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笑了笑:"我姐夫家在小樽,所以去那里渡假。"
"我是看了《体育周刊》上的照片才知道你在北海道的。今天真是太幸运了,刚好都在札幌碰了面。"彦一说。
仙道这时对坐在自己正对面的流川说:"流川,听彦一说,今晚是你请客。我真是有口福呢。"
流川看了他一眼,没有接他的话:"菜凉了。"
"仙道学长,你一定也饿了。"彦一说。
仙道笑着说:"是流川请客,我一定不会拘束的。"
樱木睁大了眼睛:"果然不愧是箭猪头,也知道这种事是千载难逢的。"
仙道笑了笑:"樱木,哦,这位是晴子小姐。"
樱木向晴子靠近一点,得意地说:"她现在是樱木太太了。仙道,你说我厉害吧。"仙道含笑点了点头,他当然明白樱木的意思,樱木也守得云开见月明,让晴子的目光从流川身上转到自己身上来了。有时侯不能不佩服时光的力量。
当然,这对大家都是一件好事。
"学长,你今天到底干嘛去了?"彦一问。
仙道一怔,他看到对面流川眼中其实已经露出了好奇。他一直掩饰得很好,但现在有人发问,仙道能感觉到流川周身的触觉敏感地进入了接收状态。
他笑了笑:"以后你会知道的。"
"仙道,你还是这么会吊人胃口。一定是去干什么坏事了。"樱木不满地说。
"我可没有去干坏事的时间。对了,樱木,你现在做什么?"
"洋平和小宫合开了一家健身中心,我在那里做健身教练。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以为你还在打球呢。"
仙道这句话一出口,其他四个人的表情都有点古怪。
彦一忙说:"仙道学长,樱木他......"
樱木大声笑起来:"我才不会像狐狸那样遮遮掩掩的。我前年背伤复发,已经不能做半小时以上的剧烈运动了。也就是说再也打不了球了。"
仙道"哦"了一声:"樱木,你还没这么快回去吧?"
"我们会再待几天,刚好可以看完全国大赛。"晴子说。
"你们也是来渡假的吗?"仙道问。
"不是。是来见流川君的。仙道君还不知道吧。关于那件事。"晴子看了看彦一。
"对啊。仙道学长,我正要告诉你,一个月前,渔住学长和赤木学长碰面,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谁也不服谁,最后决定8月20号以高中那时的阵容进行一次陵南和湘北的对抗赛。越野学长还特地到东京找你。"
仙道想,原来是为了这件事,他笑着说:"这么说的话,好像很不错呢。所以,樱木你们就来请流川回神奈川去,是吗?"
"没错。流川,你看人家仙道一说就通,你的架子怎么这么大。"
晴子忙说:"花道。"
流川这时说:"都是傻瓜。"
仙道一怔,他看着流川俊美的脸。他看得出来,见到樱木和晴子,以及彦一和自己,流川其实是很高兴的。
毕竟少年时代也不是没有过好时光,他们这些人也不是和流川完全不相干的人。
但流川已经习惯孤单,不知道怎样找台阶下,而且,骄傲无比,总是小心地捂着自己的伤口。仙道这样想,眼中逐渐露出温柔的神色,但很快就一掠而过,在这么多人面前,他不能太忘形了。
"樱木,我想为你的背伤做一次全面的检查。明天或者后天,有别的安排吗?"仙道问。
众人一怔,晴子说:"仙道君你现在是......"
"是骨外科医生。我今天去札幌医科大学附属医院联系好了。那里的骨外科也是非常有名的。大学的时侯我还在那里实习过,所以认识几位同行。"
"那你怎么会知道......"晴子说到一半时明白了。她看了流川一眼,流川依然沉默着,但他如此聪明,当然能明白仙道的初衷,樱木只是这个初衷的附属品罢了。
果然,仙道说:"流川,等全国大赛结束,你也做一次检查吧。"
"仙道,你是医生?不会是蒙古大夫吧?"樱木说。
"才不是呢。仙道学长已经是国内骨外科的权威了。樱木,说不定你又可以重新打球了。"
樱木将信将疑地说:"再打球什么的我还没想过,能治好背伤当然是好事情。"
仙道笑着说:"我会尽力的。樱木,你要对我有信心才行。一切等检查完再说吧,现在我什么也不能说。不过,我希望樱木还是原来那个活蹦乱跳的樱木。"他这句话好像是对樱木说的,但流川知道他是对自己说的。
这是他们跑回终点时,仙道对他的告白。只有流川才能理解的告白。
樱木用手肘推了推流川:"睡狐狸,你还记得我们高中在比赛时总是二对一夹攻仙道的事吗?没想到要一起做仙道的病人了。真是不爽呢。"
"白痴。"
彦一高兴地说:"如果流川和樱木都可以重返篮球场的话,那就太好了。"
晴子点了点头,她也很高兴。虽然流川始终对她不假于色,但毕竟是她少女时代就爱慕着的人,他如果能变回从前,对她而言,当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喜欢的人不一定是身边的人。
晴子那时想通接受樱木的时侯,就这样想。只要喜欢的那个人好好地活着,喜欢不喜欢自己已经不要紧了。那已经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事了。
能像今天这样相聚一堂,就很好了。她看了看樱木,这个单纯的男人也很不错啊。各人有各人的幸福,各人有各人的因缘际遇。晴子这样想,很快就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这是为幸福而流下的泪水。
樱木看到她满脸是泪,不由心慌意乱起来:"晴子,你别哭了。虽然仙道看起来不是很可靠,但也许真的可以治好我呢。就算治不好,只是不能打球嘛,我不会在意的。"
晴子擦去泪水:"傻瓜,我是因为高兴啊。真是太好了。"
彦一也很高兴,仙道依然笑着,就连流川脸上的表情都显得很柔和。
他们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些只为篮球而疯狂的孩子了。都已经在岁月里长成了大人,都已经各自在生活里尝过人世的艰辛和命运的无常。
但生活中只要有这样平安喜乐的一刻,只要觉得生命中还有梦想、朋友和爱人等等这些东西,那些因生命存在而必须去经历的辛酸苦辣就可以忽略不记。
在每个疗伤自省的漫漫长夜里,就可以从容地坐在窗前,静静地等待黎明破晓的那一刻。
明天的太阳会照常升起,生命依然可以如花绽放般的华美灿烂。
即便是未知的旅程也就有了马不停蹄的勇气。
(十)
第三部分:看得见春天的札幌(之五)
吃完饭,他们走出饭店时,已经是十点多了。
在王子饭店的门口,彦一说:"樱木,你们住在哪家饭店啊?"
"札幌公园饭店。"晴子说。
"我住在洋槐饭店,倒是同一个方向呢。仙道学长呢?"
仙道一怔:"我没想到晚上会留在札幌,所以没有订酒店。"
"那也到洋槐饭店吧。应该还有房间。"
"好啊。樱木,要记住啊,后天上午9点到札幌医大附属医院哦。我在那里等你。"
"知道了。你还真是罗索。你明天不是也会去看比赛吗?到时提醒我就行了。"
"不一定,我还要回小樽一趟。"
"仙道君,樱木的事就拜托了。"晴子说。
"别客气。"
"还不知道箭猪头医术行不行呢,晴子,别忙着谢他。"
"我们先走了。"晴子对流川说,"流川君,明天的比赛一定还会赢的。"
流川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嗯"了一声。他突兀地说了一句:"我有车。"
樱木瞪了他一眼:"怎么不早说?乘出租车可不便宜。送佛送到西嘛。"
仙道觉得有些意外,心想,今天的流川还是挺有人情味的。
他不由在夜色中微微一笑。
五人上了车,晴子、樱木和彦一坐在后面,仙道坐在流川的旁边。
因为樱木嫌仙道太高大了,挤人,所以把他赶到前面去。
仙道只好言听计从地坐在副驾驶的位上。
这是他们认识以来的十二年中第一次有机会并排坐得这么近。
仙道只要微微侧头,就可以看见流川俊美的侧脸,他一丝不苟地握着方向盘。但仙道觉得流川其实很紧张,全身绷得很紧。
毕竟,他们都没有想到能够重逢,更没有想到重逢时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就平和地相处。
他们都做过最坏的打算,以为两颗心会故拒还迎,又要迂回很长的时间。
但今天,刚好最适宜制造友好热闹气氛的樱木、晴子和彦一都在,他们无意中把仙道和流川因十年分别而疏远的距离拉近了。
他们就好像在流川和仙道像迷宫一样蜿蜒曲折的心灵通道里挖开了一条直线的隧道,使他们借以尽快抵达。至少仙道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说再独立的人也不能缺少朋友。
但善于制造气氛的人往往也是善于破坏气氛的人。樱木和彦一都是各中高手。
樱木因为觉得大家都不说话太闷,很是无聊,问:"仙道,你结婚了没?"
仙道笑了笑:"没有啊。"
"那彦一,你呢?"
彦一不好意思地说:"也没有啊。樱木,你是很幸福,但不是人人都有和你一样的好运啊。"
"你已经二十七岁了,女朋友总有吧。"
"有是有过。不过吹了。"
"真没趣。仙道你呢?看起来你应该比彦一更受女人欢迎才对。"
"樱木,我会生气的。"
"别这么小气嘛。"
仙道微微侧头看了流川一眼,这些年来,他是有过好几个女朋友的,就好像浅草明美,他都打算和她结婚了。
如果那时浅草不是那么敏感,真的和他交往下去的话,那......他想到都后怕。
他觉得自己很惭愧,在这十年的时间里,他是抱着忘记的态度生活的。所以,这让他觉得自己比不上流川。
所以他不能骗流川自己这些年是义无反顾地等着和他重逢的。
"我是有过女朋友,不久前才分了手。本来还打算和她结婚的。"
后面的三个人都"哦"了一声,很是好奇。
但仙道感到流川的脸色有点苍白,他觉得自己开始迟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后来呢?"樱木问。
"对方说我不是真心喜欢她,老是心不在焉,不是认真对她什么的,先把我踢出局了。"
"活该!以前你还不是常被那糟老头教练骂不认真。果然,对女朋友也不认真。"
"可能吧。因为她不是我喜欢的人。"
晴子这时突然开口了:"仙道君喜欢的人是谁?我们认识吗?"
樱木和彦一也很好奇:"对啊,是谁?"
仙道笑着说:"保密。"
樱木嘘了一声:"就会装模作样。"他突然对流川说,"睡狐狸,这个时侯你还没睡着真是奇迹呢。"
"樱木,流川要是开车睡着的话,我们不是很危险吗?"
"那倒也是。对了,狐狸,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一定没有了,除了睡觉就是篮球,谁会喜欢你?"
流川冷冷地回了一句:"白痴。"
他在想刚才仙道说的话。也许再次见面的时侯,仙道已经拖儿带女,这种觉悟流川是有的。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向对方承诺过什么,就像普通人那样分别,扎入人海中。
仙道就是结了婚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当仙道说到有过女友,甚至准备结婚时,他还是有种心脏绞扭在一团的感觉,只是,这时腾不出手去捏紧胸前的衣襟。
那种疼痛的感觉就此漫延了全身。他甚至觉得连仙道都感觉到了。
因为那时他们是球场上互相防守的对象,在全神贯注的时侯要电光火石地猜测对方的想法和去向,所以远比常人更能看到对方细微的动作和心理的变化。
但这能怪得了仙道吗?他也不知道会再见面,也许仙道已经准备忘记他了。
樱木和晴子在札幌公园饭店下了车,流川开着车继续往洋槐饭店的方向走。
他几乎没有再说过话,那种冷意就散发了出来。仙道知道刚才在饭桌上的热度开始降温,再加上自己刚才关于"女朋友"那番话又把流川身上的温度降到了冰点附近。
流川从来就不是导体。
到了洋槐饭店的门口,彦一下了车。仙道下车的时侯,没有关上门,他俯身对连头也没转过来的流川说:"流川,你能不能下车?我有话对你说。"他转过头对彦一说,"彦一,你先进去,我就来。"
彦一点了点头:"我在里面等你。"
仙道回过头来,流川并没有下车的意思:"有话快说,我明天还有比赛。"
"你能不能下车?我这样和你说话很累。"
流川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终于不情愿地下了车。
他们走到树荫下,仙道小心地说:"我刚才说的什么......是不是冒犯了你?"
流川冷冷地说:"你就是说这个吗?无聊。"
仙道忙说:"不是。只是随便问问。受伤的事,我今天到图书馆和医院去了解过了。"
"那又怎么样?"
"我想试一试。"
"我不想作试验品。你别自不量力了。在美国,骨外科专家说我不可能复原了,没有瘸腿已经是万幸。"
"可刚才你明明......"
"我是不想那个傻瓜失望。你要试就拿那个白痴来试吧。"
"我不是自以为是。如果没有一点把握,我不会说出口的。"
"我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体,不劳你费心了。"
仙道沉默了一会儿:"流川,是不是因为这十年来我没有找过你又或者......"
"别自作多情了。这世上谁没了谁会活不下去。"
仙道打断他:"有!"他无比肯定地从内心深处迸出这个字,把流川吓了一跳。流川困惑地看着他。
"没错,我是既骄傲又懒惰,觉得你不来找我我为什么要赶去找你,我也曾认为没有谁离开了谁就会死,甚至打算找个人结婚,就这样过一辈子。但现在,我可以确定,那个离开了你就活不下去,至少活得一塌糊涂的人,就是我,仙道彰。"
流川转开头,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回过头来,看着仙道:"那个时侯,为什么不说?"
仙道苦笑着说:"去美国的事,你告诉过我吗?是樱木说的吧。"
"那天下午你又去哪了?"
"那也是我想问你的。那天下午你找我只是为了告别吗?"
流川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是-的。可你没在。"
"我就在学校附近的海边钓鱼。因为那时我也要做个决定。你去美国,我也要回东京读大学。就差那么一点呢。如果那天我回学校请个假,又或者你往海边多走一段路,也许就能见个面。但见了面又怎样?你还是要去美国的。"
"你为什么不打篮球了?"
"我改打网球了,现在是高尔夫球。这样就没有必要看《网球天地》或《高尔夫手》以外的杂志和报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