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白玉堂不由微微一笑。
在他思绪飘远的时候,那人已经进了帐来。范仲淹起身,一阵寒暄,然后便是看着旁边的白玉堂。
"玉堂,这位就是我常向你提到的韩琦韩将军。"范仲淹将白玉堂唤回神来,白玉堂想韩琦拱手一礼,道:"末将白玉堂,见过韩将军。"
韩琦哈哈一笑,道:"白副将不必客气。久仰锦毛鼠大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英雄少年,果真是英雄少年。"韩琦将白玉堂打量了一番。
近日无事,白玉堂也是与范仲淹私下商量一些平常军务,并未着戎装,只是穿了一身青色长袍,窄袖轻襟,发髻高束,面容俊朗,身材英挺,行礼间不卑不亢,端的是风流潇洒。
白玉堂也同时观察着韩琦。与范帅的精瘦矍铄不同,韩琦正值壮年,一身戎装,身长八尺,形貌端方,颌下蓄几寸冉须,当是因为常年征战之故,肤色黝黑,身材精装,彰显大将风范,却犹不失一份文人的儒雅。白玉堂暗下称赞。
"好,好!好个英伟男儿,与我狄青却是有异曲同工之妙!"韩琦道,白玉堂再一惊。
今日里怎么都见了大人物了?
这狄青,同时抗夏名将,据说在他做小将领时已是所向披靡。后来为范帅韩琦所重,又得范帅指点,归于韩将军帐下,怎地今日也跟了来?传言狄青形容俊美,貌比女子,以至于战场之上,每每披头散发,戴铜面具。但骁勇善战,立下赫赫战功,朝中之人多是赞叹。思及起先范帅之言,白玉堂心下失笑。
难不成今日韩琦所以来,就是为了较量一下各自属下?
"韩将军谬赞。早闻将军与狄先锋之名,今日得见,白某三生有幸。"白玉堂道,仍是静静地,韩琦颔首,范仲淹道:"韩小叟,你说狄青来了,人呢?"范仲淹这一称呼,又让白玉堂怔了一回。
原来这韩琦,早你在朝中并不与范仲淹相熟,只是后携手出征,忘年之交,一来二去,倒是真的极亲近了。韩琦字稚圭,想必此号由此而来。
韩琦见范仲淹问,道:"外边与你卫兵说话去了,马上就到。"话未落音,果见又一人进了帐来。
来人年龄与韩琦相近,同在而立左右,虽面带风霜之色,却不掩其风华。也是一身戎装,身材较韩琦瘦小一些,肤色麦黄,剑眉星目,俊美非常。长年征战生涯并没有折损其外貌,反为其俊秀增了多一分英雄慷慨之气。
若是再年轻十年,倒是与那猫不相上下。白玉堂想着,嘴角微微一勾。
早说了那猫比不上自己的英俊,因为与己不同,展昭的脸更为温和秀气。加上他性子沉静温柔,更显得美多一些。而这狄青,当也是相貌昳丽之人,不过武将出身,不若展昭文雅,是以虽面貌俊美,却是目光如剑,有咄咄逼人之感,倒合五爷性子。
"末将狄青,见过范帅。白副将有礼。"狄青想范仲淹行礼,也与白玉堂一拱手。白玉堂暗赞,果然是韩琦的亲信,度事处事准确干练,乃大将之才。
白玉堂也回了一礼,道:"狄先锋。"便不说话,他倒想知道先前范帅所言是真是假。
韩琦道:"早时曾闻鼠猫并称江湖朝堂,可惜久居荒蛮之地不曾得见,月前听闻白护卫领圣命襄助于范帅,由于军务杂乱也一直没机会来见。今日范帅相邀,虽为军务,也是为与白副将一见。至于狄青么,他是久未逢对手,技痒了,白副将早年也为江湖中人,且是个中高手,若不吝与我先锋切磋一二,本帅也乐得一开眼界,看看到底是老范小子副将厉害,还是我先锋技高一筹。"韩琦说道,看了眼狄青。狄青却是以欣赏的眼光看着白玉堂。其跃跃欲试,显而易见。
狄青没有见过白玉堂。但是,他却见过展昭。一年前展昭追踪粮草失窃一案与杨文广杨将军到过此地,当时一见,惊艳之情,记忆犹新。
狄青不是个注重外貌之人,从他以獠牙青鬼面具覆面可见一二。然而也不得不赞叹,如展昭那般之人,先不论其高洁品行,光是一眼望见,也是极具吸引力的。
展昭外貌上等,狄青不论,只是那双眼睛,温文如水,极具亲和力与感染力,让人心安。绝对是个可靠之人。狄青更钦佩展昭的武功。虽为御猫,却更是江湖南侠!当初一场切磋,令狄青回味至今。
当时,展昭也向他提到白玉堂,赞美居多,足见其亲厚,所以当白玉堂命陨冲霄的讣告传来,狄青也深感惋惜。不单为白玉堂,更为展昭。虽只是短短几日相处,但狄青看得出来,展昭虽为人谦和,待人亲切,若是要果真成为其亲近之人,却相当之难。也许是因为历经了自江湖如朝堂的变故,展昭面上的温和,更似一道屏障,将他自己与他人隔离开来。然展昭所表现出的那份与白玉堂的深情厚谊,却是极深极浓,可见白玉堂在展昭心中的位置之高,狄青实在难以想象展昭该如何承受这丧友之痛。
然而,时隔一载,边关来将,三品带刀护卫,非开封府那红衣人,竟会是年前已逝的白玉堂!狄青当下明了,这场戏,恐怕苦的不是失友的展昭,而是没了展昭的白玉堂。虽然狄青不清楚朝廷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才颁下一道假讣告,但是,二人既为挚友,无论失了谁,剩下的一方,都必定久悲。
男儿的兄弟之情,不似其他,越久越醇,一旦失去,若断手失臂,伤痛可想而知。狄青看着面前成熟稳重的白副将,心中不由暗暗叹息。
展昭提到的白玉堂,总是说心高气傲,智谋过人,如今一见,锋芒尽敛,想来在白玉堂心中,展昭的地位也非同一般。
"将军抬爱。末将以为,将士当以尽力沙场,私斗不宜。但若是个人私下切磋武艺,白某也乐意奉陪。"白玉堂语气仍是平平淡淡,韩琦不由拊掌笑道:"好!好个‘将士当尽力沙场',方才韩某失言了。"
白玉堂道:"韩兄客气。"
狄青不由道:"不妨白少侠与狄某到校场,狄青早闻展贤弟对白少侠武艺极为推崇,狄某早愿一识。"
白玉堂道:"那猫儿还舍得夸我。"声音低沉,似喃喃自语,一旁三人微微诧异。白玉堂见三人都看着自己,淡然一笑,道:"白某失态了。这就请范帅、韩将军与狄兄移驾校场。"
四人出了中军帐来,众将士见是韩琦将军先锋狄青与白玉堂比试,都纷纷聚拢来。
实话说,白玉堂初来不过月余,军中之人对其并不信服。想他年纪轻轻又不过是开封府一三品带刀卫,却突至军前做了范帅副将,多有人不服。也有人曾听过他锦毛鼠大名的,可是毕竟未得亲眼所见,难辨真假。如今见狄青要与他较量,心中也都期待。
白玉堂与狄青站在校场中央,四下里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将士。范仲淹也不恼,反而乐呵呵地向韩琦道:"韩小叟,你说这一场比试,谁会赢?"
韩琦微微笑道:"既是还未开始,怎定输赢?"
范仲淹道:"然既知双方名头,也闻二人实力,说白玉堂是武艺高强,果断狠辣;狄青战绩卓著,经验丰富。由此,却不可推算一二么?"
韩琦道:"传言不可信。况且,所谓较量,结果只有到了才知道。其中可能突发之异变,不可预测。虽以实力高低可估,然,揣测毕竟是揣测。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鹿死谁手。纸上谈兵,岂可信?"
范仲淹含笑点头,不语。
场中白狄二人,都是随手拿的将士们操练的长枪。铁质枪尖,木杆,点到即止。请手之后,白玉堂虽然不愿率先出手,然狄青年长,他仍是长枪一抖,主动攻上。狄青也是沙场老将,见白玉堂直直一枪刺来,虽不带半分杀气,却也劲力颇大,有破空之声,并不慌张,将长枪向上抡开,搁住白玉堂长枪,分明木质,竟似隐约听得有金石之鸣,可见二人都是认真。两件兵器骤合即分,白玉堂既先出手,狄青知他不愿占自己便宜,也不客气,二人随即激战开来。
白玉堂的功夫走的凌厉路线,似从前用刀,大开大阖。势如疾风骤雨,枪影纷飞,气贯兵器,招数之繁复,出招之迅速,虚实难辨,将狄青笼罩得密不透风,华美而冷冽。
而狄青多年征战,不是武林中人,枪法却也相当了得。平正迅速,直出直入,力达枪尖,枪扎一线,出似潜龙出水,入如猛虎入洞。沉稳谨慎,滴水不漏。
白玉堂对战狄青,二人路数迥异,看来似伯仲之间,难分轩轾。
韩琦看着二人对峙,面色沉静。见白玉堂攻多守少,狄青攻少守多,但平分之色不减。
"果然是好气魄!"韩琦看到白玉堂一个旋身避过狄青枪尖,更反手将自家长枪自背后推出,直点狄青腰间,分明有剑法之效,不由赞叹。狄青后退,借机长枪下摆,击白玉堂脚踝,白玉堂足尖点地,跃上丈尺,却是劈下他肩侧。白玉堂是保留的打法,毕竟是切磋武艺,若换了往日对敌,定然是一刀直接砍开对手头颅。所以狄青微后仰,回枪上挡,已架住白玉堂招数。
白玉堂使出七层功力,坠下来,狄青也感到了沉重压力。当即运力推开,脚下不由得向滑出两步。白玉堂却借他反推之力往后,一个鹞子翻身,复又追上,枪尖笔直,点他胸前。
狄青横挡,眼见枪尖要刺入木枪杆,他却迅即将长枪倒转,白玉堂长枪被一绞,狄青一手稳持了长枪,一手沿白玉堂枪杆而上,拍他胸前。
白玉堂身形在空中,变犹不及,是以微挑嘴角,干脆迎出一掌,双掌相接,白玉堂翻身落下,二人同时退出数步立稳,算是平手。
"承让。"白玉堂道,自然懂得狄青意思。
狄青微微一笑道:"白少侠果然功夫了得!狄青佩服。"狄青也察觉出了白玉堂这最后一式的变数,很熟悉,却非完全相同。若是展昭使来,依仗其绝世轻功,更加轻盈,空中腾挪,自己这一掌未必能打实。二人相视一笑。
"其实照我看来,白玉堂方才招式,若是更为直接强硬一些,不打狄青肩膀而是直劈头顶,结果当会有不同。"韩琦看场中二人握手言好,底下将士都大声喝彩,想范仲淹道。
范仲淹并不看他,只是注视着场中二人,微有叹息,也带悠然道:"我却不以为然。白玉堂武功高强自然,可狄青更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常在生死边缘徘徊之人,其自救之术不可估量。 若白玉堂贸然想逼,实非上策。当假以拖延,深入了解对方,同时经过深思熟虑,找出对策,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韩琦微哂:"然时机稍纵即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拖战力乏,久必不支,白白好了精力,越易败北。当并出一道,鼓行而前,趁机趁势,必能破之。"
范仲淹摇头不再语。
白玉堂狄青二人也来到面前,范仲淹道:"二位将军技艺不凡,今日一见,本帅甚喜。来日当极力施展,卫国为民,报效我大宋。"
白狄二人称是。韩琦也再将二人都夸奖了一番,四人再进了中军帐,时间不早,于是一统用膳不提。饭后韩琦却再未与范仲淹谈及来时的"军务",白玉堂眼睛雪亮,也知其因果,是以不问,经此一场比试,众将士将白玉堂与狄青战成平手,都添了敬佩之心,白玉堂慢慢适应了军中生活,心下也略松了口气。
小满·明月出关山
第十六回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雪暗雕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撞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身当恩遇常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边风飘摇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白玉堂听到这歌的时候,刚翻上孤鸿岭。
面前唱歌的人他识得,是帐前左翼蒋军范仲淹之子纯佑手下一个小将,名叫王武。王武生得身强力壮,高八尺有余,魁梧面孔,是个大块头,常与纯佑亲厚。他本坐在岭上看山,见白玉堂也上来,忙起身,道:"白副将。"
白玉堂拉住要急忙离去的王武,示意他坐下,道:"我也是来坐坐。想来后到,算是我欺负你呢。"白玉堂笑道,弄得个腼腆的汉子双耳通红,还好面色黝黑,加上天色已晚,也看不出来。
王武别扭了半晌,终还是坐了,只是楞楞地两眼平视前方,双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的样子。
白玉堂看了不由笑,道:"怎么,我很怕人么?"他转头看着王武,王武很想点头,因为平日里大家都传白副将从军之前有个外号叫锦毛鼠,是江湖上顶厉害的角色,心狠手辣,出手半分不留情面,与自己崇拜的御猫展昭展大人不相上下。本来大家不信,看他长得虽不瘦弱但皮相实在太好,恐怕是空有虚名,然与狄先锋一战二人逼成平手,便不由叹服。
那时候,他也在人群里,看着白玉堂出手,那凛冽,气势如虹,真真是无数男儿羡慕的江湖侠客,看得他眼花缭乱。再后来,与西凉军交战,白玉堂领三千兵马抗击李宗胜一万大军在萧关下,一场血战,宋军大胜,白玉堂亲斩李宗胜与马下,自后声威大振。西夏都知宋军又出一大将,常与狄青并称,为青龙白虎二将,悬赏名单上仅次于范仲淹和韩琦。
"不......不是......我是......"王武发现在白玉堂面前,白玉堂还没说什么,自己就先结巴了,到底是怕他给怕的,还是自己给吓得,王武也分不清楚。
"果然是我性子不好......"白玉堂不由喃喃叹道,从前,总有那么个人,老说自己总是冷着张脸会吓坏别人,可是他也不瞧瞧,自己不理人时板着张臭脸连他这个吓人的人都会被吓到,更别提受伤,脸白得就跟个死人似的,不知道吓了自己多少回,心都为他操碎了。白玉堂幽幽叹息,那家伙啊......
王武见白玉堂叹气,有这样说,心下以为自己得罪白玉堂了,忙摇手,急着道:"白副将,小的不是那个意思......"王武个钟馗似的大男人被白玉堂吓得声音都哑了,白玉堂平日里那张脸可是真没少骇着他人。
五爷自有生得俊俏,老是被人以女子比喻,而五爷又心高气傲,家里头小霸王,谁乱看就得被废招子。加上金陵哥哥嫂嫂,陷空岛四位兄长,还有江宁一位干娘疼着爱着,脾气是太大了些。当年行走江湖,还没遇上某人之前,不知道多少人吃了白五爷苦头,所以才传出个锦毛鼠"面若处子,形似修罗"的话来,半分也不虚假。
后来长大了,身材拔高,脸型也长尖了,刚硬俊朗,不会再被错认,却又偏有那不知死活地要当着五爷面叫"小白脸"之列,依然难逃厄运。五爷脾气大,以至后来每每被某人奚落,说为随便一句话就与别人打打杀杀,心胸忒小了些。五爷不服,大骂道那些个畜生说的不是你,你当然态度高挂!若来个江湖宵小将你南侠当作女子嘲笑,你不一样废了他!
那人也是气极,脱口道,当年你白五爷不也口口声声官家走狗,朝廷鹰犬地骂,展某人哪里又将你如何了?
白五爷当场怔住。
是了,当年。
当年的时候,白五爷还不会算命,不知道自己往后会爱上这个讨厌的臭猫。所以,不知为他添了多少麻烦,说了多少伤他心的话。后来每每忆及,都心疼到骨子里。
其实,五爷打那些人,不光是为了五爷自己。那些个犯人,都是些不知死活的,哪次不是口中如五爷当年一般地骂着五爷心里那人,五爷忍得了他们骂自己,哪里还忍得了骂他。五爷当年就错了,如今悔了,还不能想弥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