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将————水虹扉

作者:水虹扉  录入:12-10

元渭羞愤到了极点,一对俊目布满血丝,白皙面皮涨成紫红,只觉自己被人玩弄后,又将心在泥地上狠狠践踏。
他强自稳住心神,忽然想起了什么,甩开左右扶持的人,站直了身子,厉声道:“来人!传朕口谕,立即把宫里的朱御医召来,不得有误!”
那个向他献所谓秘药失心散的人,一定是柏啸青的同谋,一定知道些什么。
周围人群静默片刻,有人大着胆子上前:“圣上……朱御医已于三日前病逝,全家老少皆迁出京城,说是回乡,不知所踪。”
元渭听了这话,怔忡片刻后,一股浓重甜腥就从嗓子眼里往外冒,止也止不住。
他张开嘴,就见一口鲜血喷出,落在面前的洁白雪地上,触目惊心。
“陛下保重!”
周围的王爷重臣,以及侍卫们,见元渭这种情形,又惊惧又惶恐,齐齐跪倒一地。

40

下午,柏啸青出了林子后,按照守林侍卫们所说,一直朝东南方向策马狂奔。
他知道,再怎么样,凌逐流最多也只能把时间拖到日落前后。
天色只要暗下来,元渭必定要率队回行宫,那时候,不可能没发现他已经逃走。
元渭只要一声令下,无数兵马就会聚集在冬狩林场。按照常理,这些兵马会分散成几队,分别朝几个方向,同时进行搜捕。
柏啸青生怕再回到那个牢笼、再见到元渭,入夜后也不敢放松,催促乌云踏雪连夜赶路。
夜空中薄云漫卷,星光将寒辉点点洒落,映照在雪地上,虽不及日光明亮,但道路和周边的景物,都还能辨得清楚。
就这样一夜狂奔,直到东方微微露出晨光。
乌云踏雪虽然神骏,毕竟有些老了,经过半日加上一夜的奔波劳累,不停喘息吐着热气,身上的毛粘着白灰,湿答答和肉贴在一起,活是匹肮脏的灰色劣马。
柏啸青见它这样,有些心疼,又见到前方有一条江,不远处有袅袅炊烟,似乎是个小镇。
乌云踏雪脚程惊人,这一路狂奔而来,恐怕没有千里也有八百里。再怎么样,追兵也不会这么快。
于是下了马,牵它到江边饮水。打算让它喝过水后,再去那个小镇上,为它找点草料。
红日初升,将一江水映照得如同春花娇红。
马儿在江边饮水,柏啸青站在旁边,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不由哑然失笑。
他的脸上,横一道竖一道,全是伤疤状的东西。就是他自己,也未必能认出自己来。
如果真能变成这样,换得一世的平安自由,也好。
他思忖片刻,将身上的盔甲,以及腰中佩剑取下,一件件,奋力朝江心处扔去。
江心的水面扑通扑通响了几声,泛起一阵涟漪,便安安静静地将那几件东西吞没,不着半点痕迹。
柏啸青站在江边,等乌云踏雪喝完了水,便牵着它离开,再不回头。
在此处,他决定扔掉的,并不仅仅是几件东西。
他的过去,他所有的耻辱,所有的幸福,所有的荣耀,所有的伤痛,也一定会被如同流水般的时间吞没,消失无痕。
和乌云踏雪一起走了小半个时辰后,在小镇入口处,他看到一名穿着身粗布衣的樵夫,背靠着一捆柴火,在那里歇脚。
樵夫见柏啸青牵马过来,走在路中间,挡住了他,扬声道:“这位兄弟,我见你气色不祥,须和我换了衣裤,易屋而居,方能免灾。”
柏啸青愣了片刻,忽然会过意来,朝樵夫抱抱拳:“那么,有劳兄弟。”
樵夫和柏啸青互换了衣裳,樵夫扛了柴火,扔给柏啸青一把铜钥匙,说句:“我家住在镇上西北角,砖坯房一间,家火用物都齐全,梁上有金,屋角有银……我只能帮兄弟到这里了,兄弟暂且住着,等灾祸过去,将来如何,全凭兄弟自己做主。”
说完,便扛起柴火,绕过柏啸青,朝江边远远走了。
柏啸青握住那把铜钥匙,摸摸乌云踏雪,与樵夫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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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成复十四年,秋,丰镇。
柏啸青在这镇上,平平安安地生活了两年有余。
虽说悬赏国贼的告示贴得到处都是,但谁也不会怀疑到,一个靠匹灰色脏马,专门替人拉柴拉煤讨生活的疤脸男人。
这天清晨,天色微明,柏啸青如往常般,牵着乌云踏雪,到江边游泳。
柏啸青自幼就有每天锻炼体魄的习惯,或习枪练剑,或打几套拳。但以他现在的身份,这样做的话,难免遭邻人怀疑,就改为渡江游泳,顺便让乌云踏雪吃点江边的草,比总吃草料强。
他脸上的伤疤是面灰敷就,遇水就会消溶,平常人多的时候,他不敢下水,就只有清晨,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游一游。等到天亮,趁街上路上人还少,再用大斗笠遮了脸,牵马回去。
他泳技只是比常人好一点,但胜在身强体健,再加上此处的江水水流和缓,很快就在江面上,渡了一个来回。
瞧着时候差不多到了,他赤条条地挂着满身水珠走上岸,看到乌云踏雪面对着他,焦急地打着响鼻,半截马腿已踏入江水中。
“怎么,老伙计,你也想洗洗……”柏啸青笑着去牵它的缰绳,笑容忽然慢慢凝固在脸上。
薄薄的雾霭晨光中,他隐隐看到了马队的影子,听到了马蹄的声音。
以他征战沙场多年的经验来判断,这样整齐的队容,这样迅捷的移动速度,绝不是商队,只可能是骑兵队。
而属于军中的骑兵队,来到这小镇上的理由,只可能是一个。
原以为,已经将自己藏得再妥当不过,他们又是如何找到?
柏啸青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咬了咬牙,捡起地上自己的衣服裤子,迅速垫在乌云踏雪的背部,然后跨骑上去。
这两年,乌云踏雪是真的被当作驽马在使用。因为平日只扛扛煤炭、柴火之类的东西,只有用来牵引的缰绳,连坐鞍都没有备。
“驾!”
柏啸青大喊一声,乌云踏雪扬头长嘶,撒开四蹄,朝前方拔足狂奔。
无论如何,柏啸青还是对乌云踏雪的脚力有绝对信心。
后面的追兵,是没办法追上他的。

41


眼下四周并无去路,但沿江再行二十余里,就有一条三岔路,分别通往三个去处,渡口、驿站、城镇。
事发突然,柏啸青和乌云踏雪只有沿着江流而行,摆脱身后追兵后,到了岔路口再做打算。
过了一刻多钟,柏啸青到达了岔路口,身后追兵被远远甩开,他却勒住乌云踏雪的马缰,停下了步伐。
岔路口处,密密横排着一列骑兵队,足有千骑之众,就拦在他面前。骑兵们铠甲兵戈森寒,从服饰和手持武器和精良程度来看,竟是皇城的禁卫骑队。
骑队看见他,并没有立即行动。
其间,元渭骑着西域汗血宝马,缓缓行出,来到柏啸青对面不远处。骑兵队中,只有他未着盔甲,身穿一袭衣料做工都极其考究的青衫。
元渭比两年前瘦了些,身形笔直地骑在马上,气势凛凛,衣袂在秋风中翻飞。整个人美而寒冽,如同一柄出鞘名剑。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柏啸青,朕看你再往哪里跑!”
元渭用马鞭指向柏啸青,恨得心都疼了。
他悬赏了柏啸青足足两年多,几乎绝望。
幸好丰镇上,有个相马的路过,相出镇上的一匹专门替人拉货的灰色驽马,就是名驹乌云踏雪,偷偷去皇城揭了悬赏皇榜,密报朝廷,元渭才能设下这个局。
眼前,柏啸青赤裸着身子骑在马背,应该是从水里出来后,没来得及换衣裳。
这两年来,他的容貌没什么大的变化,身体……也是记忆中的模样。
浅浅的麦色,高瘦身形,每一块优美匀称的肌肉下,都蕴含着令人意想不到的力量,左肩处,是一条栩栩如生的五爪飞龙,属于元渭的印记。
他清楚地记得,这具身体的热度,这具身体的淡淡水香气息。
元渭的下腹,开始不争气地发热。元渭为自己身体的诚实反应,又羞又愤,厉声朝左右喝道:“把他给朕拿下!”
这一声令下,元渭身后的骑兵队,立即如同潮水般,朝柏啸青涌过去。
柏啸青看了看四周,唇畔泛起个惨笑。
他是真的再无去路……除了,面前的那条江。
这里,正好是两条江水支流交汇处,水流激烈澎湃,就连熟练船工,也往往不敢在这里行船。
如果从这里跳下去,大概是没办法再活吧。然而,他已经别无选择。
他掉转马头,朝不远处的一座悬崖上奔去。
那座悬崖之下,就是滚滚江涛。
后面追逐柏啸青的军马群,有着天生的敏锐感觉,走到崖下,知道前面是绝地,纷纷放缓了脚步,或干脆嘶叫着停下来,任凭打骂也再不肯前进。
但乌云踏雪不同,他是见惯了刀光血影的战马。只要主人驱使,无论前方是怎样的境地,它也会勇往直前。
只有元渭跨下的汗血马,血统高贵,是马中帝王,绝不肯在任何马面前折了威风,一直跟着乌云踏雪后面,来到崖边。然而,汗血马到了距悬崖处五十步开外,也再不肯上前。
元渭只有弃了它,迈开步子,拼命朝柏啸青跑过去。
悬崖边上,柏啸青下了乌云踏雪,站在原地等着元渭。
元渭到达他面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臂,边喘气,边咬牙道:“你这种卖国求荣的人,必定是爱惜生命的吧……做这种姿态,又给谁看?放心,你随朕回去,朕不会要你的命,也不会太为难你,只要和以前一样,朕……”
元渭这话,一半是为了稳住柏啸青,倒也有一半是真心。
“……陛下。”柏啸青看到后面弃了马匹的追兵,也纷纷爬上了悬崖,忽然微笑,“请保重。”
留到现在,柏啸青只是不愿意自己跳崖后,元渭出任何意外而已。
相处的那些日子,他神智清明,不是没看到元渭对自己的心。
如今,后面的将领兵士们已经赶到,他不必再担心元渭。
说完这句话后,柏啸青蓦然用力,一把将元渭朝对面的人群中推过去,转身,再不犹豫地朝崖边一跃而下。
滚滚浪涛,很快就将他的身体吞没。
“不!!!”元渭大喊着,朝崖边冲过去,神情和声音,都凄厉到了极点。
幸好后面有将领兵士,及时将他抱住。否则,难保那刻,他不会随着柏啸青一起跳下去。
立在崖边的乌云踏雪,见主人跳落悬崖,仰头悲嘶一声,竟也撒开四蹄,同样朝江心中一跃。
元渭失魂落魄地被众人围在中间,众人谁也不敢开口,只有将头颅深垂,静静跪了一地。
半晌后,众人才听到元渭的声音——
“不,他没有死……没有见到尸首之前,朕绝不相信他死了。继续悬赏下去,继续追捕下去。”
众人抬头,看到元渭神情中虽仍有狂态,但大致已恢复了平静,这才纷纷安下心来。

42

成复十五年,春。
细碎的白色花瓣,仍然不停地飘进来,落在柏啸青的床头枕畔。
船窗外,隐隐有侍卫和使女的笑声。
是了,他跳进迅涌汹急的江水之中,凭著本能的求生意志,挣扎著在乱流中浮游了很久,到底被一股急流卷入,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就已经睡在阿留家。
这时,太阳还没有落山,元渭也刚刚离开房间没多久,柏啸青就已经回忆完了自己的全部过去。
人生弹指一挥间,仿若云烟过眼。
在卸甲村获救以後,他等於死过一次。那时,他是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化身洪引,留在阿留身边,平平安安地侍候她终老,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却终究,还是逃不开前世宿命纠缠。
有两个人走进房间,一个端著装了温水的铜盆,一个拿著药箱,来到他身边,他缓缓闭上眼睛。
这种情形,这种极致的耻辱,他不是没经历过。只要闭上眼睛,不看不想,就会好过些。
没有人说话,只有侍从用蘸了温水的棉巾,擦拭过他身体上的血渍白浊後,放进铜盆中漂洗的声响。
足足换过五盆水,才算将他体外和体内的所有不洁物,彻底清洗干净。
再就是上药。後庭撕裂的伤,被元渭咬出的伤、掐出的伤,统统用最昂贵的药膏敷过一遍。
之後,如同安安静静地进来一般,两个人又安安静静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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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船在江面上行驶了三天,一行人又搭乘车马,走了两天陆路,终於再度回到了皇城。
元渭再没有见柏啸青。回到宫中後,也是命人把他往吟芳宫剪风院一丢,再也不管不问。
元渭和皇後所出的太子,名叫周君逍,已经有三岁多,发蒙一个月了,会背几首五言诗,几页三字经。
西宫的嫔妃,也有好几位育有皇子皇女的。
这天,元渭处理完政事,到皇後那里坐了会儿,察看完君逍的功课後,就回到了武瑶宫。
这些年,他恪尽皇帝的职责,勤勤恳恳处理政事,夜里稍微有点兴致,就临幸觉得顺眼的嫔妃,尽可能地让她们留下子嗣。
只是把一切都看得淡了。朝廷中的杀伐决断,谁倒谁立,後宫里嫔妃的温柔婉约,争宠斗豔,都无法让他有丝毫的情感触动。
他只需要沿著既定的方向行走,维持这个国家的运转。其余的东西,谁的牺牲也好,谁的血流成河也好,都不在他的计算内。
现在的他,如同柏啸青、凌逐流、简丛,以及他母亲所希望的,越来越像个完美的帝王。
回到武瑶宫,元渭支走了身旁侍候的内侍宫女们,只留小太监吕暧一个人在身旁侍候著。
元渭一向喜欢男色胜过女色,而且身边的女人,虽然穿花蝴蝶般换来换去,身旁男人却往往只固定在一人。
原本,他若有需要,都会召阮娃解决。但阮娃今年已经三十五岁,开始老了。
去了势的男人,年轻时皮滑肉嫩,比普通男人显得美貌清秀,但非常容易衰老,而且一旦衰老,就皮松肉弛,摸也摸不得,在床上看著也难受。
所以这半年来,他换了吕暧在身边侍候。
吕暧见元渭支走身旁的人,只留自己一个,就明白元渭要做什麽。
吕暧慢慢跪在元渭脚边,小心翼翼地解开元渭的裤子,张开嘴,将那硕大的龙根整个含进去,一直顶到喉咙口,使出浑身解数技巧,轻咂慢吮。
元渭动也不动,任凭他侍候著。
等到吕暧跪著将嘴里的东西全部咽下後,元渭淡淡道:“行了,今天侍候得不错,想要什麽,说吧。”
吕暧帮他系好裤带,心头顿时砰砰直跳。
原本,他是想要点什麽值钱的东西,但想起昨日阮娃的吩咐,於是跪著开口道:“圣上……对剪风院里的那个人,到底怎麽看?”
他能到元渭身旁服侍,成为最受宠的内侍,全靠阮娃提携。
再说,阮娃既然能安排他,就也能安排别人。阮娃虽然老了,相貌差了,不能再服侍圣上,却还是紫衣供奉大太监,管著事的。
“什麽怎麽看?”元渭微微眯眼看他。
“这个……奴婢听说,他曾经在这宫里住过段日子。那段日子里,圣上没有临幸过别人。”
吕暧是一年前才进宫的,对从前宫里的事情,还不太清楚。
“哦。”元渭倒也不生气,勾起唇角,“怎麽,拈酸了?还是怕他威胁到你的地位?”
“奴婢不敢!”吕暧连忙朝元渭磕了个头,伏在地上,吓得发抖,不敢直起身子。
当今圣上喜怒无常,又是杀伐决断的性子。他非常清楚,这话一问出口,说不定就是杀身之祸。
但阮娃吩咐,他若不问,恐怕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瞧瞧,怕成这样。”元渭站起身,走到窗前,去看窗外的景色,“从前的事,朕都忘了、淡了。所以,没什麽好说的。”
那个男人,三番四次地背叛他、逃离他,将他一伤再伤。他若再抱著那份感情,执著不放,岂不真是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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