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笑得几乎有些幸灾乐祸,他知道,那只臭猫展昭的麻烦又来了。
眼前这个一身黑色紧身衣的青年,绝对是个扎手的人物,臭猫虽然一向自命不凡,但想对
付这个人,哼哼,恐怕够他受的。
白玉堂当下决定结交这个黑衣青年。
“兄台留步。如此良宵如此月,兄台可愿与白某远避喧嚣,共酌同斟?”白玉堂虽然一向
倜傥风流,但黑衣青年的回首却险些令白玉堂失仪:美,幽美,幽幽的美。
的确是一阵喧嚣,不,该说是嘈杂才对,灯笼火烛锣鼓、慌乱的脚步声和惊恐的呼叫:“
小姐被杀了!!”
此情此景,黑衣人除了跟白玉堂走,还能有其他的选择吗?
“为什么找上我?”
“因为我很开心,很想找人陪我喝酒,你会喝酒吗?”白玉堂挑眉斜眄黑衣人:这样俊朗
的一张脸,刚毅的轮廓,伏犀般的鼻梁,和某人实在很相像,只不过,那个“某人”脸上
总是一副自命不凡的神色,而眼前这个人,却显得很幽邃,原来一个男子,也可以美的如
此阴柔却又丝毫不失阳刚……
黑衣人没有答话,接过白玉堂的酒壶仰首痛饮。
“你不怕酒里有毒?”
“有什么好怕的?”黑衣人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流泻出一丝隐隐的哀痛。
可惜,白玉堂没有觉察出来。
白玉堂是个快乐的人,快乐的人似乎常常只能看到快乐的事情,快乐的一面。
“好,够豪爽,够格做我白五爷的朋友!”白玉堂大笑着拍了拍黑衣人的肩膀,抢过酒壶
,接着喝了起来。
“我叫白玉堂,你叫什么?”
黑衣人看着眼前这个仿佛比月光还要更清澈的人,心中也不禁欢快的许多。
“秦州黄天霸。”
第一楼的水晶小笼包、又一新的菊花包、马与兴的筒子鸡、老徐记的金针粉丝、甚至焦家
白水豆腐,这些都居然都被“送“到他们“小小的”清风阁里,小葫芦简直要崇拜起眼前
这个“白五爷”了,能让自己老板半夜三更的起来张罗,能让汴京城里这几家眼高于顶的
御厨们把自家从拿手菜送来,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啊,我小葫芦要是也能让这些大厨们……
“小葫芦,快去,记住,这道茄汁鱼和这碗皮蛋粥一定要摆在白五爷面前,千万不能放错
地方,听到了吗?”秦掌柜仔细地交待。
“黄天霸,你知道刚刚那个女子是谁吗?”白玉堂夹了一口魔芋素什锦,挑眼问。嗯,今
天的素什锦里马铃薯腌的不够酽,恐怕那个“某人”就会喜欢吃的,不过,他白玉堂可不
喜欢吃。白玉堂把盘里的马铃薯全轻轻的拨开。
“相府千金,今晚的新娘子。”
“那你知道今晚的新郎倌是谁吗?”
“不知道。”
“他叫龙小云。”
黄天霸夹了一个水晶小笼包,果然入口即化。
“你觉得龙小云的武功如何?”
“我射完飞刀离开房间从他身边经过时,距他不过两尺距离,他毫无所察。”
“可是明天,这桩血案的凶手一定会被认定是他。因为大家都觉得他‘一定’、‘必须’
是个使飞刀的高手。”
“嗯。”黄天霸仰首喝了一口酒,被人误解,被人认定“必须”是什么样的人,这种滋味
,他一点也不陌生。
“你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白玉堂拨了一下鬓角的青丝,丝毫不掩饰他的好奇。
“以前是有的,后来发现有所谓也没有用。”黄天霸看了看面前的小笼包,那很像一个和
尚的头,可惜那个和尚绝对不会离他这么近,也不会乖乖的让他夹在筷子里听他说什么事
情是无所谓的,什么事情是有所谓的。
“你说话真像个和尚……可惜有人却没有你这么看的开,他会觉得有所谓,会非插手管管
不可--哼,那个家伙,简直恨不得天底下的事情他都插上一手才过瘾,也不怕……呼,
算了,不提这些,总之,最后,他就会找上你了。”
“嗯。”
“可是,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杀相府千金绝对不是你的本意,只是有人要
你去这样做,对不对?现在,你能不能把要你这样做的人告诉我?我想去找他。”
“为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半夜三更的也在相府家的屋顶?……因为我本来也是打算要找龙
小云的晦气。好让一只臭猫为了一个朋友而揽下龙小云的事情,让那只臭猫头疼几天,让
他知道得罪我白五爷的后果…… 不过,你做的可比我计划的要大事件多了,这下可够那
只猫受的……”
“所以你要帮他?”
“胡说,我只是兴致好极了,对,兴致好极了,所以,所以我很想找那个人也喝杯酒……
就是这样!”
黄天霸深深的看着眼前这个白衣胜雪的少年,那么率真坦荡,想必平时定是个不愿说谎和
不屑说谎的人,这样的性情中人,还有多少呢?
黄天霸微微一笑,实话实说:“可惜,我根本就不认识那个让我这样做的人,因为那对我
而言,本来就无所谓。”
夜风吹过清风阁,黄天霸的青丝在风里微微起伏,如同黑夜里暗色的大海,而他的眼睛却
明亮的如同夜空里的星星,这样的眼睛绝不骗人。
白玉堂怔住了。
茄汁鱼被吃得只剩鱼骨,可是鱼眼却留着;皮蛋粥被喝个精光,可是里面的皮蛋团却一个
也没有动。
秦掌柜看了看满桌菜肴里的这两样,果然还是老习惯,白五爷无论带多少朋友来,这两样
菜一定不许别人动,而且他一定把这两样菜吃成这样的结果,除非是展护卫……
不过,今晚白五爷的朋友倒也很特别,自己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也就罢了,反正白五
爷的朋友一向都高来高去,但居然连白五爷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呵呵,白五爷
真是不简单,交的朋友越来越高深莫测了……
唐宋明清风 (2) 驰如风,剑如风,情如风,风逝。
展昭握缰绳的手已经发白,跨下的青骢马也已经开始喘息。这匹“玉玲珑”本是展昭最心
爱的马,平日里他绝对不会如此粗鲁的策鞭。可是他现在已经注意不到这些了,他心中只
有一个念头:找到他,必须赶快找到他,不能让龙小云出事。
玉玲珑仿佛也知道主人的焦灼,闷声不吭只是拼力奋蹄。
突然,展昭猛的一拉缰绳,玉玲珑也嘎然而止。
“谁?” 展昭调整了一下呼吸,问。
“好个展昭,不愧是御猫,如此急驰中还能听到我上官小雪的声音。”
一个巧笑倩兮的女子从展昭身后一丈远的林子里飘了出来。
“原来是上官姑娘,姑娘跟着展某不知道有何指教?”展昭暗自皱了皱眉头,上官小雪是
江湖上能数出名头来的追踪高手,一旦被她跟上,可以说是遇到了附骨之蛆,而且,她的
搭档也不容易对付……
“嘻嘻,小女子怎么敢指教堂堂御猫?要指教你的是他。”上官小雪指了指身后。
小雪无声,荆棘无命。
荆无命。
“南侠想必五日之内和人交过手,当时身受重伤,而且至今伤势也未痊愈。”荆无命平静
的说。
展昭微微一惊。
“一会儿南侠和我交手时必然牵动伤势,右肘右肩更会不灵便,请南侠小心。”
展昭忽然觉得很冷,他明白荆无命为什么能让对手失去性命了,这不但是因为荆无命的武
功高,更重要的是荆无命很能为自己创造机会,削弱对手。
展昭的确重伤未愈,但本来他凭持着心中的一个信念,还能不注意自己的伤势,但荆无命
却点出了这件事,即使点出这件事,自己本来也还可以和荆无命拼一拼,但现在荆无命显
然对自己的伤势看的无比清楚,三天前那场恶斗绝对不可能有任何人知道,而自己则在恶
斗后就立即驰马,三天来未饮未眠,没有下过马,荆无命究竟是如何把自己的伤势看的如
此清楚的?他的眼力有多好?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自己还敢不敢和他拼?还能不能和他
拼?自己如果和他拼了,那谁来给“他”送消息?
“南侠,请。”荆无命的声音如同荆棘。
展昭静静的下马,他暗红的衣服在金色的夕阳下猎猎作响,仿佛受伤的猛兽向对手低呜。
两人久久的对峙,突然,夕阳的光辉不知道照在了林子的那一片光洁的树叶上,一道金针
般的光线射向展昭,展昭一闪眼,刹那间,荆无命的剑刺向展昭的心脏。
血,流淌在展昭暗红的衣服上,竟是一点也不显眼,那,人呢?
血从展昭的嘴角流下,展昭却笑了,他毕竟没有死。
和人恶斗过千百回的御猫,或许比任何人都更懂得制造“出手的机会”吧,因为和武林中
的决斗者们不同,他面对的常常都是手握人质的罪犯,他根本不能先出手,所以,千百次
的磨炼下,他对于给敌手“制造出手的机会”的经验,或许比任何人都丰富,只有当对手
以为时机成熟了,一面出手,一面心理上自然而然的松懈了,展昭才有机会冷静的躲开致
命伤,并趁机夺回人质。
可是荆无命的剑实在是非常快,展昭只能移开半尺,但,这已经足够了。
剑刺在展昭的肺叶上,换句话说,荆无命手中的剑嵌在展昭的身体里,而展昭手中却还有
剑。
喘了口气,展昭说:“上官姑娘和荆先生都是金钱帮的得意大将,此次前来阻拦展某,莫
非也是上官帮主的意思?”
“展昭,你要是想把这个林子当做你们开封府的衙门没有人管你,但你要是想把我和荆无
命当作你的犯人来审讯,那可就太狂傲了。我们金钱帮在京城里也是跺跺脚就让城墙抖三
抖的。”上官小雪脸上甜甜的笑已经不见了,冷冷的看着展昭。
展昭一挑眉,正要说话,上官小雪截口道:“你再不去通风报信,恐怕龙小云就要被问斩
了。”
展昭一惊,褪下荆无命的剑,翻身上马,继续疾驰。留下林中若有所思的荆无命和咄咄怒
视荆无命的上官小雪。
“荆无命,我发金针暗算展昭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配合我?莫非你在帮展昭?莫非你喜欢
上他了?”上官小雪恨不得把手中的金针全部射到荆无命脸上。
荆无命冷冷的捡起地上的剑来。听说好的剑客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剑离开自己的手,荆无命
只觉得这个论调好笑极了:人的手,能握住什么呢?
荆无命还记得自己的左手曾抚过“他”的面颊,苍白的,泛着病态的嫣红;还记得“他”
那让人心痛心颤的咳嗽声…… 可惜,什么都不会再有了,如同风吹过,风过无痕。
握的住剑又如何?谁的手能握住风?
“荆无命,你说话啊!!” 上官小雪虽然又气又急,却毫无办法,最终还是怏怏的凑到
荆无命的身边,拿起荆无命的右手,摩擦自己的面颊。
她不敢拿荆无命的左手。
他的左手谁也不敢动。
四月的风,却凛冽如刀,展昭觉得每呼吸一口空气,都如同被锐刀划过胸膛,他忍不住咳
嗽了起来,眼前的景物在玉玲珑的疾驰下飞速的后退,展昭觉得仿佛树林房舍都在扑头盖
脸的砸向自己,而且,这些景物越来越发白,白里透着青,青色又渐渐的发暗…… 不,
绝对不可以昏倒,展昭紧紧咬住嘴唇,制止住眩晕的感觉,就快要到了,坚持下去。
冷香筑。
三个烫金大字终于出现在展昭眼前,展昭翻身下马,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赶紧扶住玉玲珑
,稳住了身体。
展昭深吸一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擦了擦嘴角,确定一切大概都不会有什么异
样后,稳步走到冷香筑的竹门前,一拱手,配剑当胸,沉声道:“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
,求见两榜进士李探花。”
唐宋明清风 (3) 追风
或许,如果能撤下红烛,换上油灯,会更有意境?
残灯如豆,人将止息。
可惜,自己却还是舍不得撤下红烛,喜欢那份炽烈……
李寻欢对着面前的红烛发呆,他常常觉得奇怪,像自己这样风烛残年的老人,为什么竟然
还会喜欢炽烈,那种心态本该属于纤尘不染的少年。
难道经历过这么多的人和事,沉浮蹉跎了四十载的自己,竟然还是看不透看不破,还是想
要去追逐那如同怒马疾驰的炽烈吗?执迷啊……
怒马疾驰在五丈外。
这马驰的好快,但步子却非常稳,显然是匹千里挑一的良驹,而马上的人与马没有任何的
隔膜,显然如果不是马的主人,就必然是驭马高手。
李寻欢轻轻微笑了起来,他已经好久没有遇到驭马高手了,最后一次,是五年前在京城看
御猫和锦毛鼠的赛马--说是赛马,其实应该算是锦毛鼠白玉堂在找御猫展昭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