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剑客无情剑————月舞风[第一~三卷]

"杀手是好做的吗？能杀人，也就随时能被人杀。你年已二十余岁，理该成亲，可是你一心迷恋门主，不把天下好女子放在眼里，直到今天也没能成婚。万一，哪天你被人杀了，你连个子嗣都没有。你封家就是绝后，你就是天下最不孝之人，你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你九泉之下的父母？!"
这一通劈头盖脸的训斥，直令封无霆目瞪口呆。他茫然地看着韩逸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韩逸北又接着说："再者，你这次所接之事，实在非你所该插手之事。你也不想想，六王爷是什么人，当今皇上的皇叔，股肱之臣。这样一个王家千岁，是你们能惹得起的吗？先别说成与不成，你都难逃一死。你别以为死无对证，就算你死，凭你的身手，猜都猜得出来你是玄英门追风使者！"
"这......"封无霆顿时怔在了当场。韩逸北嘲笑地看着他，讽刺说："你大概没想到吧？杀手做到你这么有名，也不知是幸与不幸。不是我危言耸听，不管你玄英门多厉害，这灭门之祸也是跑不了的。你那心爱的门主，更是死罪难逃。你好好想一想！"
封无霆已是哑口无言。是的，韩逸北说的句句在理，如何能够否认？"封无霆。"韩逸北见他不言语，知道他心有所动，便接着说："既然你心中已有弃恶从善之意，何必还要多造杀孽？不要再当杀手了。江湖之大，何处不能为家。天涯之广，何处没有芳草。东方姑娘诚然是佳人，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觉得这样纠缠下去，有意思吗？"
"我......我不知道。"封无霆困难地说。对于东方君，他也已经死心了，但是若要从此离开她，离开这爱了多年的人，实在是千难万难。
"封无霆，该说的我都说了，听与不听，也只有你自己作主了。"韩逸北无奈地说道。"你就算是为自己，也为封家，积点德吧，不要再犯罪了。我真的不想，看到你死于非命。我......不想你死......"
韩逸北深藏感情的话，令封无霆不觉怔住了。这个人，实在是真的很关心自己......一时间，封无霆默默无语。
见对方沈默不语，韩逸北也一时没有话说了，只是看着封无霆出神。和初见时一样，那人一点也没有变，还是那样，冰凉，却又美丽的气息。而那紧闭的双唇，又是那么柔软......柔软的唇......不知道被咬破的伤口好了没有？
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来？！韩逸北骤然惊觉自己的心猿意马，心中顿时猛烈地跳动，脸刷地红了。好在半夜三更，就算脸红，对方也看不清。
感觉对方的目光直盯着自己，封无霆不由抬起头来。见到这个人，由不得他不想起某些事情。他是吃过苦头的，一想到那件事，就心有余悸。他顿时觉得有点难堪，又见对方直盯着自己，只得说："你还有话说吗？"
"有。"韩逸北脸上又是一热，半晌才期期艾艾地说："上次那件事......我向你道歉......我绝对没有存心冒犯......只是......只是被你所惑，情不自禁。"
韩逸北不道歉还好，这一道歉，反而惹火了封无霆：被最后一句话惹火了。"你说什么叫被我所惑？！"他火冒三丈！"你看我浑身上下哪根骨头像女人？！混帐！"
"见鬼！"韩逸北恨得几乎要掌自己的嘴：怎么这么不会说话？！他急着辩解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因为你像女人才......你很美，但是种男子之美，绝对不是像女人。可是......我......"他咬了咬牙，好半天才鼓起勇气，说道："这话我本不想说，但是，希望你不要误会......我会那样冲动，不是存心轻薄，而是因为......因为......我喜欢你......"
没有想到韩逸北会对自己表白，封无霆着实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离开韩逸北远一点。韩逸北不禁苦笑道："你怕我再发疯吗？你放心，我要是再对你怎么样，我就不是人！封无霆，其实......该怎么说呢？本来我......很怕再见到你，喜欢上你，我真是觉得很害怕。我结过婚了，和妻子感情也不错。可现在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会着了魔一样，总是想着你。你真是坑死我了，现在我一闭上眼睛就看到你，真是完了，这么荒唐的事，竟然发生在我身上，我真是做梦也不敢相信啊！"
封无霆听着他这苦涩的自白，一时默不做声。扪心自问，韩逸北是不是真的中邪了，否则怎么会爱上自己？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相信。过了好一会，他才说："你何必如此？你对我有恩情，所以，那件事我不会再怪你。不过，以后也不要再提了。""我知道。"韩逸北叹了口气。"你呢？你有什么打算？不会还想做那件事吧？"
看了对方一眼，封无霆不觉笑了一笑。"承蒙你这么苦口婆心地劝我，不要让我封家绝后，想来我爹娘也会感激你。你适才所说，倒也有理。既然这样......就照你说的做吧。"
"真的？" 韩逸北大喜过望。"太好了！封无霆，你还不是不可救药的人！这回我终于可以放心了！"封无霆真是觉得这韩逸北真有些让人恼不得，也笑不得。"没事了，那我就走了。"封无霆转身欲走。"你要去哪？不会要回去吧？"韩逸北急问。"不回去了。"封无霆淡淡地说："从此天涯海角，随遇而安。"
韩逸北点了点头。"你不要忘了，天下的好姑娘多得是，好好找一个真正值得你爱的人，寻求一个归属吧。""多谢。"封无霆回过头来，双手一抱拳。"韩兄，珍重，后会有期。"
看着那修长的黑色人影越走越远，终于完全消失在视野中。韩逸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封无霆临走的时候，不再直呼他"韩逸北"，而是称他为"韩兄"，他在封无霆的心中，毕竟是可以依赖的朋友了。"后会有期......此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了。"韩逸北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第 9 章
一转眼，五年过去了。

曾经名震江湖的顶尖杀手，玄英门首席护法追风使者，一夜之间，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他因何失踪？五年以来，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下落，甚至连他是生是死，都成了一个谜。
与此相反，原本只是寻常江湖人的韩逸北，在这五年之间，他的身份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奉恩师杨静云之命，韩逸北投效从军，成为一名武将，参加了西北边陲的平叛战争。或许是机缘巧合，也是其文韬武略出众，他出色的表现，被前来边陲视察的六王爷看中（也就是封无霆本欲暗杀的那位王爷）。召见之后，对他甚为器重，封为先行将军。在随后的大小战役中，战功赫赫，威震北疆，为平息北方叛乱，立下了汗马功劳。
由于战功卓越，由六王爷亲自保举，加封韩逸北为安平大将军，御赐安平将军府。班师回京后，韩逸北便将分离数年的妻子接到京城，夫妻团圆。
人生际遇无常，韩逸北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如此平步青云。而且，他更加想不到的是，自己当年阻止封无霆的行刺，竟是为自己日后能结下一位忘年之交的好友做准备。只是，到底是什么人要暗杀王爷？想来是朝廷之中的权势之争，韩逸北也无法臆测主使者是谁。虽然他知道，玄英门和主使者有联系，可是其中又牵扯到封无霆，叫他又怎么能说。
但是，人生总有不如意事。虽然韩逸北实现了恩师的期望，功成名就，但是在家庭生活方面，却不那么尽如人意。
结婚已近六年，妻子一直没能怀孕。虽然遍请名医诊治，却一直没有起色。韩逸北已年近三十，同龄的好友这时，多已两三个子女。但是夫人不能生育，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于是有些趋炎附势的人，就纷纷献策，要他娶如夫人。正所谓哪个大户人家没有三妻四妾？韩逸北身为将军，正妻又不能生育，娶妾更加无可非议。于是媒人几乎踏破门槛，不是夸此家女子绝色，就是夸彼家女子宜子，再三地鼓动他纳妾。
不过，当年曾振振有辞对封无霆大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番道理的韩逸北，在事情轮到自己头上时，反而不是那么回事了。他对上门说亲的人并不领情，就算友人劝他，他也只说夫人还年轻，现在没有孩子，并不意味着以后不会有孩子。况且说到娶妾之事，一向是他所反感的，实在不愿意做这种事。话说到这份上，人们也无法勉强，只是盛赞他夫妻二人恩爱情深，所以韩将军才不忍纳妾。
但是，夫人杨如倩却似乎并不感到高兴。相反，整日眉头紧锁，闷闷不乐，似有无限心事。
闲话休提。

这是位于城外的一所农家庭院，虽然竹篱茅舍，却十分整洁，院内不闻鸡鸭之声，只有数株花木，不像是一般的农户家。一个妙龄少女洋洋得意地走进了院中，将手中的褡裢抛上抛下。"师父，我回来了！徒儿我今天发了笔小财，替你老人家赚到了一笔酒钱！"
"你今天做了什么事？"从屋内走出一个人来。这，就是被她称为师父的人。不过，并不是她口中的什么"老人家"，而是一个风姿潇洒的青年男子。少女自夸地说："我今天在城里和人家比武，输家罚银二两，我连着打败了五个，嘿，就净赚了十两！师父，你看，我是你老人家的好徒弟吧，现在就能赚钱了！"
青年不觉好笑。"想不到，你还真有出息了？"少女跑到他面前，半是表功半是撒娇似地说："我当时就说了嘛，师父收我，我一定会好好孝敬你老人家的！"
她一口一个"你老人家"，青年怎么听都不是味。"心平，我早就对你说了，不要叫我什么‘你老人家'，没老也都让你催老了！"
少女撒娇地说道："我不是说师父老，而是天地君亲师，师徒就如同父子，论辈分您就和我的亲爹平辈，所以我就叫您一声老人家也不算错。何况师父现在也没有娶个师娘回来，没给我添个小师弟，我就只好算是当您的女儿，孝敬您喽！"
青年听她说得振振有辞，真让人哭笑不得，只好说道："既然你以我女儿自居，明天开始你就改姓罢！"
"呃......"少女眼珠左右转动了一下。"师父，我要是改了姓，就得叫‘封心平'了，这名字......不如‘火心平'有特色啊！再说，徒弟我就是随了您姓，将来出阁了，还不是得随夫姓。您的尊姓照样得不到发扬光大的！所以......师父还是尽快找个师娘，生个小师弟，才保证是货真价实的封家血脉哩！"
少女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扯，吃定了师父拿自己没办法。所谓恃宠而骄，不外如是。反正师父现在对自己可是亲切的很了，至于当年自己是怎么才缠上他的事，早忘到了九霄云外。
这位少女的师父，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已在江湖销声匿迹五年的追风使者：封无霆。
五年前，这个名叫火翠儿的少女，年方十一岁，便被自己的亲兄嫂卖进了妓院。她想尽办法逃了出去，却被妓院的打手追上，乱棍齐下，打得头破血流。危急关头，恰逢封无霆路过，出手相救，击退了打手，救下了已遍体鳞伤的少女
虽然一时获救，但当封无霆让她回家时，少女却说什么也不肯。那个家，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去了，一旦回到那里，无异于再入虎口。走投无路的少女，只有恳求这位救命恩人再发慈悲，能够收留她，就算为奴为婢，也胜过卖入青楼百倍！
刚开始封无霆并不愿意收留她。向来独往独来的他，岂肯身边多个累赘。他丢下一包银子给她，径自就走了。没想到这少女生性极是倔强，只要跟着他。也不管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不断地追赶着他，始终不肯放弃。
封无霆不是不想甩掉她，只是这荒山野岭，时有野兽出没，更易隐藏盗贼。把一个浑身是伤的少女就这么丢下，不知何时就殁于荒野，救她反而变成了害她，叫他也良心不安。只有对少女不闻不问，却还是让她跟着自己，打算等到了人烟浓密的地方，再把对方丢下。
受伤的少女，就这样不离不弃地跟在他身后，整整跟了三天。直到饥寒交迫，伤势发作，再也支持不住而倒下。她的执着与顽强，令原本冷情的封无霆，也动了不忍之心。他心中一软，终于决定收下这个女孩子，做了自己的弟子。因看这少女性情刚烈，极易冲动，再三考虑之下，便替她起了一个新的名字：火心平。
自打跟了封无霆，火心平就一直快乐得像小鸟。虽然师父向来沈默寡言，待人冷漠，她仍然非常爱他，在她眼里，他是世上最亲的人，因此就算他再冷淡，也照样对他百般亲昵。封无霆何曾被人这样痴缠过，刚开始还不太适应，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习惯了这种被爱的感觉。日久天长，这种感觉已深入到了骨髓，他对火心平的态度，也从可有可无，转变成了真心的关怀与疼爱。
光阴易逝，一转间，火心平已经十六，长成了一个婷婷玉立的秀丽佳人，但是那只是表像！她的行为举止，跟温柔娴淑半点也沾不上边。这不是吗？刚刚还和人打架赌钱，简直是个野小子，真是浪费了这如花似玉的好模样。俗话说："养不教，父之过"，不知这教不严，当属谁之过？
封无霆这几年来，带着火心平四处游历，令从来不知天地宽广的她，见识到了天下之大。火心平是京城人，数月前想念起家乡来，封无霆便带她回到了京城。
回到了家乡，火心平舍不得就走，封无霆便暂时租了这家农舍，在京郊住了下来。除了体谅她的思乡之情外，他还有另外一个想法。他和火心平，名份虽为师徒，年龄相差却并不悬殊。火心平已经成年，他也不过二十七岁而已。一个青年男子，带着一个大姑娘到处走，终究不妥。因此，他一直在想，如果能够遇到合适的人，可以将火心平终身托付，那也算是了结了这段师徒情分。
他虽收了火心平为徒，却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没有让她知道自己真正的出身。离开玄英门多年，不做杀手的行当已经很久了，因而身上的杀气已淡了许多。火心平只知师父是黑道上出来的，但并不知道他竟是名震一时的江湖第一杀手。
封无霆自知，以前在江湖上结下太多仇怨，即使人们并不知道他的长相，却能从追风剑中认出他来。若还是孑然一身，还则罢了，但现在身边却多了一个火心平。在他的心中，对她实则视如亲妹，不想让她受到任何伤害。为了隐藏身份，他将追风剑收蔵起来，不再在任何人面前展现自己的剑术。
火心平跟随师父五年，却一点不知道师父身怀绝世剑术。不过，她对武学并不热衷，又天性贪玩，不好用功，所以，虽然师父是顶尖高手，她这个徒弟的武功却实在不怎么样。对于这没出息的徒弟，封无霆也无可奈何。
不过，身边有了火心平，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他那冷漠的性格有了一定的改善。也是，这样一个热情似火的少女成天陪在身边，怎么可能不有所改变呢？
安平将军夫人杨如倩，自从知道自己难以生育以后，就常常到庙宇之中，烧香礼佛，虔诚求菩萨的保佑。这天，她像往常一样，只坐一乘小轿，身边连个随身丫环也不带，独自一人去了大相国寺。
杨如倩现在虽是将军夫人，但毕竟是江湖儿女，厌烦那套繁文缛节。每次出门都前呼后拥，真是不胜其烦。正因如此，她经常不顾自己的身份，轻装简骑地出门。而大将军韩逸北，对此也并无反对意见。他和杨如倩抱有同样的想法，依然喜欢着过去那种海阔天空的自由生活。现在，当了这个将军，功成名就，实是为了恩师的期望，并非他性之所爱。
大相国寺内，香客众多。礼佛完毕，她暂时到一旁休息。打量着庙内的香客，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也在拜佛。那个少女一团稚气，长得十分俊俏可爱，在人群中分外显眼，令人了就得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