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与傅恒下了马,一路慢行,一边欣赏着沿途热闹的集市。其中有一个书生摆了个字画摊位,高价出售自己的字画。这引来了许多附庸风雅的商人和自命清高的文人。
乾隆与傅恒一边欣赏字画,一边听别人讨价还价,其中有几个文人爱买弄当场吟诗作对炫耀一番,不料遇着乾隆和傅恒二人非常有默契地一唱一和,反倒让那些自命不凡的书生们落得灰头土脸。
一个五十多岁的灰须老者笑眯眯地上前问道:"我看两位公子既是商人,又有雅趣,想必祖上必定不是等闲人士吧?"
乾隆心下一凛,才惊觉自己锋芒过露,他跟傅恒互换了个眼神,哈哈笑道:"老先生过奖了,其实我跟我六弟小的时候进过学堂,有机会耳濡过张熙张大人的讲学,只是后来家中逼迫我们兄弟二人接手家业,才不得不弃文从商。"
这张熙以前的确是傅恒的老师,后来做了礼部尚书,在文人界的名号是响当当的。果然那老先生一听"张熙"二字,立即眼前一亮,啧啧叹道:"能得张大人当面授教,真是你们的福气,可见你们的慧根也是有的,只是中途放弃了太过可惜。"
乾隆忙笑道:"老先生说得是,只是父命所在,为了尽孝,也只能放弃个人所好了。"他留意到之前自己与那些年轻墨客们高谈阔论的时候,这位老者就一直默不作声地坐在角落里观望,此刻才开口打探,必定是有些来头的。所谓真人不露相,他还是小心应答为好。
于是乾隆抱了抱拳,道:"在下姓澹台,单名一个宝字。我六弟单名一个恒字。不知这位老先生如何称呼?
那老人拈须而笑:"老朽不过一介布衣,真名不足为道,只是地方上看得起,都喜欢叫我一声飘隐公。"
第18章
第18章
乾隆与傅恒正在这头与人搭话,忽听街上传来女孩子的哭闹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三四个家丁正围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拳打脚踢,嘴里恶狠狠地道:"小贱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偷我们家少爷的东西!"那少女蓬头垢面地倒在地上,卷缩着身子一边哭一边求饶。
围观的人群里发出啧啧叹息,虽不知这少女偷了什么东西,但是这般当街毒打也实在是太嚣张了些。
傅恒一瞥眼注意到乾隆脸色阴沉,他朝吴瞎子递了个眼色,吴瞎子便一个箭步跨上前去,一把扣住为首的那个家丁的手腕,道:"住手罢,就算偷了东西,也自有王法判决,哪轮到你们私自动武?"
那家丁显然十分不满吴瞎子的拦阻,抖了抖想甩开,不料吴瞎子手劲出奇,一时竟丝毫挣脱不开,他更加恼了,亮起嗓门道:"瞎眼的,识相的就别在这里多管闲事,王法么?我们家少爷就是王法,你能怎么滴?"
乾隆突然开口道:"敢问你家少爷是......"
那家丁神气了,搁开吴瞎子走到乾隆面前道:"你小子一定是外地来的吧,连我们家少爷是谁都不知道?我告诉你,我们家少爷可是从京城里来的富商,在京城里可是有强硬后台的......哎,罢了罢了,跟你多说你也不懂,总之呢,这块地皮就是我们家少爷的,这里的人都得听我们少爷的,谁敢在太岁头上动点土,就是‘喀啦'的下场!"他说着用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然后转身朝手下大手一挥:"走!"于是几个家丁扬长而去。
乾隆一收折扇,愤愤道:"岂有此理,回头我就宰了这个畜生!"
众人一吓!
傅恒暗地里撞了撞乾隆的胳膊肘,轻咳一声,哈哈笑道:"四哥您也不必跟这种人生气,王法自在人心,相信这种作威作福的人自有当地父母官管教不是?"
一旁一个围观的读书人道:"公子有所不知,这家的少爷姓王名左正,一年前从京城南下来到浙江这偏远的小镇子上,也不知是什么来头,背后到底是什么靠山,总之自从他来了之后,就在当地横行霸道作威作福起来,连县太爷都怕他三分!"
乾隆与傅恒对看一眼,均觉得蹊跷,王左正此人到底攀上了哪位京城里的大人物,竟可以嚣张至此?
另一边,吴瞎子早将那少女带了过来。
傅恒见她可怜,好言安慰了两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响儿。"
"为什么要偷别人的东西?"
响儿扑闪着一双泪眼,道:"我太饿了。"
"你父母呢?"
"我爹爹五年前出了海就再也不能回来了,我娘又生病干不了活,我们没钱请大夫,我娘就病死了。"
傅恒叹了口气,道:"你爹是遭了海难死的么?这么说来你是个孤儿了。"
响儿却突然抬起头道:"我爹爹没有死!"
"咦?"乾隆与傅恒疑惑地对望了一眼,道,"你不是说他五年前......"
"他是五年没回来了。但是我知道他没死,他还托了其他商人捎信回来给我们,说他还活着,只是回不来了。"
乾隆越发奇怪了:"竟然还活着,为什么不回来?难道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儿病死饿死?"
响儿开始垂泪:"不是爹爹他不想回来,而是官爷们不准他回来,说他出海做生意的时候在海外滞留的时间超过了三年,就不再允许他回国了。不但如此,跟我爹爹一起出海的那几个商人也都被留在了海外,回不来了。"
"这是......"乾隆有些惊异地看了看傅恒,傅恒低声道:"四哥,这地方人多口杂,这事儿我们回去细说吧。"
乾隆点了点头。
吴瞎子道:"这小姑娘可怎么办?"
乾隆同情地看了看她,叹口气道:"这孩子虽不是孤儿,现在却同孤儿没什么分别了,用银子救济得了一时,却未必能帮她一世,更何况这事情看来一时半会解决不了。不如暂且带在身边做个使唤丫头吧,起码吃穿是不用愁的了,更何况我们几个大男人一路行来,也的确是需要个丫头给我们料理料理的。"
傅恒淡淡一笑,乾隆是出了名的风流主子,理由说了一大堆,归结起来也就"怜香惜玉"四个字。当下也不戳穿他,微微颔首称是。
他们几人回到住宿的客栈,心细的傅恒命吴瞎子找客栈里的老板娘给响儿换洗一番,然后给她挑了几件象样的衣服。而他自己则去外头转了一圈,快到吃中饭的时候才回来。
乾隆等傅恒回来,问道:"查到了什么没有?"
傅恒抹了抹脸上的汗,喘了口气道:"我四处去打听了一下,事情是这样的......"
乾隆却抬手制止了他,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了笑:"瞧你慌的,这一上午你也跑得够累的了,一定饿了吧,干脆我让吴瞎子把饭菜端进来,我们边吃边说。"
傅恒突然不自在起来:"这......"
乾隆略有深意地一笑:"一起吃个饭有什么大不了的?常听别人说一家人在一起吃饭聊天才是天伦之乐,我倒是从来没经历过,如今也要享受享受。"
傅恒心里嘀咕道:"这哪跟哪......虽说是小舅子,但毕竟君臣在先......"但是见到乾隆心情不错,也不敢扰了他的兴致。
不一会儿吴瞎子便端了饭菜进来,乾隆冲他招手:"吴瞎子你也来坐。"
吴瞎子一怔,不明所以地望向傅恒,见傅恒也正坐着,朝他无奈一笑。于是他便大方坐了下来,道:"谢四爷。"
乾隆一边夹菜一边道:"傅恒你具体说说,都打听了些什么?吴瞎子也不是外人了,一起商讨商讨。"
傅恒于是道:"记得去年福建巡抚陈宏谋曾经上过一本奏折,提出了一个限制出海贸易的建议,说但凡出海贸易的商人,如果不能在三年之内回国,就不允许再回到家乡。"
乾隆点了点头道:"的确是有过这样一本奏折,我还记得当时因为两广总督杨应琚的极力反对,再加上考虑到如此一限制的话,势必会给海外贸易的商人带来不小的压力,造成海外贸易下跌,所以这个建议没有采纳。"
傅恒道:"但是据我探访得知,福建-浙江一带仍私下里限制出海贸易人员的年限,以三年为准,逾期的就不得返国,造成许多如响儿一般的家庭妻离子散。"
乾隆手中的筷子往桌上一顿,板着脸道:"是谁给他们的胆?他们反了么?竟然学会自己做主了?"
傅恒道:"四爷您先别生气,这事儿竟然让我们碰上了,我一定好好地把它查到底。但是四爷还是以卢鲁生的伪奏折案为重吧。"
乾隆这才缓了缓气,面色稍展,道:"有你留意着,我自然放心。往后再继续查下去的话,难保他们不提防你,你最好都把吴瞎子带在身边,免得......"他顿了顿,调侃道,"免得又像上次那样被人偷了银子或是做了别的什么手脚。"
傅恒尴尬地笑,拍了拍身上的钱袋道:"不会了不会了,我自那以后就不在袋囊里放大锭的银子了......"他话说一半,突然倒抽一口冷气,一张脸刹那变得煞白。
"怎么了?"乾隆见他脸色不对,忙探身问道。
吴瞎子反应快,忙起身给他拍背:"六爷这是怎么了?噎着了?呛着了?您倒是说句话啊......"
傅恒一手拎着那钱袋丢在桌上,像是见到鬼一般地瞪着它。吴瞎子打开一看,里面竟然好好地躺着几大锭银子,就是上次傅恒丢的那几锭银子。
三人面面相觑。
第19章
第19章
四更天,王普起夜经过门槛的时候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也未看清,咕哝着"没事把门槛建这么高做什么",又转回去睡了。
因为乾隆不让他跟在身边,他便伺候着太后一直走水路来到浙江。浙江巡抚鄂善一听密报,太后和众娘娘竟然南游浙江,顿时吓得六神无主,手忙脚乱地张罗着为老佛爷接风。
好在太后记着皇上嘱咐的话,硬是管制着那些娘娘们没有惊动太多官府,所以一路走来还算低调,再加上鄂善也算是能揣摩主子们的喜好,平日里多给娘娘们送些南方特产或者珍贵首饰之类的东西,除了多破费些银子,倒也不需要在政绩上多做什么文章。
白日里鄂善曾悄悄拉住王普询问为什么太后来了倒没见皇上的踪影?王普咧嘴一笑,"太后娘娘她们是来玩的,皇上能有这闲工夫出来玩?"
鄂善惊出一头冷汗,忙道:"是是,下官失言。"他只当王普是太后身边的太监,所以当下也不疑有他,若是知道王普的真正身份,只怕也不是这么好糊弄过去的。
王普打发走了鄂善,回身嘿嘿一笑,"估计主子现在也玩得挺愉快的吧?"
伺候太后可比伺候皇上要清闲多了,以前他得每日熬夜陪着乾隆批阅奏折,凌晨还得伺候乾隆起早上朝,每日真正能合个眼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如今太后习惯早睡,他也能趁此机会好好睡上几觉,一边心中窃喜着,一边感叹着自己毕竟也是一把老骨头了,没几年可以折腾了,如果能蒙圣眷告老返乡也算不错,再不行,调去慈宁宫伺候老太后也比现在要舒坦些。不过这些都是没谱的事儿想了也是白想,如今最重要的还是睡觉。
他这么往床上一歪,便又迷糊睡去。
忽觉有人拍自己的肩膀,轻声道:"王总管,王总管醒醒。"
他老大不乐意地睁开眼睛,借着窗外的月光依稀见得一个黑色的人影立在床前,正背着光,看不清他的面孔。
王普大叫一声"哎呀!"便下意识地往床里头缩。来人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道:"王总管别嚷,我吴瞎子。"说着坐在床前,扯下自己的面罩。
王普果然瞧见他瞎了一只眼睛的脸,顿时松了一口气,然而下一刻又被提了起来:"你不是跟着主子的么,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你也忒大胆了,太后的寝院你也敢闯?"
吴瞎子嘿嘿笑了笑,好声好气地道:"我就是因为不敢惊扰太后,才来找王总管您的啊。"
王普一凛,坐直了身子问:"是不是皇上他......"
吴瞎子道:"主子命我传一句话给您,您明日便上奏给太后,主子说这事只有太后能办。"说着,便附在他耳边咕哝了一阵。
王普听后道:"主子已经到浙江了?"
"主子到了有两日了。"
"身子可还安好?"
吴瞎子原本想说除了偶染风寒其他也没啥大不了的,但是看看天色微亮,觉得不宜久留,于是打着马虎眼说:"安好安好。"转身翻窗出去了。
傅恒推开门,见乾隆正半闭着眼睛靠在躺椅上听响儿唱曲子。
响儿见傅恒进来,停下来冲他一笑。乾隆道:"别停,接着唱。"
傅恒挨着桌子轻轻坐下,凝神听她的唱词,带了点浙江的方言,但是大致的意思可以听懂,说的是一户渔家丈夫出海打渔,妻子依依相送的情景。曲子不长,调子却婉转清丽,十分上口,再加上响儿那少女独有的甜美嗓音,浓情中带了三分稚嫩,倒平添了几分不一般的韵味。
响儿一曲唱毕,福了福身道:"我不唱了,四爷都让我唱了一晌午了,我累了。"说完便自顾自地在傅恒身边坐下,倒了杯茶咕隆咕隆地灌下去。
傅恒见她这娇憨的模样不禁微微一笑。这小丫头刚开始被收留的时候态度还有些拘谨,没想到混了几日之后便露出小性子来了,一来并不知道乾隆的真实身份,只道是寻常商贾,二来她来自民间,许多礼数知晓得并不周全,侍侯主子也由着她的性子来,完全没有一丝犯上的自觉。然而乾隆非但不恼,反而由着她高兴,主仆俩相处得倒也融洽。
乾隆这时才睁开眼看傅恒,傅恒知他要问什么,于是开口道:"消息已经传出来了,太后作主命鄂善就地审了鲁卢生的案子,所以鄂善打算明日开堂审问。这件事外头都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乾隆笑了笑,道:"越沸沸扬扬越好。"
傅恒又问:"明天去听审么?"
"当然要去。我倒要看看那个鲁卢生是个什么货色。"
一旁的响儿突然噗嗤一笑:"六爷您的鞋都磨穿啦。"
傅恒一怔,顺着响儿的视线低头一看,才愕然发现自己的左脚鞋尖上已经磨出了一个洞。他一时间大窘,想必是这两日天天在外头奔波,平民的鞋子耐不得穿,磨出了洞也无知无觉。
响儿倒没觉得什么,俯下身去一边帮傅恒把鞋子脱下来,一边道:"我帮您补补吧。"
傅恒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君前脱鞋是为失仪,忙摆手道:"不用不用......"
响儿只道他害羞,笑了笑,"六爷您就乖乖坐着吧,我从小就跟娘学针线活,这点小洞一会就补好了。"
傅恒无措地望向乾隆,却见乾隆正抿着嘴笑,笑了一会,道:"响儿你啥时候也帮我补补鞋吧。"
响儿头也不抬地道:"四爷您的鞋子新着呢,每日就呆在客栈里吃吃零食听听小曲,啥事都让六爷出去跑了,您还需要补鞋么?"
乾隆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响儿这话好酸,是心疼你六爷了么?"
"六爷待人亲切。"响儿说着抬起头来冲傅恒大大方方一笑。
乾隆吃味了:"我就待你不亲切了?"
响儿歪着脑袋想了一会,道:"四爷对响儿也很好,可四爷总让人觉得有点害怕,我看六爷和吴瞎子那几个人都挺怕四爷的,所以四爷肯定有响儿不知道的严厉的一面。"
乾隆但笑不语,觉得这丫头心思敏捷。c
傅恒清咳了一声,转了话题,道:"响儿,你刚才唱的是什么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