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神] 50米深蓝----仙奇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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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先进去吧。"南烈说。

他们进了咖啡馆,坐下后,夏树问:"藤真先生,你现在从事的是什么职业?"
"律师。"
"真了不起。不过,藤真先生看起来很适合做律师呢。"夏树侧头看了一言不发的南烈一眼,"我呢,是个记者。因为那时很崇拜南哥,就想做和他一样的工作。"
"是吗?"藤真微笑着说。

"藤真先生和南哥是好朋友吗?不过,一个在东京,一个在大阪......"
"不是。我和南烈的同行神是好朋友,今天因为刚好来大阪出差,受神之托,就想来看看南烈。"藤真看了南烈一眼,后者脸上有着异常淡漠的表情,仿佛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这时觉得,自己今天来找的好像是夏树,而不是南烈,"其实也没什么事,等一会儿我就会乘飞机回东京。"

"是吗?这么快啊,真是遗憾。本来还想尽尽地主之谊的。南哥,你说呢?"
"藤真很忙的,今天就算了吧。"南烈说。语气冷淡得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忍卒听。
那就算了吧......
到了这番田地,藤真就是涵养再好,也没法令自己再坚持下去了。

他想,他为什么要这么轻易地相信神的话,相信这个人是真心喜欢着他,只是因为不自信才不敢靠近他的?
他明明知道自己为什么来找他,却依然要这样伤害他,这样的人,从十年前撞伤他那一刻起,也许就已经无药可救了。
他甚至于后悔,那天在银座大道上看到南烈时,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走过去和他打招呼。
为什么要让对方探到自己的底线,从而让这个恶劣的人可以像看一出戏一样欣赏自己一直在人前藏着、掖着的软弱可悲的那一面?
他这又何苦呢?谁没有谁会活不下去?

算了吧......不如就此遗忘了这一切吧。
潮起潮落,缘生缘灭,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这个星球的各个角落持续不断地发生着。谁不是永远的过客呢?
"对不起,我该去机场了。非常感谢你们的款待。"藤真站起身来,谦和有礼地向南烈和夏树微微欠了一下身,转身走了出去。

南烈从他转身时那冰冷的眼神里和离去时毫不迟疑的脚步中察觉到了藤真对自己的绝望。
他想,他果然没有高估自己,他的确是个只能令人绝望的人。
但他这时自己也是绝望的。

不过,他想,如果将来,他的爱只能给藤真造成伤害和痛苦,何不趁伤害和痛苦还不太严重的时候,就扼杀藤真对他的期望呢?
令自己远离藤真的生活,这也许是他今生所能给藤真的唯一的一份爱,也是最后的一份爱。
所以,即便心痛如绞,他还是宁可目送着藤真就这样满怀着对自己的绝望离开这座城市。
然而当藤真消失在门口时,他突然觉得,这座城市仿佛就只是这么溢满了一下,即刻又空了。

南烈付完帐,和夏树也走到了大门外。外面初春的午后阳光很好,但他这时的心却是没有温度的。
他想,这就是他自己选择的命运吗?
如果早知会这么痛苦的话,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他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但的确没有人用枪逼着他这么做,没有人。
"南哥,我还要回报社一趟,就不坐你的车了。"夏树突然开口了。
"好吧。"南烈木愣愣地说。

"南哥,你真的连送都不送藤真先生吗?这么多年来,他好像第一次来看你,多么的难得。何况,就算是再生疏的朋友,送他到机场也是一种礼貌吧。"夏树望着他,忍不住说道。
南烈这时失魂落魄的模样实在是令她揪心。
"算了,又不是很熟。谁知道将来还会不会见面,讲究那么多干什么。"南烈暗暗咬了咬牙。
没错,伤害了心爱的人,是最可悲的事。但何不索性就此令藤真对自己彻底死心呢?

南烈开着车往大阪电视台的方向走。
他想,这样也好,他也解脱了,用不着再挣扎,也用不着再让自己痛苦了。
而藤真,也会很快就忘了他的。忘掉一个像他这样的人,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
他这时突然想到了什么,取出了电话:"神,我是南。"
"南,有什么事吗?"
"我的电话,是你告诉藤真的吧?"

"没错。我曾去找过藤真。南,藤真是不是打电话给你了?"
"我刚才见过他。"
"你是说,他去大阪找你了?"神不由有些吃惊。
"他说来大阪出差。"
"那么他是真的去找你了。南,这样的藤真,你还想要放弃吗?"
"我已经用最卑劣下作的手段把他气走了。"南烈苦笑了一下。这一刻,他是真的很绝望。活到了这个岁数,他已经懂得,有些机会很可能会一去不复返。

"你......这又何必?"神完全可以想像得到,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形,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不如干脆说我朽木不可雕好了。我现在也分不清自己是没有勇气去真正喜欢一个人,还是真的怕自己会伤害一个可能会一辈子喜欢的人。"
"南,你是怎么看藤真的?"
"我说不好。我只知道,那天在银座大道上遇到藤真时,我只会像个傻瓜一样盯着他看。我那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些年来,我到底在干什么,怎么会不记得曾经遇到过这样一个人?如果不是因为你,也许就这样错过了。那就实在是太可悲了。"

"那还不够?其实我们这一生,不就是一直在找遇到时,能在心里想着:"就是他了"的那个人吗?这样的一个人,是多么的难找。南,我想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而且,我不确定藤真那么有主张的人在被你接连伤害之后,还会继续等着你。有些东西这时捉不住,下次就没有机会了。"
"神,你打算接受三井了吗?"

"这好像已经是你第三次问我了。其实你已经知道我的答案了,对不对?只是不清楚我会在什么时候把答案公布于众而已。我自己也是这样。
南,我其实一直都很害怕,如果三井学长没有我想像得那么好,我怕有一天,我会因为接受他的缘故,而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然而恐惧如我,还是不打算放弃他。我只是想,如果有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幸福可能降临到了我的世界里,我也不能轻易放过。毕竟,我们不是为了痛苦,才来这个世上一遭的。"

"所以,我常想,其实你比我要勇敢得多,那些以为你软弱的人,都被你的外表欺骗了。三井遇到你,并懂得欣赏你,真是他的福气。"南烈这么说时,突然想,藤真遇到自己,也许就是他的不幸了。
"你总是要我好好想想,你自己也好好想想吧。我想你应该还有机会,至少目前还有。南,千万别放弃藤真。我以前曾对你说过,人生苦短,遇到一个能令自己有感觉的人,是多么的不容易。"

挂了神的电话之后,南烈心想,他还有机会吗?
他是不是该现在就冲到机场去挽留藤真,并且请求他原谅自己?
不,他已经过了那种容易冲动的年龄了,何况,他自问做这样的选择绝不是出于一时意气。
对于将来,他也的确不具备神所拥有的那种慷慨无畏的勇气。
然而,既已无可更改,他的心这时为什么还会这么痛呢?
这种痛跟以前的不一样,这种连续不断接连而来的痛楚是怎么一回事?

(二十一/终章)
藤真站在大阪机场宽敞明亮的候机大厅里,静看身边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开往东京的航班很快就要起飞了,也就是说,他很快就要离开这座有南烈的城市了。
他不是没想过会出现电视或电影里那种戏剧性的场面:南烈从机场大门外飞奔进来,穿过人群,走到他面前挽留他,甚至是直接向他告白。
然而他也知道,那些激动人心的场面通常只可能会出现在文学或戏剧故事里,现实生活中,有很多意外可以令那煽情催泪的一幕无法适时上演:比如,南烈根本就没想过要改变主意,也就不可能会赶来机场找他;又比如,南烈的确想过要改变主意,却由于种种原因在路上耽误了......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他想,那就算了吧......
二十六年来,在他人生中的绝大多数时间里,不是都没有南烈吗?不也过得好好的。
反倒是和南烈相遇的这些短暂时光里,常常有令他心情大坏的变数出现。
然而他必须承认,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在银座大道上,即便是无言相对,望着南烈时,他也是心存喜悦的。
在此之前,那种如花般一点一点绽放的欣然心情,他已经非常陌生,甚至是遗忘了。

在南烈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这么吸引他呢?
他虽然是个擅长分析的人,一时却怎么也说不上来。
但他必须承认,看到南烈和看到其他人,他的心情绝对是不一样的。
那种感觉很奇妙,不是大喜也不是大悲,不是完全接受也不是完全否定,就只是觉得,这个人虽然谈不上有多出众,但的确是他一直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藤真先生。"
突然,于嘈杂声中,他听到一个年轻女性的清脆明亮的声音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他猝然回过身,只见夏树穿过候机大厅络绎不绝的人群,径直向他飞奔过来,到他面前时,仍然止不住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夏树小姐,你......"藤真诧异地望着她。他想像中的那一幕竟然真的发生了,不过他没想到,赶来的却是夏树,而不是南烈,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奇怪,当然,也有些失望。
"太好了......还来得及。"夏树拍了拍胸口,释然地笑了。

"我不知道南哥刚才为什么会对你那么冷淡,但之前他接到你的电话时,其实是非常紧张的 还有,我必须解释一下,我是被南哥糊里糊涂地拉着去见你的,因为我很好奇,想看看什么人可以令他那么的失态,于是就跟着去了。我承认我非常喜欢他,从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开始了,不过,他始终只把我当作仔的妹妹......"
夏树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了。我只是一直都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觉得南哥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迟早会出事的。所以,他能喜欢我当然最好,不过,就算他永远都不能接受我,那也没关系。有些事毕竟是不能强求的......我只希望他能找到一个人,并且会因为那个人的缘故,更懂得珍惜和爱护自己。那个人......"

这时,候机大厅的语音系统开始催促乘客进舱了。
"抱歉,夏树小姐,我该进去了。"藤真温和地打断了她。
转身之际,他听到夏树在身后大声说道:"藤真先生,我相信南哥他一定能想通的,到时请务必再给他一次机会。拜托了。"
藤真没有回头,径直走进了入口处。

当飞机越升越高,趈飞越远,逐渐而残酷地把大阪城清除出他的视野时,藤真不由心中一空。
他想,有了这次经历之后,他还会再给南烈伤害自己的机会吗?
他的理智的确是不允许他这么做。但他也知道,在拒绝可能被再次伤害的同时,他也把得到幸福的可能一并排斥在了他的生活之外。那么,究竟要还是不要,再冒一次险呢?
至少这一刻,他是真的不确定。


三月一日那天傍晚,樱木百无聊赖地坐在三井的办公室里。
因为三井这时在会客室会见一位很重要的客人,他只好在这里干等着,已经快等足一个小时了。这对于一刻也坐不住的他来说,无疑是种苦刑。
不过,那也是没有办法的:既已受人之托,也只能忠人之事了。
"给你。"天黑的时候,三井终于回到了办公室。还没等他坐下来,樱木便没好气地把一个盒子递到了他的面前。

"樱木,这是什么?"
三井被那个多话的客人轰炸了一个下午,到这时还是有些头昏脑涨。他看了一眼脸色不愉的樱木,又看了一眼那个不起眼的盒子,不由有些莫明其妙。
"大眼哥要我给你的。说是上次在内罗毕买的肯尼亚传统工艺品,好像是什么乌木雕。"
"是吗?"三井听说是神给他的,顿时来了精神,连忙打开那个盒子,小心地取出了那个乌木雕小人,放在左手心仔细地端详。

"两个多小时前,大眼哥找到了我,说他就要去机场了,叫我一定要把这个盒子交到你的手上。他那时的表情很认真,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原来是个乌不溜丢的人偶。
大眼哥真是没眼光,买这种没品位的东西送给你。不过,也对,非洲那么穷的地方还能有什么好东西?对了,为什么他只送给你?却没有我和宫城的份?太不够意气了吧?"

三井呆呆地盯着那个呐喊状的乌木雕小人,一时无暇顾及樱木的絮絮叨叨和愤愤不平。
他完全可以肯定,神郑重其事地让樱木转交给他的这个礼物里,一定包含有什么特别而重要的信息,也许他一直在等的那个答案就藏匿于此。
不过,当他翻来覆去地摆弄着那个木炭般黑黝黝的小人时,除了觉得它的肤色的确比牧还黑之外,实在是想不到别的什么。
他想,老天,为什么有话不直说呢?让他这样不着边际地猜来猜去,好累啊。
"咦,小三,这个人偶的侧面轮廓和你很像呢。"樱木睁大了眼睛,突然大声说道。

三井这时终于恍然大悟。
他想,那天在内罗毕,神也许就是在买下了这个小人之后,才打电话给他的。可是,那时的他神经短路没有去接。
他也终于明白神要借这个小人对自己说什么了。
虽然他这时无比后悔因为那晚的一时秀逗,令他白白错过了那么多的时间,走了那么多的弯路,甚至造就了那次不堪回首的伦敦之行。但他想,还好,还不算太晚。他这样想着,不由伸出右掌捂着自己的脸没头没脑地笑了起来。

"小三,你莫明其妙地笑什么?像捡到宝似的。"樱木满脸疑惑地望着他。
"没什么。樱木,谢谢你。真的,我会一辈子都感激你的。"
"瞧你说的......小三,你真有这么喜欢这个人偶吗?"
"是啊,非常喜欢。"三井心想,他怎么可能不喜欢自己呢?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喜欢自己。如果他连自己都不喜欢,还怎么去喜欢别人?怎么去让自己喜欢的人觉得,和他在一起将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后天我刚好要去纽约一趟。也许可以在那里遇到神,我想向他道一声谢。"
他想,三井寿,纽约也许真的是你的福地。


三月初的一天上午,南烈坐在开往东京的新干线上。
在即将往赴伊拉克的前夕,他终于还是推翻了先前的坚持,决定再去见藤真一面。
也许是这个早春的清晨,从梦中醒来时,他突然想到了他等不及在故乡看的樱花,以及神那时说过的那句话:"某个晴朗的早晨醒来,这颗心不只是滴血,这颗心还是会爱。"
这些天来,无论他怎么努力地想否定,那个在银座大道上和藤真重逢的瞬间之于他后半生的非同寻常的意义,好像都只是徒劳的挣扎。

所有这一切,是不是表示,一直以来,他以一种绝望的心情等待着的那种能够拯救他的爱情,这一次不再是欺骗他的幻影,而是千真万确地到他的生活里来了?
那么,他还如此这般地一而再,再而三地畏惧退缩做什么呢?
既然连死都不怕,难道他还怕爱上一个人吗?
还是说,他真的连爱一个人的勇气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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