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梦到这里,中国古代文学的任课老师就会用500页厚度的教科书砸我的桌子,问我李白什么时候生,杜甫什么时候死的。我摸摸脑袋回答,我知道我外婆什么时候生,外公什么时候死的,但是不记得这两位的确切生辰八字。
接着,那500页的教科书就直接砸了我的后脑勺。
"何况,你这家伙也不要三天两头欺侮老师啊!"
"耶?我有吗?"木木地转头看坐在桌子上居统治地位的班长,不知何时自称我哥们儿的家伙,时刻以保护为名乘机接近我那天真可爱纯洁善良活泼迷人的妹妹。
"当然有啦!自己想想看,哪一节中古课你不被Mol揍的?"
"中古,是我心中永远的痛。"我抬头望天,见到的是教室牢笼一般的灰白天花板。
"我说你小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故意的呢!"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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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夜晚,宁静而安详。一切生的事物隐藏在看不见的黑夜里,收起自己的长尾巴和尖耳朵,偶尔露出锐利的爪牙,用绿得发亮的妖目四处张望。它们在等待新鲜的贡品--血管里驰骋着热气腾腾的液体的美味食物。
我独自走在公园七彩石砾铺成的小道上,手中握着快捷包装的橙汁一口一口地吮吸。没有了血液的腥味,却附带着防腐剂的不良化学物质,淡淡的色素如同淡淡的砂糖味一般涩着我的口。怎么会有人将这样的东西替代真正的果汁?这虚伪的世界,人们偏爱稍纵即逝的幻象。
穿过蜿蜒漫长的林间小道,终于来到目的地--公园后一座陈旧的老房子。
在我很小的时候,附近的小孩们传说那间残破到无人居住的屋子里住着一个吃人的怪物,它长着6只铜铃般大的眼珠子,绿色的皮肤时刻泛出能溶解除了大地以外一切物质的粘液。怪物一年里大部分时间都在冬眠,只有到了夜晚才出来活动,一旦哪个小孩进入了它的视线,就会被抓去吃掉。
当时的大人们都是这样哄骗自家小孩,以免他们晚上外出,并且这办法颇见成效,就一直被流承下来。
"你来了啊,快进来。他正等着呢!"开门的阿姨热情招呼我进去,胖胖的身子轻巧地扭曲着关上门。
走进房间,昏暗的节能灯挑战我的视力极限,好不容易找到尚在熟睡中的月,却被地上堆成山的布娃娃绊倒,发出一声巨响--"砰!"
揉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月瞪着地上狼狈的我好一阵,忽然哈哈大笑。
"喂!给点面子,不要笑得那么大声。"我取下头顶上的兔娃娃,很汗颜地爬起来,"你竟然有收集这种东西的癖好。"
"外面天黑了吗?" 他无视我的问题,转头看看厚如棉被的窗帘。
"啊啊!黑了,足够黑。"我走过去双手捉住窗帘的一角,使劲一拉。
"刷!"银色的华丽月光泄进房里,节能灯的光线再也抵挡不住这自然的神奇力量,自惭形秽地退居幕后。
抬头看。窗外,是白得惊人的满月。
月被耀眼的月光刺得微眯了一下眼,然后开口:"我们出去吧!"
清凉的夏日午夜,微风轻轻拂面,抹去白天严酷的湿气燥热,留下一地清凉。月穿着长袖白衬衫跟着我跑,气息有些急促。是由于平日里不经常活动的缘故吧,无法暴露在太阳底下,让肌肤直接感受阳光温暖的照耀,这种心情我无法体会。
"要不要休息一下?"
"好!"
找了个长得扎人的草丛坐下,月来到我身边,轻轻依靠着。
说起我们两个怎么会认识......那得追溯到N久之前,我还是个不听话专闯祸的问题儿童的时候。那年代,我的世界充其量不超出以家为圆心半径500米的范围,人生也就吃了喝、喝了睡、上学放学和打架。
而当时的他,喜欢坐在老屋的后花园,晒着月光,用溢漫了香气的花瓣泡茶。光洁嫩白的肌肤,清雅幽淡的容颜。如果生存在日光之下,一定会被世俗所吞噬殆尽,不留一滴残骸。幸运的是,他属于月,神秘的阴性,深藏暗处,与利牙尖耳的小鬼们为伴。
为了验证怪物的传说,顺便让附近的孩子们知道谁才是这条街的老大,我闯入鬼屋,遇见了他。记得他很吃惊地望着我的眼神,仿佛惊为天人一般--其实,那应该是我的感受才对吧。
"你是什么东西?"他说的第一句话,嗓音嫩嫩的却饱含冲击力,好像初生婴儿第一声啼哭。
"人。"我的第一次回答,莫名其妙。
在那之后,老屋的传说变得更为猖獗,因为不想让别人知道其中的秘密。只属于我,和他的秘密。
"今天去哪?"月缓过气来,悠悠地开口。
"游乐场!"我憨憨地笑。
小鬼们躲回树丛之后,探出头来,闪着绿色的眸光,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
我朝旋转木马上的月挥手,他哈哈地笑。木马从面前闪过,消失在这头,仿佛融进无尽的黑夜中,却又在另一头出现。
月亮从东边跃出,自西边沉下;太阳出来了,木马不见了。一切恢复正常。吃喝睡上学放学,没有打架。嘈杂的都市尘嚣,惊悚片镜头一般蠕动,一张张相似的面孔,一句句熟悉的对白。
我是谁?生存在阳光下的害虫。
"何况!你外婆什么时候生,外公什么时候死的?"Mol用500页厚的教科书砸我的桌子。
我收回看向窗外发呆的视线回答,我知道李白什么时候生,杜甫什么时候死的,就是不记得那两位的确切生辰八字。
"是吗?"Mol贼笑两记,"那么请你告诉我吧!"
"......"
今天,我的脑袋仍旧没有逃过500页厚度的教科书的袭击。
"哎呀!这就叫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班长依旧坐在高耸的占统治地位的桌子上。
"是不是你教Mol的?"我木木地抬头看他,睡眠不足遗留下的黑眼圈挂在眼下。
"我怎么会出卖你呢?"他伸出大掌拍拍我的背脊,"你说她是不是看上你啦?每次都找你碴儿。"
"呵呵。"
校园里开始流传起我和Mol的绯闻,每一个路过的女生都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仿佛我是披着人皮的狼,在黑夜里出没,不去捕捉那襁褓中细皮嫩肉的孩童,却紧盯住中年欧巴桑不放。
其实Mol也没什么不好,只可惜年纪稍大了一点,虽然现在正流行姐弟恋。
"在想什么?"月递给我新鲜的榨橙汁,带点苦涩的味儿,橙黄色中透着细碎白沫,真正的橙汁。
"没什么。"我接过水晶杯慢慢品,然后问,"月,为什么认识我之后,你就不再喝花茶了?"
"家里的习惯。"他笑得很虚弱。
什么习惯?我没有问。他总是表现得很脆弱,自小受到过多爱护,经不起一点质疑。我看不起太造作的人,故作神秘或者虚张声势。但他的确脆弱。
他曾说他是月亮的孩子,我笑,嘲笑。拉着他跑入炽日底下,眼见着晒到阳光的白色手臂慢慢浮现出褐色的斑驳--不是树木的投影--逐渐泛滥开去的褐色,像梦魇一般刺激着我的神经。他蹲在地上呻吟,捂着手臂,我的心脏也随那惨痛的叫声一声一声剧烈地震动。
我们两个之间,只隔了一层薄薄的阴影,红色的尖顶老屋遮挡了太阳的光线。我在明,他在暗。我试图把他拽出黑暗,殊不知对于他来说太阳光才是至深的毒药。
月的母亲把他抱回家,之后有好一阵子,我们都没能见面。
"手......还疼吗?"我问。
"不疼了!"他展示一般撩起袖管给我看,令人厌恶的褐色花纹。
"我总有一天要补偿你的。"
"不是已经在补偿了吗?"
天亮的时候,月安静地躺在床上睡觉,胖阿姨把我叫去她的书房。虽然我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普通的女仆可以享受如此高的待遇,但是我仍然很尊重她,她是个踏实友善的好仆人。
书房在楼道尽头,阴暗的拐角处。能适应老屋缺乏光线的环境恐怕是我这辈子做过众多疯狂的事情中最不可思议的一件。摸索进房,金碧辉煌--不知道除了这词还有什么能形容那里边的状态。
大过我整个人的窗子可能是歌特式或者其他任何风格,我对此没有研究。阳光自外面晒进来,穿透五彩的玻璃,照在地上显现出圈圈点点的光晕。仿佛很久没见到过太阳似的,我竟有些睁不开眼。
"能答应我一件事吗?"胖阿姨坐在窗前的阴影中,轮廓很威严。我就差没下跪磕头。
"什么?"
"帮我照顾月。"
"你要辞职了吗?"
"没错,你来接管怎样?"她自座位上站起,手中握着被光线照耀会发出亮闪闪光芒的东西,向我走来。
"哎呀?做男仆吗?我可从来没有想过呢!"朝后退了一步,这才发现原来那个不是凶器。
"从今天起,你正式成为这个家的主人。"她说完将钥匙强行塞进我手中,一边脱掉头上的白色女仆帽一边朝大门的方向奔去,仿佛将要投入阔别已久的自由的怀抱。
望着她的背影发呆,我想到了那个故事:划船的艄公将橹交给渡河的人,不幸的渡河人就成了艄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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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又开始做梦,梦的内容变成了另一个样子:蓝天白云,金光灿灿的太阳。月从远方朝我跑来,美丽的嫩白肌肤渐渐溶解在灼热的日光中,随风消散,飘扬在空气里,如烟花般绚丽夺目。我睁不开眼,只好任凭他分解成一粒一粒的原子,病毒似地渗透到身体里,一点一滴侵蚀。
Mol调职到其他学校,原因不明。但我们都知道,因为是当事人。
班长被我妹妹清楚地拒绝,情绪陷入低潮,再也不坐在桌子上和我调侃这个那个。可怜的平凡人。
月亮升起的时候,我仍旧回到老屋,再也没有人开门。
我有了钥匙......和一大笔钱。
月躺在床上,睡得香甜。我能感觉到四周蠢蠢欲动的小鬼们吐着血红的舌头,原来我正是它们这回的目标,早已被盯上的猎物却丝毫不知情地自己往陷阱里跳。
"月,为什么认识我之后,你就不再喝花茶了?"
"家里的习惯。"
"什么习惯?"
"代表着找到了归属。"
老屋里头的怪物,慢慢吃掉我。我也变成了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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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色性干皮病,简称XP。一种罕见的遗传病,100万人中只发生一例。该病患者被太阳光损伤的皮肤不能自行修复,任何紫外光直接照射都可能导致严重后果。XP患者得皮肤癌的几率是普通人的1000倍。
此病目前还无法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