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触,把一生的爱恋全交给他。
一触,把这一刻变成心底永世的珍藏。
此一去,九死一生,我一人便够。
雨夜浓黑,阴沉沉的天空下丁点光亮不见。细雨如雾,潮湿窒闷,似乎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展昭伏在重阁的阴影下,看着对面的冲霄楼,心下算计:这一带每半柱香的时间有两队守卫走过。时间相隔虽不太短,但楼前空地宽阔,无遮无掩,只有大门台阶下的阴影中可以藏身,所以跃出的时间必须刚刚好才可以不被发现。暗暗数着气息,静待上一队守卫走远,正要一跃而出,忽听耳后风响,急忙向旁边一闪。"笃"的一声,一枚暗器钉在瓦缝里,却是一枚光滑圆润的白色石子。大惊回头,只见一身素白的白玉堂飘然而落,欺霜胜雪,寒气逼人。
急忙将他拉到暗处藏好,展昭又惊又急:"玉堂,你怎么来了?"
白玉堂盯住展昭的视线冰冷骇人,咬牙切齿反问:"我怎么来了?你先解释解释你怎么来了!"
"我。。。"展昭语塞。
白玉堂冷笑两声:"你以为一声不响跑来送死就是英雄了?你以为白爷爷是需要人保护照顾的妇孺吗?"
"当然不是!"展昭气急,"但我怎能让你涉险?若你有个意外,你叫我如何独个活下去?"
"那我呢?你一个人来闯冲霄,若有个什么闪失,想过我会怎么样吗?"
展昭噎住了声音,呆呆半晌才轻叹道:"是展某自私。。。玉堂,我明明点了你昏睡穴,你怎么没事?"
"哼哼!"白玉堂翻了翻眼睛,"爷爷我早防备着你,怎会着道?"
"你防备着我?"展昭眯起了眼睛,"没事你防备我干什么?"
"还不是因为。。。和你一般的心思!"
"你想扔下我独自来冲霄楼?"展昭惊骇。
白玉堂别过脸去,不做声。
展昭的拳头攥了又放,放了又攥,恨不得给这老鼠一下子;又一转念,我独自跑来冲霄,玉堂心中的感受只有比我更深,我又有什么立场生他的气?无奈苦笑道:"看样子我们谁想把另一个留下都不可能了。"
"可不是!"白玉堂也笑了,"不如就一同去。成则同生,败则共死。"
"一同去?"展昭反问,眉目带着笑意。
"恩,一同去!"白玉堂双眸闪闪发亮。
两人对望一笑,心意尽在不言中。
计算好时间,展昭拉着白玉堂从藏身处一跃而出。一道黑影,一条白练,飞一般掠过宽阔的空地,只几个呼吸就到了冲霄楼前。蜷身隐入阶旁的阴影中,正好望见下一队守卫缓缓走来。
展昭把白玉堂往里挤了挤,用自己的身体掩住他一身醒目的白色。一面等着守卫走过去,一面耳语着向他解说着楼的情况。待守卫走远了,两人一闪身形到了大门前。
冲霄楼四面封闭,没有窗洞,只有大门可以进入。
白玉堂一马当先,谨慎地靠近门前,只见门上悬着手指粗的铜锁,缠着儿臂粗的铁链。仔细检查过一遍,门外并未发现机关陷阱。眼看下一队守卫就快过来,白玉堂当机立断,运气内力贯注剑中唰的劈下。画影锐利,削铁如泥,铜锁铁链便如草绳般被斩断,"哗啦"一声掉在早已准备好的展昭手里。
两人对视一眼,一同踏步上前,以剑鞘做棍各顶住一边大门猛地向内一推,随即飞快地闪向两侧。嗤嗤声响,无数寸许长的钢针如乌云般喷了出来。若非此时二人躲在门侧,便是武功再高也闪避不开的。
片刻钢针过尽,两人又等了一等,见再无动静,才并肩缓步踏入。脚尖趟着地跨过门槛,一根细如发丝的丝线被一触即断。
展昭扎着厚厚的绑腿,完全没有感觉到;白玉堂只穿着单薄的绸衣,趟上细线时已微有所觉,立即不加思索拉展昭向前一扑。只听背后嗖嗖几声轻响,不知什么暗器落了空。
两人在地上一滚停住,背对背伏低了身子。
忽听"咔嗒"一声,大门自动关闭,楼内顿时如墨缸般伸手不见五指。四周机括声响,吱吱轧轧。两人不敢妄动,都抽剑在手,凝神摒气细听周围声响。
只两个呼吸的时间,声响便全部停止;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仍不见任何异样。展昭从怀中取出火折子晃着,四下打量楼内情形。
此处就如一座迷宫,面前是铁壁分隔的四条通道,窄窄的难容两人并肩;地面也是铜铁所铸,分成三步见方的一个个方格,四周都是深深的两指宽的缝隙。回头看来时路,大门却已不见,只有一片铁铸的墙壁,大门想是给掩在铁壁后面了。展昭心里一凉:如今退路已无,且这楼中的机关布局严密精巧,玉堂与我可能闯过此劫?回头去看白玉堂,也是一样的长眉深锁。
缓缓站起身来,白玉堂拿出两粒穿着丝线的夜明珠,一粒挂在自己颈间,一粒递与展昭:"戴上这个,把你那火折子收起来。等会闯阵的时候没的碍事。"
展昭依言把夜明珠挂在胸前,莹莹光晕把身前十步照得分明。只听白玉堂说声"跟紧我",便一步步慢慢往前走了。
展昭学机关术不到半月,只是略通皮毛而已。此时虽知白玉堂在计算阵法方位,却帮不上什么忙,只好紧紧尾随在后,严密观察周围动静。
白玉堂细细盘算,进了左首第二条通道。走不两步,便眼尖地发现紧贴地面处拉着一根极细的丝线,跟方才门口那处如出一辙。示意展昭抬腿跨过。
紧张戒备的继续向前走,每一步都用脚尖试探过才轻轻踩下。又走了十来步,只听地面下"喀"的一声,心叫不好,急忙便要跃起却已迟了;脚下两块铁板忽然从缝隙处断开,身体便直直向下坠去。白玉堂大惊,瞥见脚下黑洞洞不知深浅,隐隐却有金属反光。勉力提气,仍够不着对面。正惊心之际,一股柔和大力挟浑厚掌风直袭背后。被那股强劲力道推送,白玉堂借力向前一荡,摸到陷阱对面的边缘;急忙用手一撑,施展轻功一个翻身,轻巧落在地上。惊忙之下回头去看展昭,半个身子落在陷阱里,单凭插在墙壁缝隙的巨阙吊住全身重量。见白玉堂脱险,这才放心,手上用力借劲跃回地上。
两人此时都是满手冷汗,对望一眼,犹自心有余悸。这冲霄楼的机关埋伏果然凶险。定了定心神继续向前摸索,更谨慎,也更缓慢。
通道七弯八绕,展昭已完全找不到东南西北。耳听周围仍不时有机关开启转动的声音,明白这是迷宫墙壁自行上下伸缩位移,不停变幻,自己却毫无办法。
白玉堂此时极度专注,脑海中不停计算奇门方位,还要留意提防陷阱埋伏,再容不下一点旁的心思。一路上种种暗算数不胜数,虽然大半被白玉堂妙手拆掉,但仍难免偶尔中招。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身上都深深浅浅挂了几道伤,终于看到了通往楼上的阶梯。
白玉堂忽然停住了脚步。展昭一警,从他背后向前观望,只见通道被一张大网封个密密实实,要想过去势必破网,而那网上手指粗的绳索丝丝泛着金光,竟是铜丝拧成。低声招呼:"玉堂,这个能解的开吗?"
白玉堂摇头:"怕是不行。"
"直接砍断呢?可有生机?"
白玉堂沉吟片刻说道:"网上绳索若断,必然牵动机括,到时不知会有什么招呼过来。"回头目光灼灼望着展昭,"必须破网。等下我一剑砍过去,我们便同时向前冲,到时生死恐怕只在一线。"
展昭拉住他的手:"我来砍,你不许争!"
"恩。"白玉堂反握住他的手,用力捏了捏。
调息运气了下,展昭持剑在手,丢给白玉堂一个眼色;白玉堂会意,微点了点头,提起在胸。
巨阙寒光一闪,大网立时碎裂,白玉堂间不容发直窜了出去。这时只听头顶呼呼风响,有重物以泰山压顶之势直落下来。
展昭因全力劈出的一剑滞了一下,落后白玉堂一步,连忙提起疾冲。
窄窄的通道中压力陡增,展昭心如明镜:这段通道的上方不是天棚,而是一长条形重物,大网一破便砸了下来。一念忽至,抬手对着白玉堂的背影就是一掌拍出。身形又是一滞,头顶风压愈强,不及思考,伏低身子,拼尽全力以足尖狠狠蹬地,流星般飞射出去。
前面白玉堂正运足内息疾奔,忽觉一股浑厚内力撞在自己背上,被推着飞一般向前飘去。心知是展昭在背后送了自己一程,恨不得对这不顾自身安危的家伙破口大骂,但脚下仍不敢迟疑。又奔出几步,只听背后"轰"的一声巨响,强风卷着尘土由后袭来,那重物在他身后不足十步之处结结实实砸在了地上。
第十五章
展昭!
白玉堂还来不及停住脚步,身前地缝中闪电般弹出两支雪亮利刃,一左一右自两侧向他身上砍来。白玉堂无法收住冲势,只得拧身鱼跃,想从两刃上方通过。若是换个人,这穿胸破腹之厄是决计难以躲过了;但锦毛鼠不是旁人,竟擦着刀锋边缘掠了过去。只是机括牵动的刀势实在太快,饶是白玉堂也未能全身而退,左边大腿上被刀尖划过,顿时血如泉涌。
双刃一击而没入墙中。白玉堂来不及查看自己伤势,一落地便扭身看向来路。夜明珠的莹莹光晕下,离自己身后不足十步的地方,一道四方石梁将通道封得密密实实;而石梁前,看不到另一粒夜明珠的光华。
白玉堂两耳轰的一声,心胆俱裂。展昭以掌力助我脱险,那他自己。。。急忙扑上前去,手脚冰冷颤抖到几乎不是自己的。
烟尘落下,只见一个黑色人影面朝下横趴在地上,正是展昭。白玉堂慌忙将他抱起,还好,四肢俱在,只有巨阙的剑穗被压在巨石下。一时欣喜莫名,摇着展昭的肩膀笑骂:"好你个臭猫!没死也不吱一声!还趴得那么难看,把夜明珠都盖住了,想吓唬你白爷爷啊!"
展昭此时有些迷糊。巨石紧擦着头边轰然落下,巨大的震荡冲击得他气血翻涌,几乎晕去;被白玉堂抱起来一顿乱摇,反而清醒了些。晃晃头拉住正激动的老鼠问:"玉堂,你有没有事?"
"没事!爷爷能有什么事!"白玉堂想跳起来演示一下什么叫活蹦乱跳,忽然左腿一阵剧痛,这才想起自己负了伤,忍不住一声闷哼。
这一哼让展昭彻底清醒过来,才注意到白玉堂腿上一道深得可怕的伤口,涌出的鲜血已将半边裤子染的鲜红。急忙运指封住附近穴道止血,却根本无法完全止住,只是流得十分缓慢了。展昭深深皱眉:"这伤很深,恐怕已伤了血脉,所以止不住血。"
白玉堂也觉出了不妙。血这么流下去,再慢也迟早是个死;还是只有尽快出楼才有希望,便催促展昭:"我们动作要快,只有出去了才有救。"
展昭点头,伸手撕了衣襟给他暂时包扎上,一面扶他起身一面说:"从现在起我走前面,你要尽量少活动,否则血流得更快。"
白玉堂恩一声,又"噗哧"笑出来:"现在是检查你这半个月功课的时候了,不会的时候可别逞能啊!"
"我明白的。"展昭让他跟在后面,收敛心神,小心翼翼的上了楼梯。
楼外雷声隆隆,绵绵细雨终于成了瓢泼之势。
"轰隆"一个炸雷,将卢方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睁眼看见漆黑的房间,被闪电照得惨白;然后又是一声惊雷,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滴砸得房顶轰轰作响。
心中掠过一阵强烈的不安,卢方掀被坐起,怔怔发了一会呆,披衣推门出去。
他的隔壁是徐庆,再往前是马汉,尽头处的房间住得是展昭白玉堂。卢方慢慢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门前,扬起手刚要敲又犹豫了:若他们问起我为何深夜造访,该怎么说?说因为我心绪不宁,想来看看你们是否安好?未免显得太婆婆妈妈!待转身要走,又实在放心不下,总觉得有恶事要发生似的。如是辗转徘徊了一顿饭的工夫,终于定下了决心,敲响了他们二人的房门。
"笃笃"。没人应。睡沉了吧?
"笃笃笃"。还没人应。不会睡那么沉吧?习武之人日常都是警醒的啊。
"笃笃笃笃"。仍然没人应。糟了!不会真出了什么事吧?
卢方失了镇静,也不管屋里人的想法了,"砰"的一声撞开房门,大惊失色。屋中一片寂静,床上被褥凌乱未曾整理,展昭和白玉堂已不见了!
"快起来!你们都起来!五弟和展昭不见了!"卢方一声大吼惊起了客栈中所有人,大家都只穿着里衣跑过来。
"大哥,怎么回事?五弟不见了?"徐庆住得近,第一个过来嚷嚷。
"卢大侠,你说展大人和白少侠怎么了?不见了?"马汉瞪着眼睛追问。
"发生什么事了?"
"大哥!"其他人也围拢过来。
卢方的手哆嗦着指向房门,气急败坏地吼:"他们两个。。。早就走了!偷偷走了!"
"这个时候,半夜偷偷跑出去,难道他们是去。。。"蒋平一拍巴掌,止住了话头。
众人面面相觑,同时涌起一股寒意。
"先别慌,大家先别慌!"王朝还有些镇定,"展大人和白少侠也未必就是去了那楼,我们先不要自乱了阵脚。"
"王朝兄弟说得是,"韩彰点头,"不过也不能坐这等着。"
卢方马上赞同:"不错!他们若没去当然好;若真去了,我们必须得去接应!"
"那这就走啊!"徐庆急吼吼就要抬脚,被蒋平拉住:"照我看,咱们不妨从两面准备。一面派武功强的去襄阳王府看看,真有事正好接应;一面留下人在客栈守着,一旦发生事态也好随机而动。"
"恩,四弟说得有理。"卢方点头,随即分派人手,"四弟,你计谋多,能随机应变非你莫属;你就带着马汉兄弟守在客栈。王朝兄弟,你与我和二弟三弟一起往襄阳王府走一趟,如何?"
"好!"王朝爽快应承。
如此便无废话,大家分头去整理衣装。蒋平与马汉又忙着打点大伙的行李,卢方带着韩彰,徐庆和王朝冒雨向襄阳王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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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霄楼在凌晨的雨幕中更显阴沉。
展昭处理了下左肩深可见骨的刀伤,蹲下身照看白玉堂。
白玉堂的情形很糟。他身上虽没再添太严重的伤痕,但个个伤处的出血却更危险。尤其是左腿处,流血一直无法完全止住。撑了一夜,已经面青唇白,晕眩难支。此时正靠墙坐在地上,费力的喘息。
"玉堂,再撑一下,我们这就到最顶一层了。"
"没事!流这点血还要不了爷爷的命!"白玉堂斜斜瞪他一眼,以手撑膝便站了起来。
展昭急忙扶住他。现下时间宝贵,两人都不多话,相扶这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冲霄最顶层,出乎意料的没有繁复的阵法,重重的障碍,而是空荡荡一座厅堂。
两人诧异地打量四周,只见造成圆筒形的墙壁上从上到下布满整整齐齐的一个个圆孔。白玉堂嗤笑一声:"设计这楼的人倒知道返璞归真的道理。这最后一层舍了一切繁琐,只用一招万箭齐发,却是最难对付的。"
展昭一眼看见厅中的半空里悬着一只细长锦盒,兴奋地用手一指道:"玉堂快看!那盒里想必就是盟书,我们这就取了它也好离开!"
"盟书?什么盟书?"白玉堂疑惑。
"就是赵钰与辽人签的联盟密约!就是他谋反的证据!"
"原来你早就探得了实据,却迟迟不说!"白玉堂眼中透出冷光,咬牙切齿地说,"看来是一早就打好撇下我的算盘了!"
"玉堂,我也是。。。"展昭想分辨,一想不是时候,又改口道:"现在不是争论这件事的时机,我们还是看看能不能破它这个万箭齐发的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