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之城————夏砂

"我在意的是她说的动机，如果不是她说的那个，那会是什么？"
"我说丁零，我倒觉得你最应该问的人是程亦冰，他一定知道所有真相。"
我当然知道，可是......
"就是因为他不肯合作我才来问胡婷婷的，你以为我纯粹是来探她口风？我现在对案情根本就一无所知。"
"不肯合作？"李鸣很奇怪，"他看不上你做他律师？"
"你......"我气结。
"哈哈，开玩笑。他难道不知道如果定罪的话一定会被枪决？"
"你以为他是傻子？"
"那就奇怪了......一心求死？良心发现？"
我发现这样讨论下去基本上不会有什么结果，于是站起身来摁下按纽准备叫人过来结帐。
"丁零你干什么？茶还没喝完啊。"
"那是女人保养容颜的茶，你又不保养，喝了干什么？"
"你这人，男人就不能保养了？男人也是人啊......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皮肤好得象女人一样？"
"李鸣你想买单的话我一点都不会反对。"
"你......OK我住嘴我住嘴还不行嘛......"
结束了没营养的对话然后结帐，我和李鸣走出竹屋。这里环境的确清幽，但是说实话，住几天可以，长住的话就不行了。在嘈杂的都市生活惯了，有些东西已经如影随形无法离开。不知道这算不算现代人的一种悲哀。

把李鸣送回家之后我回了事务所，有些东西似乎需要好好理一下。
我不怕在法庭上与胡婷婷面对面，就算她真的目睹了全过程，我笃定她亦不会说出全部实情。但是为什么呢，是什么原因令她有所保留甚至闪烁其辞？是与案情有关的东西还是来自外界的压力？荣家到底是以何种态度对待这件事，我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去拜访一下荣夫人......
还有一点令我极其不解。
以程亦冰的身高体重，他怎么能杀了林峥这个比他高比他壮的男人？而林峥怎么可能就这样被他刺死？他不会反抗么？或者程亦冰事先下了药？我摇头苦笑，这算是几流的电影情节啊。还有胡婷婷，她在旁边就一直看着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事都不做？至少可以打110报个警吧......越想越是满头雾水，越想越觉得头晕。
这恐怕是我有史以来最无从下手的一个案子了吧。
揉揉太阳穴，我起身为自己倒了杯已经凉掉的咖啡，静静的，注视着外边的世界。
要不然明天再去看看程亦冰吧，无论如何我都得从他嘴里挖出一些东西来。话说回来，先不管动机和细枝末节的问题，如果林峥确是他杀的，而且警方又拿得出凶器的话，这个问题就大条了。
看样子真得找个比较牢靠的方向下手才行，现在只好降低标准，看能不能保住他的命了......我想着，慢慢喝着咖啡。

十一点左右，雅心打来电话要我去接她。
"你使唤我倒是蛮勤的嘛。"
我边穿大衣边调侃她。
"怎么，不想来？不想来就算了，我打的去。"
"别，我十分钟后到。"
开玩笑，现在这世道可不平静，一不小心让她遇到匪徒怎么办？劫财事小，劫色的话......那可是我最不愿意见到的事了。这个也只能在心里说说，讲出口来估计会被雅心杀死。
车子在街道上以中速行驶，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从窗外掠过。这是个不夜的城市，浮华的外表下是掩饰不去的颓废和阴暗，可是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地方是完全纯洁的呢？我记得自己曾经到过他们说是世外桃源的香格里拉，得出的结论是凡是有文明入侵的地方，最终都会呈现虚假的美丽。
不过一切都是脆弱的吧，就象这个城市甚至我们的国家一样，有时真的不愿意想象揭开表皮后看到的内里会是什么......
离雅心公司所在大厦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我透过前方的挡风玻璃见到了她。风有些大，吹起她的头发，于是她用手按住，她朝这边看着，我看不清楚她的脸，但我想她在笑，很温柔的笑。啊，我想我是爱她的，在这一刻，我甚至有了和她天长地久的想法。
"等很久了么？"
车子慢慢停下，我打开车门出去。
"是啊，手都有些僵了。"
她果然在笑，很温柔的笑。
我走上前去用我的手包住她的手，"对不起，来晚了。"
她的手的确很凉，我能想象她在风中站了多长时间。
"不要紧，你来就好。"
我们一同微笑，然后我举起她的手，轻轻吻一下。
"走吧。"

第二章

周末约了雅心去听音乐会。当然不是那种很正规的，男士们必须穿燕尾服女士必须穿晚礼服的音乐会。象那种音乐会我去一次就够了，太高雅的艺术会变成催眠曲，令我昏昏入睡。只是一个在华苑大厦一楼大厅中举行的小小钢琴演奏会，演奏者也只是音乐学院的学生。
"还有五天就开庭了，你不着急？"
雅心穿着银灰色的套装，端庄而雅丽。
我目不转睛看着坐在钢琴边那个清秀的男孩子，唇角带笑。
"我急有什么用？再急也不能改变即定的事实。"
雅心愣愣，"事实？怎么样的事实？"
我不答她，却另起一个话题。
"把流行歌曲改编成钢琴曲的方式也不见得全然不好是不是？时尚与艺术的结合有的时候也可以尝试不同的方式呢......"
话没说完大腿上就惨遭荼毒。雅心掐人的功夫可真是一等一，疼得我龇牙咧嘴。
"我自做多情。"她说。
我想笑，可是笑不出来。
昨天原本是要去看守所看程亦冰的，没想到临时改变了目的地。吴为涛说他约到了为林峥验尸的法医，要我去和他见个面。见了面之后才知道法医不是重点，重点是公安局里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察之一。其实这样的事我以前也不是没做过，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怠"，而且现在我接到的又是这样一个案子。
"林峥身上一共有八处刀痕，不过致命的刀伤只有一处。"法医跟我讲他的验尸报告。
八处？
好象也不是很多......老板给我的资料中没有现场照片，结果让我以为林峥被扎成一个马蜂窝。
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警察开口，"凶器上有两个人的指纹。"
我立刻来了精神，难道凶手真的另有其人？
"除了程亦冰，林峥的指纹也在上面。"
林峥？难道在那个过程中他曾经抢夺过凶器？
"有没有搏斗过的痕迹？我是指现场。"
"没有。"

警察答我。
那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凶器上会有两个人的指纹呢？
所以说迄今为止，真相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胡婷婷，还有一个就是程亦冰。
从现在得到的信息里，我可以肯定控方掌握的有利证据有两样。第一是胡婷婷，虽然她明显在隐瞒什么，我仍然可以肯定她的确是在现场见到了程亦冰杀人的场面；第二，警方手里有这个案子的凶器，而且凶器上有程亦冰的指纹。恰好，一样人证，一样物证。
不好办呢。
又坐一会儿后法医先离开了，我和那位警察先生又讨论了一会儿案情，其实基本上都是他在暗示我警方会提供出怎样的证据。
"至于凶器，丁律师不用担心这样证据。"
我定定看他，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警察笑一笑后起身，"我还有事先走。"
难道他的意思是......
雅心再次掐我，"丁零你怎么了？看那个男孩子看得灵魂出窍？"
我回神过来，疼得嘶嘶吸气。
"雅心你以为你的指甲很短是不是？"
她哼一声放过我。
可怕的女人。
这个时候有人走过来，"请问是不是丁零律师？"
我抬起头，看到一个侍者模样的人站在我面前。
"我是。"
"那边那位先生想请丁律师过去说句话。"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有位坐在角落里的中年男子。距离有些远，我看不清他的模样。
稍微想了想，我点点头。
"丁零......"
雅心似乎有些担心。
我笑笑对她说，"等我一会儿。"
怕什么，难道那人会把我吃了？大庭广众之下，而且我也不是个任人捏的软柿子。
穿过人群，我在那位中年男子的对面坐下。
"丁律师？"
低沉有力的声音，而我看清他的模样时真忍不住吃了一惊。这是在无数的经济类杂志上都出现过的照片，他就是荣家掌门，中义集团现任总裁荣天义。
"荣先生。"
"你知道我？"
其实他的表情并不意外，象他这样公众人物当然已经完全习惯别人的目光。
"经常看财经新闻的人当然都认识荣先生。"解放前最大的民族资本家，现在呢，中义集团的股票在股市向来是一路长红。
"丁律师显然知道我找你过来的用意。"
这是废话，如果现在我还装不知道的话就是个笑话了。
"我会尽力而为，至于结果我却不能保证。"
他似乎笑了一笑，眼角边的皱纹里全是无奈。
"我不想给丁律师任何压力。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亦冰做过什么就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我希望，丁律师照法律办事。"说完这句话他便起身，"我要说的就是这样，请丁律师斟酌。"
我愣愣看他慢慢离开的身影。

从华苑出来以后我送雅心去健身中心。
当代女性似乎越来越注重对自身的完善，她们对于独立和自由的理解从来没有现在这样热切过，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好现象，我只知道这个结果导致直到现在雅心仍然不肯和我结婚，她的理由是结婚后她就失去一半自由。这句话以前好象都是男人说的，怎么现在就轮到女人来说了呢。
雅心下车，我正准备关门她却忽然停住。
"丁零你可不可以跟我过来一下。"
"怎么了？"
"有人想见你。"
我把手放在方向盘上看着她，她的神情没多大改变。
"是谁。"
"你来就知道了。"
我跟着她进了健身中心。在五楼的一间休息室里，一个清秀美丽的女孩起身迎接我。
"丁零律师？"
雅心微微一笑，"子薇，我把人带来了，你有什么话就和他说吧。"
她出去的时候把门轻轻关上。
怎么回事，雅心把我和一位美女留在一个房间中自己先离开了？戏剧化的场面。
"丁律师请坐。"美女又再开口，"雅心跟你提起过我吧。"
她在健身房认识的朋友么？我忽然想起了那天她说过的话。
"你是荣轩轾的未婚妻。"
"是我。"她点头，"我叫严子薇，下个月就和轩轾举行婚礼。"
"你找我来是关于程亦冰的事？"
"恩。"严子薇看着我，"其实我是帮另外一个人传话给你，那个人说希望丁律师能尽全力帮助亦冰脱困。无论你要怎样的帮助，都可以告诉我。"
另外一个人，是谁？
自然不会是荣天义，我在刚才才见到他。
那这另外一个人，是谁？
"是谁这样说，为什么他不直接告诉我？"
"丁律师也知道，在这样的时候有些人不方便亲自出面。"
不方便么？
"可是我已经见过荣先生，还有谁不方便见我？"
严子薇脸色一变，"你见过伯父了？他说了什么？"
我心中疑惑更盛，她为什么要这样问？听得出来严子薇声音里有些惶恐，她在害怕什么？这另外一个人和荣天义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动声色，"荣先生让我依法办事。"
"依法办事？"她似乎在冷笑。
"那丁律师是怎么看这个问题？"
我没说话，静静与她对峙。房间里静悄悄的，偶尔会听到自外面传进来的音乐声和说话声，严子薇不施脂粉却依旧美丽的面孔上流动着很奇异的光芒，她在考虑什么呢？
"请严小姐告诉我是谁让你来找我并且告诉我这些话。"
她一动不动。半晌，严子薇叹气，"你等等。"
我看她走到一旁，拿出了手机。

和雅心说了几句话以后，我跟着严子薇从健身中心出来。我准备去拿车，她出声阻止我，"丁律师不用了，会有人来接我们。"
果然，等了不到五分钟，一辆黑色的奔驰在我们面前停下。
严子薇拉开车门，示意我先上车。男士的工作竟然由女士来代劳，我有些不好意思。
"轩轾，伯母在什么地方等我们。"
坐定之后，我听严子薇这样问前方的司机。
"你家。"
很清澈的男声，微微有些冷漠。
荣轩轾？荣家小儿子？那伯母应该就是荣轩轾的母亲。
我忽然想笑，原本还想是不是该拜访一下荣家人，没想到在一天里就遇全了。不知道他们又会和我说些什么，只是我有预感，他们要对我说的话，不会和荣天义一样。
半个小时，车子在拥挤的街道上停停走走，绕圈绕到我头发晕。本来这城市人就够多，加上是周末，大家更是倾巢而出享受阳光。
"丁律师，对不起，大概还有十分钟就到了。"
严子薇一脸的抱歉。
我能说什么，她这样的美女都没怎么样，我一个大男人难道还说"我要晕车，停车"不成？只好笑笑，"没什么。"
再走十分钟，车子终于停在距离市中心不太远可很幽静的银海小区中。果然是荣家的媳妇，这里可是很典型的富人区。
三个人下了车，我终于看清荣轩轾的模样。很俊美的男人，眉目如剑一般清朗而犀利，他和程亦冰没一丝一毫相同之处，虽然见到程亦冰时他的眼里已经带了几分愤世嫉俗，但我仍可以想象原先的他该是一个属于温柔类型的男人。不过荣轩轾不是，他的气质更偏向荣天义。
银海小区的房子是别墅式的，独门独户，在原本人口密度就很大的城市中，这样的地方颇有占地过多，太显奢华的嫌疑。
严子薇走在前方，我和荣轩轾跟在她的身后进了其中一套房子。
"妈妈。"
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位中年妇人，虽然岁月已经毫不留恋在她脸上刻下痕迹，但仍可以想象得出在她年轻时是如何倾国倾城。
妇人点头，"轩轾，这位就是丁律师？"
"我是丁零。"
她微笑，"我是程亦容。亦冰的母亲。"

我的预感没有错，荣夫人对我说的话和荣先生截然不同。她说希望我倾尽全力帮助她的儿子，而在这期间无论我需要怎样的帮助荣家都会施以援手，意思是就算触犯法律她也在所不惜。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有些奇怪，为什么荣家的两位家长在这个问题上会有不同的意见呢？当然我也绝对不会把荣天义的行为归到"大义灭亲"上面。而荣夫人说的话就更可以理解了，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
"伯母，伯父见过丁律师了。"
严子薇忽然插了一句。荣轩轾扭头冷冷看她一眼。
"你见过天义了？他对你说了什么？"
荣夫人神情立刻变得激动起来。
我老实告诉她她丈夫对我说的那些话，然后看着这位女士的表情慢慢改变。先是愤怒，然后是淡然，最后变做冷笑。
"果然，我就猜到他会这么做。"
听得她说这句话，我愈发满头雾水。
这个案子怎么好象越来越多内幕的样子？老板该不会是为了不搅这潭混水才让我接吧......那是不是意味着有关的情况他也知道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