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将————水虹扉

作者:水虹扉  录入:12-10

17
“主帅,事已至此,不妨让他一试。”简丛自队列中站了出来,朝主帅拱拱手,“狭路相逢勇者胜,这句话他说得没错。”
“……好。”主帅犹豫片刻后,终于伸出手,抽出一支金令箭来,“柏参军听令!”
“是。”柏啸青上前,恭恭敬敬行军礼后,伸出双手。
“令你明晨率领一万精兵,自城门突围,不得有误!”
柏啸青躬身接过金令箭后,无数道目光牢牢的焊在了他身上,他不自觉地挺直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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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凌晨,一轮火红朝阳自东方升起时,丝邑的城门再度隆隆打开,放下染满斑斑血迹的吊桥。
护城河的河水一片灼目艳红,不知是朝阳造就,还是被昨日的鲜血染红。
金摩大将正值盛年,身形魁梧高大,红衣金甲,跨下骑着匹全身漆黑、四蹄雪白的神骏战马,手持一柄乌黑的长斧立在吊桥对面。
就是那柄长斧之上,饮过无数天朝将士的鲜血。
看到吊桥放下,天朝的士兵再度朝这边涌来,金摩大将不由意气昂扬的仰头大笑:“儿郎们,送死的又来了!让咱们杀个痛快!!”
声似洪钟,震得对面的天朝士兵们耳膜嗡嗡作响,心生怯意。
毕竟见识过,这金摩将军非人般的武勇。
转眼间,已是两军相接。
金摩大将一柄长斧不停挥动,似死神的镰刀般,挥向哪里,哪里就有天朝将士的头颅滚落。
惨叫连连,血流遍地。
主将如此勇猛,金摩军队士气也跟着大振,兵士们一个个奋勇当先。
战至半酣,忽听丝邑城内鸣金声响,从城门处出来个骑着匹青花骢,手持长刀,黑袍黑甲,身形修长挺拔,俊美面容上尚有几分稚气的年轻将领。
“哈哈哈!丝邑城内当真是无人了吗?竟连娃娃都派出来送死!”金摩大将放声笑道,持斧纵马上前,“看我取尔大好头颅!”
人未至,柏啸青立在吊桥上,已感觉到金摩大将连人带马,冲过来的强烈劲风。
这股巨大可怕的劲风气势,令对手的眼睛都没办法睁开。难怪张远副帅勉强支撑几个回合,就被对手斩于马下。
在他靠近前,柏啸青一直没有动。金摩大将以为是自己的气势力量将对方吓住,更加笑的猖狂得意。
两人的距离缩短到五步左右的时候,柏啸青动了。他伸手一把解下自己的红衬黑披风,朝金摩大将迎面扔过去。
金摩大将只觉得眼前一黑,脖颈掠过丝凉意。
原来……这就是被斩首的感觉。削却无数头颅的他,此刻也终于断头。
柏啸青抓住金摩大将头颅的顶心发,将其拴在马鞍旁,夹了夹跨下的青花骢,纵马前行,挥动长刀大吼:“尔等大将已被斩杀,再战何益?!”
此刻他雪亮长刀上全是斑斑血迹,鞍旁悬着敌军大将怒目圆睁的人头,状如天魔降世。
金摩大将一死,金摩军军心顿时涣散,天朝将士士气大振。只见金摩军在柏啸青所率军队面前,节节后退。
原本完整厚重的包围圈,慢慢被打出一个缺口。城内被围的大军,如潮水般涌出城外。
包围圈外围,高高矗立的战车之上,华盖之下,一个身着五龙服的中年男子倒抽了口冷气:“我金摩第一悍将,竟被一刀毙命……此子是何人?”
“启禀主上,臣不知。但臣想,应该很快就会得到消息。”旁边谋士装扮的人,深深朝中年男子一躬。
“……大将战死,军心涣散,这断粮围城之计已彻底被破。再战起来,也未必讨得到便宜……罢了,我们先保存兵力,撤退吧。”中年男人叹了口气,挥挥手,“此子真是神勇盖世,若能得此子,为我金摩所用……”
……
春日骄阳之下,车马辘辘,金摩大军沿着来时路迅速撤退。
虽然天朝军心士气正是达到顶点的时候,但已吃过一次暗亏,为防前方有诈,并没有进行追击。
围城断粮的危机,就这样有惊无险的被解除。
被杀的大将,是金摩第一勇士多纳,号称雷神之子,领军作战从无败绩,威名远播。这场战斗之后,柏啸青的名字即将传遍金摩和天朝,他自己却还懵懂不觉。

18
两年后,初夏,剪风院。
书房之内,案上放着一盏半温清茶,燃了龙涎香的金兽蹲在屋角,袅袅吐着清烟。
十岁的周元渭戴了顶小金冠,一身月白轻绸衣,伏在案上写当天的功课。写完后,他扔下玉管笔,靠在椅背上伸个懒腰,望向身旁替他打扇的内侍:“真是无聊……再跟我讲讲潜芝在边关的事,讲仔细些。”
“是。”内侍躬躬身,脸上绽开个讨好的笑,“两年前,柏大人刚到边境便立下奇功,斩了金摩第一悍将多纳。那多纳,号称雷神之子,身高丈二,声似洪钟……”
……
随着内侍说书般绘声绘色、不无夸张的描述,元渭不停地点头,唇边含笑,眼睛里绽放出奇异光彩。
这些关于柏啸青的传奇,他不知令人讲过多少遍。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欲罢不能。他对柏啸青的感情,是恋慕,亦是崇拜。
内侍继续侃侃而谈:“……因为屡立奇功,眼下,柏大人已被提为军中副帅,率兵打仗从无败绩,金摩军听到他的名字,无不闻风丧胆……”
内侍说得基本属实,却同时也只是片面的描述。
两年来,天朝军败多胜少,已顶不住金摩强大的攻势。柏啸青从无败绩,半是因为他的统兵作战能力确实出众,而且一直在成长,半是因为金摩帝爱惜他少年英雄,屡次在战场上对他留情。
甚至,还经常派遣特使,往柏啸青帐中送金银珠宝、牛羊马匹。
虽说柏啸青对待送来的东西,只是一笑,然后差人送返,并未为之所动,朝堂中的大臣们却纷纷感到不安。参他的折子,不时出现在皇帝的御案跟前——
柏啸青目前虽没有反意,但边境风露苦寒,那金摩帝倾心相待,天长日久,他焉能不为所感?
他如今的声望如日中天,人又在边境。如果他一旦反叛,就连半点牵制的办法都没有。
在这种状况中,皇帝力顶了一段日子后,也开始动摇。
于是皇帝下了圣旨,另任人选接替他的位置,令他回朝,官升半级,任太学阁监察史。
这些隐藏在水面下的事情,周元渭自是不会清楚。他只知道,他的潜芝就要满载着荣耀,从战场上归来,回到他的身边。
听内侍第一百零一次的,讲完关于柏啸青的传奇故事,元渭心满意足地站起身,举步朝书房外面走:“据母后说,潜芝今天傍晚会回京。给我准备衣服车马,我要去城门迎他。”
尽管朝廷对柏啸青有诸多顾虑,但在这天朝军队渐呈败象的时刻,民众无疑需要一个英雄。
这也是仅仅削了他的军权,令他独自回朝,赏他个位阶虽高,却无实权职务的原因。
“殿下,现在可还是上午哪,不用这么着急吧。”内侍匆匆跟在他身后。
“叫你去就去!”元渭不耐烦地吩咐,打开书房的门,却正好看到他母后领着几个宫女站在门口,看着他笑。
这两年间,宫中也发生了几件大事。其中之一,就是皇后被废黜,扶了西宫的姜贵妃为东宫。
从前的姜贵妃,现在已是母仪天下的姜皇后。
“……母后。”元渭愣了片刻,连忙朝她躬身行礼。
“潜芝回来是好事,不过,也用不着这样。”她掩着嘴笑,“跟急着娶媳妇儿似的。”
元渭的脸红了红,讷讷地说不出话。
“行了,哀家也明白,你不去,终究不能安心。”姜皇后笑着挥挥手,“去吧去吧,你父皇也快去了。没准,潜芝真就提前抵京了呢。”
元渭欢天喜地的应了一声,朝母后行过礼,一撩衣摆,小步跑着就离开了。
姜皇后望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
他们将来的身份分别是君臣,小渭对柏啸青如此上心……恐怕,并非小渭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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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啸青傍晚抵京,从早晨起就有许多京城居民,聚集在城门前,夹道翘首以待。到了傍晚,已是人山人海。
一条长而宽的虎纹图红毯,自城门外,一直通往临时搭好的迎将亭。
当那辆挂着灰呢布帘的马车,孤零零迎着夕阳余晖,出现民众的视线内时,无数鲜花莲实,伴随着巨大的欢呼声,抛向马车。
“潜芝!潜芝!!”元渭身着蓝缎袍,腰缠犀角玉带,和他父皇一起站在红毯尽头的迎将亭下,高声呼唤,激动得小脸通红。

19
马车行至迎将亭前,先是赶车的两名士兵下来,面朝皇帝跪入尘埃。接着,元渭看到那灰呢车帘,被上前的侍从撩开,知道就要与柏啸青面对面,顷刻间,心跳如鼓。
柏啸青步下马车,来到皇帝面前,单膝跪下。皇帝笑着,亲自端给他一杯酒,他站起来接过,仰头一饮而尽。
这个过程中,元渭自始至终痴痴望着柏啸青,什么都忘了。
他高了瘦了结实了,面容神情更加英俊坚毅。他黑袍黑甲,身后就是欢呼成海洋、一直朝他抛撒新鲜花瓣的人群,有如天神临凡。
直至柏啸青来到他面前,俯身笑道:“殿下近来可好,功课想必长进不少吧?”
元渭才回过神来,红了脸,勉强咳两下:“这个自然。”
然后,偷偷攥住柏啸青的手,再舍不得松开。
“今晚,朕在宫中,为爱卿安排了接风庆功宴,我们君臣不醉不归。”皇帝看了一眼元渭,笑道,“成年皇子都会在场……渭儿若喜欢的话,就一起去吧。”
“谢父皇!”
元渭欢欢喜喜回答,牵着柏啸青的手,随他朝旁边的车辇走过去。
车辇过高,元渭人小身矮,柏啸青便将他抱起来,放在铺了杏黄锦缎的软椅上,自己这才跨过去,坐在元渭身旁。
“潜芝,想死我了!”
车辇外的帘帐一放下,元渭立即滚入柏啸青的怀中,搂住他的脖颈,没头没脸的去亲他。
“殿下也不小了。”柏啸青却皱了皱眉头,将他推开,“不可以再像从前那样,和臣厮混胡闹。”
“……哦。”元渭看了柏啸青一会儿,确定他是认真的以后,像泄气的皮球般,松开他的脖颈,乖乖在他身边坐下,垂下头。
柏啸青看着元渭委屈的模样,也有些不忍。但想起姜皇后以前说过的话,终于狠下心,直视前方不去看元渭。
元渭低了一会儿头,忍不住别过脸去望他,等到感觉他快要发现时,又连忙把头低下,如此反复,倒似只偷油的小老鼠。
柏啸青心里觉得好笑,脸上却不露半点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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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初降,皇宫内灯火阑珊。
手臂雪白,露出其上一点鲜红守宫砂的异国女孩子们,身穿彩衣,戴着珠饰金珞,妆成天魔样,在大殿上眼波流转,翩翩起舞。
令大殿内围坐的皇子大臣们,忘记了饮酒夹菜,眼珠儿全都不由自主地,在她们身上打转。
“殿下,据说这是西梦渊来的舞娘,第一次来京城。殿下看,她们跳得可好?”柏啸青坐在皇帝右首,笑着问身旁的元渭。
“哼!哼!哼!”元渭从鼻腔里连哼三下,表示不满,举起手中酒杯,赌气的灌下半杯,又被呛到,“咳咳咳……才、才不好看!”
他讨厌柏啸青看那些女孩子,讨厌的不得了。
柏啸青无奈地笑着摇头,伸手去拍元渭的背。
元渭一边咳,一边抬起被酒呛得水朦朦的眼,望向柏啸青。
那眉眼,乌黑精致,斜斜的朝上飞起,直看得柏啸青心神一荡,错愕了片刻。
就在这瞬间,舞娘群中有人雪臂翻转,从腰间亮出柄明晃晃的利器来。
如同舞蹈的动作般,舞娘群中的女孩子飞快地一个接一个,用雪臂抽出身上所藏利刃,彩衣翻飞,如穿花蝶群般扑上前。
“护驾!快护驾!!”
一群御林军急匆匆亮出兵器,围在皇帝的前方。
但她们的目标并不是皇帝,而是皇帝右首的柏啸青。
柏啸青怕伤到周围的人,连忙长啸一声,纵身上前迎战,与她们斗做一团。
他虽武功不凡,但朝中规矩,官员上殿不得携带利器,只凭一对肉掌对付这群手持利刃、身怀技艺的女子,虽一时不致落了下风,也讨不到便宜。
他心头盘算,先尽全力拖住这些女子,等陛下和皇子官员们安全撤出大殿后,再有御林军援手,应该就可以降服她们。
一道锐利冷风自身后袭来,他知道有人在背后偷袭,正要避开,却忽然间听到了元渭带着稚嫩童音的大喊:“潜芝!小心!!”
接着,就是利器入肉的声音。
他悚然转身,看到元渭拦在他和偷袭的女子之间,小脸惨白,左肩上一柄寒光凛冽的软剑在摇摇晃晃。
“殿下!殿下!!”他伸出手,抱住软软倒下去的元渭,看到鲜血若泉水般,从元渭的左肩伤处一直涌出。
“……你走以后,我、我有好好做功课哦……念书也是,习武也是。”元渭的嘴唇也变得毫无血色,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喃喃道,“我的动作……很快吧……”
“啊啊啊啊!!!!”
柏啸青抱着元渭,忽然怒目圆瞪,嘶声大吼,一个转身,劈手夺下身旁女子的利器,用力一挥,就将她从腰部斩成两段。
鲜血狂喷一天一地,整个大殿顿时成为血池地狱。
适才,他还只是想降服活捉这些女子,并没有动杀机,所以才被围困,且斗个平手。而如今,他看到元渭的血,早已失去理智,只想把她们都杀了才称心。
他毕竟曾经一刀斩却,金摩第一悍将的头颅。

20
那些身着彩衣的美丽女孩子们,遇到柏啸青手中的寒光剑气,就如同在枝头上开得正盛的夏花,忽然遇到一年里的第一场肃杀秋风,纷纷自枝头零落在地,化做泥尘中的死颓乱红。
片刻后,等到柏啸青稍许恢复神智,他和元渭浑身染满了鲜血,脚下堆遍尸体。
旁边的皇帝大臣,以及御林军们,全部眼神发直地看着,站在大殿中央的他。
那些刺客,无一人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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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好好的宴会,就这样乱纷纷散了。
据太医说,元渭的伤深是深,却并没有损到筋骨,止了血以后就无大碍。
只是,将来难免要留疤。
整个治疗的过程中,柏啸青一直陪着元渭。自左肩拔剑时,元渭额上冷汗直流,牙关紧咬,眼中泪光闪闪,也没有喊痛。
柏啸青是他心中的英雄,即使受伤,他也要表现出最坚强的一面,给柏啸青看。
姜皇后进了剪风院一趟,向太医问过元渭的情形后,看到元渭和柏啸青的这幕,眉头轻轻蹙了起来,吩咐宫人们好好照顾元渭,便离开了。
柏啸青知道她心里梗着根刺。
柏啸青应该是为元渭生、为元渭死的人。如今,元渭却把他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要。
元渭失血多了些,上药以后,很快昏昏沉沉睡过去。柏啸青轻轻扳开他一直握住自己衣角的小手,站起身,离开了他的卧房,朝东宫所在的方向走去。
半年前,姜皇后入主东宫。元渭没有跟去,于是这整个吟芳宫,就分在他的名下,母子二人的距离,越发远了。
柏啸青刚来到东宫正门外面,就有太监引他进去,说是皇后正在等他。
她知道他会来。这么多年,最了解他的人,始终是她。
东宫正厅的气派,比之从前的吟芳宫,不知胜出多少倍。只是高坐在凤椅上的那个人,容颜虽仍不失美丽,眼角却延伸出两道浅浅皱纹。
岁月无情。她脸上多出的,并不止是这两道浅浅痕迹,更多的,是眼神内的沧桑疲惫。
已绝非十年前冬季,柏啸青在湖边遇到的,美丽刁钻的俏皮女子。

推书 20234-12-10 :向来痴+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