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你吹的跟上次的不同。"
我没有答话。我知道他能懂。未来还有很多未知,可至少今天,我懂得了我的所爱,更是今生的挚爱,从此往后,被爱枷锁了的我,不再自由。
□□□自□由□自□在□□□
时间犹如白驹过隙,不久之后便是初春。草长莺飞,尘寰也在万物复苏的朝气蓬勃中不复冬天荒凉的世界。
整一个冬季,光的频频造访让浅悠阁充满了生气。然而,我知道这样的日子无法长久持续下去。春天的迫近便是终结的信号。
"亮,你又在想什么?......"光牵着我的手,漫步在御花园里。整园的梨花树已经渐渐绽放了娇颜,躲藏在繁叶背后,偷偷窥探着我们。
我不禁莞尔一笑,把心中的沉郁压了下去,哪怕是偷来的也好,请让这些美好的时刻再久一点,再久一点......
"亮,你最近总是失神......不要担心,有我在呢......"光拥抱着我,温柔地说。
忽然感觉很是安心。光,总能让我从悲伤中走出来。
"皇弟,好久不见!原来你佳人在怀,乐不思蜀了啊......"背后有个桀骜的声音忽然响起。我心一惊,究竟是谁?
光却依旧紧紧地攥着我的手,微笑着:"皇兄,好久不见。"
我回头,一眼火红色热烈奔放的头发映入眼帘,英俊的面庞却因为玩味的微笑显得更为放浪。然而我没有放过他在掠过我时眼里刹那而过的闪光。
"亮,我给你介绍。这位是高永夏,我的表哥,自小和我一起长大,现在是封地在宁地的亲王。皇兄,你还是这么嘴巴不饶人。"
"我自小不就是如此么,你和明明也都是这么说我......"永夏轻轻一笑。
藤崎明,就是和光自小青梅竹马的郡主,太后钦定的皇后人选么?我转念一想,这高永夏也不是简单的人物,这样说,必定大有深意。
果然光面色一变:"永夏,为何要提及明明?"
永夏面色一峻:"光,我才要问你。我刚从太后那里出来,太后说了,已经把你的大婚日期基本定了,还不到两个月!"
我恍若重击,怔怔地站在那里,脑海里一片空白......这么快,原本以为,即使不能永远,再守侯些日子也总是好的,可是竟然如此迅速,就要结束了吗?
"我不会大婚的!"光忽然坚定道。
我回头,正对上了光痛楚却毅然的眼神。心下不禁一痛,那么明媚的笑容,原来却是抵御着重重压力才对我露出的,光,你还要独自一人承受到如何?
我反握住光的手,向他露出了灿烂的微笑,光,告诉你,我相信你。
掌声响起,"啪啪!"我总觉得,永夏的笑容里总蕴藏着什么。
"皇兄,我真羡慕你。你的人都这么相信你,哪怕你都要大婚......"
光冷然:"永夏,你不用刺激我。你不就是喜欢明明么?为什么自己不争取,却要来这里拿话激我?我爱的人是亮,我也不会去娶明明,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她赐给你啊!......"
"啪!"我一惊。永夏的一巴掌打在光的脸上,他的神色忽然间青得可怕。
"你不用可怜我!皇弟!我喜欢又怎么样?明明自小喜欢的就是你,一心想嫁的也是你,我?她连正眼都没有瞧过!我凭什么还要你的赏赐?你赏得了吗!整个进藤王朝,都在对你好男色议论纷纷,你把他保护得太好,得罪了太多重臣......这次恐怕是你,也无法挽回局势!......"
光彻底煞白了脸色,只是紧紧地攥住了我,似乎怕我会逃开......
"皇弟,你有所觉悟吧......太后这次不会容忍你拒绝,整个朝廷都不会容忍你拒绝,否则,最后受伤的是谁,你该明白......"
永夏的身影渐渐远去,我转头,光的目光痛楚却坦然,仿佛是卸下了什么重负。
"亮......"
我按住他的嘴唇:"你不用说,我明白。我知道你的难处,知道你的理由,知道你想让我安心,可惜......天不从人愿,这些,其实在我们相遇的那时起,早就注定了......"
我转身,松开了光的手,决然地离开。
身后,是光不顾一切地喊:"亮--你不明白--我更不相信什么注定--我爱的人是你啊--你不要放手好不好?我们一起努力啊--"
光的声音是那么凄凉,那么绝望,然而我没有回头。也不能回头,再也回不了头了。
第七章
我没有告诉光,事实上,早在三天前,我就已经明白了一切的一切。无论是他想隐瞒的,还是他必须隐瞒的一切真相。
谁知道呢?光,他的确是把我保护得太好,好得就像玻璃温室里的珍宝一般,闪耀着琥珀光芒的心灵,总会不由自主地打开试图与外界联系的裂纹,悄悄地,张开了眼睛。
即使他不愿意让我知晓,我也懂得我必须知晓,在一切还没有无法挽回之前。
光,我不是惟一能依靠你的人啊......我还没有如此软弱,软弱到只能期待着你的背影。爱,终究是两个人的事。即使你不愿,我还是能读懂你眼神深处潜存的忧郁。
不是不懂的,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懂你。这是我的骄傲。
其实在恋尘湖的初见,假如一生宛如初见,纵然生生不遇,我的灵魂也在那一刻清晰又明了地宣告了我的宿命,眼前的这个人,我们即使心相依得再紧,可是依旧无法再靠近距离。
也许我早已看清这份爱,是囚禁,更是穷途末路......
"主子。锦绣宫召您晋见。"霖清那时这么说。心底的恐慌却是在眼睛里显而易见。
锦绣宫,正是太后的寝殿。这个名字,注定了这次晋见绝非心血来潮。
该来的注定要来,况且,也能拿到我想要的答案。即使这个答案对我来说,比死还要残酷。然而我终究是要接受,坦坦荡荡地接受,依旧是未知的终点。
"臣塔矢亮,叩见太后千岁。"
在这庄严华丽的锦绣宫,奢华繁复的装饰却无法掩盖冷冽的气息。我镇定地上前请安叩拜,直到膝盖接触到冰凉的水晶地面,我冷得直抽了一口气。年少时的湮没而来的疼痛随着席卷的黑暗袭来,在瞬间我近乎要晕厥......
然而我知道我不能,惟独这次不能。高高在上的声音并没有如愿地响起,我所能做的,只有继续跪着,跪在我最为惧怕的寒冷之上。从少时那次伤寒后,我便成了惧寒体质。无时无刻不能接触凉物,只是我没有选择。
我只有咬紧嘴唇,渗出的血沾染了残忍的呼吸,把我钳夹得窒息在愈加狭窄的缝隙里......
"罢了,塔矢君。起身回话吧。"严峻的声音终于响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明白,这一切,早已安排,而我所充当的,只是一个既定方向的棋子,要留要舍,选择权根本不在于我而已。
"谢太后。"我微弱的声音略略使宫殿里寒冷的空气凝滞,我抬起头,对上了端坐于软塌上的慵懒却不乏敏锐的眼神,酷似光温柔的眼睛,却暗含着清冷的光泽。
只是那样的眼神,在瞥见我的面容的刹那,甚至也闪过了一丝惊诧,接着,又是一阵了然的叹息......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不知情由,只听见太后的清冷为之一收,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与惆怅......
"塔矢君,听说你对吹箫颇有心得,哀家今日恰好有兴致,因此宣你来奏一曲,不知塔矢君意下如何?"沉默过后,便是如此的开场。虽然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我忽略,同样被我不自觉地改变......
"能为太后奏曲,是亮的荣幸。"我低下头说道,"不知太后想听哪一曲?"
"就是塔矢君曾为陛下吹奏的那一曲吧。曲名叫《歌未央》是吧......?"
我取出玉箫的手猛地一颤,箫便从手中划落,落在了水晶地面上,发出清脆无比的声响,连同我的恐惧一起,破碎了一地......
早该想到的,太后她,宣我之前,便是对我和光之间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
我抿了抿嘴唇,果断的声音竟然让我都意料不到的流畅:"恕亮......在太后面前无法演奏此曲。"
"原因为何?"
"这曲子,承载了亮太多的记忆......亮......只为一人而奏,一人而吹。"
"......塔矢君,你该知道,你的拒绝,意味着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太后明显地沉了脸色。只是我还需要顾忌什么?
"太后意不在听曲,何必要亮多此一举?"我回道。我厌倦这般的谨慎迂回了......太后的打量,试探,我实在无力应付,也无须应付吧。
"果然是塔矢君,聪慧如你,怎会不知道哀家宣你的真正缘由?"太后的声音也瞬间豁然开朗。
"亮心中有数,只是不明白,亮,值得太后如此费心么?"
"恐怕,就连你也不明白,究竟事情到了怎样的局面吧?光,终究是不让你走出来,或者,怕的是别的......我的孩子,我怎么会不理解......却又无法理解,竟然是你,依旧是你......"
"塔矢君该知道,如今天下进入盛世已然百年之久,然而盛世更不比乱世,暗流涌动的力量,更加难能控制......光,年少登基,可以说,他的父皇沉溺于盛世繁华的掩盖之下,导致这些力量,不仅未能削弱,还愈发成为王朝统治的威胁......先帝驾崩前夕,终于因为你父亲和那个人惊世骇俗的恋情的暴露达到了最危险的境地,现在也许无法想到,然而如果不是那个人的离开,也许世界早已被颠覆......"
"父亲......?"我怎样也无法想到从太后口中吐露的竟然是父亲的名字!而那个人,究竟是谁?又为何会导致这般局面?蓦然之间,我思绪纷杂,总感觉心头缭乱又模糊的回忆从少时的细节中一点点地复苏......
"你看,那就是塔矢府里的少爷......没错,正是他父亲......"
"真没想到,德高望重的塔矢大人,竟会抛弃地位尊严,为爱而和绪方首辅反目......"
"其实也是自然,听说那人的美貌才华举世无双......可惜早与绪方首辅有婚约呢。想来绪方首辅可是比皇上更要对天下举足轻重啊......更何况他对那个人,更是此生认定,矢志不渝......"
"这下塔矢家前途堪忧了吧?得罪了绪方首辅......毕竟塔矢家只是文人仕层,有名无权......虽然听说皇上力保塔矢家,但是绪方首辅怎会甘心最爱被夺......?"
......许许多多在那时我还无法理解的话语现在看来,竟然凸现着一个惊人的真相......甚至延续到如今依然没有终结。这些爱,与恨,都是如此沉重。
沉重到我无力背负......又为何一定要让我们来背负上一代的爱与恨?
"那个人是谁?"我的声音渐渐麻木......
"藤原佐为。他曾是光的老师......但更为人所知的,是他的容貌和才华......任何人都无法企及其中的任何一项......"
"现在鲜有人再提及他的名字,但却未必印证着世人的忘却。"
"毕竟,他是当时的神话,也许现在同样也是。就连哀家,都未曾见识过如此美丽的人。......"
"佐为......他后来呢......"我的声音沙哑地响道,甚至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执着于这个名字......"
"离开。如果不这样,当时一切冲突便会瞬时爆发,潜藏的暗流是可怖的,盛世和乱世,有时也仅仅是一念只差......"
"塔矢君,你现在该明白,哀家为什么要跟你说这番陈年往事......要知道,那个人的离开,是迫不得已,却并没有真正消除绪方势力的威胁......直到现在,他也并没有放下......塔矢君你可知,前阵子光为保住你父亲的命,冒的风险是多大?而这样的风险,其实再也冒不起......"
"光现在需要的,是忍耐与等待,还有,就是慢慢培养自己的势力来抗衡,伪装是为了消除绪方的戒心......他从登基开始,就一直是对绪方唯命是从,原因就在于此......然而为了你,他竟然要把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宁可放弃对他极有帮助的藤崎家族的联姻......哀家实在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明白。"我闭上了眼睛。这个尘寰,果然是如此沉重,我真的,背负不了啊......光......当一切曝露开来,我才发现,我根本无从选择......即使是对象是你......
不知不觉,又到了恋尘湖。一切开始的地方,似乎也该做个了断了......
"其实,光需要的只是时间......塔矢君。光与明明的大婚,是势在必行,况且,你只会成为光的弱点......相爱,并非要在当下相守......如果一切尽如人意,将来终究还很长,而你们,又是如此年轻......"有些话,不必多说,点到即止,就已足够。
"允许亮问一句,如果一切尽如人意,又需要多久时间?亮又能拥有多少时间?如果这是一生,那不在当下相守又有何意义?"
"的确,哀家无法给你保证。但是,光能。只要你愿意......"这才是最终的目的么?我笑了......终究,是需要我的妥协......
一阵零落的珠玉声响打破了此刻的宁静......我转身,陌生的女子身影静静地站在风中,凝望着我的所在方向。
"你......就是塔矢亮吗?"
见我点头,那位看似出身显贵的女子,面容沉静,却流露出无法抑制的哀伤。
"初次相见。我是藤崎明。"
我心底一惊,怎样也不曾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她--光的青梅竹马,更是光未来的妻子,内定的皇后。想到这一点,曾以为不会再经历的隐痛从海角,直到天涯地涌来,吞噬了我的所有思绪......
是的,我嫉妒她......我承认这一点。她会享有的,我也许永远也得不到......
"其实......明明很早就想见塔矢君了......想见光一直放在心底的人......想见还没开始便已输给的人......"说着,她嫣然一笑,笑容里,带着岁月累积的落寞。
"郡主恐怕说错了吧?亮,是去年深秋才进的宫......"心底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她一怔:"塔矢君没有曾见过光?那他一直以来都尽力维护你的家族,又是为了什么?"
"一直以来?"
她不禁冷笑:"如若不是光处心积虑的维护,只要首辅随意弹劾,你父亲又怎能从先帝驾崩一直安然存活到现在?是你没觉察到还是根本不愿意去想?"
是你没觉察到还是根本不愿意去想?我的脑海轰的一声炸响,恋尘湖那夜光眷恋的眼神宛若重逢一般熟悉,凝视的目光宛若失落一般哀痛......只是因为我犹如陌生人般待他吗?难道我们真的曾经在从前遇见?
......光......光......你究竟还隐瞒了我什么......你究竟要把我桎梏在你的爱的囚牢中到何时......?
第八章
静谧的风,在瞬间吹起了我的月白长袍。我和她,久久伫立在那一汪澄澈寂静的碧玉湖畔,谁都没有言语。
也许终究是耐不住沉寂,她徐徐开口:"你永远也想象不到我是多么绝望。"
我嘴唇翕动,略微叹了口气:"郡主何必妄自菲薄,是你的,终究是你的,谁也夺不来,我更没有资格。"
藤崎明惨然,惨然的笑中却有着遮掩不住的决然:"塔矢君,你错了,我根本就未曾拥有,更谈不上终究。没有终究。"
她继续说道:"你可曾知道光的过去?他的童年是你想象不到的孤独黯淡,先皇暴戾,迷醉后宫,他的母后,也就是当今太后,在先皇的疏远下对光愈加冷漠,曾经她也与先皇共有过举世惊羡的爱情,可尚不到数十载,便被宫廷的血腥与世俗的靡风湮没了所有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