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街角,终于离那风尘远了些,白玉堂这才大笑了起来。他拍着展昭的肩膀,笑道:"猫儿,今儿可是长见识了吧?"
"......我们以后少上昭阳楼吧。"
白玉堂听他忽然天外飞来一笔,一怔:"呃?"
"昭阳楼价贵,每次又多是你请,我想你该省些了。"
"噢?"
"朱槿轩的姑娘们,不是随便一点儿银子就能打发的吧。"
"啊?!"
展昭不再多语,迳顾走了。
白玉堂傻傻的琢磨了半天,也没闹懂他是什么意思。
"搞什么,死猫今日是怎么了......"暗啐一声,他也悻悻的跟了上去。
--今日,长见识的怕是他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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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
展昭难得瞪起眼睛,望着床上翘起单腿躺得舒舒服服的白玉堂,一脸哭笑不得。
"这是我的床!你房间在隔壁!"
"是是,我知道!"
白玉堂呵呵应着,身下却一点动静也无。
他此刻心里正憋着气,心想你这死猫下午回来后就不再与我多说话,只顾忙自己的事,把我往旁边一撂,理也不理!当你爷爷我不在么?
真是!他今天又没得罪过他,怎么这死猫却突然起了几年都没有过的脾气?
哼!无缘无故惹你白五爷,哪能那么容易放过你!
展昭揉揉额角,头痛万分。
"玉堂,回自己的房间睡吧。"
"可是我觉得你的床比较软和!"
"......那我去你房间睡......"
"诶--千万不要!我有洁癖不喜欢别人睡我的床!"
那怎的反倒可以如此自在的躺在别人床上?!
气结。
展昭静默半晌,突然一撩软被,用力将白玉堂推进去些,自己则和衣躺在了床铺靠外。
快刀斩乱麻,他阖上眼,打算对身边之人来个相应不理。
可是......
片刻后,他猛的睁开眼狠狠一瞪--
白玉堂嘿嘿干笑数声,很无辜的在那晶亮的目光注视下放下手中正把玩的乌亮发丝--当然,是展昭的发。
叹口气,展昭转过头,轻指弹灭烛火,屋内立刻暗了下来,只剩月光幽幽冷冷的照在窗棱。
"睡吧。"
白玉堂瘪瘪嘴,知道他已让步,心里欢喜,这才乖乖躺了下去。
梦觉透窗风一线,寒流灯吹息。
夜色深沉,宁静无波的空气中,耳畔传来的是展昭悠长的呼吸声......还有阵阵沉稳的气息......
"猫儿。"
展昭猛的皱起眉,但是立刻又舒展开来,他闭目不应,仿佛熟睡一般。
白玉堂也不气馁,自顾自的说下去:"很久没听你连着叫我‘白玉堂'了呢!"
"喂,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以前才认识的时候,你还气呼呼的叫过我白老鼠呢!"
......你还不是一直叫我死猫死猫的......
"我那时呀,真是气你气得不得了!想想看,明明都是一般大的江湖人,为什么你进了官场就叫‘御猫'?岂不是摆明了作践我们五鼠么?"
明明是你自己太小气......愈加之罪,何患无词?
"特别是你眼顶朝天的臭脾气,看了我就火!"
......我什么时候眼顶朝天过?
"谁知后来,我竟然还被那个爱管闲事的老娘拿条破绳和你绑在一起......"
......喂,人家好歹也是武林前辈!而且还是你娘............算了。
"嘿嘿,不过与你绑在一起,看你一天到晚被我气得跳脚倒是满有意思的,呵呵,那个好玩呀!"
............再说......再说我就--
"......猫儿,你老实的说,有后悔与我相遇过吗?"
一根微凉的手指缓缓滑过展昭的鬓角,将散落的发丝拨到耳后......心头猛的一震!
低沉灼热的气息喷在耳边,他只听得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却含着一种异常陌生的情愫的声音轻声道--"我没有。"
"......永远也不会有。"
而后,夜便沉静了......
月儿静静滑动,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低帏昵枕,轻轻细说与,江乡夜夜,数寒更思忆。
身边呼吸声已越来越低,绵长而浅......
睡了吧?玉堂......
展昭缓缓睁开眼,轻轻转过头,白玉堂趴在身旁蜷着身子睡得正香甜,淡漠的月光之中,嘴角似乎还有一丝浅极的淡笑......
脑中一片空白。
是否后悔过呢?
和他一起,闯过鬼门关,走过奈何桥,又岂是如此简单的一个词汇便能评说?
后悔吗?
不!
后悔吗?
......是的。
......后悔的是......我竟然......将本该纵情江湖恣意挥洒生命的你......扯进了那些纠缠不清的是是非非......
官场,江湖,我都拖累了你......
......玉堂,
如果一切能够重来,我宁愿--
屋顶瓦片突然轻微的哗啦一响--有人?!
精光乍现!
展昭嚯的撑起身,刚想追,身子却突然一软--
玉......玉堂?!
本该睡熟的白玉堂,收回点在他黑甜穴上的手,俊美飞扬的脸上覆了一层薄薄轻愁。
"对不住了,猫儿......"
你......你怎么能......
晕眩剥夺了神智,展昭眼前一黑,软倒在白玉堂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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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凉如水,两条飘逸的白影在苍茫夜色中如流星划过,一前一后,施展的皆是最为上乘的轻功,轻盈得不似凡人。
[自由自在]
突然,后一道白影猛的催动内力,大喝一声,腾空一跃,空中霍地青锋闪现,白光如炼,唰唰几剑,逼得前人不得不转身应战--叮的一声,是手指弹在剑锋上的声音。
白玉堂借力一个旋身翻开,自空中一个轻巧折转落地,长剑随之入鞘,一拂袖,冷哼道:"既然引我出来,又何必要逃?!"
"逃?"
那人哈哈一笑,摇摇头,慢慢走近。
月光清朗,这月下之人,长发如丝,面若桃花,眉目丝丝含情,眼中却是冰冷--不是水然是谁?
10
寂静夜,那堪思忆纷断魂?
水然一步步走近,走近那月下一动不动玉雕似的人。
白玉堂的脸,笼罩在银色月光之中,很美......很冷。澄澈的黑色玉珠冷静的看着向他走过来的男人,空灵灵的,一眨不眨。
他知道这个男人很强,强到足以令他恐惧,可是,他不会怕!
不能怕,也不能退......不能让身后的猫儿受到任何伤害......所以,把这个男人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是最好的。至少,在周旋的同时,可以让猫儿远离风暴圈......
水然终于停下脚步,近得要贴上白玉堂的身子,他抬起手,轻轻抚上那张年轻俊俏的脸。
白玉堂没有反抗。
反正打不过,何必浪费气力。
"月来......"
白玉堂的脸是美丽的,也是帅气的,可是最夺人眼的,却是那双眼中的骄傲和尊严。爱笑爱闹的白玉堂,外表不羁,骨子里,却是一付和展昭一样铁铮铮的脊梁!
水然疑惑的看着他,无情的眼中似乎也出现了一道裂缝......他的月来,会有如此倨傲的表情吗?
......多少年,没有好好看过他的样子了......
是否......还有那记忆中淡淡的莲香?是否还含着那双眼中脉脉的柔光?是否......还是那朵清癯高洁的莲花......
"月来......"
你变了--三个字,在喉咙里滚了无数遍,终究没有吐出。
......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 现在才隐隐发觉,连纯洁如雪的白莲,也会有堕落红尘的一天么............
"我以为......追出来的会是展昭。"
"我不会让他这么做!"
"可是,你阻止他,自己却跟来,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我不跟来,你岂不还是要去找他?"
"......你来了,我也未必会放过他。"
"你不能放过他,也就是不能放过我;你若害他,就是害我;你杀他,便等于杀我!"
水然一震,不敢置信的看着一字一句的白玉堂,他口口声声,说得竟然是那样理所当然!
展昭之于他,到底是什么?!亲情?友情?千杯不谢的知己?携手为伴的兄弟?亦或是已经......把他等同了自己?所以,他的笑便是自己的笑,他的痛便是自己的痛?!
......这种情......与爱又有何区别?
"你爱他............"
白玉堂闻言微微一颤,不着痕迹,也没说话,却还是让轻抚着他脸的水然感觉到了。
那双冰冷的眼睛中所包含的涵义开始变得复杂......
摩挲着肌肤的手也越发冰凉。
"你在逼我,月来。"
白玉堂讥诮的翘起嘴角,抬眼睇他:"我有逼你吗?我有逼你的能力吗?"
水然淡淡的叹了声,放下了手。
"你有。"
"虽然你不知我来历,也不信我口口声声说的那些你我的缘系,但是几次的相见后你却清楚--我舍不得你!就算你再绝情再伤害于我,我即使愤怒......也无法真正对你下狠手。你知道我疼惜你,所以也清楚若是你以自己为盾死死护住展昭,我便再也奈何他不得。"
"可是这......却不是你最狠之处。"
"你最狠的是,让我清楚的明白你对展昭的感情,让我知道,如果某天我真的伤了展昭,你便会追随他而去......你笃定了我不敢,是吧,我的小月儿?"
白玉堂静静的瞧着他,眼中清冷,一言不发。
"你把所有的可能都算到了。月来,见你的这几次,只有你这冰雪聪明的机敏才让我仿佛看到了以前的你。"
说着,水然笑着又要抬手触碰他。
白玉堂毫不客气的拍开他的手。之前一直冷冷冰冰未作反抗的他,现下却突然动起手来,水然一时不禁愕然。
黑玉似剔透的眸子瞅着水然,白玉堂拧了眉,清脆脆的声音意外低沉:"我叫白玉堂!"
水然一怔。
"不管你口中老是叫的什么月来,小月儿,总之,我是--白、玉、堂!"
那骄傲不可一世的口气,仿佛这三个字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宝物!
"叫我,也不要叫错名字!"
水然愣愣的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头一仰,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
好一个骄傲的人儿!或许,得不着那朵记忆中心兹念兹的白莲,却意外的得了只气质非凡的小白鼠!月来,你变了,却无论怎么变,都能让我甘心拜倒于你面前......
如同这场大笑来的突然,笑声的停止也是顷刻间的事。突兀的,水然停下笑,只剩下唇边一丝诡异的笑痕。
眼中一片邪魅的光华......
"你真是可人儿......可是,月来,你机关算尽,却还是算掉了一样。"
白玉堂眉梢一跳,刚要翻脸,水然眼疾手快的紧紧禁锢住他--用他的怀抱。
压下他的挣扎,将那两只修长的手臂扳到他身后用右手抓牢,水然空出左手勾住他颈项,白玉堂颈间柔顺的发丝缠在他手上,冰凉凉的煞是舒服。
"放开我!"白玉堂气得大叫。
水然不理,他缓缓低下头,慢慢靠近,近到能感觉到白玉堂急促愤怒的呼吸和猛烈的心跳--那心跳就贴着他胸口,一丝稍显温情的笑容浮上。
说出口的话却令白玉堂如遭雷噬!
"你说,要是我能让你忘了展昭,你想会怎样?"
"你......你说什么......?"白玉堂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开始不稳。
"如果你忘了展昭,我对他做什么,你都不会有感觉了,对吧?"
"......"
一种不好的感觉袭上心头......白玉堂看着水然的笑容,只觉得心头一阵阵发颤:他该不是想......
"让一个人重生忘记过去有很多种方法,而我要用的,是最适合你的一种方法。"水然怜爱的注视着他,用注视永生永世的爱人的眼神。
"你不会感到痛苦的......"
喃喃的话语消失在胶着的唇间......
轰的一声,白玉堂脑中被炸成一片空白!被他吻不是第一次,被如此深刻贪婪的汲取却是从未有过的事!
"放......唔......放开......"
间歇的只能在缝隙中呻吟而出......
将他的头向自己压得更紧,强硬的唇舌一刻不停的掠夺、掠夺、掠夺!!夺走他口中呼吸的空气,夺走他香甜的津液,夺走他的神智,此刻,他只能在他怀中,想着他一个人!!!
灵巧的舌尖细细玩弄过他口中的每一处,强迫的卷动他的舌,一抬眼,那双气得发红却仍然保持清明的眼却令他一怔。
他以为......他该沉醉了......可那眼中,除了屈辱,还是屈辱。
......我的亲近让你觉得屈辱吗?
冷冷一笑,再俯下,硬生生的像要将他吞下一样--白玉堂突然明显的抽了一口冷气,更加猛烈的挣扎起来!
这次水然倒是很干脆的放了手。
"咳咳咳......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白玉堂脸色涨得通红,他奋力掐住自己的脖子,想阻止那颗药滑下喉咙,却发现为时已晚,他不禁对着水然怒目而视,心下惊慌不已。
水然淡淡的,却是心满意足的笑着。
"只不过是一颗莲子,无须担心。"
"莲......子......?"
混、混帐!莲子怎么能让人......腿发软......
"我说过,要你忘了展昭,我说到做到。"
不......决不忘......猫儿......猫儿............!!
水然轻柔的将站立不稳的他重新揽回怀中,亲密的话一声声回荡在耳边--"你很快就会回到我身边了......到那时,我再慢慢的告诉你以前的事,前世的事,你我的事......忘了展昭吧,我会陪着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永远不要离开我了............玉堂......"
再无反应,此刻的白玉堂,已经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残月明,长天净,静夜之中,只有呜咽的风声,冷眼看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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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失踪的第二天,展昭出现在昭阳楼。
"什么?送去陷空岛?"二娘捏着手里的信,一脸惊疑。
"展大人,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么?为何是托我替你将此信送去陷空岛?"
"抱歉,二娘,事态紧急,我能够想到托付的人只有你。"
"那开封府的众人......"
"展某暂时不想让他们知道......展某......展某近日要出趟远门,怕此一去后无人能保护包大人,只好投书一封请四鼠前来相助,还请二娘帮忙。"
"......五爷呢?他不可为展大人分忧么?"
二娘如此一问,只是想到便说,却不料展昭脸色瞬间竟是苍白。
"他......近日暂且抽不出身。"
"......哦。"二娘越发觉得奇怪,但看着他的神情,却也不便多问,笑笑应承了:"展大人放心,我店里常去江南置办货物,托封信不是难事,我办好就是。"
"那就多谢二娘。"
展昭托剑作个揖,转身脚下不停的走了。
二娘看着那挺拔的背影远去,不知为何,今天少了另一道白色的身影,她只觉得展昭那一身蓝竟是无比的孤寂......
手中的信倏地被握得死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