薜惊雷和杜眠风面面相觑,都觉得顾惜朝是发了疯,不要说那整整一柱香时分的连珠箭,再怎么厉害的
人都躲不过,就算还不死,也不可能凭你一席话就乖乖地走出来。他们都觉得,顾惜朝是在异想天开。
可是,看顾惜朝脸上那半是自信半是嘲讽的笑容,薜惊雷跟杜眠风竟然觉得,戚少商似乎真的会走出来
。
帐门一动,果然一个人走了出来。
薜惊雷看着这个人,这个名动江湖的九现神龙。虽然受伤不轻,身上处处鲜血淋漓,但仍然气宇不凡,
站在那里,仿佛真是顶天立地一般。
一个女子扑了出来,众人眼中都是一亮,知道这便是传说中的江湖第一美女息红泪了。她伤得比戚少商
更重,乱箭之下,考量的实在是真实本领,一分一毫都差不得。
她虽然容颜惨白,头发散乱,但仍不掩天然丽色,艳光照人。她厉声叫道:“顾惜朝,你好狠!整个连
云寨弟兄,尽数死于你手下!你连一只蚂蚁都不放过!”
顾惜朝笑道:“我是来杀人的,不是来做善事的。难道我来了连云寨,你却要我烧香拜佛?那岂不是走
错地方了。”
息红泪眼光一寒,右手挥处,伤心小箭已出手。
顾惜朝有意试试这把湛卢剑的威力,挥剑运力一挡,伤心小剑竟化为粉尘。他自己都吃了一惊,收剑细
看,笑道:“当真好剑,用此剑来杀戚少商,倒是不错。”
息红泪冲上一步,怒道:“你实在不是人!”
戚少商见她冲上,急喝道:“红泪回来!”正欲上前拉她,顾惜朝喝一声:“放箭!”此时距离更近,
劲力更强,两人都已重伤,要避开或是把箭尽数打落,更是艰难。眼见一箭射来,息红泪手臂肩头本来
血流如注,劲力已衰,已避无可避,眼见要一箭穿胸而过。帐内忽然窜出一个身影,挡在她身前。
顾惜朝冷冷地看着,挥手命停止放箭。赫连春水,枉你也是朝廷贵胄子弟,你对这个女人舍命相救倒也
罢了,为这戚少商你却也肯豁了性命,倒真让我佩服。你有机会走的,你却不走。你们却偏要这一个义
字,也罢,反正都是要死的,谁先死,谁后死,都一样。不过,相识一场,我就让你们死之前说两句话
罢。
“赫连,赫连!”息红泪支持不住,坐倒在地,扶着赫连春水,流泪道:“为什么?”
赫连春水握住她的手:“不要哭……不要哭,红泪。你笑起来比哭更好看,你知道吗?你是天上的仙子
,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就是爱上你……”望着戚少商,笑道,“你们不必难过……若换作你,你们也
一样可以为我去死……不是吗?……”
戚少商心中痛怒交集,忍痛道:“是。”
眼看着赫连春水的眼慢慢合上,戚少商只觉仿佛是窒息般的痛楚。是我,一切都是我!是我引狼入室,
是我喜欢上了这个狼子野心的人!我明知道这个人心狠手辣,为了名利权势不择手段,我却还天真地幻
想可以打动他,改变他,让他走上正道,不再胡作非为。
戚少商抬头望了顾惜朝一眼,那眼光森冷如冰,让顾惜朝陡然心寒了一下。顾惜朝,我实在是太天真了
。枉我戚少商纵横江湖,难逢敌手,却是一次又一次栽在了你手中。
好,好,顾惜朝,你够狠,够绝情。一直到最后我都对你抱有幻想,毕竟,那一夜我们都醉了。我无时
无刻不忆起那一夜。如今看来,那一夜,只是个梦,在月光下,在琴声中,我们有了以为是感情的错觉
,如此而已。
这个错觉,这次沉醉,却是永不能原谅的错。,我,绝不原谅!戚少商的拳头捏得格格作响,眼中的愤
怒,在逐渐燃烧。
息红泪呆呆看着赫连春手的手从自己手上松开,一时间心神恍惚,不知身在何处。天上人间?是耶非耶
?鸳鸯蝴蝶,总归一梦。她惨然一笑,手上使劲,一支伤心小箭没入胸口。
伤心小箭,插入心口,本来就只会痛那么一下,就像人伤了心的那种痛一般。一种很温柔的疼痛。
“红泪!”戚少商仿佛五雷轰顶,伸手抱住她,只见她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笑容,竟似照亮了黑夜。
“少商,我死了,你还有一线生机,否则,我只有拖累你……”
戚少商心痛如刀绞。“红泪,你不该来这里。”
息红泪微笑摇头,“不,少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从认识你的那一天开始……少商……你,爱我
吗?”
戚少商含泪点头:“红泪,我一直都爱你。”
息红泪眼泪滴滴滑落在光洁如玉的面颊上:“我总觉得……你的心,你的魂,都不在我这里……也许,
你对我的爱,只是……镜中花,水中月……”
怀中的躯体慢慢冷去,戚少商的眼神恍惚,无法相信这是真的。从十八岁认识这个女子开始,她就一直
等着自己。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江湖第一美人,却是在如冰如雪的孤寂中度过,一年,两
年,直到今天。死在自己怀中,最后却连自己是否爱她都不敢确定。她的心中,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女人,永远都是如此罢,只要付出,不要回报。嘴上说恨他,心里,却是爱他。自己说了爱她,而心里
,是不是真的爱她?爱情,原本是世界上最难明了的东西,连自己都不明了。说出的话,究竟能不能作
准?爱情,又究竟该如何定义?
曾经,是说过爱她,虽然那句话已经像是前生的事情。与雷卷为了她断袍绝义的那一刻,就像一页残破
的诗,静静地沉淀在记忆里。想起她的时候,便泛起波波涟漪。不想的时候,就静止在心底。
以为,爱情是天长地久,是缘定三生,是至死不渝。可是,今生今世,都保证不了,又何来前世,何来
来生。天长地久?沧海桑田,白云苍狗,你看得了几时?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红泪,是我负了你。至少,让我杀了害死你的人。为了你,我再不能手下容情。
17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戚少商,你若是要为她殉情
,就请便吧?也省得我动手了。”
顾惜朝的声音响起,似远,又似近。戚少商慢慢抬起头看他,他的眼睛已被怒火与悲愤燃烧成血红。
“顾惜朝!我要你的命!”
逆水寒带出一串血珠。顾惜朝大吃一惊,立即拔剑回击。戚少商震怒一击,当真有雷霆之势,两人相隔
本近,猝不及防,仓促一让,左臂已被划伤。
“将军!”薜惊雷和杜眠风大惊失色,便要抢上。顾惜朝喝道:“退后!全部让开!”
戚少商剑上压力越来越重,顾惜朝心中也越来越惊,越来越怒。杀了一个息红泪,而且还不是自己动的
手,你就恨得这副样子,非要把我置于死地?也不禁佩服戚少商的体力和斗志,已经剧斗一个多时辰,
又受了伤,还能占自己上风。
戚少商剑法威力更强,雷霆万钧。顾惜朝见他眼睛血红,招招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心下也不由得一寒。
两人缠斗在一起,弓箭手也不敢异动,生怕误伤了他,眼下戚少商既与自己交上了手,不管他是想杀自
己,或是想逃出生天,都定然会步步相逼。都怪自己一时大意,心下大悔。转念一想,在跟戚少商的多
次交锋中,自己后悔的次数难道还少了吗?
顾惜朝心下愈来愈怒,戚少商剑剑沉重,当是要把自己一剑斩于剑下的架势。他手伤未愈,使剑不如往
日灵活,加之本身武功稍逊戚少商一筹,面对戚少商如疯虎般的缠斗,实在是有些吃力,时间长了,恐
怕吃不消的反而是自己。心念一动,转身飞掠,只要能离开戚少商一丈以上,就能以强弩取他性命。
戚少商看出他的想法,哪里肯放,立即跟上。两人一追一赶,登上了一个峰头。戚少商横剑在手,怒道
:“顾惜朝,我悔不当初杀你!”一字一顿,字字如刀。
顾惜朝面无表情地道:“我先前就说过,你今天还会说这句话的。”
戚少商喝道:“你杀我无妨,你不该杀红泪!”
顾惜朝怒道:“我还没有出手,她死了你都怪我杀的,如果是我一剑杀了她,你还不把我千刀万剐?”
戚少商道:“不错!”
顾惜朝一口气涌上胸口,不再说话,一剑刺了过去。两人又斗在一起,这确实是生死相搏,一方稍有个
闪失,逆水寒乃切金断玉的利剑,湛卢更是上古神兵利器,刀剑无情,立判主死。
天色已浓黑如墨。雷声已在头顶响起。
戚少商大喝一声,一剑劈了过去。两人相差,本不在剑术精妙上,而在内力修为上,顾惜朝好多务杂,
所精甚多,内力修为便不如戚少商精纯。况他年纪本比戚少商小了几岁,也不如他深厚。戚少商悲愤交
集,全力出剑,他本来手伤未愈,喀地一声,右臂臂骨已脱臼。他手伤不久,此时大痛之下,长剑险些
脱手,不由低呼一声。
戚少商逆水寒已递自他左胸,眼看便可一剑毙他于剑下。听他闷哼一声,心中一凛。一个闪电劈下,把
顾惜朝的脸照得清清楚楚。依稀,那脸上有孩子般的痛楚,和惊讶。戚少商心上仿佛一个大铁锤重重击
下,这些时日来的一切如电光火石般在脑际掠过。剑顿在半空便缓了一缓。一瞬间心中犹豫:是刺下去
,还是不刺?
顾惜朝反应何等敏捷,见他迟疑,剑交左手,一剑直刺下去。戚少商心神动荡,不防他突然出手,“啊
”地一声,那湛卢剑何等锋锐,竟已穿胸而过。
戚少商抬头望他。一股鲜血狂喷而出,两个人的脸上、衣上都是殷红点点。闪电过处,两人互相凝望,
眼中都是无尽的惊疑。
一个霹雳从天而降,仿佛要把人世间的一切都炸得粉碎。
不,不,不。我不想杀你,我真的不想杀你。不,我想杀你,但我不想你死。是剑太快,快过我心中所
想,我还来不及想,我的剑便已出手,是湛卢,是剑太快,太利!不,不,不,我不想杀你,不,不,
不,不,不!
你真的杀了我?那夜你笑着弹那曲广陵散,真的只是我的梦境?我只是你通向野心的阶梯?我对于你,
除了利用,别无价值?你笑着抚琴,任鲜血四溅仍始终平静如故,你宁愿毁掉你的手也要救我的命,而
现在,你却亲手杀我?
如果我还在做梦,就让我快点醒来。告诉我,这是噩梦,这只是个梦,会醒的!
如果那夜真是梦,就让我永不醒来。告诉我,那个梦境,是我的真实,永不醒!
不,不,我会说,不用等到地老天荒的那一天,不用等到海枯石烂的那一天,我承认,我现在就承认,
我在意你,非常非常在意你,所以,我宁愿跟你纠缠,追逐!我不要我的野心,我不要再去复仇,我不
计较世俗的眼光!为什么时间不能倒转,岁月不能回头?上天,我愿意接受一切惩罚,只求你让我收回
这一剑!
你终于还是杀了我。告诉我,为什么?难道我对你做得还不够?你说我总问你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我?如果你要杀我,你又为什么要救我?你带我一同升到云端,又把我自云端上推下来?
你要我尝试从天堂到地狱的感受?为什么?
我要杀你,是因为我在意你,在意到我恐惧的地步。我本是翱翔九天的鹰,却被你羁绊在此,无法挣脱
。杀了你,我就可肆无忌惮,任性妄为。
我不杀你,是因为我在意你,在意到我害怕的地步。我被称为九现神龙,可是,这条龙,却因你的一笑
,再无法脱身,为你所绊,为你所迷,为你痴狂。
所以,我只能杀你。如果时间倒转,这一剑,我还是会刺下去。即使,我醉心于你的笑容,你的温柔,
你的一切。即使就想在你的怀中合上眼,永远睡去。
所以,我终究会死在你剑下。即使知道你下一剑便会刺穿我的心,那一剑,我还是刺不下去。你握剑的
手,曾经为我而鲜血淋漓。你的唇角,曾对我展现最美的笑容。
好罢,一切都结束了。
好罢,一切都结束了。
顾惜朝抽出了剑。真奇怪,自己从来没发现,剑穿过一个人血肉之躯时,感觉竟是如此恐怖。那种感觉
,让人发疯。
戚少商站立不稳,往后退去。
后面便是山崖。
这个山崖,总该是不归路了罢。
那个人在眼前消失。
不自觉地伸手去握他的手。
可是,在指尖即将相触的一瞬间,又都缩回了手。
真奇怪,两个人仿佛在照镜子似的,做着同样的动作。一模一样。
于是,对方在眼里消逝了。
如果,用力握住那只手,一切都会改变。
可是,他们都放手了。
放弃了去爱。
毕竟那是奢侈的东西。
是的,结局只有一个。不会变的结局。
顾惜朝弯腰拾起遗在地上的逆水寒,望向深不见底的崖底。很黑,比夜更深更黑。有如人心。
又是一个响雷劈下,大雨瓢泼而下,仿佛要把天地间的一切都冲个干净。
顾惜朝举起逆水寒,掷了下去。一道寒光,直坠崖地。
从你开始,从你结束。
从此之后,天地之间,再无任何人可束缚我,任何事可羁绊我。
晚晴已逝,戚少商亦死。
顾惜朝从这一刻起,便重新活过。
大雨落在身上,倾刻间,浑身便已湿透。
只是为何,落在脸上的雨水,流至口中,竟品出咸涩的滋味。
赵佚一行人一路打马狂奔,已连换了三次马。偏逢这狂风暴雨,赶起路来更是艰难。眼见边关离此还有
数十里,坐骑却已不支,赵佚深吸一口气,喝道:“弃马!”
一跃下马,展开轻功,如飞奔去。
随从们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王爷究竟在急什么,连夜自京城赶往边关,当真是十万火急。
赵佚站在赫连大将军府前,盯着紧闭的大门,眼睛里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
很安静,太安静了,但此时本来就是深夜,不,凌晨,安静也是正常的,不是吗?
随从跟上:“王爷,让属下先去看看……”
赵佚皱眉道:“这个时候还说这些废话干什么?是你们武功高还是本王武功高?走,一起进去。”
18
越墙而入,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脚下触处,竟是软绵绵的。赵佚一凛,凌空翻身跃开,借着星
光看时,竟是一只人手。
他吸了一口气,抬头四望。借着微弱的星光看去,偌大的将军府,竟是尸横遍地。断肢残躯,遍布府中
。一个莲池,竟生生被鲜血染红。饶是赵佚心肠如铁,也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
随从惊道:“王爷!这……”
赵佚不语,快步向正厅行去。整个将军府,只有那一处,灯火通明。一路上,踩着死人的身体走过来,
嘎吱,嘎吱,感觉很是奇怪。
正厅里,尸体倒不多,只有一具,便是赫连春水之父,赫连将军。他双目圆睁,满脸是惊讶的神情,似
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毙命于此。
赵佚只看了他一眼,便把目光移开了。死人确实没有什么好看的。
一个青衣男子坐在厅上。青衫上沾满血迹,,但神情却安闲自在,脸上带着个淡淡的笑意,手中端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