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岁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灭。
一 为谁风露立中霄
孤灯,吊影,白烛。
幽幽的烛火,映在漆黑的瞳仁里,竟是那么的亮,仿佛一粒一粒的珍珠。
"啪"的一声,珍珠竟滚落下来。打在宝剑上,怎么擦也擦不净。
一闭上眼,眼前便是,漫天的血,飞扬的白,那一瞬间的天塌地陷!
轻抚画影,宝光依旧,剑心何在?
手指划过剑身,口里喃喃的轻语:"玉堂,玉堂......"
一声声,撕心裂肺,痛彻心腹!
窗外,孤影,白衣。
淡淡的月光,洒在如雪的衣衫上,说不出的圣洁,圣洁的接近冰冷。
一场大难,死里逃生。顷刻间,孰料风云突变!
流言蜚语,遍洒京城,街头巷尾,尽被谈笑。骄傲如斯,怎堪忍受?哪怕这一始作俑者来自巍巍皇城!
但堪透世情的包拯,轻轻一句即让自己战意全消。
"你如果真的在意他,那么就该懂得舍弃!"
接着,便传来了他与茉花村丁月华订婚的消息。自己从此一病不起!
眼前,看到的是熟悉的身影,听到的是泪珠的轻响,感到的是画影的呼唤。但狠狠心,竟真的转过身:
昭,如果注定你我无缘,那么就让画影与你长伴吧!当你踏上锦绣前程时,当你娶得如花美眷时!
飞身腾起,白衣上洒下滴滴鲜血!
二 人间亦有痴于我
谁说时间能让人忘了痛苦?谁说幸福能让人感到晕眩?
三个月了,展昭的心痛丝毫未减。随着时间的流逝,白玉堂的影子反而日久弥坚,仿佛一个技艺精湛的雕师,刀刀见血!
三个月了,婚期渐渐临近,展昭的头也常常感到眩晕,但他可以肯定,那绝不是因为幸福。如果是,也绝不是这一种!
千里追捕,长途劳顿,展昭早已习惯。也许,只有在奔波中,才会忘记一些东西。
但这一次,却绝对不同!
展昭眼中绝漏不下一个人影,展昭手下绝逃不脱一个疑犯,但这一次,他却失手了。因为他的心动了!
一道白影从身边一划而过,展昭不用看那装扮,那形容,就已心血沸腾。行云流水的身法,洒脱不羁的气质,没错,肯定是他,白玉堂!
一瞬间,展昭竟再也挪不动脚步。
直到前面传来凄惨的喊声,展昭才猛然惊醒。糟糕,白玉堂手下从不留活口!飞身跃起,白衣人正在检视,地上五具尸体,奇怪的是他的剑上为什么没有血?
展昭刚一落地,白衣人竟"嗖"的一声,抽出剑来,睁大眼睛:"你是谁?"
一样的容貌,一样的声音,一样的身法,一样的骄傲,但这毕竟是一张更年轻的脸,纯真率性,神采飞扬,一如当年的他。展昭顿时心中一凉,微微苦笑:"我......"
话未说完,一篷闪着蓝光的暗器突然从地上飞起,直打二人,地下的"死尸"并没有死!与此同时,树林中竟也飞出点点暗器,直击展昭!展昭不暇细思,一剑扫开少年身前的暗器!林中飞出的暗器,后发先至,堪堪打落展昭身前的毒针!竟是如此熟悉的粒粒石子!
不用看容貌,不用听声音,只有白玉堂才会这么了解他!只有白玉堂才明白遇到危险时,他会如何选择;只有白玉堂才知道,什么时候该为他打倒敌人,什么时候该为他扫开暗器!他们已共同经历了太多太多!
展昭再不怀疑:"玉堂!"
笑声中,林中人竟已飞身远去,白衣少年看看展昭,咬咬牙,一跺脚,竟也追了出去!
展昭脚步刚动,却又蓦的停住。自己要干什么?再次拉住白玉堂,再次把他带入血雨腥风吗?不,玉堂,我只要你过的好!展昭弯下身子,拣起散落在地上的石子。
石子锋利的棱角竟扎破了他的手指,血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瞬间消逝的无影无踪。
可是,圆圆的石子也有棱角吗?谁说没有!
"二叔,你不要笑了,好不好?"白芸生再也忍不住了,他怕听到白玉堂不间歇的笑,他怕白玉堂大笑中咳出的点点血痕!
白玉堂依然笑着,爱怜的抚着白芸生的头:"芸生,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个人是谁?那是大名鼎鼎的御猫展昭,你的展叔叔啊。"
白芸生一下愣住。他与白玉堂虽为叔侄,实际上只相差五岁,而且武功全是白玉堂亲手所授。平生最敬最爱的就是这个二叔。白玉堂御花园杀人题诗,开封府智取三宝,陷空倒大宴宾朋,这些都让他热血沸腾!但从什么时候,二叔竟变了,变得容易受伤了,变得愁上眉头了,变得意气消沉了。都是因为那个展昭!白芸生咬牙道:"他不是我叔叔!"
"芸生,你这个亏是吃定了。" 白玉堂眼望远方,轻轻一笑,"其实你还真像那只猫呢,心慈手软,一点也不像我。"
"不,二叔,我像你,我不像他!"白芸生急忙辩道。白玉堂却已摇头走远,风中犹回荡着他的笑声。
"二叔,所以你在离开了他后,才会带我行走江湖;所以在有了危险时,你才会救他不救我。"白芸生心下气苦,一转头,竟反身跑向开封府的方向!
远处,露出白玉堂的眼睛,泪光莹莹:昭,我把芸生交给你了。芸生是你的子侄,相信不会再有人为你担心了吧。
三 一事能狂便少年
白芸生就这样大模大洋的走进了开封府。一身白衣,一柄利剑!
没人敢拦他,没人敢和他说话,睁大了眼睛:样子像,气质像,从头到脚哪儿都像,像那个人!
直到包拯和展昭匆匆赶到,众人才松了一口气。包拯目光一闪,道:"少侠贵姓?"
"白芸生拜见包大人。" 白芸生一礼,他不喜欢包拯,但还是敬重包拯的,微微一笑,"我来找御猫大人。"
众人叹气,怎么姓白的都和展护卫过不去,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
展昭微一沉吟:"请到我房中细谈。"他知道,无论如何不能让白芸生说出白玉堂还活着的消息,这是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却偏偏绝不能捅破!
"哼,凭什么?我不去。"白芸生冷笑,"我就在这儿说,我二叔......"话未说完,只觉眼前一花,展昭竟已站在面前!白芸生大惊,想不到展昭功夫竟如此之精,众目睽睽下,行动于一瞬,他人尚恍若不觉!
正要闪避,已被展昭点中身上大穴!恍惚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大人,芸生是白玉堂的侄儿。我带他去我房中歇歇。"
再睁眼,已是晚上,在客栈里。展昭坐在他身边,旁边放着他的包袱。
白芸生"腾"的坐起,道:"乘人不备,算什么英雄?"
"因为我绝不能让你说出白玉堂尚在人世的消息。"展昭淡淡道。
"为什么?"白芸生冷笑,"怕他当了你升官发财的路?还是怕他妨了你新婚燕尔的道?"
展昭微微一颤,看着他:"芸生,你不明白吗?如果白玉堂尚在人间,那么他就必须重回官场,否则他就是欺君大罪!"
"胡说,你狡辩!"白芸生嚷道,因为他忽然发现展昭竟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坏。
展昭拿出画影,犹有留恋的轻轻一抚,递给白芸生:"这是你二叔的,给他带回去吧。为我对他说声对不起。"转过身,费了好大劲儿,轻轻道,"茉花村的婚事,一个月前我已经取消了。"说完,转身出了屋子。
白芸生愣在那里,怎么会这样?他在展昭的眼睛里,竟看到了与白玉堂一样的神色!白芸生咬了一下嘴唇,直接追上展昭:"展叔叔!"
剩下的日子里,一切似乎都变了,变得又有了一丝阳光。白芸生缠着展昭教他武功,坚持说这是展昭欠他二叔的,叔叔的债由侄儿来讨。展昭笑笑,他惹不起白家这一对宝贝叔侄。
展昭笑了,因为白芸生告诉他,白玉堂咳血的毛病已经好了。那是在他告诉白芸生他取消了婚期的一个月后。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变,白芸生和白玉堂的飞鸽传书,越来越勤,虽然从来也没有直接谈到展昭。展昭和白芸生也聊的越来越多,虽然从来也没有直接聊过白玉堂。但白芸生却越来越感到孤单,他能感到白玉堂的信中,暗暗牵挂着一个身影;他能感到展昭的话语中,隐隐惦念着另一个白影。但白玉堂不可能重回开封,展昭不可能离开开封,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白芸生知道,白玉堂肯定有办法,但他不想让展昭离开得有一丝的遗憾;展昭也肯定有办法,但他不想让别人来代替他,不是因为功名利禄,而是他深知,这个位置有多么的苦!
契机,现在白芸生需要的就是一个契机!白玉堂说过,契机是聪明人制造的;展昭说过,契机是等不来的。所以,白芸生决定,他要做一个契机!
白菊花御衣房夜盗龙袍!
天子震怒,下令严察!
陈公公叹道:"白玉堂的事刚消停多一会儿,怎么又来了?"
包大人面色凝重:"展护卫,全靠你了!"
展昭双眉紧锁,仔细勘察。白芸生缠着展昭,跃跃欲试!
包大人笑道:"芸生要是破了案,本府保你做护卫!"白芸生偷眼看了一眼展昭,展昭没有说话。
案子迟迟不破。皇帝终于变了脸:"开封府包拯责令降级处分,罚俸两年;展昭办事不力,追回护卫之职,贬为庶民!"
众人大惊。展昭亦是愁眉不展。白芸生知道,展昭不是恋栈,他实在为包大人担心!
事情就是那么的巧,白芸生竟然撞见了白菊花!一番拚斗,打死白菊花,夺回滚龙袍!
天子大喜!封白芸生为四品带刀护卫,补展昭之衔。
众人为展昭送行。无人处,展昭问白芸生:"芸生,你真的愿意进入官场吗?"
"当然!展叔叔你放心好了,我会保护好包大人的。"白芸生脆生生的一笑,悄悄将展昭身上的巨阙换成了画影。
展昭的船走了,白芸生的心也放下来了。
耽了足足一个月的心,因为那件滚龙袍一直就在自己房内!谁能想到,白芸生和白菊花根本就是一个人!
没有人看得出吗?自己怎么能瞒得过展昭和二叔?
展昭真的看得出吗?那他有没有看到自己在河边放声痛哭!
四 云破月来花弄影
飞峰岭,碧波潭,五义厅。步步行来,步步嗟呀。
行至顶端,浩瀚长空,云卷云舒。洗心涤虑,万物皆空。
渐至通天窟,抚今追昔,忆年少轻狂,展昭不禁笑满眉梢。
"猫儿,想什么呢?"熟悉的笑语,熟悉的身影,熟悉的戏谑,一切一切,恍若隔世。
展昭猛的转过身,迎着走近的白玉堂,笑道:"我在想,当年栽在五爷手里呢!"
"臭猫,记过不记功!"白玉堂大笑,"后面还有五爷败走麦城,为你出生入死呢!"
"我当然记得!"展昭眼中光彩流动,渐渐温柔,一下抓住白衣下已经苍白的双手,生怕这朵白云再从眼前飘走!
久违的温暖从掌心慢慢传来,轻轻的撩拨着全身每一寸的神经。熟悉的律动从心底再次唤起,紧紧的契合着每一拍的节奏。漂泊已久的心灵,终于找到停泊的港湾。漫漫无边的长夜,终于迎来黎明的阳光。
忍不住紧紧抱住怀里的人,忍不住一次次的轻声呼唤。为了这一天,我们都已等待了太久太久。
"我也全记得......"白玉堂的声音如梦如幻,"记得西子湖的水,记得状元楼的酒,记得洛阳城的花。我还记得,我要在芦花荡,泛一叶小舟,亲手为你烹茶......"
芦花荡?展昭的手微微一僵。白玉堂猛然惊醒,为什么要提芦花荡?丁月华虽已出嫁多年,但那毕竟是展昭心中永远的一个痛。
"昭,我......"白玉堂未及解释,早被展昭拦住,"玉堂,一切都过去了。"
抬起头,展昭的目光清澈如水,白玉堂也笑了起来。滚滚红尘,熙熙攘攘。心似明镜,一尘不染。如今,我们之间,已再无一点尘埃!
茶,终于还是没有设在芦花荡。既是无形,刻意为之,反着痕迹。何如率性而为,自由自在。
茶,摆在了花厅。白玉堂妙手烹制,非比寻常。难得的是青涩去尽,温润醇厚,入口甘甜,绵香不绝。
展昭细细品来,道:"五年前,我绝品不出这么好的茶。"
白玉堂悠然一笑:"五年前,我也绝煮不出这么好的茶。"
二人相视,不禁大笑。
月色浓浓,茶香浓浓。待到有情时,茶香亦醉人!
桌子上散落着一盘残棋。白玉堂的眼睛弯成一弯月牙,两颗亮晶晶的星星,在展昭眼前跳来跳去:"猫儿,你输了。我要彩头,你可不许赖帐。"
展昭两手一拍:"你要也没用,你知道的,我从来都是身无长物。"忽然一笑,摘下身上佩剑,"这个还算值钱,成不成?"
"画影?"白玉堂一把抢过,嘻嘻一笑,"这不算,这叫完壁归赵。"
展昭这才想起,临走前白芸生早将巨阙换成了画影。想起白芸生,展昭笑道,"芸生替你讨债,早把我的看家本领都淘走了。"
这是展昭和白玉堂第一次提到白芸生,白玉堂却形色不变,笑道:"那是你和他的事,跟我没关系。"
展昭无奈笑笑,两手一摊:"那你说怎么办?"
白玉堂站起来,笑眯眯走近展昭。趁展昭不防,突然一把抱住他:"我要你!"
"胡闹,放手!"展昭笑着打出一拳。
白玉堂不避不闪,也是一拳打出:"小猫,输了还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