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春尽————玄瑚

作者:玄瑚  录入:12-12

"试玉,试玉。"琉璃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帮着他慢慢的顺着气,看他逐渐平定下来,不禁蹙起了眉,"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遇上了什么麻烦么?"
"你怎么回来了?"沐试玉咬着唇,并不看琉璃一眼,只是坐到铜镜面前,小指挑起了一点粉,细细的敷在了有些红肿的双眼旁边。
再转过头来时,那张面孔已经丝毫看不出哭过的痕迹,然而眸中的黯淡,却是任何妆饰也无法遮掩。
"谢谢。"沐试玉扫了放在桌上的汤一眼,低声道。那声音已有些沙哑。
只觉的他浑身,都散发出一种哀伤的气息。琉璃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无从劝起,拍了拍他的肩,转身想离开时,衣襟却被沐试玉拉住。
"怎么了?"
目光游离了半晌,沐试玉慢慢的放开了手,低声道:"你走罢。"

本来是不想让琉璃把自己哭的事告诉璇玑......然而,若是特别叮咛了,他们会怀疑罢。
这份感情,自己知道就好了......让他知道,只会成为他的负担。
即使自己不叮嘱,琉璃也不是什么嘴漏之人,想来也不会把这件事到处宣扬的。
方才......是自己失态了。


"再按这个样式给玲珑裁件大红的出来。"璇玑远远看着台上旋转着身着鹅黄纱衣轻盈而矫健舞动着的人,眸中全是柔情。
"现在天底下有谁不知道玲珑公子之名啊。"在旁边的璎笑道,"这几个月来,玲珑公子的身价是越来越高了......他肯出场,倒也让我们轻松了不少。"
"那真是个精灵人儿。"璇玑轻轻的笑,目光一刻也舍不得从台上移开。
"玲珑公子的舞与试玉的琵琶配起来,真是恰到好处。"
"也只有玲珑公子,才能旋出这样的速度。"珞笑道,"现在我才知道,以前试玉给我们配曲时,原来都是拣慢的让我们舞的。"
"我们要是这么转的话,非得晕在台上不可。"
"试玉一向很体贴人,怎么可能会让我们在台上出丑呢!"
"我怎么觉得试玉越来越瘦了。"璎看着台上的影子,微微皱起了眉。
听到璎的话,璇玑的目光投向了那个静静坐在台中间弹着琵琶的人。
那种低声吟唱的安静,本是缓慢的。却与玲珑的旋舞之迅速形成了奇妙的和谐。
与玲珑的鹅黄纱衣上繁复的绣饰不同,他只是着了一袭青衣,极普通的青色素纱,却不知怎的,把整个人都映出了几分寥落。
记得那件衣服是去年按着他的身材剪裁的,而现在一眼看去,却有些空荡荡的感觉。
那张脸,原本是丰润的......而现在,却已经可以看的出尖削的下巴。

"少爷若有事,叫我过去便是,何必自己过来呢?"从镜子中看到了进来的人,沐试玉语气淡漠的似乎没有一丝感情,却不敢回头。
上了妆还好......卸了妆后,那种憔悴......连自己都不愿多看一眼。
留在他心中的试玉,应该是那个明眸皓齿容光灿然的人儿,而不是现在这张憔悴的面孔。
"最近光顾着玲珑了......"璇玑有些歉意的笑笑,"今天才注意到,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没有出什么事吧。还是厨房的食物不好?"
"托少爷的福,试玉一切都好。"沐试玉眼圈一红,语气却依然淡淡道,"少爷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着罢。"
听到背后的掌风袭来,沐试玉却不闪不躲,任着那一掌击在自己肩头。
虽然掌上没含内力,却依然有些疼痛。
"你到底是怎么了?"璇玑讶异的抓着沐试玉的肩,想将他的头扭转向自己,却见沐试玉拼命的将头扭转开。
璇玑手一紧,将沐试玉的头硬生生扳转了过来,却被沐试玉狠狠的把他的手打开。
然而,虽然是一瞬,却已经看清了那张曾经明艳照人的面庞,如今已经苍白的无一丝血色。
微微发青的眼圈,有些干裂的唇......那曾经白润的皮肤,也失去了如玉的光泽。
这......是曾经在台上顾盼生姿光彩照人的那个沐试玉么?
虽说容颜终究将衰,然而......他的年纪,却正是人的生命中风华正茂的时刻啊,怎会憔悴至此?
"到底发生了什么?"璇玑的口气已经有些凌厉,"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没有什么。"沐试玉却只是平静的转过了身,"少爷还是早些回去吧。想来......玲珑公子应该在等着少爷才对。"
慢慢说出这几个字,却觉得心里如同刀剜一般。
"你先把‘锁潮'解开。"璇玑皱了皱眉,"你那儿应该还有‘锁潮'的解药罢。"
"试玉不要紧......劳少爷挂心了。"沐试玉闭了闭眼睛,却觉得下颌被捏开。
似乎又回到了四年前那个有些恐怖的夜晚,下意识的,沐试玉狠狠一掌劈了出去。
口中被放入了一粒药丸,顺着嗓子滑了下去......丹田中,渐渐有气息涌起。
劈出的那一掌,被璇玑轻而易举的格挡开。看向自己的眸子中,分明有着对自己反应这么大的诧异。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气息。沐试玉只是静静的站着,一言不发。
"练了武就是要用的......你练了内功平日里用‘锁潮'锁住也就罢了......身体都这样子了,再不调息一下,这些年你的武岂不都是白练了!"璇玑不再多说些什么,转身走出了屋子。
这......算是对自己的关心么?
你若不爱我,又何必来关心我?
本该对我无情,让我绝了这念头才是。却为何总是给我那不经意的温柔,让我明知是施舍,却依然奢求。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但这一年确实就跟丢了魂一样。"琉璃大剌剌的坐在椅子上,翘着腿,嘴角还叼着一根小棍......本来倒也算是长相清俊的一少年,这样子的姿势,却将形象破坏无遗。
"那这个任务派他去怎么样?"璇玑皱着眉,有些无奈的看着琉璃--自己虽然不是一个拘小节的人......但是,这群人被玲珑带的,也太有点没上没下了吧!
"不行!让他知道......他的下辈子就等于毁的差不多了!"琉璃猛的跳起,从嘴里抽出小棍,"他......"
"难道看他现在的样子就不毁么?"璇玑目光有些凌厉,直视向琉璃,"我知道你们俩关系向来不错......但于公考虑,你认为还有人比他更适合么?"
"不行!"琉璃缩了缩脖子,却依然不肯让步,"那样子......他还能算是个男人么?!"
"到了青楼,又不是一定要让他接客!"璇玑的眉锁的更紧,"琉璃,你跟我这些年,大部分秘密我都没有瞒你......你就不能从教中的方面想想么?"
"他的名气本来就不小......以前是靠着玉斓堂的名字没人敢动他。你把他迁到那种地方去,分明就是把他往火坑里推......以前那些打他主意的人......这不等于羊入虎口么!"虽然心里有些害怕,琉璃却依然不肯松口。
"看他现在的样子,还有几分以前的模样,还有几个人能认的出?!"璇玑语气缓了缓,"你也知道,凝尘夺位,现在教中动乱......纵然他惊才绝艳,也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而已......把京城的缀香楼暗中收归麾下,实在是为探听省了不少气力......秋南棠那人,不可不信,却也不可全信......把试玉派去,实在是无奈之举。却也是最好的牵制......"
"我知道啊......"琉璃有些无奈的捧住头,把那小棒又放在口中咬着,室中一时寂静无声。
"那是什么东西?"璇玑微微的皱起了眉,却见一根同样的小棒向自己飞来。
"玲珑让厨房做的。你尝尝看。"琉璃闷闷的说,"我知道你说的都对......可是......送到那里之后,要真有什么事情......别说你我,恐怕便是帝座,也赶不及及时处理吧。若是他一直是这幅死人样也罢,但若万一他恢复了从前的神采,他真的是自身难保啊!"
"又不是让他挂牌。"璇玑拿着手中的小棍......棍的一端是一个小圆球,球外面裹了一层纸,"再说他也有武功......"
"他那手三脚猫的功夫,有没有有什么区别!"琉璃皱着眉,"再说武功再高又怎么样?上任宸帝武功那么高,不照样被凝帝座夺了位置!"
"我是让你去好好的跟他说,现在倒成了反驳我了!"璇玑唇角一挑,笑的有些冷,"好,你只要能再想出一个比他更合适的人,今天的话,我就当没有说过。"
"玲珑的各个方面也不比试玉差啊,你不舍得玲珑就舍得试玉?"琉璃抿着唇,直视上璇玑的双眸。
"来历不明,让他去,你真的放心么......"璇玑站起身来,对上琉璃的眼,"我承认我宠玲珑......但公事和私事,我璇玑可从来都没有弄混过!"看着琉璃逐渐低下头去,璇玑重新坐回位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若是玲珑百分之百可信......纵使危险,我也会让他去......可是他的身份......我们查了多久?以我之力,居然过了一年依然毫无所知!这样的背景,你放心么?若是缀香楼被朝廷拔除,凝尘的心血,我的心血,整个凌天教要损失多少!"
"可是......"
"秋南棠肯加入凌天教,一大半是折服于凝尘,还有一小半是倾心于沈容润......现在江湖动荡,若是有个什么意外,他退出却也在情理之中......然而教中的损失,谁来补偿?若没有个可信之人掌住那里,我怎能放心!"
"可是......"琉璃犹豫的抬起头,"试玉从来对这些事一无所知,让他在短期内全部接受......"
"只要你肯教,他就能学会。"璇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你去吧。"
"是。"琉璃站起身来,把小棒上的糖块咬下在口中快速嚼碎,转身想出门时,却听到璇玑有些低沉的声音。
"把所有可能出现的最坏的情况告诉他......包括,失身与死亡。也告诉他......这件事,我......需要他的协助。"
琉璃猛然转过身来,看着坐在桌前目光坚决的人,张开口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只是眸光一点点暗淡了下去。微微低下了头,走出了屋去。


"告诉少爷,我去。"沐试玉轻轻闭了闭眼。
"试玉,你疯了啊......你如果执意不去的话,璇玑还能把你怎么样?"琉璃看着沐试玉毫无生气的面庞......纵使上妆可以遮掩住面容的憔悴,然而眸中一片死气沉沉,却是无法遮住的。
"试玉,你到底心里在想什么?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不能说出来让我为你分担些么?"琉璃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恨不得一巴掌把面前的人打醒,"你知不知道缀香楼是什么地方!那儿和我们玉斓堂可不一样......"
"我知道......"沐试玉只是淡淡的打断了琉璃的话。
"你让我怎么说你!你知不知道你去了会很危险的啊!"琉璃拼命的在屋中转着圈子,璇玑的话,自己也不能一直顶撞......本来是想让试玉自己去向璇玑推开这件事,没想到他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就应了下来。
"危险么?"沐试玉笑了起来,"若是玉斓堂的真实身份揭晓了,这儿才是最危险的地方......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隐藏了这么多秘密。"
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我所爱的那个人,竟然会有着如此崇高而神秘的身份。
难怪会有那么多的帐务要处理,难怪每年总会有几天奇怪的失踪,难怪可以保的住玉斓堂上下所有人不受欺侮。
"那不一样!"琉璃几乎要恼的吼了出来,却紧接着压低了声音,"在玉斓堂,你顶多不过一死......到那种地方去,你尊严扫地不说,只怕有个万一,你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凭你现在的本事,还愁混不到饭吃么?"
如果自己死了,会很难看吧。怎么能让他看到自己丑陋的样子?
沐试玉抿了抿唇,笑容中,却是有几分坚决。"若没有少爷,十年前我就该被冻饿死了,哪儿还能活到今天?"他伸手抚了一下琉璃的背,似是试图平息琉璃的怒火,"你也知道,若是我不在玉斓堂而是被别的艺苑收容的话......那种事,恐怕早就发生了。哪儿还能等的到今天......那,便是我的命罢......"
从恋上他的那一天起,便知道,自己已经是万劫不复了。本来可以用报答所偿还,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是心甘情愿的服从。
爱上了一个男人......从此以后的生活,无论是幸福还是不幸,自己都再也没有尊严可言,唯一能做的,只是服从命运的安排罢。
无论到哪儿,都是卖笑......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既然挣扎没有用处,倒不如安分守己的留在这囚笼之中,还能省上几分气力。
他需要帮助,那就给他帮助......哪怕付出的代价是命,也不过如此。
去了缀香楼,他会付出更多的关注在自己身上罢......而不是在这边,仅仅是一个容颜早谢的歌伎罢了。
对着那些庸俗的嘴脸会让心麻木了,而对着他与玲珑的亲密却只会让心无休止的疼痛。
实在是......不想再痛下去了。自己向来是一个怕疼的人呢!
看着面前的人仿佛看透一切的模样,琉璃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琉璃,你不去转告少爷,还要我亲自去找他么?"沐试玉轻轻的,似是调笑一般,"那也算是我的主子,这也不是什么好事......难道你要我跑到他跟前去说,我愿意出去卖身?"
"试玉!你再想想......"琉璃难得安静片刻,此时却全无了平日的玩闹之意,"你跟璇玑说你不想去,他会答应的!"
"你不是告诉过他不要我去么......结果如何?不还是到这儿来转达给了我。"沐试玉静静的笑,"少爷的脾气,你我都知道......即使是我说不想去,最终他一样有法子要我心甘情愿的说出‘去'字。结果都是一样的,与其磨蹭时间,倒不如爽快答应了的好。"
琉璃拖着脚步,走到门口,却又猛然回过身来,语音中几乎有哀求的味道:"试玉,你再想想......"
屋中的人却根本不看他,只是自顾自的转身走到墙边,擦拭着那把琵琶。
听着屋外的脚步声逐渐去远,沐试玉盘腿坐到床上,静静的调息起来。
留在他心里的最后一面,理应是自己这一生中最美的时刻才是。

"璇玑!要是试玉出了三长两短......"
"别说这么孩子气的话。"埋首在文书中的人头也不抬,"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我也不是神仙,到了那边去,完全就得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璇玑,你!"
"要是帐目核对错误的话,我可要扣你这个月的银两了。"璇玑伸手放好刚整完的帐目,"过两天羽箫会带些药过来,也会顺便指点一下试玉的武功。"
"奇怪。"琉璃打量着璇玑,"你自己为什么不指点?"
"那你帮我把这些都做了。"璇玑指指墙边摞着的两尺厚的各种颜色的本子与纸张,又拉开壁橱......数百个码放整齐的小竹筒,满意的看琉璃闭上了嘴,"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有多乱,各处的重要情报就这么多,我还得挑出来往上呈,你以为我不想去指点试玉!"
"日圣尊这次怎么没有积极的往这边跑?"琉璃皱皱眉,"我倒是觉得五音令主最近应该没有时间才对......这么乱,暖雾山的安防他就不用担心?暗杀他就不用安排?该封口的人他就不用处理?"

推书 20234-12-12 :身外情————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