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妨惆怅是清狂————非寒

作者:非寒  录入:12-11

"当然。"他笑道,"既然华山已经知道,那也一定晓得这回可和西门无半点干系。"
这人实在狡猾。我沉了心,在摸不透他意图的情况下,又不能开罪他。日后还不知要受到多少牵制,很是伤脑筋。
正在我思考对策时,西门苍治突然开口,"任君寒。林掌门对啸傲庄的壮主任君寒可有印象?"
我一怔,不知为何他会转移话题,想到昨日的任流影,我冷然一笑,"虽未见过,但略有耳闻。"
他似是知道我心中所想,也不甚在意,"江湖传言十之八九不过以讹传讹,只是这任君寒......
他偏头,默然沉思,引起我的好奇。
"怎样?"
"这任君寒......"他的眼珠一转,复又一笑,"这任君寒的传言倒并非空穴来风。他日林掌门若是见到他还是小心为上。"
"这个自然。多谢西门--"
"不。"他摇头,神色无比认真,"这并不是客套之话。任君寒性子阴晴不定,我们也是不敢惹他的,他既然派了任流影来华山,华山还是防着点好。"
现下武林三大最具话题的门派,华山领衔群雄,西门亦正亦邪,啸傲庄则是根本处在暗处。真个交锋,华山虽是风光,但暗箭难防,吃不到任何好处。
我最是讨厌这种受制于人的状况。眼下武林大乱,怎可再让华山陷入危难?
"开门见山地说吧。"对付西门是不能用常理,我决心一赌,"对于北武林,西门到底有什么希望?"
西门苍治一愣,"林掌门何出此言?"

我微微一笑,"我已经厌烦了打哑谜。既然大家都是江湖中人,何不爽快一点,说个明白?"
他这回可没猜到,着实有些讶异,但很快又掩饰下去,"林掌门说笑了,西门怎会对北武林--"
"西门公子是不把林某人当朋友?"
他的眉一挑,神色严肃下来,"不。在下素来景仰林掌门和华山派。至于西门对北武林的希望也不是没有......"
我等待他的下文。就听他语音一转,"到时还望华山鼎立相助。"
"哦?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如果是想统领江湖,华山自会对抗到底。
"找一个人。"
我没反应过来,"什么?"
"找一个人。"他笑道,"只是请华山帮忙找一个人。"
"西门不是已经找到要找的人了吗?"
"不是他。是另外一个。"他又是一笑。
"西门要找的人可真多啊。"我不是有感而发,而是疑惑。一个忘尘已引得三派大肆行动,另外一个不知是怎样的人物,又会引起什么样的动荡。
"他不同。"西门苍治望着我,眼神里有一种让我不安的浮动,"他是我的弟弟。"

"他不同。他是我的弟弟。"
西门苍治这句话,直至他离开三天后还一直回荡在我耳边。
他的弟弟?这可真是能震撼整个武林的消息。西门苍治的弟弟不见了。而他们也急着找。只是忘尘又是什么身份?
这里面的层层阴谋什么时候才会大白于天下?我不好奇,我要的是比别人更快一步地知道真相。只有这样才能制人而不制于人。
门外传来敲门声。我一凛,"进来。"
竟然是绝少蹋出杏沉斋的镜飞,年轻而秀气的脸上充满焦急,"掌门师伯,霜绝他又犯病了。"
是吗?那何不干脆死掉?我恶毒地想,他要是死了!他要是死了,你也去死吧!清离就再也不是你们的了!我会重新得到他,一辈子地得到他!
"没有请大夫看吗?"我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却还是没办法不让自己泄露原本的淡漠,"或者是没有药了?"
他急得额头上竟全是汗,"不,这回很严重。吃了药也不见好。大夫说这样高烧下去只怕会熬不过这个冬天。掌门师伯............师父、请问师父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先是没弄明白他为什么要清离回来--霜绝的病又不是清离可以看好的,找他来也没用。只是突然,在一刹那间,想到当年。是了、是了、是了!为什么霜绝每次可以从鬼门关有惊无险地回来,我一直以为是他命大。是了、是了、是了!为什么镜飞每每在霜绝病急时看到我就躲开,我一直以为是他怕我又会为难霜绝。原来你,原来你一直都是用输入真气的办法--原来你一直都是用输入真气的办法去救霜绝!
"......掌门师...伯............"
我听到镜飞似是被吓到的声音,我冷冷地望向他,他不由得退后了一步。
"掌门师伯............霜绝他、他是无辜的。"他涨红了脸,坚定地说。
我从来就觉得他是个聪明人。我和清离的事情,清离自不会告诉他,但他一定知道。当年要不是他,霜绝也决不会入清离门下,清离也决不会离我越来越远。他们两个,我更恨他一些。
"他是无辜的......"我无意识地重复这句话,心底泛起类似苦涩的狂怒。我又何尝不无辜?!清离当年背叛我,和他们一起来背叛我,我甚至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在他们怜悯嘲笑的目光中,在他冰冷厌恶的目光中知道真相,我又何尝不无辜?!清离,你太狠!我不救他!我不救他!我不救他!
"你师父下山办事去了,一时半会还回不来。"我听到自己在心底的狂笑,声音却如千年的寒冰不肯融化,"如果霜绝真有什么事情,也是生死由命。"
"掌门师伯!"他大叫起来,"霜绝他有救的!只要师父回来--"
"住嘴!"我喝道,"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在这里大呼小叫的!"
他的脸色一白,"可是,我不能看着霜绝这样,他还有救的,他真的还有救的。"
用清离的真气去救是不是?用清离本就不能有很多耗费的真气去救是不是?我坐在座位上,感觉扶手已经被我握出了四道痕印:他为了你们牺牲得还不够吗?我因为你们失去了他那么多,你们却从来没有替他想过。
"他有救也是大夫的事情。"克制住自己向将他丢出去的欲望,我说,"你们师父是北武林的盟主,你们也知道。现在北武林出了事,他不出面不行。"
"可是掌门师伯--"
我挥手阻止他说下去,做了个离开的手势,"好了,你还是再找大夫给霜绝看看。"
他没动。
倔强地站着。
我微微皱起眉,"镜飞?"
他忽地"咚"一声跪在地上,和他师父一样,跪在我面前的时候从来不犹豫,"掌门师伯,只要您能救霜绝,只要您能救霜绝。弟子愿意就此离开华山,再也不出现在您面前。求求您......"
我盯着他,他望着我。时间就是这样地流过。
清离,我也曾这样地绝望过。当年你的身子不好,又受尽他们的欺压,我也曾这样地绝望,这样地发誓,只要你能活下来,我愿意做任何的事情。然后你活下来了,然后我失去你了。
"掌门师伯......"
我站起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走吧。"
看到他大喜过望的表情,我在心里更是苦。你比我幸福,镜飞,你比我幸福。
霜绝的病果然严重。
我花了半个时辰才令他稳定下来。镜飞来不及言谢已经扑到他的床边,"霜绝?霜绝?你怎样?"
我轻轻走出去,招来何焐,"备马,为师要即刻下山。"
他什么也没多问,就去准备了。
清离去了这几天,我一直都有不好的预感。
你是否遇上什么事情了?怎么不见消息传来?
怅怅叹气,这一生我们注定纠缠不清。

8
下山之后,天气更加冷了。我收到飞鸽传书,清离还没有到少林寺,应该是有事阻隔了。我沿路追踪,为了能让我掌握他的行踪,他向来出行都是入住华山经营的客栈。只是一到嵩山脚下,他便失踪了。
"拜贴也没送上去?"
"是。"山下经营客栈的弟子恭敬地回答,"那日段师叔说要上山,行李也打点好了,可是少林寺的探子说,师叔并没有上山。"
我想了想。清离的性子看似温和实则淡漠。旁人虽难以接近,但也不会与之交恶。何况他的武功在武林中也是数一数二的,若是被擒也应有打斗的痕迹:再说,这也是在少林的势力范围,谅"圣凌天"再怎么猖狂也没那个胆子在少林寺前挟持了武林盟主。
"这几天少林可有异动?"
"没有。不过......"
我望向他,看到他欲言又止的神情,不知为何有一种强烈不安的情绪涌上来。
"不过,啸傲庄在这里的别苑前一阵子有人住了进去。身份我们暂时无法确定。"
任君寒!
"不用查了!"我霍地站起来,"送拜贴,我现在就进少林寺。"
任君寒性子阴晴不定,我们也是不敢惹他的,他既然派了任流影来华山,华山还是防着点好。
西门苍治那别具深意的一笑,几乎是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我华山百年还未怕过什么人。真要斗狠,我林岁远奉陪。段清离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得你啸傲庄鸡犬不留!
少林寺几百年来都是武林的北斗。但自从木丰做了住持,少林逐渐淡出武林事物,倒也清闲却威名仍在。
我一进寺内,德字辈的德述、德怜、德惠正好出迎。
"林掌门。"德惠在我为佛祖上了香后,上前道,"住持日前身子稍有不适,已在禅房恭候。"
这倒是没有料到。木丰向来不喜见外人,我还以为他不过又在念经,听得我来了也懒得理会。
"那有劳大师带路。"我保持着在人前的礼仪,德惠点头,走在前面。
我随他穿过幽幽长长的过道,古刹深寺,梅香溢远。其实我身怀不世之罪,有违常理,进入寺庙本乃亵渎神明之举,但是为了他,怎样也要一博。
"住持在房内。"德惠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思。
我刚要敲门,里面传来一个苍老但是浑厚的声音,"施主请进。"
我挑眉,推门而入。正前方是禅坐的少林寺住持。身后德惠替我关了门,脚步也渐行渐细。
"别来无恙,木丰大师。"我沉声道。
他睁开眼,念了一声佛号,"有恙无恙,不过一句,施主又何必拘于形式?"
木丰比我高出两个辈。据说当年,师祖自创落摇十八式打遍天下无敌手,只有木丰的金刚掌可以与之抗衡,一时传为佳话。后来师祖死了,木丰也进入罗汉堂潜心修佛,成果斐然。无年后接过大智大师的住持之位。到了今天,再没有人见过他出手,也不知武攻到了何种地步。
"林施主。"他拉回我的思绪,"还没有参悟么?"
我望向他。白眉白须下的恬静不知是花了多少年的修为才达到。
我冷然一笑,却觉得更甚凄凉,"参悟?我总逃离不了尘世,这束缚跟了我一生,何来参悟?"
他叹息,"你本有嗔念,又何苦动那痴念?这乃集谛之源。"
我不说话。
八年前,木丰为了少林叛徒之事与我和清离打过照面。他一眼就看出了我对清离的感情。
"这花开花谢自有时,到明年花儿重开,虽不是今年的花,却也是花儿。"那时他在我们面前说了一道禅语。
我冰冷在当场,清离却是另一种理解。
"大师是说,这花虽好,却无百日红,何不看淡吗?"
我听得清离的解释,看到木丰眼中的怜悯之色,我立即明白他是想告诉我,清离便是这花,终有一日会繁花落尽,我这样不过是将自己束住。
当时,我心中气恼悲愤。夜里,硬是在床上把清离弄得晕厥。为何人人都说他是我的负担,为何就他不知道我对他的感情,为何没有一个人能体谅我又体谅他?他何罪,我何辜?
"施主。"我又听到他的说话,"慎独啊。"
我细细品味这个词,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才道,"我本凡人。大师,我林岁远乃一介凡人。这道我悟不了,若能超脱我也不想再这样地陷下去。但是我被束缚住了,一辈子的。既然如此,他也别想逃。"
木丰再次叹息。
他总是这样。所以我虽然知道他是为了我好,但我仍然不愿意来少林,不愿意听他讲悟不悟,放不放的问题。
"大师,忘尘是谁?少林寺什么时候又有个忘字辈的僧人?"
他闭上眼,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开始转动手上念珠,默默念佛。我等了一阵子,直视着他。可是他没有一点要回答的迹象。
"木丰大师。"我加重了语气,"忘尘是谁?为什么啸傲庄、西门都要找他?连‘圣凌天'也是?"
他还是不回答。
"清离不见了,就在来少林的途中不见的,你应该知道吧?任君寒在打的什么主意,你也应该知道吧?清离再怎么说也是北武林的盟主,这事少林走不了干系!"

他这才表情一动,看向我,"段施主不在啸傲庄。"
我一呆,"在哪?"
"他没有上少林,但是也不在啸傲庄。至于去向么......怕是他悟了禅,参了道,走了。"
我在一刹那中感觉到心脏被什么东西猛地刺入,硬生生地绞动,血液也失了温度,世界只剩下我的呼吸--
怕是他悟了禅,参了道,走了
怕是他悟了禅,参了道,走了
怕是他悟了禅,参了道,走了
怕是他悟了禅,参了道,走了
..........................................
..........................................
你悟了禅,参了道?
你悟了什么禅?参了什么道?
去了什么地方?
我酸涩而艰难地闭上眼睛,蓦地放声大笑,眼泪也差点要笑出来,"你说他走了?悟了禅,参了道?!"
他点头,没有丝毫的惊讶。
"佛门不打妄语啊。大师,你破戒了。"

9
清离不是没有机会离开。当年,我刚刚当上掌门,把心一横也下过决定,让他自己选择。在一天夜里,就我们两个人,在师父的灵位前。
"你走吧。"我的声音犹如游荡的魂魄没有根,从齿间泻下一地的苍茫。那一刻我发誓,要是他真的走了,我一定杀了他--我为他失去得太多,他不能连我的灵魂也拿走。
他跪在师父的灵位前,良久之后才说出让我从此不得解脱的答案,"清离生是华山的人,死是华山的鬼。"
那时他尚且不走,何况现在?
"到底他被谁带走了,少林没有可能不知道的。希望大师能指点一二。"
木丰叹了口气,"施主--"
"他生是华山的人,死是华山的鬼,这是他自己对我说过的话。况且我被他束住,他不能一走了之。"我坚持而坚定地说,这也是我们纠缠了十几年的原因。
"是蝶落夫人。"木丰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令我想起一个人,那个人死的时候眼睛一直紧紧地逼着我,像是在诅咒。"段施主是跟蝶落夫人走了。"
我站起,"告辞。"
"岁远!"后面的声音再不是波澜无惊,"岁远,华山为重。"
我握紧拳头,"他是北武林的盟主。是华山的人。"
"......他是你的祸害啊。"
我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没有回头,强迫自己一定要镇静,"忘尘的事情不劳烦少林了,也请少林从此莫再插手华山的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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