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飞刀同人]寻欢————安迪[上]

作者:安迪[上]  录入:11-24

"我从小身体更弱,父亲只怕年寿不永,央老友教我习武,本不指望功名。大哥去世之后,为了安慰老父,我也开始苦读四书。一路伦元考到北京,燃起了父亲的希望。听说本来墨卷被公评第一,可没料想,皇帝朱笔点状元时,听主考官说我是保定李家的子弟,想成就一段佳话,钦点我还是探花。消息一传到李园,父亲伤感过甚,竟也盍然长逝......"
阿飞点头。
他多少有些明白了:李寻欢本来闲云野鹤,居然会走入功名场,那枷锁,来自父亲的遗憾,兄弟的遗愿。而"保定李氏"这个家族血脉里深埋的骄傲,更是他不能不承受的负担。
看着阿飞了然的神情,暖意慢慢自眼底升起。
李寻欢接着道:"勉强做几年官,算是对得起‘皇恩浩荡'。没等到正式点翰林,我故意惹了点祸,让御史弹劾我‘身在魏阙、沾惹江湖',自动辞官回故里,正好可以送兄长的灵柩还乡。"
阿飞点头,道:"你家世显贵,武功还傲视群伦,这么点骄傲,原是应该的。"
李寻欢突然道:"这三年,你遇见了什么?"
阿飞一怔:"你为什么这么问?"
李寻欢微笑:"五年前我雪地遇到的那个人,后来人人叫他飞剑客的,思路清楚极了,想问题也很明白,但多少有些不通世务。可现在我说得这么简单,你却全部明白,也许,你已经知道很多?"
凝视李寻欢良久,阿飞的神情突然变得复杂。偏头想了片刻,他笑道:"三年来,我并不是只在一个个海岛之间漂流,当然也遇到了一些人,发生了很多事。我只是想先知道你的想法,再做一些无论如何我都会做的事--你放心,什么都不会瞒你的。"
阿飞说出的话,尤其是对李寻欢说的话,从来没有不兑现的。
其实李寻欢也很想问问阿飞,"为什么回来之后你不再叫我大哥",还想问"你为什么总在躲我的目光",想问"你总犹豫着像是想说什么,为什么不痛痛快快说出来?你到底担忧什么?"
但是,他没有问。
因为阿飞已经承诺,他不会隐瞒。如果连阿飞都不相信了,这莽苍世上,李寻欢还可以相信谁?
所以,李寻欢决定先按阿飞的要求,讲完属于自己的故事。
如果阿飞听完一切之后,并没有留下来,而是从此掉头而去,那也是李寻欢必须承担的宿命。

仰头理一理讲述的思绪,李寻欢的神情越来越苦涩:"冤孽......也许老天爷高高在上,根本不容许凡人太骄傲。我年纪轻轻便目下无尘,原是僭越。所以,上苍罚得也狠--让龙啸云那样的男人做了我的恩人,而我竟然......""
又一阵剧烈的咳嗽,令面前人似已快要支撑不住。
那种嫣红又快速泛滥开,像是来自地域的妖火,吞噬着李寻欢的生命。
阿飞动容,却还是僵立原地。
骨节握得咯吱作响,就似已快要捏碎。
煎熬许久,才勉强从齿缝里蹦出一句:"你喝粥不喝?"

微笑着接过热腾腾的粥碗,慢慢啜着,李寻欢道:"十七年前的腊月里,收到借官家驿站送来的急信。信里说,我早逝的长兄把家传的《清明上河图》真迹借给京城的同年郭翰林赏玩。现在郭大人要迁转长安,皇命一下,不能在京城多停留,但又不敢随意嘱托镖局。那幅画是家父的命根子,弥留之际还念念不忘,叮嘱我每年春秋扫墓和腊月祭祖,都必须张挂灵前,所以,我决定亲自取一趟。顺便到口外走一趟,帮家父已仙游海外的老友沈浪办些未了的琐事。"
听见沈浪这个名字,似乎阿飞的身体稍微有些震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冷静。就像从头到尾,他都只全神贯注盯着自己手中那一碗热腾腾的梗米粥。
映着跳动的火光,认真侧耳聆听着,阿飞的表情像是欢喜,又像忧伤。

凝视着阿飞的侧影,李寻欢慢慢接着说:"挂念正月不得不独自在家的表妹,我一路走得很急。元宵刚过,就办妥了所有事情,自口外匆匆赶回来。"
阿飞突然问:"现在提起林诗音,你还痛苦吗?"
李寻欢黯然叹道:"一想起她,还是会心如刀绞。我生平最对不起的人,大概就是她了吧?"
眼神震荡了一下,咬咬唇,阿飞继续问:"龙啸云早就死了,一个女人带着儿子,孤苦无依。既然你还想着林诗音,为什么不去找她?"
表情依然苦涩,李寻欢垂首,勉强笑道:"我没脸去见表妹......何况,她其实也根本不再需要我。记得当年孙小红告诉过我,本没有人想伤害她,因为我的‘不放心',反而会变成别人伤害她的理由。"
阿飞对这个话题异样执着:"如果你做她的丈夫,天天守在身边,就没有人能伤到她。"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早已成为江湖不朽的传奇。
--直到如今为止,他从来没有失手过,也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躲开过!
听见阿飞入情入理的分析,李寻欢的笑容越来越勉强:"也许你听完我的故事,就会明白,为什么我没脸去见她。"
慢慢散发出来的粥香中,阿飞颔首,不再追问。

李寻欢继续道:"归程中,刚到邯郸郊外的大道上,就发现我们被包围了--我仇家纠结了二十个人拦在路上,其中还包括当地凶名最盛的‘关外三凶'。一照面,他们就动手夹击。看情势便知道不能善了,我还手时候也就毫不容情,几乎每个能出手的缝隙,飞刀都直接招呼对方的咽喉。即使那样,也敌不过对方人多......"
阿飞忍不住:"你们......是你和铁传甲么?"
李寻欢目光似乎又露出些痛苦:"是。其实他不必如此待我。只因我父当年舍身崖下无心救他一命,他情愿以佣仆身份,陪我辗转天涯......"
神往片刻,阿飞淡淡一笑:"他是一条好汉子。"
李寻欢无言以对,点头表示同意。
阿飞道:"他的侠烈,不只表现在对你忠心......他知道我们总该为别人、为老天爷做点什么,万难之中还还身体力行,甚至比所有的‘大侠'都做得真诚。"
当年,阿飞在铁传甲认为"人总会遇到不得不死的情境"时,告诉过他,"一个人生下来,并不是为了要死的。就算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也要奋力求生。"
每个生命都不容易,我们没有资格轻易放弃。

低头咀嚼着阿飞话中的意味,当然知道他故意这么说,意在言外。
沉默良久,李寻欢低头又猛烈咳嗽起来。稍缓一点之后,他抚膺叹息:"你讲的道理虽然简单,却非常深。我徒背诗书,反而说不出来。"
阿飞身体动了一下。就像是想飞身冲过去,扶住那个剧烈颤抖的身子,抹去苍白脸颊上那一丝病态的嫣红。
如果在三年前,阿飞当然会毫不犹豫。
但此刻,凝视良久之后,眼中的烈焰甚至已快要燃烧起来,阿飞却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牢牢钉在原地。

突然,响亮的"嗖--砰"声传来。
也许是邻居家淘气的孩子,早晨起来,偷偷放二踢脚。
阿飞一个激灵,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喃喃问:"铁传甲的铁布衫功夫虽好,人多的时候能帮你挡些暗箭,却也有限。你二人应付来寻仇的二十人,后来怎样?"
"我手刃了十九人。他用身体为我挡了太多的刀剑,也早就倒下了。我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血已经快流光,开始觉得剧烈口渴,还有些发起热来。别说握住飞刀,我就连跪在地上,都不能支撑住身子不摇晃。对方只剩最后一个活人,是‘关外三凶'里面武功最高强的大凶卜霸,他受的伤也不轻,起码还提得起来一双‘喂毒跨虎蓝'。蹒跚走到我面前,他举起兵刃的刹那,我真觉得已接近死亡。"
阿飞没有插话评论,只一个寒颤。
好不容易止住断续的咳嗽,李寻欢黯然道:"如果能知晓后来发生的一切,也许那一刻,我情愿死在毒刃下。"
很想问"为什么",阿飞又生生忍住。
因为他太懂忍的道理--荒野里独自挣扎求生的经验告诉他,追踪任何猎物,逼得太紧,都会适得其反。
所以他静静等待,等李寻欢自己调好息,慢慢恢复叙述。

李寻欢的表情渐渐变得悲哀,道:"就在这时,龙啸云来了。他以一柄银枪活挑了卜霸,救了我的性命。"
"在那种情势下,救我们其实并不需要很高的武功--卜霸再凶悍,毕竟已是强弩之末,龙啸云恰巧路过,杀人也只是举手之劳。我毕生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因他不像一般江湖人,逞强救人后就走,而是把重伤的我们抱上马车,送到附近小镇上,延医买药,尽心救治。"
阿飞点头:"救人救到底,不是人人都做得到。"
李寻欢垂首:"孙小红也劝过我,说我当时虽然狼狈,但路过的人只要仔细些就能看出来,我锦衣轻裘、又手刃那么多人,身份和身手都不一般。龙啸云碰巧有恩于我,又是一个懂得把握机会的人,趁机交我这个朋友,对他来说,未尝不是难得的机遇。"
沉吟片刻,阿飞缓缓摇头:"命是自己的。就算龙啸云真的是为了巴结不认识的你而出手相救,你的命不会因旁人的念头而贬值。而且你身子弱,如果他不及时带你求医,后果不堪设想。"
李寻欢不由露出感动的表情。
他毕生最沉重的包袱,就是对龙啸云的情谊。每个人都说,小李飞刀傲视天下震慑群雄,龙啸云又太卑劣无耻,根本不该对这个人留情。
人人都说李寻欢心太软、眼睛被恩情蒙蔽,看错了这个人。
可是不需要任何解释,阿飞就已经明白李寻欢当时的感激之心、酬恩之意。

想了想,李寻欢接着缓缓说:"从小到大,我都骄傲异常,从来不需要别人照顾救助。全部时间都用来念书习武,难得一点闲暇,也就陪陪表妹......我从来没有过同龄的朋友。长到二十多岁,直到这次龙啸云伺候病榻,才这么近的距离真正接触同龄的男子。"
"不管旁人说什么,我总是相信自己的眼睛,当年龙大哥救我,是激于一时义愤。年轻时候,他长得很神气,笑起来很爽朗。从来没想过,被那种简单的江湖汉子小心翼翼照顾伤势,知道他看见插在那些人咽喉的飞刀,其实挺佩服我,居然心里窃喜......"
阿飞目光闪动,像是想问些什么。
又似乎怕打岔太多影响李寻欢说话,还是保持沉默。
本就关注着对方一举一动,李寻欢当然注意到了阿飞的神情。
看得出来,阿飞对于一个人独自成长、从小到大没有朋友这件事,并不以为怪--他自己就是这样孤独长大的。而且,不用任何解释,阿飞就已经明了他当时对龙啸云难言的感激。因为阿飞懂得尊重生命本身。
可是,怎么让荒原中的狼,了解温柔锦绣丛中贵盛公子的悲哀?
--身边永远围绕着温柔关心你的人,但所有人都只是低眉伺候,没有一颗心可以温热人。暖洋洋的屋子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淡意味。
只有一个表妹林诗音落落大方、温柔可人,能替李寻欢解寂寞。但她也只能帮表哥梳头系带、诗书酬唱。
区区一个投奔指腹为婚的亲戚家,只等成年圆房的孤女,未必挑得破李寻欢骄傲的壳。

艰难地抬头,直直凝视阿飞的眼睛,李寻欢终于把最艰难的话说出了口:"当时我只觉得,龙大哥陪在身边照顾我的时候,心里很欢喜......死过一次的人,这条命也能算是他给的,为了他,做什么都情愿。"
阿飞缓缓问:"为他做任何事,包括把祖先产业、未婚妻都送给他?有没有把你自己送给他?"
震惊地抬头看着阿飞,李寻欢脸色顿时煞白。
阿飞落寞地笑笑:"你别着急开始咳嗽。就算我问了,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
李寻欢轻轻道:"我自己都不知道,现在这样子,还算不算是活着?到底是当年的关外三凶已经杀死了李寻欢这个人,还是心死在龙啸云关我的柴房里?"
握紧了拳,阿飞一个字一个字的问:"那么,你现在是活着的吗?"
抬头看看那双关切而痛苦的眼睛,李寻欢微笑:"是,我确信,现在我活着。"
某种光芒突然照亮了阿飞,本就英俊的脸上全是笑意:"那你还难受什么?就算再想一遍当年的事情,不过是透过奈何桥看前生。"



〇二 你有妹妹吗?

--透过奈何桥看前生。
阿飞这话虽然说得奇突,却属于实情:李寻欢实在是不止死过一次的人了。
残躯也好,心也罢,都被伤透过,都曾化为齑粉过。居然还苟延残喘,是不是就是为了像今天这样,能在彼此懂得的人前,微笑着喝一杯酒?

抬头与阿飞坚定的鼓励眼神对望,李寻欢不由微微一笑。
当那张脸上没有了悲怆,当那双眼睛里盛满笑意,顿时像春风吹过离离草原,李寻欢原本似乎病弱衰老,整个人顿时焕发出高贵的生机。
阿飞不由慢慢眯起眼睛,就像被过分灿烂的光芒照耀着。
痴了许久,才记起喃喃问道:"后来怎样?"

悲哀曾经在胸口汹涌翻腾,需要用大量酒来麻醉。但是此刻,李寻欢正在慢慢平复。
也许,他也只是忽然想通了--既是属于自己的命运,就必须面对;既然是罪孽,总要面对审判。
重新说起当年,他的表情恢复了从容:"从邯郸回保定,路途算不上太遥远。但是在风雪满途的正月里赶路,就算都是练武的人,也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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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李寻欢的伤势恢复到勉强可以上路,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怕表妹独自在家凄惶,当然急着赶路。
为了回家的路不再有意外,龙啸云不辞辛苦,坚持要送他们回家。
北方的雪片是干爽的,飞旋着飘落下来,积成漂亮的白。路边的苍灰岩被打湿了,洇成接近黑的深铁灰色。放眼望去,一条勉强可以走马车的官道蜿蜒其间,满山遍野黑白分明得有趣。
李寻欢从小身子就虚弱,受伤之后大量流血,自然没法再骑马赶路。
为了少爷能舒服些,铁传甲一点不吝惜钱票,买了最上等的轻裘,厚厚垫在马车里。那匹新买来的口外好马,就请龙啸云骑了。
年轻时的龙啸云颇英姿勃勃,拿着烂银枪,骑在枣红马上,一路护送主仆二人回家。
顾盼自雄之间,自有壮年男子的神气。
亲人都为功名早早辞世,做江湖与庙堂之间的夹心人,李寻欢受不了翰林们斯文的虚伪,更受不了大侠们拍着胸口的虚伪,所以一向没什么朋友。这次有龙啸云同行,一起谈谈讲讲江湖逸事,路途倒是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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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觉得满心欢喜,当时并不太清楚是为什么,真盼这路走不完才好......
"虽然龙啸云没读过什么诗书,却也满腔建功立业的豪情,一心想做出些事业来。我是个功名心灰透了的人,却也被他鼓舞起一些雄心来。说到投机处,两个人还结拜了兄弟。想到从此身边有位慷慨豪迈的兄长相伴,我很高兴。"
阿飞原本生怕插话太多,搅扰李寻欢忆念往事的思路。
听到这里,终究是忍不住:"慷慨豪迈?"
其实阿飞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不希望这么一个好词,一旦跟龙啸云沾惹上,从此委屈了慷慨豪迈这四个字。
何尝不知道阿飞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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