时,旁桌茶客甲低声问了茶客乙:「这消息是真的还假的啊?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人?」
茶客乙慢条斯理地啜茶:「由范府里传出来的,应该不会有错的......」
「是喔......我可是推了大生意来这等的,可别扑了空......」
「哈!告诉你,要能见范家兄弟一面,挥金千万也值得!」
茶客甲是信了,但仍有些不满地抱怨:「可是咱们就这样坐在这高楼上,看个屁啊......」
「这你就不懂了,这酒楼也是范家的产业,范氏兄弟都是先乘车到旁边的范家茶庄和布行,再步行到此,最后才上山为辞世的范夫人扫墓,年年如此。」顿了顿:「你知道你现在坐的位子靠了我多少关系、花了我多少银两吗?别人想求都求不来呢!」
崎少龙一听,回头看向身后的随从。随从点了点头。当初为主子想在此处品茗,的确是花费了好一番工夫,最后不得不搬出主子的身分,才胁迫店东留下位子的。
崎少龙勾起兴味的笑容,现在,他开始觉得有点趣、想见识一下众人口中所谓的范家兄弟了。
又一会儿,路上的喧嚷更加鼎沸,其中夹杂着几句「来了!来了!」的话言。
崎少龙探出头去,只见远方出现了一辆颇华丽的马车,人声顿然歇息,行人们全停下脚步,自动叉出一条路子,站在两旁盯着马车慢慢向酒楼驶近。
好不容易等到马车在隔壁茶庄停下,崎少龙的视线却让雨棚摭住,只能看到路边人一个个张大嘴巴,中邪似地盯着马车,任由嘴里的唾液四流,毫不擦拭。
众多的口水滴落至地面,聚集成小溪,全数流入湖中,估计让整个湖面上升了半寸!
等车内的人进入屋中,众人才略略回神,但不久,同样的情形又发生了两三次,显然是那范家兄弟进进出出的原故。
崎少龙正等得不耐烦之时,耳边又传来茶客乙的声音:「就快到了,记得睁大眼睛别眨,不然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说着,楼下传来掌柜的招呼声,接着是数个人上楼的踏步声,茶楼内人人屏息以待,所有的目光全死盯着楼梯口,生怕漏看了什么。
先出现的,是矮胖的掌柜,涎着脸,多是谄媚。
接着,是家丁打扮的人物,见多不怪的表情,似有若无地挡着掌柜的猪油手。
然后,一只玉石般的手攀扶着楼梯扶手,紧跟着的,是一张崎少龙这辈子见过最可爱最诱人的脸庞,白嫩的雪肤,玲珑大眼,和红润的菱唇,再搭上略矮的身躯,十分惹人怜爱。
所有人呼吸一窒,连崎少龙也不例外。
就在崎少龙认为眼前便是众人倾倒疯狂的原因时,接下来的景象,却更叫他冲击。
跟在可爱少年背后的,是一名较高的男子,同样的精廋,同样的贵气,但不同的是,男子的面容,只能用美来形容,其它字眼,都算是玷污了这张绝世的脸孔!
崎少龙敢发誓,就算是皇宫里的三千粉黛加起来,也比不过这两位范家少爷。
范大少爷伫足,意思意思地环视了一遍后,低头跟家丁说了两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下楼。范二少爷鼓起腮帮子,气恼地跟着离开,然后楼下传来范二少爷抱怨不吃点东西再走之类的话。
事情发生得突然,人就这么一下子不见了,茶楼上的客人这还个个瞠目结舌地发着呆。
一刻钟后,茶客甲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才想赞叹两句,却看见茶客乙已如往常地开始拨土豆吃,不解地问:「难道......就这样?」
「当然......不然你还想怎么样?」
「可是......」转头看着外头远去的范家马车。
「你该不会向跟上吧?」
茶客甲点头如捣蒜,多看两眼也好。
「少不知死活!」眼角瞄到旁桌的客人不知何时消失无踪,茶客乙叹了一口气:「那家伙肯定是外地来的......每年,就是有几个这样的笨蛋......」
第三章
范家的马车停在山脚下,显然范家兄弟徒步上山。在酒楼里也怔忡了好一阵的崎少龙,原以为自己慢了会跟丢人,后来才发现,只要循着一路上躺成奇形怪状的伤患,更可毫不困难地找到范家人。
请了保镖?是应该要的......顶着那样的脸出门,根本就是引人犯罪!
崎少龙领着随从施展轻功,赶在范家人前头,找了个隐密的草丛匿身。
随从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家主子有失身分地躲躲藏藏,喏喏问道:「爷......你......该不会想要掳走范家兄弟?」
「当然。这样的极品,怎么能错过?」即便自己非好男色之人,但面对如此绝世倾城之人也不免心动!心里还盘算着,虽然有点可惜,不过嘛,那范家大哥就送给皇兄,自己留下范家小弟......这样,有了皇兄挡在前头,相信绝对没有人会敢追究七王爷「强掳民男」!
「听着!待会儿,你们就对上那些家丁和保镖,范家的少爷们让我来就行了。」看着对方怎么看都很肉脚的家丁,再比较自己带来的武功高强的随从,这不用说,一定是手到擒来嘛!
呵呵呵......崎少龙展开的得意笑容中,还带着二分的熏心色欲,看得手下人都替他觉得丢人。
范家人以可怕的龟速行进,终也到达崎少龙躲藏的地点。
见猎物一点警觉心也没有地走近,一声令下,众人「刷」地自草丛跳出,崎少龙想也没想,就朝他已视为囊中物的范武扑了过去。
这边,酒楼里的茶客甲和茶客乙还在嚼舌根。
茶客甲不甘心质问:「为什么你说跟上去的人全是笨蛋?」
茶客乙闲闲地喀瓜子:「你说,范文的美丽和范武的可爱是不是倾天下之绝?」
见识过后,茶客甲很肯定地说:「是!」
「那我告诉你!范文的精明和范武的身手,又胜过他们的容貌不只三分,你要不想被打个半死,就千万别去惹毛他们!」
崎少龙的俊脸被压在泥地上,四肢受扣,动弹不能,一干随从见主子受擒,纷纷放开手里的范家家丁,个个一副慎惧地看着范武。
范武扭着崎少龙的手,脸不红气不喘的,半点也不像才大显身手、以凌厉招式制住对手的模样,抡起拳头,打算让身下人躺平。
「等等......」范文出声喊住范武:「别打这个人。」
「为什么?」范武皱着一张俏脸,好不容易有机会练练手脚,对方又是个登徒子,跟他客气作什么?「刚刚就可以!」现在为什么不行?
「不为什么!」范文横视范武,要能说到范武明白,天都黑了!
不过,就这么放了也不行;这人和刚才袭击的那一群人的目的都一样,又让范武给打趴在地上,想来是不会善罢干休......他可不能此次出行节外生枝。
「把他们全绑在树上,等我们回家后再叫人来放!」
「噢......」
回到范府,范武兴高采烈地向范父描述自己今天揍了多少人,范父一边听着,一边点头称赞:「打得好!谁叫他们打我家小文和小武的主意!......不过今年人好像比去年少一点......」
在记事本子上写下人数和经过,比较历年,范父有点气恼,那些人全瞎了眼不成?看到他家小文和小武的天仙绝色,竟然只有这么一丁点人动了色心跟上?
一句话,换来在一旁的范文两颗白眼。
「可是最后那家伙......」范武噘着嘴,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不甘啊。
「什么?只有绑着他?这么行!要传出去了,别人会笑话阿爹的!」
「可是文说不能打啊......」在范家,范文的话可是比范父的面子受重视多了。
「为什么?」范父转头,很哀怨地望向范文。
打十几年前范夫人仙逝起,当时才五、六岁的两兄弟一出门,身边跟着狂蜂乱蝶都可叫范父向邻居友人炫耀个个把月,随着两人年纪增长,闻风而来的仰慕者亦倍增,到处向人夸示自个的儿子有多美绝尘烟已然成为范父的生活重心,其中精彩桥段都可汇整成书。
范文原先不想理那两人的,脸无表情地坐在桌傍看着手上的书,可是得不到注意的范父,发现儿子的刻意忽视,便很没尊严地跑来蹲在桌边,两只手攀在桌沿,大头搁在手背上,努力地用皱成八字的眉毛和眼睛散发着楚楚可怜的光波。
范文抿了下嘴角,还是横了心不说话。
这旁,连范武也来凑上了一脚,因为,他也很好奇。
眼前两个人用小狗般的眼神盯着自己,还不时发出「呜呜」的泣咽声,就算范文再怎么忍耐,也无法视若无睹。
「够了!你们两个!」
两个人赶紧乖乖地在椅子上坐好。
范文深呼吸了一口气,提醒自己眼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和亲生兄弟,打死了,可是要花钱办后事的。
「你也不想想,我和阿武每年被逼得这样出去招摇,为什么到今天还相安无事?」
「当然是因为你们阿爹我财大气粗,人面又广,谁敢来招惹!」范父很是得意。
年前曾有一个富家子弟想仗钱欺负他家小文和小武,被他联合其它商家抵制,现在在庙口卖豆花。
另外,还有某大官之子想染指他家小文和小武,被他在朝庭的几个拜把招呼过后,再也没踏上这里一步。
其它一些杂七杂八的,全让范武揍过,当然不敢放肆。
再加上,城里的人也挺配合的,很少四处嚼舌。因为他们明白,要是张扬出去,惊动了京城里的大人物,那他们每年一度的盛事就没谱了。
「不对!」范文很不留情面地浇了父亲一缸子冷水。「那是因为还没碰上真正的人物......那个人,我看是不简单。」
「哈!我才不信能有多厉害咧!小文你放心,天塌下来都有阿爹顶着,就算阿爹顶不住,还有小武,对不?」
「对!」又想了想:「不对......阿爹......我比较矮耶,会先砸到文的啦!」
「那......你撑着高跷好了,改明儿,阿爹就叫人给你砍竹子去!」
「好!阿爹,我还要漆成红色的。」
「没问题......」
范文无力地看着兴致勃勃的两人,决定回房间睡觉比较实际。
应该没事吧,反正他们家一不偷二不抢,行的是正当行业,在地方上人缘也不差,没有名目,就算是当朝天子,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不是吗......
第四章
半个月后,范文端坐在前厅品茗,一旁范武无所事事地绕着他打转。
就在范文想给范武一顿好打时,范父喘嘘嘘地跑来,手里还扬着一封信函。「大...大事......大事......」
「大事?」范武头还让范文给勒着,脸上却泛着炫目光芒:「卖臭豆腐的来到门口了是不是?」
范父一调好呼吸,马上抬头四处张望:「来了吗?怎么没人跟我说?」
范文放开范武,干脆自己走过去,抽走范父手里的信封。
信上,以范兄两字开头,略过拢长无意义的客套话后,才在第三页中间出现重点。大概内容是写着那天上朝时,七王爷在大殿上向皇帝建言,说范父是个如何如何的经商天才,如此栋梁埋没民间,实在是朝庭的损失!然后,那个七王爷显然也调查过写信人和范父的关系,当庭便询问写信人意见,写信人不疑有他,当然是力荐故人......最后,皇帝决定封范父一个官位坐坐,要他们举家迁到京城,过两天,诏书就会下来了,写信人是想先通知范父,顺便恭贺一番。
「......」范文的脸色随着书信的内容泛起愠意,信手一扔,冷冷地走回座位上,拿起茶杯,有一下没一下地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