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与椿与海————velownica

(一)
太阳已大半沉在海中，天边的云，被余晖染得入华美的罗琦。没有风浪的海面，也被洒上火一般的金红色，那颜色与海自己的颜色交叠在一起，成了哀伤而绚丽的紫苑色。
岚漠然的站在海边，眼前的美景无法使他的目光从他手中的书上移开--确切的说，吸引住他目光的是那本书中夹着的，似乎是从报纸上剪下的小纸条。
"一个传奇的结局往往归于平淡。
"不停创造着传奇的人，累了。他的‘传奇'，归于‘平淡'。
"‘传奇'意味着漂泊。肉体上的漂泊，灵魂上的漂泊--毕竟是漂泊。终有一天，回归来的，肉体也罢，灵魂也罢，一切，归于‘平淡'。
"人，醒着，就在创造传奇，属于自己的传奇；睡着，就结束了，一切，归于平淡。
"椿创造传奇，她回去了，一切归于平淡。
"我，回去了，一切，归于--平淡。"
纸条上很有遗言味道的百余字有个恰如其分的题目--《遗书》。
当最后一缕阳光隐没入海中后，岚合上了书。借着微暗的光线，依稀辨认出书名：《传奇》。
《传奇》是一本近年来畅销的小说，小说以游记的形式讲述了一个旅行者和一个美丽女孩的爱情故事。
一个叫做岚的年轻旅行者在异地遇见了一个叫做椿的美丽女孩，体弱的女孩唯一的心愿是想让园子里唯一一棵长在异地的茶树开花。旅行者理所应当的爱上了这个温柔善良的女孩，但爱情无法使他驻留，女孩也因为要等茶树开花而不肯和他离开。旅行者答应女孩，会回来。女孩也答应旅行者，永远等着他。此后，旅行者游历了许许多多的地方，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经历了纷纷扰扰的事，饱经风霜的他，决定回到女孩身边。然而，女孩的重病让她无法等到旅行者回来，为了实践"永远等着"的诺言，她跳入了海中。旅行者回来了，女孩不在了。但他还是留下了，守着那棵永不开花的茶树，直至死去。
如此平凡的情节却取名为，《传奇》，但这本书的出现，的确成了传奇。
若说一夜之间狂销几百万册很平常的话，那用细腻抒情笔调写文章的是个俊帅男子也更非什么奇事。然而，爱情小说在问世两三年之后，读者的热情非但没有减退，反而更加痴迷，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有些传奇的事迹。
小说的主人公常被人们提及：我行我素的岚和温婉执着的椿。更多被提及的，是作者--痴恋大海的椿。
这一切，创造了一个青年天才。
世人对于天才总是抱有一丝妒忌。与赞美接踵而至的，往往是不解与抨击。很多人都记得，面对如许当面的抨击甚至是无稽的漫骂，椿只是报以微笑，带着他特有的优雅和飘逸。
出乎众人意料的，椿就这样的"回去了"，去得潇洒。
书迷门自然很难过，因为无法再读到椿写的书了。
岚因此来到海边，面向大海站了一整天，似乎是在悼念椿--又似乎不是。唯一知道的，就是岚对椿本人的执着更胜于对《传奇》--虽然他根本没见过椿。可是，他自己也不知为何，认为这个素未谋面的人很重要、很重要。
（二）
天色暗了下来，海与天的交接处依然留恋着一抹嫣红。
岚没有想要离开的打算，望着黑暗的海，独自思忖着。"为什么人的生命如此脆弱，无法如海天般永恒呢？"不知不觉中，心里所想的，变成了言语从他口中说了出来。
"你...认为大海是...永恒的..."一个男子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使他微吃一惊。
声音的主人缓缓走向他，过暗的光线使他无法看请对方的面容。只是可以从夜色中勾勒出那人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膀，约莫齐肩的发丝被海风拂动着。即使在如此黯淡的夜色中，这个身影也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飘逸感。
"当我们都消逝了，只有着海天还存在着。"岚收回投注在男子身上的目光，又一次向以分不清海天的远方望去。
"永恒的东西...或许...并不存在...带有磁性的声音有些犹豫而忧郁。
"也许吧。"岚不喜欢与别人争执，尤其是像现在一样，争执一件无法得出结论的事。这令他觉得无味，于是随口符合道："毕竟沧海桑田。"
"永恒...这两个字说起来很美...不是吗？"
男子说话的方式乍听起来有些温吞，但习惯后，配合着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像吟诗--即使他现在的口吻有几许嘲讽。
"你认为永恒不好么？"
"海水因涨落而美丽，生命因起伏而精彩。一成不变，换来的可能...只有厌倦..."
月从云中出现，微光映在男子胸前的项链上，发出淡淡的光晕。
"说不定会厌倦的。"岚认真的说，他觉得男子的声音和气息使他既安心又舒服。"你认为人为什么会自杀？"他丝毫没有犹豫的问了这个困扰了他许久的问题。
"可能因为累了，可能因为无法在生活中找寻到美了，又可能因为...厌倦了..."
"为什么会厌倦呢？又对什么厌倦了呢？"
"生活--活着--或许是...一切..."
岚打了个寒噤，并不是因为夜晚冷冷得海风，而是因为男子不带感情的声音令他觉得从心里寒到肌肤。但他依然认真思考着男子的话，"椿为何会自杀"这个问题虽然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却也最终没问出口。
"我叫岚，山岚的‘岚'。"半晌，他才想起自我介绍，多少也想转移话题。
"是那个‘我行我素的岚'？"
"你也是《传奇》的书迷？"岚不由得从心里感到兴奋，有如一个举目无亲的异邦人突然间遇见了一个故知。
"读过。"从男子的语调中听不出好恶。"你很喜欢？"
"嗯。"旋即，他自嘲的笑了一下，细不可闻。"谁的愿望都落空了..."这其中多少也包含着他本人。
"并不见得吧？‘望着山下的海，椿笑了。她一生的过往似乎都浸入她温柔的一笑中。此刻，并不是她一生的句点，她要继续下去：因为她答应过岚，永远--无论沧海桑田的等着岚。椿义无反顾地投入大海的怀抱，衣羽翻飞着，宛如海天之间一朵美丽、清灵，只为岚而盛开的白色山茶花。'
‘岚回来了，带着一身的寂寞、一生的风尘。院子里的椿树依然孤独的生长着，那棵因为生长在异地所以无法开花的椿树。岚安然的笑了，有几分疲惫。他的笑容就如见到了那个总是倚在门框上，温柔的向他微笑的女孩。'"
小说的结尾，被男子用诗人般的声调背诵着，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你是说，椿盼到了椿树开花，而岚得到了椿？"
"这只是理解问题。或许是...或许不是..."
"为什么是个悲剧结尾？都在一起不好么？"
"一个平庸的故事再有一个俗到烂的结局，那可就真没戏唱了。"男子略带嘲讽的口吻让岚不禁哑然失笑。
止住笑后，岚郑重的问："可以请教你的名字么？"
"随便你称呼。"相较于刚刚岚颇为郑重的发问，这种说法多少有些小恶劣。
"┅椿┅"当声音传入岚耳中时，他立即后悔了。难道自己满脑子都是这个名字了么？
然而男子却没有丝毫不悦的样子，声音依旧很温柔："是那个‘温婉执著的椿'还是那个‘痴恋大海的椿'？"
"对不起，失口叫了出来......"岚窘得连话都快说不清了。
"没关系，说过‘随便你称呼'。而且..."
"什么？"
"只要你觉得好，我就很喜欢。"
一阵海风带着海水特有的味道扑面而来，吹乱了岚的头发。
"晚上的海风很冷。"两人异口同声地说，然后又一起笑了。
"回去睡吧，不早了。"男子的声音中满是关怀。
"嗯。晚安，椿。"岚叫着那个名字，听起来小心翼翼。
"晚安，岚..."

（三）
太阳又一次隐没于海中，随后而至的夜比前一天更加黑暗。薄云遮住了月亮，混沌而黑暗，只能以稀辨认出眼前的事物
岚并没有打算去海边，但不知不觉中，人已到了海边。夜色中，有种令他熟悉的安心感。他努力辨认着眼前的景象--一个背影映入他的视野中。
"椿？"他小声试着唤。
"是岚吧？"声音飘入耳中，还是令他觉得十分舒服，"我等你...很久了。"
"这样的暗夜，令人有些害怕。"岚向男子的方向走过去。
"分不清海、分不清天，全都是混沌的。稍不留神，就可能误入歧途。"那声音依然犹豫而忧郁。
"和人生相似呢。一个机缘，或许会改变一生。"他似乎是指自己。
岚没有得到回应。两人就这样陷入沉默，不知过了多久，海于天依旧是漆黑的，什么都无法看清。
"为什么这么晚还一个人到海边？"岚打破沉寂。
"我说过，是在等你。"
"为什么等我？"
"因为你是‘岚'。"
这个回答令岚怔住了，很多种情绪涌上来。他不知道这些情绪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些情绪。过了一会儿，他轻轻的问："如果，我没有来呢？"
"你不是来了么？"
"我是说‘如果'我没有来呢？"
"没考虑过...大概...一直等下去吧..."沉默了片刻，男子开口："你又是为什么到海边来呢？"
"因为我想‘椿在等我'。"在黑暗中，他觉得男子仿佛困惑的笑了。他自己也笑了，说："很不可思议吧？"
"的确，我们并不‘认识'彼此。...但是...又何为‘认识'呢？知道相貌？又或是名字？知道这些...就真的‘认识'了么？"
听着这些话，岚感到迷惑。迷惑之余，心不禁微微抽痛着，因为男子的声音中含着寂凉。
"人类的概念，还真的是模糊。"男子的口吻转为嘲讽。
"这是《传奇》中岚见到年迈、被众人遗忘的海盗英雄后说的一句话,对吗？你如果没熟读过，怎么会记得每一句话？"岚认真地说。
"如果我说，我的记忆力很好，你相信吗？"男子的口气充满调侃意味。
"我信或不信，对你都无所谓吧。"说完，岚还像小孩子一样赌气的"哼"了一声。
男子轻笑出声，接着的，又是沉默。
"你认为椿为什么会自杀？"很突兀的，男子问了这个岚困扰已久的问题。
"不清楚，他说‘想回去'。"
"他没有‘死后会为他流泪的人'，没有‘死后仍放不下的东西'，更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才不是这样！"岚生气了，一种不知名的愤怒从他心底腾起，冲撞着他的大脑。"他太不负责任了！没有的东西不一定永远没有！从未找寻过，怎么知道没有？他说他痴恋海，更迷恋夜晚的海。他肯定从未看过海上的日出！因为他害怕光明！害怕真实。"满腔的愤怒加上一直以来那种不知名的情愫让他无法停止地说着。
"或许...阳光太耀目了...而或...了解了真实倒不如一无所知。"
"狡辩！"男子的话被岚打断了，"最不幸的人，是一生活在虚假中而毫不自觉的人；最可耻的人，是知道了真实却选择逃避的人！‘真是'不一定是坏事。现在，我们无法看到彼此，但等到日出，我们就可以看清彼此。难道‘看到彼此'这个‘真实'不好么？如果我是椿，我会睁大双眼去看一切--哪怕是丑恶，也要全都看清！知道了什么是丑恶，才更清楚什么是美..."
岚的声音渐渐哽咽了，"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他...他已经..."强忍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我...好傻...椿...根本不知道...有人...为他...流泪..."
"你...是为椿...流泪...而不是因为...看不到椿写的书流泪？"男子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夹在悲伤中还抱有一丝丝希望般欣喜而害怕。
"我...我..."泣不成声的岚用艰难的声音说："我喜欢椿......"
他终于明白了，那种牵肠挂肚，那种的重视，以及那种无名的情愫，就是"爱"。
"我...爱...椿..."
男子默默地听着岚说话，直到岚停止哭泣也没有作声。
"可不可以...拜托一件事？"好容易让声音正常的岚郑重的说。
"什么事？"
"请忘记...我今晚说的话。拜托了！"
"为什么？‘等到日出，就可以看到彼此'这确实是件好事。"男子的声音中并没有任何的厌恶，反而比初见时多了一份轻松和愉快。
时间在两人的沉默中流失......
（四）
太阳终于从海平面升起，一瞬间，云朵染上了金色，海面上也撒了一层炽热。
男子转首，看着将目光驻留在日出美景上的岚。阳光洒在岚纤细却健康的身上，迎着那与他晴朗声音相称的俊秀容貌。当男子的目光触及岚有些上挑的眼睛时，被他那执著、自信同时又有些孩子气的纯洁目光吸引住，无法离开......
"日出了！好美啊--"岚兴奋的转过头，当与男子四目相接时，他呆立在那里。
他身边的男子，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应该已经逝去的--椿。
看着岚诧异而惊喜的表情，椿优雅的笑了。"我的却是来此结束生命的，但你的出现...竟使我暂时忘记了‘寻死'的念头。"椿的声音依然如诗人般犹豫而忧郁，"我决定和自己打一个赌：如果今夜我还能等到你，我就活下去；如果你没有来，我就在海中‘永远'等你，一直一直，等着你。"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岚'而我是‘椿'。"
"这种话，我不要听..."岚咬着牙不让泪流下来。
"你是唯一一个会为了‘椿'而黯然神伤的人，唯一一个重视‘椿'胜过《传奇》的人，更是唯一一个因为‘椿'死去而流泪的人。"
岚望着眼前这个，他一直不求回报、默默倾慕的人，他那被风吹拂的黑发，他那俊朗的容颜，以及他只为自己展露的温柔笑容...他的话吹入自己耳中...泪，流了下来，没有原因的流了下来...
"我喜欢你，椿，只喜欢椿你一个人。"岚坚定地说着，并用坚决的眼神望向椿。
椿默默的微笑着，结下项链放到岚手中。岚打开，发现像坠中镶着一幅小小的海上日出风景画。
"我其实也非常喜欢海上的日出。很高兴‘认识'你。"椿用从未有过的柔和，仿佛看着世上最宝贵的东西一般看着岚。"率直而纯真的岚，我喜欢你。"
（五）
一年后
岚从中央书店拥挤的人群中勉强挤了出来。之所以拥挤，是因为这里是唯一一家发行椿新作的书店。而今日，是首发日。
走到书店旁的公园里，岚迫不及待的翻开书。卷首照片中的椿，笑容依旧优雅而飘逸。望着照片中的人，岚的唇角勾起一抹落寞的笑。
自从海边分别至今，岚都没有听到过椿的声音，更没见过他。或许椿的记忆中根本就没有过岚的存在......唯一可以确定的事，岚一如既往的--喜欢着椿......
忽然间，岚感觉到令他熟悉得安心感充满了他周围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