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头微跳了一下,萧定一看着他,淡然道:"二殿下言重,您是大辽军中的英雄人物,您若一声号令,乌古敌烈统军司和西北路招讨司敢不遵从?"
阳光照在黑白的身影上,竟是相对无语。
无须多言,已知二人不可能并肩而战。
突然间飞沙走石,天色混沌下来,竟是伸手不见五指,仿佛进入了无边的黑夜。
这突生异象并未惊到二人,只一眨眼后便镇定如常。
萧定一淡淡道:"天生异象,日有食之,怕是祸事将临了。"
"此祸怕是国之大事吧!"黑暗中另一清冷声音响起。
各人心思有异,是何祸事谁都无法预料,黑暗中又沉默了。
不一会异象消失,阳光依然灿烂,照着微黄枯萎的草原,天还是那般蔚蓝。
一样沉重的冰冷的东西塞到耶律弘手中,低首一看,是金腰带。
"我也给你保管了一年,昨晚当职不及归还,现在该物归原主了。"萧定一转身欲离去。
"等等......"耶律弘一把拽住他。萧定一看着被抓住的手,眉锋微挑,他敢情真当自己是个男人了,竟然毫不避嫌。耶律弘哪知他所想为何,暗忖他的手到是柔软细嫩,全不似男子的粗大。若无其事地放开他的手,道:"下午的决战你一定要来。"
萧定一又是挑眉:"为何?"
耶律弘托起金腰带放回他手上,"未来一年这东西还要请你帮忙保管。"
他的自负令萧定一抿嘴而笑,想起去年他半夜送金腰带,原因竟是自己赠他凤凰泪,金腰带算是回赠之物。他大概是忘了此物并不是永远属于他的,除非他能每年得胜。
"属下先祝二殿下旗开得胜。"
"好说!"
彼此相视,眸中竟是染上几许笑意。
谁道九月是阳春,几日来的秋雨天让道宗颇为心烦。
驻跸藕丝淀不久,不能渔猎也罢,行营中尚有佳人相伴,近宠侍候,倒也是乐哉悠哉。偏偏,南京传来民饥,西北路招讨司上奏,阻卜部叛,奏请圣上裁决。
耶律洪基浓眉一皱,迁左皮室详稳萧迂鲁为西北路招讨都监,持金鱼符与西北路招讨都统耶律赵三会合,征讨阻卜部叛军。民饥之事交由皇太子一手办理,免租税一年,出钱粟赈之。
身为小将军的耶律弘,听说萧迂鲁要征讨阻卜部,当朝请令随萧迂鲁征讨阻卜部。道宗看着这英姿飒爽的二皇子,再看沉稳儒雅的皇太子,两个出类拔萃的皇子令他自豪不已,开怀大笑中亲送征讨二将出皇城。
冬十月,萧迂鲁和耶律弘得胜而归,同行者尚有来降的西北路酋长遐搭、雏搭、双古等。道宗设宴犒劳将士,晋耶律弘为西北路招讨副都统,萧迂鲁改南京统军都监、黄皮室详稳。
太和宫之朝殿上,但见左列首位的皇太子面色现忧,北院大王耶律撒剌、林牙萧岩寿、附马都尉萧挞不也等人亦是隐含愁容。而赵王耶律乙辛、宰相张孝杰等人却是暗露喜色,眉来眼去颇有几分幸灾乐祸之意。
在西北路征讨近两个月,不知宫中又发生何事?
夜间招来亲信打听,方知近来后宫盛传皇后与伶人赵惟一有暧昧。
不只林月觉得难以置信,耶律弘亦是深感怀疑:"皇上与皇后不是重修于好了么,怎么会和赵惟一......云哥儿,这是何时传出的谣言?你给我说仔细点。"
叫云哥儿的中年妇人应声是,当下细说:"自皇太子总领朝政后,赵王等人颇为忌惮,气焰一时倒也压制下去。然而皇上沉迷打猎,又有宰相和赵王从旁怂恿,更是抛下国事不理。皇后屡劝皇上关心朝政远离小人,反又被皇上冷落,伤心寂寞下与乐师合奏回心院曲,乐师在调弦时手指让琴弦割破,皇后赐鸾帕包扎,由此才让那些有心人造谣生事。"
"皇上信了?"
"不,皇上不信,他相信皇后是爱他的。"
"哼......"一旁林月冷笑:"难得昏君也有聪明的时候。"
影影绰绰的灯火下,三人沉默着,空气似乎凝住。若是七年前他也能如此英明,云妃何至含冤而终!
"我们该如何做?是否趁此揪出幕后主使为云妃报仇?"林月美眸含煞,杀气顿生。
云哥儿亦是一身冷冽之气,赞同林月的主意:"主子,我们是该为云妃报仇了。"
动也不动的静了半晌,耶律弘缓缓摇头,沉声道:"还不是时候,他们的势力太大了。虽然我已掌握了乌古统军司和西北招讨司,但是对方却手握大辽大半兵权,若能轻易动他们,那些忠臣岂不早动手了。何况,我真正的仇人是皇上!若非他不辨忠奸偏听谗言,我母妃又怎会被他们害死!最可恨的是,他竟然不顾半点情谊,将我母妃的遗体弃于荒野葬之兽腹!呵,暴君!昏君!他不配当辽国之主!"说到气愤处,砰的一拳砸下去,桌角立时粉碎,桌上的油灯倾倒熄灭。
林月及云哥儿赶紧来到四处转了一圈,确定无人后这才放心地回了房里。
"我失态了,害你们担心。"一片黑暗,反倒让耶律弘冷静下来,重燃油灯,神情已是冰冷。
"阿弘你的手没伤到吧?"她们哪会怪他,亲眼看到云妃被逼惨死,他幼小的心灵已种下不可磨灭的仇恨。而她们的命都是云妃救的,为了给云妃报仇,不管他有何决定,她们都会全力支持!
"我没事,云哥儿你先回宫免得让人发现了,我暂留京中静观其变。"手指敲着桌面,耶律弘稍一思索已有决定。
宫中出现这么个绝佳良机,那些人若不善加利用倒不似他们的所为了,毕竟除掉萧观音后,皇太子的势头必将受到打击。两强相斗,自己何须插手,倒不如做壁上观。
赵王府,重重护卫下,一黑影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潜入。观其灵巧身形颇似女子,再观其在黑暗中对地形之熟悉,想必是常到王府走动吧?
来人掩至后院厢房,贴到窗口一听,里边不见任何响动,身子一纵如灵猫般轻巧地跃上房顶,顺着屋脊来到客堂房顶上,无声的伏下。揭了片瓦凝神细看,客堂中竟有五人,一个正是赵王耶律乙辛,一个是当朝宰相张孝杰,一个是北面林牙耶律燕哥,一个是宿卫官萧十三,最后一个离得较远,身着黑裘披风背对众人而立,那挺直的脊梁及凛然霸气,与这几个奸佞倒是格格不入。
房顶之人眉头一动,这身气势是如此令人难忘,真的是他!
萧定一......早听说他与耶律乙辛等人混在一块,如今亲眼看到,心头竟是抑不住莫名的难受。
"各位,我们既已想好计策,不如早些行动。等到除了萧观音,皇太子便少了一翼,到时再想办法除了那些碍事的老鬼,耶律溶这皇太子还不是孤掌难鸣?呵呵呵......"耶律乙辛虽年近四十,却是依然俊美,所蓄胡须更显他成熟儒雅之气,倒也是个令女人为之心动的俊男子。
宰相张孝杰虽位居权位,却终比不上身为皇亲的耶律乙辛那份与生俱来的贵气,斯文有余而气势不足,一双眼睛倒是颇为漂亮,可惜锋芒毕露坏了一身文雅之气。端起玉杯啜了口茶,回味片刻方开口:"斩草务必除根,留下皇太子亦非长久之计。"
不待上座的耶律乙辛开口,一直背对他们的少年头也不回地道:"那是今后之计,事还得一件一件来。各位大人眼中可也不能只有皇太子,别忘了还有一个骁勇善战的二皇子在,他......不简单。"
他这一开口,屋里人的目光俱是定在他背影上了。这个少年,他们只觉得如迷雾一般,俊俏纤瘦似女子般无害,出手却不比冷酷的英王仁慈到哪里去,那心计之深全不似他这般的年岁,竟连他父亲萧十三对其亦是言听计从,若是为他们所用也罢。偏偏,这少年是一身傲气,杀人也就杀人,还讲什么原则,凡事要依自己的理而行。不过他到底也是年轻,等以后想明白了,该不至于似如今这般目无尊上了。
宰相不以为忤,笑道:"萧公子所言我们自是明白,二皇子是军事奇才,手头也有不少兵力,但他只是平民女子所生,在朝中并无多大势力,只要提防着点应无碍。"
背对诸人的萧定一牵了牵嘴角,不再与他们多言,专心地盯着挂在壁上的虎皮,似在研究一件稀世珍宝。
房顶之人则是盯着他的背影,实难猜透他用意何为。他似乎早已经看穿自己的内心,而且选择与自己对立,他与耶律乙辛等人勾结在一块帮着出谋划策,为何又有所距离有所隐瞒?以他的才智及傲性,怎甘屈人之下当人走卒,许是利用耶律乙辛等人,最终的目的是......皇位!
想到这个可能性,耶律弘目射精光,见他突地身子一僵微仰着转过头来,不禁叫糟,赶紧施展轻功速速离去。不久后回头一看,并没有人追上来,难道并未被发现?不管如何,接下来自己只管看戏便是了。
"萧公子,我这府邸有何不妥?"见他看完了墙壁看屋顶,耶律乙辛难免问上一句。
萧定一淡淡一笑,"王爷府上何其堂皇,哪来不妥。只这屋顶想必是久未修葺,让大风给吹出个天窗来,遇着下雨天可有麻烦了。"
众人抬首一看,果然看到屋顶漏洞处的一颗寒星在闪烁,耶律乙辛呵呵笑着说可能是前几天的狂风刮的,是该修葺了。
阴冷的冬天,天色茫茫,似有一场大雪将临。倚窗而眺,眼前一片萧瑟。
侍女点燃角落的炭火,皇后却是打开窗子,任那寒风吹袭孤单的身影。侍女欲关上窗,被萧观音阻止,怀抱琵琶默视早已凋零的花园,心中亦是一片凄凉。
呆然凝视时,传伶人单登求见,此人善弹琵琶,萧观音见过他数回,颇喜他的技艺,当下宣见。
弹过几曲之后,单登掏出一叠纸呈于皇后,说乃宋朝皇后所作,若是皇后能将它抄誊下来再谱上曲子,便可称为二绝,亦可为后世留下一段佳话。
萧观音打开细看,是十首词,题为十香词。
第一香:发香。
青丝七尺长,挽出内家装;不知眠枕上,倍觉绿云香。
第二香:乳香。
红稍一幅强,轻拦白玉光;试开胸探敢,尤比颤酥香。
第三香:腮香。
笑蓉失新艳,莲花落故妆;两般总堪比,可似粉腮香。
第四香;颈香。
蝤蛴那足并,长须学凤凰;昨宵欢臂上,应惹颈边香。
第五香:吐气香。
和美好滋味,送语出宫商;定知郎口内,含有口甘香。
第六香;口脂香。
非关兼酒气,不是口脂芳;却疑花解语,风送过来香。
第七香:玉手香。
既摘上林蕊,还亲御苑桑;归来便携手,纤纤春笋香。
第八香:金莲香。
凤靴抛合缝,罗袜卸轻霜;谁将沉白玉,雕出软钩香。
第九香:裙内香
解带色已颤,触手心愈忙;那识罗裙内,消魂别有香。
第十香:满身香
咳唾千花酿,醉剪百和装;无非口噉水,生得满身香。
萧观音看得凤颜嫣红,急急合上。这十香词的遣词用语都十分暖昧,多少有些难登大雅之堂,但这正合孤寂中萧皇后的心意。
细一品味,觉得它雅丽有致,萧观音亲手用彩绢抄誊下来,又在末端写了一首题为怀古的诗:
宫中只数赵家妆,败雨残云误汉王;
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窥飞燕入昭阳。
不曾想,这原是写昔日赵飞燕之诗竟被人曲解了。
单登得了皇后手迹,回去便交与耶律乙辛。
很快,耶律乙辛拿着萧观音亲手誊写的十香词到耶律洪基面前,言皇后身为一国之母乃万民表率,行为举止理当端庄贤慧,如此暧昧不雅之词竟是出自皇后之手,可见后宫盛传皇后与赵惟一......私通......多半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