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长空(戚顾)----许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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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赶去河朔之前,顾惜朝对他说,近几日沿河处皆是暴雨,视察堤坝的时候切记小心。
他就笑,"你放心。"
转身之前听到顾惜朝的声音响起来,"大当家的,你忘记握个手了。"
哈哈大笑,戚少商从马上跃下,握住顾惜朝的手,一拽,抱了他一下。
顾惜朝笑的爽朗,也伸出手来抱住他。
彼时根本不怕分离,因为以为分离只有三天而已。
戚少商的马很快,一天赶到河朔,一天监察水情,第三天就往回赶。
他详细的将河朔大坝看的清楚,顶着暴雨,确实不易。
急着赶回去,赶回那个人身边去--经常在一起,一旦分开,还真不习惯。
在路上,就想着这八年自己与这个人的纠缠,生生死死,恨恨争争,就觉得时间真的是太快了。
三十好几,却仿佛留住了时间,绑住了岁月。
自己不显老,那个人仍年轻。
想着想着,就又笑了起来。
回到澶州时是晚上,连日的暴雨狂风让整个澶州一团乌黑,什么都看不清,甚至连那个青色的影子都没看清。
他就赶紧寻找,找遍了整个都水监。
高大人和一众官差就这样看着他在整个都水监里大声的喊着顾惜朝。
终于,高大人的眼泪就那么流了出来。
所有都水监官员的眼泪都流了下来。
那一刻戚少商的心里忽然有一种万箭穿心的感觉。
他静静的听着高大人告诉他过程,为了监察河坝的情况,顾将军爬上了山间最高的堤坝处。风急浪大,那水和风就这样把顾将军从山顶上打进了愤怒咆哮着的黄河里。
那是前一天,顾惜朝掉下去的时候--戚少商竟然平静的算了算时间,彼时他应该正在河朔那里的堤坝上,与他望着这同一条黄河。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
戚少商就在这个暴雨的夜晚,很安静很安静的走出了都水监。
高大人放心不下,派了所有官员跟在后面。
就看到戚少商一步一步的走到河坝前,有个小官员赶紧冲上前去拉住他的衣袖,看样子是怕他爬上去跳黄河。
戚少商也不挣脱,就那么淡淡的站在坝下,像是在思考。
"白花垣上望京师,黄河水流无尽时。"
"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吼万里触龙门。"
"三春白雪归青冢,万里黄河绕黑山。"
"惜朝,我在路上,又学了几句关于黄河的诗,本想回来,念给你听。心知你一定会对我说,‘大当家的好风雅啊'。"
"惜朝,你告诉我你要想出一个行之有效的治水法子,你想出来没有?"
天是冷冷的,雨是冷冷的--就像从前的顾惜朝一样。
只是,八年之后的顾惜朝终于不再冷冷的,变的有那么一点温暖了。
"顾,惜,朝......"
那雨好像更猛烈了,那风仿佛更凶残了。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
"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
"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已一年"。
"门外若无南北路,人间应免别离愁"。
"独上江楼思渺然,月光如水水如天。同来望月人何在?风景依稀似去年"。
愣了愣,戚少商喃喃的说,"惜朝,我们又要分开了么?"
一口鲜血涌了上来,咸腥的味道溢满口腔。戚少商终于知道,那个叫顾惜朝的人,他存在于他身体里的什么位置。
他在他的血液里。
浓的化不开的鲜血中,他在那里。
戚少商轻轻抹了一下嘴唇,鲜血混着雨水,他第一次感觉到,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那般的冷。
真的很冷--就算穿再厚的皮毛,都不能暖和过来,焐再热的暖炉,都不能暖和过来。
从心底处泛滥起来的寒冷,要怎样才能暖过来。
他站在黄河边上,望着奔腾咆哮的河水,认认真真的,一字一句的说。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竟夕起相思。
..................
都水监的房间里,一张纸上,是顾惜朝写下的有关于治水的法子。
"沿黄、汴、清、御等河州县除种植桑麻外,还应种植适宜本土生长的榆、柳等树木。"
"防治水患应以防为先,以治为后。"
"州县财政紧缺,却不能麻痹于清淤、修坝,要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水匮具有防备水患的功能,切莫将水匮开垦为田地。"
他想起他说,一定要在圣旨下来之前,想出一个行之有效的治水法子。
他忽然微微的笑,"惜朝,我来帮你完成。"
..................
又三日后,皇上圣旨到了,于即日起对澶州实行荒政,却将顾惜朝以"赈灾无功绩"为由,贬知莱州。
戚少商接了圣旨,然后微微笑着对钦差说,"顾将军失踪在监察水情的堤坝上。烦请大人回去报告皇上,顾将军没法去上任了。"
他就那么微笑的说着"失踪"两个字,却在钦差说恐怕是凶多吉少时发了疯一般的把整张桌子一剑砍碎。
看着吓的跪在地上的钦差,戚少商很认真的对他说,"顾将军没有死,我的血还在流,他怎么会死?"
那钦差看着戚少商的眼睛,抹着额头上的汗珠连连说,"戚大侠说的是,说的是......顾将军吉人自有天相......"
吉人......自有天相。
戚少商笑笑,对,吉人自有天相。
..................
他就一直在澶州呆了整整一年。
直到宣和四年的夏天,澶州靠近黄河的堤坝上种起了密密麻麻的柳树。
那柳树在坝上长的那么好,翠绿的,细长的柳丝轻轻拂起--仿佛一下子,就把江南的气息带来了中原。
这一年,澶州的堤坝经过大规模的修筑和成千上万的柳树的阻隔,水患并没有恶化,澶州在这一年,没有一个百姓因为水患和瘟疫而死。
这一年,大宋派禁军出征,攻打辽国,结果被辽人打的大败而归。
这一年,戚少商不知在多少个深夜里望着当空的月亮,一遍一遍的,念着那首诗。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三十 一场屈辱的和谈

戚少商离开澶州的时候,又是一个秋天。
一年四季,轮番着过,仿佛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这一年里,有太多太多的痛,刻在太深太深之处。
他几乎走遍了整个沿河的路。
他从上游,走到下游,只要有黄河水的地方,他就去看。
一边记录水文,一边沿途提醒百姓种植柳树。
但更重要的就是,他在到处打听顾惜朝的下落。
他不信他死了,他不信。
只要自己身体里的血还在汩汩的流着,他就不信顾惜朝死了。
每到一个村落,他都会挨家挨户的打听,有没有一个姓顾的公子,有没有从黄河里救上来的人。
整整一年,他不知询问了多少人家,即便一直没有那个人的任何消息,他也相信,顾惜朝没有死。
澶州的都水监志编纂时要将他的名字写进去,戚少商摇摇头,"写顾将军的名字,因为,这都是顾将军做的。"
高大人看着戚少商,只能长叹一声。
王小石不知道飞鸽传书他多少次了,想要戚少商回金风细雨楼。
六分半堂、有桥集团都蠢蠢欲动,王小石说,"戚大哥,楼子里的兄弟都真心实意想要你回来。"
戚少商在心里笑笑,他知道,其实金风细雨楼有王小石就足够了,何况他一定要找到那个人才行。
他不知道他在哪里,但是他感觉的到,他感觉的到他的心脏在跳动。
只要他活着,就够了。
即便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说顾惜朝死了,他也不会放弃。
因为他在用心、用血去感受顾惜朝的生命。
他望着这黄河堤坝上成片的树木,笑着说,"惜朝,你已经做到了,能为人之所不能。"
有的时候他有一瞬的迷茫,接下来,要去哪里。
黄河这么长,这么宽,顾惜朝到底去了哪里。
他在黄河边上找了整整一年,整整一年都那么冷。
秋天时,金人把辽国打的大败,朝廷决定谈判,商讨关于收复燕云的问题。
皇上派诸葛神侯前去,戚少商收到传书时,微微叹了口气。
神侯在信上用真诚的口气对他说,"少商,现在四大名捕都在各地断案,王小石要坐镇金风细雨楼,以防朝中小人使诈,我需要你的帮助。"
这一次,戚少商知道,他不能不去了。
他跟着神侯一起去了燕京。
金人跋扈骄横,诸葛神侯百般交涉,他们才终于同意进行和谈。
戚少商望着那个大臣,心中似乎已经看到,将来有一日,大宋和金必有一战。
如果顾惜朝在,必然会用最狠的算计将他们驳斥的体无完肤。
听着金人在那里口出狂言,说大宋一无是处,戚少商的心里不禁火起。就听诸葛神侯说,"我大宋巍巍百年历史,岂可容你满口污蔑?"
那金人不服,笑的一派轻蔑,"你说你大宋巍巍百年,我却出个对联给你们对,对的出来,就和谈,对不出来,就不作数。"
诸葛神侯点点头,"你出吧。"
那金人得意洋洋的说,"士农宫商角徴羽。"
诸葛神侯皱了皱眉头,他没想到金人使臣竟然如此有才智,此对确实难对,士农工商,宫商角徴羽。前为四业,后为五音,且一个字重复,一个字谐音。
戚少商却在这时心中灵光一闪。
曾经顾惜朝给他讲过一个关于东坡公的奇闻趣事。
朝廷与辽人和谈时,那辽人也是十分傲慢,声言要出对子,大宋对上了就谈议和的事,对不上就出兵。
那辽人出的上联是,三光日月星。
此联看似简单,实不易对。出句的数恰与后面的事物相符,而对句所选数字对应事物都会多于三或少于三。而这时,恰逢回京的东坡公在场,只略做思考,便对了出来。
下联是,四诗风雅颂。
这个对句妙就妙在,诗经中风雅颂,雅又分大雅、小雅,合称"四诗"。
戚少商还记得,顾惜朝讲完这个故事后,很是感慨东坡公的才智,便细细思索了很久,想出了很多非常巧妙的对子。
那时正是白沟河边境稍有太平的一段光景,他们两人在边关闲来无事,顾惜朝就跟入迷了一样,连续几日都在研究这种巧对。
等看到他出的那些对子时,戚少商实在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虽然他记不得很多,可是这一句,他却是记的清清楚楚。
顾惜朝也曾做过这样一个对子!
于是戚少商大声的喊出来,"寒热温良恭俭让!"
此对一出,不禁那金人,就连诸葛神侯都震惊了。
寒热温凉,温良恭俭让。前为四觉,后为君子五德。正好对上那金人的上联。
金人佩服不已,诸葛神侯放下心来,然后问他,"少商,你何时会对对子了?还是这么一个几近于绝对的对子?"
戚少商的眼睛里,忽然就暗下去。暗的变成了黑夜,变成了深渊。
诸葛神侯便明白了,"我已经让他们几个都记下了,办案时一定不能忘记打探他的下落。只是少商......"
戚少商抬起眼来,认真的对神侯说,"他没有死,因为我还活着。"
........................
几经交涉,金人终于同意,将燕京和涿州、易州、檀州、顺州、景州、蓟州六州还给大宋,代价是大宋每年给金三十万匹绢、二十万两银,并纳燕京租税一百万贯。
但是相对于一场战事就要花费三千万两军费的大宋来说,这个代价已算太小太小了。
诸葛神侯拍拍他的肩膀,"少商,你的功劳很大。"
戚少商微微笑笑,"不,是他的功劳。"
于是神侯也长长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
金人还燕京的时候,将燕京城洗掠一空,大宋不能出面相战--如果和金人打起来,这场和谈就算前功尽弃了。
戚少商明白诸葛神侯的为难处境,可他无法忍受金人在他面前烧杀掳掠!
那一年,一些掳掠燕京城的金人都说,他们见到了一个恍若天神的高手。
他蒙着面,看不出是怎样的人,却只见他一剑出鞘,隐隐有风雷之声,速度快的宛如离弦之箭,只一剑就将一小队金人杀的人仰马翻。
他们甚至看不清他的剑,那如披电斩风的剑。
一个金人倒下去了,接着便有第二个、第三个,戚少商挥动手中长剑,仿佛挥动的是万千个太阳。
金国士兵被吓住了--如果有个人,一剑曾当百万师,就是现在他们眼前的这个人!
他就如同影子一样,在燕京城里,救人,救人!
救人的同时,也在杀人!
杀可杀之人,杀金人!
金人搭弓挽箭,刹那间如雨般的暴矢铺天盖地,仿佛踏着死亡的音符催命前来。
戚少商当空飞跃,瞬间剑又灿如霜雪,"铿,铿,铿"接连快挥三十九剑,将那簇暴烈箭雨挡了出去!
一个宛似大力神投胎的金人使出一根六十斤重的纯钢长棍,呼的刮起一阵摧天坼地的劲风!
风如浪,力似杵,好似万夫不当,让人不敢近身。
他像一头野兽一般,直直的朝着戚少商撞了过来!
眼看那长棍就要一棍砸上--刹那仿佛就算万斤巨石也可撞碎!
只见戚少商迅若电掣,飞闪之间更加快不可言,他翻转回旋,一下左突,一下右冲,忽然一个又快又急的贴地下落中将逆水寒挥动如电,银光咧咧,自下而上的一剑斩过去!
"倏!"
只听一声惨叫,那个金人大力士一张脸变成了青色,仰着头连连往后翻,直翻到了十几丈之外才停住,却已是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只要有他在的地方,便似巨浪漫天翻滚,狂飙横扫天下。
兵仞的寒光闪耀着,躯体的鲜血喷涌着,跌滚攀腾,沉闷的低吼,夹杂着利器刺入骨肉肺腑中的响声,发自丹田内的号叫声......
无数个影子在追逐,可耻的生命在静止,起伏之中,正义被抛上了天空,又被无情的碾碎。
戚少商用尽自己的力量去斗,去打,去杀。
裘皮割破了......
宝剑饮血了......
身体受伤了......
一柄逆水寒似乎被他用的已臻化境,飞旋腾回,千变万化,似流电,似青影......
以心驭剑,那一刻想到的是,惜朝,让我把你的那份也杀回来!
三十三剑怒挥,合成一剑,并成一排清冽的寒光,罩向整个外圈的金人。
偏,挑,舞,崩,斜,飞,横......
那一刻心中只有一个信念。
杀!
杀了这些该杀的畜生们!
寒光,血影,追逐,砍杀,相映相照,此起彼伏。
地下,是横七竖八的的尸体,身上,是自己与敌人的鲜血。
身影过处,一片鲜血泼向四面八方。
戚少商的身形终于慢了了下来,他攻拒之间,已能看的出迟滞缓慢了。
可是他还在杀着,那剑仍然亮,仍然高傲,仍然豪气冲天!
直到诸葛先生自战场上将戚少商救下时,他的眼睛里仍然是不灭的光。
虽然金人们死伤无数,可一个人,一个人的力量终究只是那么小,那么小。
燕京,成了伤城。
金人掳走了所有的财宝和女子,杀掉了无数的男子。
奋起反抗的,只有戚少商,和一些好男儿,赤手空拳以血肉拼搏。
大宋收回的燕京,只是一座血淋淋的空城。
巍巍百年史,这样的一个皇朝,让人的心痛到发狂。
这样的城--收回的只是一座空壳。
朝廷又要夜夜笙箫、歌舞不休了,要庆功,要赏赐,要祭祖--祖宗一直就期盼着收复燕云失地。
这样的一座城啊!

推书 20234-12-24 :[SD同人]脱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