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雪域故事》系列文卷一:<七月初七> 1V1,藏族医生X落难的香港富二代,轻松小白向,HE 内容标签:阴差阳错 乡村爱情 第1章 夜空中,织女星在北边闪烁着,很亮很亮。 央金索娜坐在自家的庭院里,仰头看着这一颗明亮的星星,心里祈祷着。 一直照料着她的姆妈卓玛从屋里走出来,说了一句:“小姐,天很晚了,该睡了!” 年轻貌美的央金索娜没有动,一直看着天上的织女星。 “织女会保佑小姐找到如意郎君的,小姐快回屋里睡觉了吧……”卓玛催了一声。央金索娜立起身,这才随她入了屋。 ——这里,是月牙寨,是雅鲁藏布大峡谷南部一个小小的村寨,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自然是高原雪域的藏族一支,他们的血统由来无从考证,只是世世代代在这个寨子里生活了许多年,也许上百年,也许更长远一些。 央金索娜,这个女子,是这个寨子里族长的女儿,很快就要过二十三岁生日了,可仍是没有嫁出去。 寨子里,有一个叫梨江的年轻大夫,本来,族长是要把央金索娜嫁给他,但梨江选择了娶朝拜女月凌穆穆为妻,没有娶央金索娜。 央金索娜本就不爱梨江,到最后都没有伤心难过,梨江与月凌穆穆结婚的当日,央金索娜还为他们送去了一份贵礼。 今日,是梨江与月凌穆穆结婚以后的第一年,自摆了喜宴以后,生活上,他们一直是有名而无实的夫妻,因为月凌穆穆身上有病症,身子异常虚弱,这样虚弱的身子是没有办法行房事的。 不行房,就无子,就会断子绝孙,梨江心里很明白这一点,但仍旧照顾着月凌穆穆,一有空就出去爬雪山行走于高山流水间,寻找冬虫夏草、赤白灵芝、人参、雪莲之类的名贵药材,用它们来维持月凌穆穆的生命。 织女星在北边的夜空中闪烁,月凌穆穆立在窗边,平静仰望。梨江拿着一件厚外衣走到她背后,为她披上。 月凌穆穆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丈夫,看着他的两瓣唇轻轻一启,“该睡觉了……”她微微泛白的唇弯起一个弧度,掩上窗户,让他将自己抱起,将自己放在床上。 “晚安。”梨江为她盖上被子,将厚外衣铺在被子上面以后,温柔地说了这样一句,然后离开了这个房间。 月凌穆穆看着梨江的后背,直到他穿过房门并且把房门关上,才平静地闭目。 一早,天还是灰蒙蒙的,当她起床,来到小厅的时候,只见桌案上摆着的一杯尚且暖呼呼的酥油茶以及一碟糌粑,却是不见自己的丈夫。 “梨江……?”月凌穆穆试着唤了一声,但迟迟听不到回话。 也许是出门去了吧…… 又是去找那些药材去了吧…… 月凌穆穆心里这般安慰自己,洗了脸漱了口,就独自一人坐在桌子前吃早饭。 梨江,就如她想的那样,此时,正走在广阔的草原上,他身后,跟随着他的是他饲养了几年的、对他忠心耿耿的花白牦牛。 草原一处的尽头,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梨江打算上这座山去寻觅虫草,只差几里路就要到了。 越过截断草原的小溪,那头牦牛突然之间不再往前走了,梨江回头,见状,退回去几步,抚摸了几遍它的头,“怎么了,刚才不是吃草吃饱了么?” 牦牛叫了几声,但人与牛的语言向来不通,梨江一直不明白它叫的原因。 “再不走,一天的时间就浪费了。”梨江平静劝道,没有发火。 这一句话刚刚落下,陡然,伴随着远处传来的一阵轰隆声,天地之间微微晃动了一下。梨江愣了一愣,又抚摸了牦牛的头,“你是想告诉我这个么……” 那一声轰隆只发生在一刹那,天地之间平静下来以后,梨江又继续往前走,那头牦牛也一如既往地跟随着他。 刚才是什么声音?是地震,还是雪崩……? 带着未知的谜,梨江仍旧往自己的目标前进,赶在日上三竿之时,来到了一座雪山的山脚之下。 仰头一望雪山,他看到山腰有坍塌过的痕迹,却还是很勇敢的爬了上去,手拿着小铲,在厚厚的白雪里寻觅翻找着。 当他来到一处雪地,走过一个雪堆,他身后的牦牛又开始叫了,梨江无奈回头,退回几步,微微不满,“你今天怎么这么啰嗦?”但低头一看,竟然看到雪里埋着一只手。 梨江暗暗吃了一惊,半蹲下来,将厚雪挖开,慢慢地,从雪里露出了胳膊、头、以及肩膀,梨江立即将铲子放在一边,抓住那个人的双手,使劲将他从雪里拖了出来。 那人,已经昏迷了,梨江拍了一拍他,勉强让他清醒几分。那人眼睛微睁,嘴里吐出的第一句话便是:“紫苏……快救我妹妹紫苏……” 梨江晓得雪里还有一个人,抓起了铲子继续将雪挖开,挖了片刻才挖到了一件黄色衣服的一角,又卖力继续挖下去,好一会儿,才将一个女子从雪里拖出来。 梨江本着救死扶伤的职责,按了按那女子的人中,无用,又试了一试她的鼻息,人还活着,只是呼吸很弱。 他又到那男子面前,试着救他,但,也许是因为被埋在雪里一时缺氧,那男子的意识不太清晰,只清醒了一会儿,便又马上昏迷了过去。 救人至关重要,梨江毅然放弃了这一日出来的目的,把小铲放回到牦牛身侧的袋子中,将那男子放在牦牛背上,自己背起那名女子,转身下山,就往家里赶。 月凌穆穆在宅子旁的自家种的青稞地和油茶地之间缓步走动,照料着它们,听到牦牛的叫声以后,提着水桶出了田地,走到正门口。 “今天这么早回来了?”她喜出望外,对那个熟悉的身影说道。 “月凌,快帮我一把!”梨江脱口,只对她这样说。 月凌穆穆这才开始注意到他背上背着的那个昏迷不醒的姑娘以及牦牛背上的昏迷男子,放下水桶,快步上前,“他们都怎么了?” “先把他们送到屋里去。”梨江暂时只能轻描淡写。月凌穆穆轻轻应了一声‘嗯’,便拉着牦牛到宅子里去。 将那兄妹二人放在一间屋里,月凌穆穆便赶到另一间房去,取来了梨江的药箱子,放在梨江身旁,立在一旁,看着梨江喂他们诊病。 “怎么样?他们……”看到他完了病,月凌穆穆关心地问道。梨江立起身,答:“男的没什么大碍,倒是他妹妹有些严重。” 回头,他看了看他们一眼,又说:“他们应该是寨子外的人,看起来也不像是部族的,应该也是雪域以外来的。” 月凌穆穆不由担忧起来,“他们都是外来人,这就不好办了啊……我们寨子里一向是不留外来人的。” 梨江无奈一叹,“我是医生啊,见到有人快死了不能不救。” 月凌穆穆问道:“万一族长知道了,把我们请过去审问该怎么办?” 梨江微微皱眉,心里全然没有主意,只道:“先把人救醒了再说罢……” 月凌穆穆垂眸,不说话了。 夜幕悄悄降临了,屋里有些昏暗,燃烧着的炉中火始终还是无法抹去暗色,月凌穆穆蹲在炉子前,照看着火。 “嗯……”身后传来一个低吟,月凌穆穆回头看去,看到男子睁开了眼睛,便起身靠近他,微笑着看着他。 “我这是……在哪里?”那男子望了望她一眼,又望了望四周,问道。 “你在我家里。”月凌穆穆回答。 男子用右手,缓缓撑起上半身,看了看旁边躺着的姑娘,又问:“是你救了我们?” “是我丈夫把你们救回来的。”月凌穆穆如实答道。 话音刚落,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梨江抱着些许干柴走进来,问她,“月凌,药煎好了没有?” 月凌走到炉子前,弯下腰,用一块粗布包住盖顶,掀起一看,答道:“刚刚煎好。”接着准备要把药罐子端出火炉。 “我来吧!”梨江把干柴放在炉子一旁,说道,夺过她手里的粗布,包住了药罐柄子,把药罐从火中端出,倾斜,分别往两只碗里倒出浓浓的滚烫的褐色药汤。 男子看着梨江,吐语:“是你救了我和我妹妹?谢谢你。” 梨江答,“你不用谢我,我是大夫,救死扶伤本来就是我的本职。” 药汤快要满了碗,梨江把药罐轻轻放在地上,小心端着一只,到那男子面前,那男子看了那只碗里冒着腾腾热气的药汤,道:“给我喝的?不用了,我现在感觉很好。” 梨江回答,“你还是听我的话,把药喝了吧!这叫‘巩固元气’。” 那男子没有办法,伸手,接过碗,吹了吹热气,试着啜了一小口,道:“好烫……” “先放在一边放凉一点罢。”月凌穆穆说道。 男子便把碗小心地放在身旁。 “你们从哪里来?怎么会遇到雪崩,被压在雪下?”借着这个机会,梨江问道。 “香港九龙,跟几个重庆人和上海人一起来西藏探险,后来……”那男子一边回想着一边说,说到最后,脑子里只有那一声挥之不去的枪响,便不再往下说。 香港九龙、重庆以及上海,这些地方,梨江非但没有去过,就连听也没有听说过,只是确定他们确实是从雪域高原以外的地方来的。 “我妹妹怎么样了?”忽然,那男子转移了话题,问道。 “她身上有伤口,头上也有被钝器打过的痕迹。”梨江如实说道。 那男子微微睁大眼睛,“她有没有生命危险?!” 梨江平静道:“暂时没有,我会医好她的,你放心罢。” 那男子碰了一碰碗壁,端起来,一口气饮尽,月凌穆穆也碰了一下另一只碗的碗壁,端着它走到昏迷着的姑娘的身旁,扶起她,喂她喝下。 “对了,报上你们的名字,你们毕竟是我的病人。”梨江说道。 那男子把碗放下,没有任何戒备,干脆道:“紫凤。我妹妹叫紫苏。” 第2章 梨江微微点头,在心里记了下来。 紫凤盯着他,也这样道:“我有权利知道救了我和我妹妹的大夫叫什么。” 梨江启唇,贝齿之间挤出两个字:“梨江……” 紫凤微微一笑,说了一句:“凤凰饮江水。” 梨江听不明白他的意思,无动于衷,只道:“现在很晚了,你好好休息罢。”又对月凌穆穆说,“月凌,给他们弄一下晚饭。”一转身,走出了房间。 紫凤看着他的后背,抿唇含笑,心里面暗忖:长得好看的西藏藏族男人,竟然不懂我在调戏他,有意思…… 月凌穆穆把两只碗叠在一起,端起药罐子出去了,紫凤扭头,看了看身旁依旧昏迷不醒的妹妹,低头暗暗叹息。 过了许久,月凌穆穆回来,端来了一杯清茶、一杯酥油茶以及一碗油拌面,放在小桌子上,她只拿着酥油茶到紫苏身边,同样是喂紫苏喝下。 紫凤看着冒着腾腾热气的油拌面,开始觉得肚子饿了,就不客气地吃了,吃完了还喝了几口清茶。 隔日,月牙寨里有一个右手受伤的中年大汉前来梨江家中,梨江端着他的右手正在看伤口,紫凤刚好从屋里出来,经过诊室,顺便看了诊室里的情况一眼。 那中年大汉陡然回头,看到了紫凤,看到他身上着外族衣服,一时神色木讷。“咋西叠列……”紫凤启唇,对中年大汉说着这句藏语。 中年大汉面无表情,也没有用这句话跟着问候他,仅仅是微微低下头若有所思。梨江放下他的右手,平静问道:“伤口还在疼么?” “有一点……”中年大汉答道。 “我再给你加点止疼的药吧,记得伤还没有好之前别喝酒了。”梨江道,从木匣子里取出一瓶药,用棉花沾一点药,涂抹在大汉的伤口上。 那药有些许刺激,覆盖在半愈合的伤口上时,那里就像被几根绣花针同时扎着一样,刺疼刺疼,令中年大汉不由皱眉。 梨江又取出纱布条,捆在有伤口的右手上,不忘嘱咐:“我还是那句话,伤口还没有愈合之前,不要让它碰到水了。” 中年大汉点了点头,“谢谢大夫了。”然后起身,留下一个布袋就离去了。紫凤看了那大汉的后背一眼,又看向诊室里的梨江,问了一声,“那袋子是什么?你不收诊金?” 梨江背对着他,收拾着药品和纱布条,答:“我们藏人彼此之间的互市或者酬劳,用钱也可,用等价的东西来换也可,不一定非要是钱才收。” 说着,他打开大汉留下的束口袋子,看了一眼,又马上回头,平静地问紫凤:“你抽旱烟么?”紫凤愣了一下,答道:“不……我没抽过旱烟,有纸片的话也许可以。” 梨江把袋子重新束口,走到紫凤面前,递给紫凤,“给你了。”紫凤不客气地拿了,但他心里很明白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对梨江道:“这么便宜白白给我?” 果不其然,梨江另有计划,回道:“替我打扫牛棚,也包括喂牛饲料在内,以及……打水和修屋顶。” 紫凤看了看手里的袋子,道:“这么点烟丝,你让我干这么多。”梨江让他心服口服,说道:“我家里不免费让不熟的人住,也不白白给外来人看病。” 紫凤认输,转身要走,梨江又对他说了一句话,“你妹妹还没有醒过来么?”紫凤只是看着前方,没有回答。 梨江当他是默认了自己的话,说:“我去看看罢。”出了诊室,踏着木楼梯上了楼。紫凤一直慢步走到了宅子外面。 只是过了一日而已,整个月牙寨里的人们茶余饭后几乎都在谈论着相同的事情,这件事,与梨江家有关。 梨江背着药箱子刚刚出诊回来,半路,被几个汉子拦住了,这几个汉子都是族长家里的奴仆。站在中间,个子略显矮了一点儿的汉子很客气地对他说,“大夫,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族长有请。” 愣了一愣,梨江大约猜出了族长派人请他去一趟的原因,便跟着他们走了。 踏着曲曲折折的青石板路,行了一段山路,梨江跟着那几汉子来到半山腰处一座很大的宅子前,一汉子敲开了宅门,引着他步入,引至客堂。 月牙寨族长吞弥素桑早已在那里等候许久了,一见梨江跨过门槛进来,她便打开金口,不冷不热地道:“大夫,请坐罢。” 梨江不敢坐,佯装不知道她的目的,问道:“族长请我来,是家中哪一个生病了?”吞弥素桑缓缓启唇,满口清泠:“我请你来,不是叫你来看病,是有一件事要问你。” 族长亲自问话了,梨江不好再佯装不懂,脱口说道:“族长是要问我家里最近来的客人的事?” “你是明白人,说吧,为什么带外族人回来。”吞弥素桑淡然质问道。 “一切都是偶然,我在雪山上遇到他们,看到他们被埋在雪下面快要死了,不得不救他们。”梨江将事情的起源轻描淡写一番。 吞弥素桑缓缓道:“你难道不记得,这里是只允许出去不允许带外人回来的么?” “我一直记在心里,这次带他们回来,完全是为了方便医治他们,等他们都健康好转,我一定会送他们出去的,族长请放心。”梨江镇定答道。 吞弥素桑沉思着,顾虑道:“我只怕你是引狼入室啊……” ——月牙寨里,有个奇怪的规定,即:村子里的人,只准嫁出去或者做买卖,外人不能入村子,这是为了保证这个村寨的血脉纯正。 建立这个规定的人,不详,但是这个村寨一直维持着这个规定不变。 以往,凡是外人入了村寨,在村寨里住下来的,都被族长派人抓起来斩首,到了这一任的族长,就比较开明。 “那个人,看起来是个老实人,应该不会在村子里随便留种。”梨江肯定道。 “你怎么能够这么确定?”吞弥素桑抬起头,盯着他,质问。 梨江坦言:“只是直觉。” 吞弥素桑轻轻哼了一声,轻蔑道:“大夫,你不是神明,直觉能有什么用。” 梨江垂眸:“我会看好他们的,等他们健康了,一定赶走他们。” 吞弥素桑无奈一叹,道:“行了,你回去吧!记得你刚才说过的话,要是那个外来的男人在村子里勾引了姑娘,你就要负责任!” 梨江微微点头,只说了一句‘那我回去了’便转身,大方迈步而去。吞弥素桑没有叫人拦他,任由他走出了客堂。 梨江直直往前走,正好央金索娜从一侧缓缓走过来,央金索娜愣愣看着他的后背,心里疑惑重重。 吞弥素桑从客堂里走出来,看到她,张口唤了她一声:“央金!你站在那里干什么?”央金索娜忙回头,看着现任的族长——自己的母亲。 “阿西大夫来我们家做什么?谁生病了?” “没有人。”吞弥素桑回答:“我只是问他话,因为他最近带了两个外人回来。” 央金索娜愣了愣:“外人……?” “一个男人和一个姑娘,那姑娘是这个男人的妹妹,他们遇到了雪崩。” 央金索娜听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她心里猜到了八分,微微一想,求母亲道:“阿西大夫是好人,妈妈别为难他。” “要是这个男人在村子里勾引姑娘并且留了种,阿西大夫是脱不开干系的。”吞弥素桑面无表情,严明道。 阿西,是梨江的姓,村寨里的人们都喜欢唤他做阿西大夫,唯有他的妻子月凌穆穆称呼他为梨江,但自从紫凤兄妹到村寨来了以后,称呼他为梨江便不是她的独占。 央金索娜再度看了一眼他即将消失的背影,心里头对住在他家里的外人起了好奇之心。耳边,吞弥素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担心他的话,就为他朝拜祈祷罢。” 话落的刹那,吞弥素桑转身,慢慢离开了央金索娜的身边。 梨江沿着青石板路走,回到了家里,经过了灶房,快步进宅子,把木箱子放在了诊室以后,又走了出来,溜到了灶房去,那灶房,正在炊烟袅袅。 “好香!我在外面就闻到了!”他挤到月凌穆穆身旁,高兴道。 月凌穆穆放下手中的筷子,轻轻推着他到了灶房门外,“你是第六次不遵守约定,狡猾的狐狸。” 梨江一脸无奈,道:“我只是看一看,没有偷吃。” 月凌穆穆认真起来:“不遵守约定溜进来,是狡猾的狐狸,偷吃是万恶的老鼠。” 梨江无言地立着,不动唇,怔怔看着她转身回到灶房里面。 紫凤绕过灶房,走过来,看到梨江呆呆立着,径直走上去问道:“大夫,你这是在做什么?” 梨江背过身,缓步朝屋子大门走,“没什么……” 紫凤听这一番话,更加感兴趣了,但最后还是忍住,没有多管闲事,抬步尾随着梨江走进了屋子里。 两个人坐在了方桌前,面对面坐着,梨江垂眸不语,紫凤直直看着他,紧紧盯着他姣好的面庞以及看起来很柔顺的长发。 第3章 片刻,一声也不吭地,梨江忽然抬起头,迎着紫凤的目光,紫凤却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心虚,仍是盯着他。 右手握着左手,梨江再度垂眸,启唇,一腔认真:“你妹妹的病情,看起来,似乎……比我想象的要重……” 紫凤也缓缓垂眸,启唇:“她是不是……永远都醒不过来了?变成了植物人?” 梨江无奈,实话道:“恐怕,是这样。也许她的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睁眼和动弹。” 紫凤暗暗握紧了拳头,不肯向老天认输地喃喃:“她是我唯一的妹妹啊……” “不管怎样,我尽力吧……”梨江安慰他一句。 这个时候,月凌穆穆端着午饭进来了,放在粗糙的桌案上,梨江抬起头,对她说:“今天,族长叫我过去。” 月凌穆穆愣了一下,问道:“族长叫你过去做什么?” 梨江接过她递过来的筷子,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你心里明白的。” 月凌穆穆瞥了紫凤一眼,眼眸里瞬间掠过一丝不安,却又不敢说出心里的感受。紫凤发现了她的目光,也发现她眼里的不安,暗暗猜透了她的心思,脱口:“看来,这个村子里的人不欢迎我……” 月凌穆穆勉强挤出笑容:“呃,不是的……其实……”没有说完话,紫凤就脱口打断了这番话,“今天我出门一趟,遇到村子里的人,他们对我的态度并不那么客气。” 梨江无奈,坦言:“因为你是外人,还是男人。我们这里一直流传着一个规定,外来的男子不可以住在这里,尤其是不能爱上这里的姑娘。” 紫凤闻言,忍不住挑眉嘲讽:“真是可笑了,我住在这里完全是因为我妹妹还在昏迷之中,兄长担心妹妹的情况而留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当然知道,我已经向族长解释一切了,所以以后,麻烦你不要独自出门,我出门采药或者出诊,你都要跟着。”梨江答道。 月凌穆穆坐下来,看着梨江:“族长的意思,是要你看好紫凤?” 梨江点了一下头,“嗯。” 紫凤爽朗应道:“那好啊,以后我出门就像你的影子一样跟着你。” 饭后,下午,梨江一个人在灶房里煎药,紫凤在屋外看到了炊烟,无所事事之余,走进了灶房,半蹲在梨江的身旁,看着火炉上的药罐子,奇道:“紫苏不是喝过药了么?你现在又煎什么药给她?” “不是,这是给月凌喝的。”梨江看着火候,答道。 “给月凌喝的?”紫凤觉得奇怪,在他眼里,月凌像是没有生病的样子,只是记得她的嘴唇很苍白。 梨江对他坦白:“月凌身体不好,常常咳嗽和头晕,也很虚弱。” 听了以后,紫凤大为明白,答道:“怪不得你们结婚这么久了,还没有孩子。” “我早就看开了,只要她活着,没有被高原雪域的气候弄死,就都好了。”梨江说着,拿着一块粗布抱住盖子顶,掀起盖子看了一看药罐里。 伟大的爱情…… 紫凤暗暗在心里喃喃了这一句。 药汤煎药了以后,梨江端着碗,抛下紫凤在灶房里,独自回到屋子,上了楼。紫凤立起身,缓缓走出了灶房,一到外面,抬眼就见一个年轻美丽的藏族姑娘骑着牦牛过来。 紫凤怔着,直到牦牛载着她到了面前。 牦牛停蹄以后,央金索娜双脚着地,从牦牛背上下来,看了看紫凤,紫凤也看了看她,但是不说一句话。 央金索娜缓步走到他面前,脱口:“真是没有礼貌,连‘咋西叠列’也不说一句。”紫凤淡淡一笑,答:“你好像不是来看病的。” “我是来看人的,听说有外来人到村子里来了,住在阿西大夫家里。”央金索娜直言。两只眼睛打量了紫凤几下,又自顾猜测起来,“你就是那个外来人,是么?” “你是谁?”紫凤不回答,只是问她。 “外来人,不配问我的身份。”央金索娜有些高傲地回答。 紫凤对她的身份也不怎么感兴趣,既然她不打算说,他也不再追问,丢下她,一转身,径直往屋里走。 央金索娜也不搭理他,立在原地,扬声大喊:“阿西大夫!阿西大夫!” 梨江正坐在月凌的房间里,为月凌吹着碗里的热气,一听到叫唤声,忙搁下碗,下了楼,到了楼下,与紫凤迎面相对。 “阿西大夫。”央金索娜自顾走了进来。 “咋西叠列,央金小姐。你来我家有什么事?”梨江脱口。 央金索娜直言:“妈妈说,你带了外来人回来,让他们住在自己家里,我过来看看。”梨江立即看了一眼身旁的紫凤。 “这位先生就是我带回来的外来人,央金小姐看过了就回去罢。”他道。 “见了一个,还有一个没有见呢!妈妈说,一共有两个外来人,是兄妹。”央金索娜不依不挠,说道。 梨江没有办法,实话告诉她:“他妹妹还在昏迷当中,我正在想办法让她醒来。”央金索娜一听,吃了一惊,“那么严重……?” 紫凤脱口,对她道:“我妹妹生死未卜,不方便让你见,你回去罢。” 央金索娜回道:“这么可怜的姑娘,我更加是要见见她的。”又对梨江求道:“阿西大夫,让我去见见这个可怜的姑娘吧?” 梨江不敢直接赶她走,只好应了她的要求,“央金小姐跟我来罢。”转身,径直引着她上了楼。紫凤放心不下自己的妹妹,也跟着上了楼。 梨江走进一个房间,立在床前,央金索娜走了过去,坐在床沿,看着始终闭着眼没有醒过来的紫苏,抓住她的一只手,对她道:“可怜的姑娘,怎么病成了这个样子?等我去朝拜了,一定在山神面前为你祈福。” 立起身,央金索娜又对梨江说:“我理解你为什么带他们回来了,回去以后,我会对妈妈说的。”转身,起步,走了出去,梨江特意送她下楼。 送走了央金索娜,梨江往屋子大门走,紫凤倚着门框抱臂着,问他道:“这位央金小姐是什么人?” 梨江跨过门槛,回答:“是族长的女儿。”顺便告诉他,“她还有一个弟弟,叫多吉,得罪了她一个姑娘不要紧,得罪了她弟弟就会有麻烦的,你要小心一点。” 紫凤不回答,抿着唇。 梨江走进宅子里几步后,忽然回头:“对了,你今天打扫牛棚了没有?” 紫凤一愣,垂下双手,启唇:“你真的要我去为你的牛打扫住处么……?” “等价交换,这个道理你是懂的。”梨江理所当然地回答。 寄人篱下,紫凤别无选择,只好硬着头皮接受了他的要求,“好吧……我这就去帮你打扫牛棚。” 梨江提醒他一句:“牛粪可别扔了,把它们铲了放在通风的地方,等它们干透了,就搬到柴火房去,烧火的时候用得着它们的。” 紫凤听罢,走出去了,在牛棚一旁,拿起了一把扫帚,在牦牛身旁漫不经心地打扫,看到水槽空了,加了两桶水,顺道在棚子里加了两捆草。 牛蹄旁,正躺着几块牛粪,紫凤用铲子铲起了第一个,暗暗无奈一叹,走出牛棚,放在通风的地方,屡次如此。 干完活儿,洗了手,回到宅里,他对安然坐在桌子前喝茶的梨江道:“你的牛棚里只有一头公牛,怎么不给它配一头母牛呢?” 梨江轻轻把杯子放在桌案上,“它是我出门采药时的伴侣,也是我的坐骑,我不是要它做种牛,自然不需要配一头母牛给它。” “以后它老死了,你就还有一头壮牛呢……”紫凤道。 “它老死了,我再买一头。”梨江镇定答道。 紫凤沉默了,片刻以后,又启唇:“看来,大夫你也有吝啬的一面。” 梨江垂眸,直言:“牛太多,打扫起来麻烦。” 紫凤扬起浅浅一笑,认输道:“也是,是我多管闲事了。” 梨江把躺在桌案上一角的一叠纸拿起来,递给紫凤,紫凤看着,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这是给你拿去卷烟丝用的。”梨江解释道。 紫凤不客气地接过了,当下抽出了一张纸,撕出一个方形来,再从怀里掏出一个束口布袋,从袋子里取出一点儿烟丝,放在方形纸片上,压着烟丝将纸片卷起,舔了舔末尾边沿,用唾液当做浆糊粘住。 他随后,把纸棒夹在两指之间,东张西望了一眼,问道:“有没有火……?”梨江无奈,掏出一只方形的、看样子有些古旧的铜质打火机,同是递给他。 紫凤叼着卷烟,一只手按下打火机按钮,另一只手遮住火苗,卷烟一端冒出了烟雾,紫凤开始吐云吐雾,将打火机还给了梨江。 然后,他走出屋,蹲在门口悠然的吐云吐雾着,过了片刻,对屋里的梨江说道:“这烟丝挺好的,算上等货罢,那男人从哪里弄来这么好的烟丝?” 第4章 这句疑问,梨江答不上来,紫凤也没有再问,一直抽着烟,烟灰落到他脚边的地上,他看着外面,慢慢回想着自己当日遇难时的事故,心情突现复杂。 焦家是开赌场以及放高利贷的,紫凤是焦老爷子之孙,这次,他和妹妹紫苏遇难,全然是因为遇人不淑,而现在,他心里既担心着紫苏的情况,又担心着远在香港的焦家。 爷爷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以为自己和妹妹死了,而由此染上重病?焦家上下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开始明争暗斗?焦家,会不会因此被唯利是图的人趁虚而入? 三个问题,连在一起,一时令紫凤苦恼不已。 陡然,一只手从头顶上伸下来,夺走了紫凤叼在嘴边的卷烟,紫凤抬起头,迎着的是梨江的面庞。 “要烧到你嘴巴了。”梨江平静说道,弯下腰,把卷烟往地上摁了一摁,将火星熄灭。紫凤又直直望着前方,不吭一声。 梨江瞧了瞧他的神色一眼,看出他心里有事情,便问:“在想什么?” 紫凤立起身,只说一句‘不关你的事’就大步走了出去,梨江叫住他,“你不能自己一个人离开我家!” 紫凤回头,“我只是到你家田地去转一转。”话罢,继续迈步往前走,没有停步。 宅子一旁的不远处,一片绿油油的青稞在风中微微弯腰晃动,紫凤站立在陌上,眼睛望着它们,心却不在它们之上。 入夜的时候,月凌穆穆开始在灶房烧热水,水烧开了以后,她舀起,放入盆子里,又在盆子里加了一些凉水,端着这半盆水往屋内楼上走。 紫凤正好入屋,上楼,看到前方的月凌穆穆,出声一问:“这是……要送去给我妹妹紫苏的么?” 月凌穆穆点点头,“嗯!是帮她洗脸的。” 紫凤走上去,自告奋勇道:“我来帮你端进去吧!” 月凌穆穆笑道:“不用了。锅里还有热水,你要是想帮忙,就打半盆送到我丈夫的房间好了。” 紫凤往回走,下了楼梯,出屋,过了一会儿,端着一只盆回来,上了楼,来到梨江的房间,那时房门大开,他径直进去了。 梨江回头,看到端水来的人是紫凤,愣了一愣,问道:“月凌呢?” 紫凤坦坦荡荡地走到他面前,把水盆轻轻地放在地上,回答:“她端着水,去帮我妹妹擦脸去了,叫我代替她帮你端水来。” 梨江没有计较,说道:“这倒也是,女人照顾女人最方便了。”话落,取下了挂在架子上的毛巾,半蹲着,将它浸入水中。 紫凤立在一旁,看着他捞起湿漉漉的毛巾擦脸,看着他擦完脸了把毛巾拧干以后又把脸拭干,就像是他家的侍从一样,只是看着,不说话。 梨江起身,把毛巾晾起来,紫凤也在这个时候弯下腰,准备要端起水盆。梨江回头,对他说,“不用劳烦你了,我自己去倒水就好了。” 一端起水盆,梨江从他身侧经过,走了出去。紫凤看着他走出去,心里若有所思起来,呆了片刻后缓缓起步,到了另一个房间。 那里面,月凌穆穆端起水盆,正走向门口,紫凤止步问她:“已经洗好了?”月凌穆穆含笑应答,“嗯,已经洗好了。” “大夫也洗好了,刚刚下楼倒水去了。”紫凤告诉她。 月凌穆穆垂眸,心里了然,缓步走出了房间。 紫凤靠近床前,在床沿坐下,看着自己的妹妹紫苏。躺在床上的紫苏闭着双眼,仍然平静地睡着,在紫凤眼里,她现在就是童话里的睡美人,不知何时醒来,让自己很担忧。 “紫苏,你醒醒啊……”紫凤不由抓住了她一动不动的右手,不由低声喃喃起来,“我们回家……” 躺在床上的紫苏丝毫闻声不动,仍旧是睡得很沉,任紫凤怎么低声呼唤,始终是像蜡像一般一动不动。 “我的妹妹……跟我一起回家……”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紫凤满面担忧与痛苦,越发握紧妹妹紫苏的右手。 第二天,月凌穆穆一如往常地到这个房间来照顾紫苏,刚到门口,看到房门大开,不由心里生奇,便快步进了房间,一看,发现紫凤坐在床前的地上睡着了。 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月凌穆穆松了一口气,半蹲在紫凤面前,扯了一扯他的衣服,唤了他一声,“紫凤!紫凤!醒醒啊!” 紫凤缓缓睁开眼,揉了一揉眼,看着月凌穆穆,“早上了?”月凌穆穆应答,“早上了,你怎么睡在这里?” 紫凤仔细回想了一番,立起身,道:“昨晚我过来看她,试着叫醒她,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月凌穆穆忙问他:“紫苏有没有什么反应?” 紫凤失望一叹,道:“没有……” 月凌穆穆安慰他:“别急,慢慢来,只要她还有呼吸,终有一天会醒过来的。” 紫凤走了出去,下楼,出了宅子,打了一盆水洗脸漱口,返回屋子时,看到梨江正把早饭轻放在桌子案上,依旧是——糌粑和酥油茶。 他大步走过去,抓起碟子里的糌粑,咬了一大口。梨江站在他旁边,抿了一口酥油茶,然后对他说:“一会儿我要出去采药。” 紫凤心里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没有说话,一口接着一口地吃着糌粑,再拿起案上的碗,喝起酥油茶。 过了一会儿,他们俩人一起出门,梨江仍然像往常一样带上自己的牦牛,那牦牛的颈项上挂着铜质牛铃,一路响着清脆的铃声。 紫凤悠哉地走在他的身后,跟着他穿过村寨。村里的人们,仍是以奇怪和漠然的眼光盯着紫凤看,紫凤似乎是开始习以为常,全然不把这样的眼光放在心里。 “阿西大夫……”一旁,有一个女人叫了梨江一声,梨江回头,疑惑地看着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瞥了紫凤一眼,低声神秘兮兮地道:“这个人是外来的,你让他住在自己家里可要小心一点呀……” 梨江浅浅一笑,回道:“没事,不是坏人呢!”抬步继续往前走了。 紫凤在他们身后,虽然听得不太清楚,但心里已然猜出了那个女子说的是什么,没有在意,一直跟着梨江走。 出了村寨,他们踏着草地走,忽然,几个孩子奔跑了上来,看了看紫凤,又围绕着紫凤用藏语唱着童谣。 这首藏语童谣,只要梨江听得明白,他止步,对着那些孩子一脸肃然道:“别瞎唱!快回到你们妈妈的身边去!” 这些孩子不敢惹怒梨江,一听这句话,马上就跑开了,跑回了村寨去。 紫凤心里很好奇,问梨江:“刚才,他们唱的什么?” 梨江带着牦牛继续往前走,只道:“没什么,你别往心里去。” 紫凤回头,看了看那些跑远了的顽童,迈步跟上梨江。 穿过草地,穿过小树林,梨江寻觅着药草,紫凤不懂得这一行,只是跟在他身后,看看四周的自然景色,特别无聊的时候就摘了一把野草喂跟随而来的牦牛。 梨江采药时,看到旁边有枯枝,也会捡起来,回头唤了紫凤一声,百无聊赖的紫凤闻声,看了过去,梨江便把枯枝抛给了他。 紫凤接住,举起来看了看,疑惑不解:“这是什么药材?长得跟树枝一样……”梨江不怕他知道真相,坦言:“柴火,带回去烧火用。” “……敢情我是来帮你收柴火的?”愣了一下,紫凤微微嘲讽。 “你跟着我也没事干,捡柴火正好不让你无聊了。”梨江平静答道,直起腰,继续往前面的山道走。 紫凤再度举起握在手里的枯树枝,无奈轻叹一声,跟着梨江往前迈步。 山路一侧的斜坡下方,是怒涛滚滚的川流,波澜起伏不息,一旦失足滚落下去,就会马上被卷走,没有活的希望。 在它的对岸又是陡峭的山壁、高高的大山,山体遍地生长的树木,几乎也与紫凤身侧周围的树木一样,是参天的长叶松。 紫凤看了它澎湃的样子一眼,往前挪步着,一边跟着梨江走,一边捡起地上的枯树枝,抱在臂弯里。 下山的时候,紫凤已经捡了一大捆柴火了,将它们捆在一起,由牦牛驮着。梨江领着他走进一片广阔的草地,远处,也正有一群黑牦牛在悠闲吃草。 它们并不是野生的牦牛,它们的主人是坐在附近一块小石头上、一只手摇动着转经筒的老奶奶。那转经筒上,刻着佛家六字大明咒,每转动一次,就代表念诵一遍。 梨江望了那里一眼,疲乏的他不再往前走了,就地坐了下来,紫凤一见,仰头看了看蔚蓝晴空,也不走了,跟着坐在了旁边。 过了一会儿,梨江往后躺了下去,平躺在柔软的绿草上,他的牦牛在他身旁吃草,他摘了一把草,饶有兴致地举着,晃了晃,逗逗牦牛。 他的牦牛放着蹄子下的嫩草不吃,跑去主人那里,咬了一口主人手里的草,他趁它咀嚼着嫩草的时候,抚摸着它的牛脸。 紫凤屈起左膝,左肘垫着膝头,托着腮,直直看着梨江逗牦牛。梨江没有主意到身旁人的目光,逗了一下牦牛就闭眼小憩。 紫凤有时东张西望看着附近的景色,有时低头发呆,牦牛走到他身后,跪下蹄子,他抬手抚摸了几下牛头,靠在它身上,背部压着它身上的长毛。 许久以后,远处那一群黑牦牛离开了,梨江的花白牦牛歇息够了倏地立起,紫凤也跟着撑起上半身。 他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了身旁的梨江,看到梨江还在小憩,便伸手轻轻扯了一扯他的袖子,催唤着:“喂,大夫,快要下雨了,回去了吧?” 梨江没有动静,睡得很熟。 “大夫……”紫凤又唤了一声,看着梨江恬静的睡脸,忽然靠了过去,俯视着他,一时情动使他情不自禁地用左手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 第5章 天边的阴霾越来越浓厚,梨江家的花白牦牛走在前头带路,其后跟着的紫凤背着嗜睡不醒的梨江往村寨的方向赶。 当月牙寨在前方不远处的半山腰上出现时,梨江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是在紫凤的背上由紫凤背着自己走回去,不由惊疑:“呃?我什么时候劳驾你背我?” “你没有,是我主动的,因为快要下雨了,叫你叫不醒。”紫凤回答。 梨江抬头,看了看天空,看到乌云聚拢起来,没有对紫凤产生误会。他醒了以后,紫凤便松开手放他下来。 双脚着地,梨江快步走起来,拍了一下走在前面的牦牛的背部,催着它走快一点儿。雨水降下来之前,紫凤和他顺利地回到了宅邸。 月凌穆穆在家,在门口等待着他们二人,见到他们,万幸道:“你们回来得真及时,马上就要下雨了呢……” 梨江把挂在牦牛身侧的粗布袋解下来,抛给月凌穆穆,接着又解下捆在牦牛背上的那一捆柴火,抱着,缓步走向柴房。 “把牛牵到牛棚去了罢。”月凌穆穆对紫凤说。紫凤把手放在弯翘的牛角上,轻轻推了推,那头牦牛便跟着他往牛棚处走。 雨,淅淅沥沥地从天上降落下来,湿润了高原土地,月凌穆穆把房间里敞开的窗户掩上了,紫凤依然是坐在床前陪着紫苏,生怕她发烧,偶尔抬起手抚一抚她的额头。 下雨天,梨江一个人呆在诊室里,逐个拉开药柜上的小抽屉,把先前晒好的药材按名称分配到不同的小抽屉内。小抽屉里,哪种药材用完了,他也要检查一番。 静静的楼上,静静的房间里,趁着梨江在楼下的诊室打理着工作上的事情,紫凤忽然问了月凌穆穆一个问题:“你和大夫是什么时候相爱的?” 第一次听闻这样的问话,月凌穆穆愣住了。 紫凤抬头,看了看她的神色,缓缓说道:“我没有恶意,如果不想说,就当我没有问过好了。” 月凌穆穆忙说:“不,不是不能说,而是并不是什么美丽的故事,也许会让你失望,因为……我真正认识梨江的时候是我们结婚的前一天……” 紫凤陷入了沉默,片刻以后,猜测道:“是父母操办的传统婚姻么……?” 月凌穆穆微微一笑,“也不是,我爸爸原来是帮族长家种青稞的,我跟着他一起干活,不过我身体差,也干不了什么,后来我爸爸死了,族长想把我赶出去……” 紫凤平静看着她,平静听着,忽然一问:“然后呢?” 月凌穆穆继续说道:“我自己收拾东西准备要走的时候,族长把我叫过去了,央金小姐那时也在那里。族长对梨江说,如果不娶央金小姐就只能娶我,那个时候,我浑身脏兮兮的,梨江走过来抓住我的手就带我回来了,第二天,我们就结婚了。” 紫凤低头,再度陷入沉默,片刻后,吐出一句嘲笑:“大夫……真是一个很随便的人,就算是结婚也都这么随便……” 月凌穆穆垂眸:“我当时就很明白了,他不爱央金小姐,不肯入赘族长家。” 紫凤盯着她,继而又问了第二个问题,“结婚之前,你们见过面?” 月凌穆穆轻点了一下头,答:“嗯!因为爸爸请他给我看过病。”然后扬起幸福的笑容,说了一句,“那个时候从来没想过会跟他结婚。” 紫凤面无表情,盯着她幸福笑容的目光越发析出些许嫉恨,等到发觉自己的心理不对劲时,他赶紧将目光收回,垂眸着,又看了看紫苏的面庞。 陡然,一阵咳嗽声响起,紫凤抬起头,看了看月凌穆穆,见她捂住胸口咳得很厉害,急忙问道:“你怎么了?” 月凌穆穆剧烈咳嗽着,艰难地启唇:“下雨天,天气变寒凉的时候,我的咳嗽症就会发作……” 紫凤急忙立起身,奔出房间,在走廊上,靠着楼栏冲楼下大喊了一声:“大夫!大夫!”梨江很快奔了出来,疑惑地仰望着他。 “月凌咳得很厉害!”紫凤大喊了一声。 “我马上就来!”梨江回答着,快步奔回了诊室,取了药以后便奔上楼。 入屋,梨江把一粒药塞进月凌穆穆手里,又替月凌穆穆倒了一杯暖开水让她送服,然后到隔壁的房间取来了一件衣服,披在了月凌穆穆的双肩上。 “没事了,一下就会好了。”梨江温柔地安慰着还在咳嗽的月凌穆穆,右手抬起来,亦是温柔地抚在她的额头上。 紫凤立在一旁看着,心里的感受很复杂,片刻,缓缓转过身,走出了房间,靠着楼栏,望着楼下,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房间里的咳嗽声渐渐息止了,梨江走出来,直接下了楼。紫凤看着他的身影,眼里不由自主地浮出觊觎的憧憬以及彷徨,直直看着梨江步入诊室里面。 毕竟不是女大夫,长得好看也无用…… 现在最重要的是无论如何都要把紫苏叫醒,然后一起回家去…… 这个不欢迎外来人的地方,长久赖着也没有任何意义…… 紫凤心里慢慢默念着这几句话,为自己打消莫名的憧憬找了极好的理由,一回头,看了看房间里的月凌穆穆,之前的不对劲心理没再出现。 雨停了以后,晴空再现,紫凤将采回来的新鲜药材切成碎块,放在宽而扁的筲箕里,均匀摊开,放在日光下晾晒。 他刚回过头,准备进屋,就见央金索娜侧身骑着牦牛缓缓过来,站立着不动。 “阿西大夫!”侧身坐在牦牛背上的央金索娜也看到了立在前方的梨江,脱口唤了一声,快到他跟前时,从牦牛背上下来。 “央金小姐这次来,又有何贵干?”梨江脱口问道。 “我来看看那个可怜的姑娘,她醒了么?”央金索娜说道。 梨江回答:“紫凤还呆在村子里,这说明什么,你应该懂的。” 央金索娜微微睁大眼,显然是在吃惊,脱口一声:“这个姑娘到底是得了什么病,睡了这么久都没有醒来?会不会是灵魂被魔鬼勾走了?” “央金小姐,我没有办法回答你的问题,不过,我会想办法让她醒过来的。” 梨江话音刚落,正好月凌穆穆从屋里走出来。月凌穆穆看到来客,莞尔道:“央金小姐又来拜访我家了,进屋坐吧?” “不坐了,我来看看那位生病的姑娘。”央金索娜直言。 月凌穆穆微微一愣,含笑说道:“只是一个外来人,央金小姐竟然会关心一个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外来人,真是少见了呢……” 央金索娜解释道:“因为她看起来病得很重的样子,我从来没有见过病成这样的连大夫都不知道情况的病患。”语气中,又有些无奈。 紫凤走出来时,正好听到这句话,跨过了门槛,淡然脱口:“原来是来凑热闹的,那么很抱歉,我妹妹需要静养,不能被闲杂人等打扰。” 月凌穆穆愣了一愣,央金索娜也愣住了,月凌穆穆对她赔笑道:“他的意思是……病人病得很重,不能经常被人打扰。” 央金索娜答道:“我已经去山神那里祈祷过了,妙莲寺也去了一次,神明会保佑她醒过来的。” 梨江想了一想,问了一声:“族长现在有什么想法?” 央金索娜直言:“他们兄妹又是外来人又是汉族人,妈妈还是那样不喜欢他们,叫你赶紧把紫苏的病治好了,让他们早点离开村子。” 梨江无奈一叹,说道:“想要把一个人的病治好,急是不行的,得要慢慢来才能转好。”又请求道:“央金小姐,麻烦你劝劝族长,治好病是不能操之过急的。” 央金索娜微微点了一下头,接着,就走进屋里,上楼去了。 紫凤想要阻止她,梨江一把将他拉住,他眼睁睁看着央金上了楼,无法阻止之下,回头看着梨江,“为什么要让她上去看紫苏?!” 梨江平静答道:“她是族长家的千金,如果惹她生气了,就没有人替你们兄妹俩在族长那里说几句好话让你们多留一段日子了。你难道希望族长派人把你和昏迷的紫苏一起赶出这个村子么?” 紫凤沉静下来,为了治好妹妹的病,忍住了,没有去阻止央金索娜。梨江把手松开,转过身去,继续弄他自己的药材。 紫凤直直看着他的后背,看着他在忙碌,微微发起了呆。 月凌穆穆走到梨江身边,告诉一声:“我去湖泊边走一走,散散心。” 梨江抬起头,看她,应允了:“去吧,散步对你身体好,不过……要小心一点,记得别太晚回来。” 月凌穆穆递上一个微笑,转身就走,从紫凤身边经过了。 紫凤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无所事事,百无聊赖地发呆,忽然,一只手端着一盆碎药材递到了他的面前,他抬起头,看到的是梨江的面庞。 “你这么没事干,帮个忙。”梨江启唇,这样说道。 无非是将药材倒在筲箕里均匀铺开晒在阳光下,举手之劳,紫凤没有推辞,接了盆子立起身,跟着梨江一起干活儿。 第6章 许久,央金索娜从宅子里出来了,对梨江说道:“阿西大夫,那么我就回去了。”梨江回头,微微点了一下头。 央金索娜骑坐在牦牛背上,一拍牦牛臀部,牦牛即刻载着她走了。 紫凤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禁不住喃喃一句:“最好以后都别再来了……” 梨江就立在他身侧,听到这句话,奇道:“你很讨厌央金索娜么,听你的口气,好像很不高兴见到她?” 紫凤直言:“我是不喜欢有人好管闲事跑来围观我妹妹的病情,分明不是她家的事,她三番五次地来,我看不过去。” 梨江面不改色,答:“她是族长的长女,难得这么好心地为一个外来的汉族女子去真心地祈祷,你这样不欢迎她,会很伤人。” 紫凤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听他的话,迈步走进了宅子里,上了楼,往紫苏的房间去。坐在床沿,紫凤看到紫苏的怀里揣着一个精致的绣花荷包,好奇之下,拿起来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一串天珠护身符。 他举起手,想要把它扔掉,但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收手,再度打开绣花荷包,把荷包放在枕头下面,把天珠护身符替紫苏戴在了手腕上。 快到傍晚的时候,月凌穆穆还没有回来,梨江很担心自己的妻子,就唤紫凤去湖泊找一找月凌穆穆。 紫凤心里本意是不想去,看到梨江似乎很心切的样子,心里莫名地拿下了初衷,暗暗一叹,什么话也不说就离开了梨江的家。 去湖泊,他不认得路,在径道上遇到年轻姑娘时,因为担心会被别人误会是搭讪,没敢拦住她向她问路,可遇到了小伙子或是老大爷,却总是遭到冷淡甚至是得不到回应。 对于这个不欢迎他的地方,他是越来越厌恶了,几乎马上就想离开这个村寨,偏偏紫苏仍是昏迷不醒着,令他只能硬着头皮强忍住这份压力。 前方,径道分成了两条岔路,紫凤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凭着直觉往右边的岔路走,刚只走出了五步,他身后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紫凤?你要去哪里?” 紫凤回头,看到月凌穆穆缓缓从另一条岔路走上来,当下止步,回答道:“梨江叫我出来找你。” 月凌穆穆说:“他敢让你一个人出来找我,一定是很担心的,咱们赶快回去罢。”便往紫凤走过的那条路而行。 紫凤退回去,跟着她一直走,顺便问一声:“你只是去湖泊岸边散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月凌穆穆一边走,一边实话道:“我散步了一下以后就去山神碑那里了,一段路来回花了些时间。” 紫凤没有再说话,跟随着她,沉默着回到了梨江的家。梨江看到月凌穆穆平安地回来了,欣喜万分,同是问月凌穆穆为何这么晚才回来,月凌穆穆也同是那样回答了。 紫凤直接走进宅子里,来到方木桌前,桌案上空空的,什么东西也没有,他正巧有些口渴了,东张西望了一下,也不见壶子,便回头,打断梨江与月凌穆穆的谈话。 “喂,梨江大夫!哪里有水?我口渴。”他大咧咧地朝他这样喊着。 梨江回头望了屋里的紫凤一眼,对面前的月凌穆穆说:“我去给这个麻烦的男人烧茶,你先进去休息。” 月凌穆穆轻轻地点了点头,缓步走进了屋里。 “哪里有水?”紫凤看到她进来,再度问了一声。 “梨江已经去烧茶了,一会儿就有了,你先忍一忍吧?”月凌穆穆告诉他。 紫凤在桌子前坐下,趁着无聊,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了一片小纸,又掏出了小袋,取出一点儿烟丝,做成了简单的卷烟,夹在两指之间。 月凌穆穆见了,很会意地拿来了铜质的方形打火机,紫凤接了打火机就点燃卷烟露在外面的一端,又把打火机放在桌案上,自顾缓缓吐云吐雾。 过了许久,梨江端着一壶清茶回来了,放在桌案上,掀起盖子,把盖子放在壶子一旁,让从壶子里冒腾出来的热气缓缓散去。 屋子里,清茶的热气与卷烟的烟雾缠绕在了一起,缓缓上升,时间也在此间,一点,一点的流逝,紫凤捏着烟头,很习惯地要往桌案上摁,只差一点儿就要碰触桌案,被梨江抓住手腕及时阻止。 “这样不好的习惯,不能留在我家里。”这个男子,用严肃的目光盯着他,语气跟往常相比,却是多了一份严谨。 紫凤抬起头,看着梨江的面庞,道了一声‘不好意思’,就把手收了回去,起身离开位置,走到屋外,弯下腰,把烟头熄在了地上,再回到屋里。 到了夜深的时候,月凌穆穆从房间里走出来,敲了敲梨江房间的门,唤了梨江几声,但那时候,梨江已经睡熟了,房间里没有人声回答。 月凌穆穆随即走开了,下了楼,提着一盏灯,在楼下的诊室里,拉出药柜里的一个小抽屉,小心翼翼地将丝线状殷红色藏红花取出了一小撮,放在杯子里,然后提着灯拿着杯子出了诊室,到灶房去了。 烧了一壶热水,注入杯子里,很快地,杯里变成了一片血红,等到不太烫手的时候,月凌穆穆就将这杯藏红花水喂给紫苏服下,反复将杯中三五条红丝冲泡,最后连带红丝也让紫苏一并喝进肚子里去。 藏红花和虫草这两种药材,梨江通常不随意给外人用,都留给月凌穆穆,因为月凌穆穆极为需要这些药材调养身体,在这方面,梨江显得很自私。 紫苏昏迷不醒,月凌穆穆知道她更需要这种珍贵的藏药,背着梨江深夜取药冲泡它,喂给紫苏喝,也是出于无奈之中的无奈。 出了紫苏的房间以后,月凌穆穆准备把杯子拿去洗干净,她要把残留在杯子里的藏红花的气味消除掉,不让梨江发现,梨江的鼻子对于药材极为敏锐,是很容易就嗅出来的。 下楼时,她也特意把脚步声放得很轻,下到了第三个阶梯的时候,她被身后陡然响起的男声惊吓住了。 “月凌,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月凌穆穆猛地回头,看到上头楼梯口上立着一个人,由于很昏暗,她看不清楚对方,不过,对她来说,那个声音怎样听都不像是自己丈夫的声音。 “紫凤……?”她猜测地问了一声。 “嗯。”上头楼梯口上立着的那个人轻轻应了一声,走下来,到她身边,又疑惑道:“这么晚了,你怎么又上又下来来去去?” 月凌穆穆晓得他知道了自己在这个深夜的举动,道歉着也同时请求他:“不好意思,我已经走得很轻了但还是把你给吵醒了,不过,麻烦你不要把我今晚的事告诉梨江。” 紫凤其实并没有睡着,之前还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夜晚很寂静,门外的响动纵然是小小声,他的耳朵也能察觉到。 他对她说:“我听到你叫梨江,但是你没叫醒他就下了楼,然后又回来了,现在又下了楼,本来我可以当做没听见,不过后来觉得太奇怪了才出来看看。” 月凌穆穆垂眸,答道:“没事,我只是拿些东西给你妹妹喝而已。” 紫凤很感兴趣,问她道:“你给紫苏喝什么?” 月凌穆穆说了实话,“是梨江给我调养身体的珍贵药材。” 紫凤微微吃了一惊,“你把自己的药分给了紫苏?那万一不够用了,你……” 月凌穆穆很是平静,说道:“没关系的,只要能治好紫苏,我其实也没什么。”又加嘱咐一句,“你可不能告诉梨江,这样会增加他的压力。” 紫凤异常无奈,微微点头。 月凌穆穆又对他说:“回去睡吧!我把杯子洗干净了就回去睡了。” 紫凤看着她的暗影缓缓地往楼下去,片刻以后,才缓缓抬步返回房间,掩上房门,躺回场上,在床上,他还是无法睡着。 睁着眼,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紫凤心里想着两件事,第一件事自然是紫苏的病情,第二件事,是他一直不敢确定的事——这件事,与梨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时间越久,他越是不想离开这个宅子,倒不是在这里住得舒适,而是因为梨江。他好好地呆在香港的时候,美女见过不少,泡妞也是经常的事,虽然有时也对同性戏言过,但他一直坚信自己是爱女人的,如今,他开始觉得不了解自己了。 梨江有一张俊秀的脸,在高原雪域里出生以及成长,皮肤并不白,紫凤睁眼还是闭眼,怎样都不能将这个男子想象成是女人,但却是鬼使神差地对他很喜欢,很喜欢。 这种感情就像是爱情,或许,这其实就是爱情,紫凤自己并不确定,一直,一直,都在苦恼着,不断扪心自问,以至于没有睡意,脑里,已经被这件事完全占满了。 不去想的唯一办法就是早点带着紫苏离开这个村寨,再也不要回来,再也不要见到那张面孔,再也不要想起那个名字叫做梨江的大夫。 紫苏不醒,他每日都得面对着梨江,每日都得呆在这个村寨,每日都得叫着那个名字,心里的打算远远不能够实现。 举起双手,完全捂住脸,他不由觉得这是上苍送给他的惩罚,惩罚他在香港时那些轻浮无度、过于骄奢欺人的生活。 第7章 一个晚上过去很快,他只在太阳从东边探出头的时候稍稍睡下,只睡了半晌,醒过来的时候,听到外面的走廊响起的靴子声音。 本来可以补觉,但因为这个靴音,他下意识地起床,很快地穿上衣服,拉开房门,走到楼栏旁,看着一个一袭藏袍裹身的男子的后背,只是看着,不吭一声。 楼下,月凌穆穆抬起头看了看,冲他叫唤了一声,“早啊紫凤,早上有点冷,快点下来喝点酥油茶暖一暖。” 正在下楼的梨江回头,平平静静地看了楼栏旁的紫凤一眼,又直接往下走,一直走出了宅子。 紫凤缓缓下楼,跟着走出了宅子,走到梨江身后,梨江打了一盆雪水,正在洗脸,紫凤只是站立着,一声不吭。 梨江把脸擦干,把盆里的雪水泼了出去,一回头,看到紫凤,就把空盆子递给他,按照平常,他是马上进屋去吃早饭的,此刻,递了盆子过去以后却是没有马上走,两只眼睛直直看着紫凤的脸。 “昨晚发生什么事情了?”盯着那张面孔,他疑惑问道。 紫凤愣了一下,答道:“没有,昨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那你怎么一个晚上都没有睡?你的脸色都告诉我了。”梨江脱口直言。 大夫不愧是大夫,连我有没有睡都看得出来……紫凤心里暗暗忖着一句,只答道:“我担心紫苏的病情。” 梨江露出一脸无奈,安慰他一句:“我会让她醒过来的,你好好照顾自己,别添乱子让我手忙脚乱。”随即进屋。 紫凤再度看了他的背部一眼,自己打了一盆雪水,洗脸。 中午以后,天气一如往常地开始转热,梨江把一边袖子脱了下来,还是像往常一样晾晒药材,紫凤也脱下外衣,穿得很单薄,坐在门外。 “等一下去洗澡吧!”身后,背对着的紫凤的梨江忽然开口。 紫凤听见是听见了,但只是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你去不去?”梨江回头,问了他一声。 紫凤看着远处,缓缓回答:“哪能不去……” 河边,浅溪流速缓缓,这个时间里,无论是岸上还是溪水里,都没有别人,只有梨江和紫凤来到这里。 梨江很大方地第一个脱衣,在他眼里,紫凤就像是另外一个自己,根本不需要去避讳,相反地,紫凤看到他解开腰带脱下绒皮斜肩外袍,便羞涩地转过身去,不敢往下看。 过了一会儿,从他身后传来一个叫唤:“你愣在那里干什么?咱们洗完澡就回去了!”他一回头,看到梨江不在岸上而是已经精光着身体泡在溪水里了。 “你这样看着我,我怎么脱衣服下水?”紫凤回答,内心竟然害羞得厉害。 梨江在溪水里嘲笑他:“你难道身体长得跟其他男人不同么?有什么不能让别人见到?这里也没有女人。” “我是城里人,哪能像你们小村寨这样随便。”紫凤望着前方,随口找来了理由。 梨江扬起嘲笑他的笑容,不回答,潜进了溪水里去。 紫凤再度回头,看不见梨江,只看到溪水面上荡漾着的涟漪。没有梨江注视的目光,他开始脱衣服,精光着身体走进溪水里。 正在他认真地搓洗着胳膊之时,溪水里头,有一只手陡然抓住了他的左脚踝,并且拉扯了一把,他惊慌之下大叫了一声,准备要往岸上游,同一个时间,梨江从溪水里冒头,一边抹去脸上的水一边笑他。 紫凤看着这个男子,猜到了真相,镇定下来,一本正经地对他脱口:“大夫……麻烦你以后别再开这种玩笑!” 梨江笑道:“原来城里人这么胆小,在水里被人拉一下脚就吓得要逃跑。” 紫凤哼了一声,捧起水,搓洗着胳膊和肩头,偶尔往旁边一瞥,看到湿漉漉的长发贴在暴露在日光下的肩背这样的情景,如此活色生香,比女人还性感,当下就令他收不住眼了,呆呆盯着。 梨江自顾捧起水洗身,不过一会儿,忽然游向岸边,回头对紫凤说:“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呆愣的紫凤听到了这句话以后回过神,看着梨江走上岸边,看到他捡起衣服要穿上,下意识别过了脸去。 “我在前面等你。”梨江穿好衣服以后,对仍是泡在溪水里的紫凤又说了一句,转身就走了,高原上的风吹拂他湿漉漉的长发。 紫凤慢慢游向岸边,慢慢穿衣,迈步跟上梨江的步伐,梨江在前方走得很慢,他稍加快步伐,就轻易地追上了梨江。 回到宅子,屋里空无一人,月凌穆穆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人影。紫凤对此很疑惑,唯有梨江一直很镇定。 “月凌不在家?”过了门槛,紫凤东张西望了一番,出语。 “也许在灶房,也许到青稞地去了。”梨江镇定回答:“如果不在灶房,一会儿我去青稞地里看看。”话罢,他先去了灶房。 在灶房里望了一眼,他也没有看到月凌的身影,返回到宅子以后,他对紫凤说:“看来,应该是去了青稞地了,你先在家里照顾紫苏,我去青稞地。” 紫凤看着他又出门,没有要跟着去,转身,缓缓走上楼上去。 当跨步进到紫苏房间里时,他看到一个陌生的不曾见过的一袭藏袍以及戴着虎牙天珠和玛瑙两串项饰的年轻男子正在床前一来一回地徘徊不止,震惊的他,猛然脱口质问:“你是什么人?!” 那年轻男子止步,回头看着他。 …… 梨江来到宅子一旁那一大片的青稞地,穿过青稞地,一直往深处走,靠近小土坡的地方,隐隐约约传来人语笑声,使得梨江不由加快了步伐。 低处,一块石头上,两个藏族姑娘坐在一起,说说笑笑着,其中一个身着淡黄衫加湖蓝斜肩外袍、将长辫子绕圈盘在头顶的女子是梨江的妻——月凌穆穆。 坐在月凌穆穆身旁的,是族长的长女央金索娜——身着朱丹衫加玄褐斜肩外袍,头戴用珊瑚和绿松石制成的巴珠头饰,胸前挂着玛瑙莲花天珠蜡贝项饰,华贵而美丽。 梨江一靠近她们,央金索娜第一个回头看去,且对他笑道:“阿西大夫,你回来啦!”月凌穆穆闻声,才缓缓回头。 “怎么坐在这里,不在屋里聊天?病患没有人照顾不行。”梨江脱口。 月凌穆穆平静回答:“没关系的,多吉少爷在我们家看着呢!”又好奇道:“你没有看到多吉少爷么?他在紫苏的房间里。” “我没有上楼,直接就出来找你。”梨江说。 央金索娜催他一声:“阿西大夫先回去吧!我跟月凌再聊一会儿,保证会送他回你家里去的。” 梨江暗暗觉得自己这一趟过来是多余的,无奈着转身,穿过青稞地,走了回去。回到宅子,跨过门槛,他第一看就看到坐在桌子前的紫凤。 也是第一眼就看到梨江进来,紫凤倏地立起身,对他道:“紫苏的房间里,有一个男人,他……” 不等他说完话,梨江就张口回答:“我知道,今天央金小姐带着多吉少爷一起来,叫多吉少爷暂时代替月凌照顾你妹妹。” “难怪架子那么大,原来是族长的儿子……”紫凤了然,启唇喃喃。 梨江看着他,问道:“你有没有说了什么话激怒了他?” 紫凤微微低头,回想了一下,答道:“我不知道他是谁,问他,他也不说自己是谁,我就跟他斗嘴几句,只差一点,就把他给赶出去了。” 梨江听罢,抛下紫凤,赶紧上了楼,进到紫苏的房间,看到一个年轻男子立在窗户前、面朝窗外、双手还撑在下窗棂。 “多吉少爷……”梨江启唇,平静唤了一声。 江曲多吉很快回头了,随之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回答:“我姐姐叫我在这里照顾这个病人,不过……我什么也不会。” “没关系,我回来了,多吉少爷到下面坐坐罢,我煮茶给多吉少爷。”梨江对他万分客气,试图化解他与紫凤之间的误会。 江曲多吉坦荡地走出房间,下了楼,见到紫凤,眼里浮起鄙夷,佯装没有看到他一般,趾高气扬地经过他身旁,坐在桌子前。 梨江走到紫凤身边,对他低声说了一句:“对多吉少爷客气一点……” 紫凤无奈,立在江曲多吉后背不远处,不敢靠近这个男子。 梨江走到柜子前,拿出茶叶罐,取出茶叶放进铜茶壶里,提着这只茶壶到了灶房,烧火,把茶叶深煮久熬,令它熬出浓浓茶汁,再加入些许盐巴。 茶煮成后,他提着铜茶壶回到桌子前,又从柜子里拿出杯子,在江曲多吉的面前将热呼呼的清茶注入空杯子里头,然后捧给江曲多吉。 那男子接过杯子,捧着,吹了吹热气,就开始缓缓喝了起来。喝过了第一杯,他把杯子递给梨江,让梨江再给他倒上第二杯。 梨江提壶,准备要为他倒上第二杯清茶,一旁的紫凤看在眼里心里却是不舒服,快步走了上去,夺过梨江手里的铜茶壶,要为江曲多吉倒茶。 江曲多吉冷眼看着他,一腔冷淡:“我有叫你给我倒茶么?滚开,你还没有资格。” 紫凤也不是省油的灯,道:“你让梨江倒茶不如让我倒茶。” 江曲多吉冷笑了几声,如是冷淡道:“我让大夫给我倒茶妨碍你了么?大夫是东家,而且这也是藏人的礼仪。” 紫凤把茶壶轻放在桌案上,随之双手按在桌案上,对江曲多吉道:“藏族的礼仪里有规定只能由东家为客人倒茶惊茶没有?” “没有又怎么样?” “我只是看不惯你总是叫梨江倒茶,你明明自己有手。” 江曲多吉再度冷笑一声,说道:“你这个外来人真是多管闲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插手来管我的事情了。” 紫凤心里越加不爽,启唇准备要还击,立在旁边的梨江发现不妙,阻止了他:“紫凤,你跟我出来。”话说完,迈步先走了出去。 第8章 紫凤跟着他走到了宅子外的一个角落,不解道:“叫我出来做什么?” 梨江止步,没有回头,一开口说话便是一腔严肃,反问他一声,“你还记得曾经我对你说过,‘得罪了多吉是会有麻烦的,小心一点’,你怎么不把我的话放在心里?” 紫凤把背部倚靠在墙壁上,答道:“我记得,我要是知道那个人是族长的儿子,一定会小心的,可我问他名字他不说,怎么会知道他就是呢!” 梨江回头,用训斥的口吻对他说:“那我给他倒茶的时候,你也不能那么顶撞他!” 紫凤低头,看着地上,坦白:“他命令你倒茶,我心里不痛快而已。” 梨江看着他,沉默了,面上浮着一层无奈,良久,对他认真说:“你要是眼红,过节的时候我给你倒茶行了吧?别惹是生非了,他要是真的恨透了你,一定会状告族长,到时候,你只能背着昏迷不醒的紫苏离开村子。” “开玩笑,我怎么可能会眼红……只是心里不痛快而已!”紫凤反驳。 梨江走到他面前,陡然举起右拳,落在了他的左脸颊上,他愣了一下,有痛觉在左脸颊上浮现才恍悟自己是挨了一拳。 “痛快了没有?”梨江严肃问他,不等他回答,独自走回到屋里去了。 紫凤揉了揉左脸颊,慢慢蹲了下来,忽然之间那种不痛快不舒服的感觉消失了,原因,他自己也不知道,脑子里最清晰的只是——有生以来,他第一次被梨江一拳打脸。 女人的说话声,由远及近,紫凤抬头望去,看到两个女子身影正在缓缓向这边靠近,忽然,其中一个脱口说道:“紫凤,你怎么蹲在这里?” 紫凤立即站起来,月凌穆穆走近,看到他的左脸又红又肿,吃了一惊,奇道:“你的脸怎么回事?” 紫凤捂住左脸,“没事,没什么问题,一下就会好。” “让梨江看一看吧?”月凌穆穆有些担忧,提议道,却是不知道紫凤左脸上的情况就是梨江一拳之下造成的。 “不用了……”紫凤如是拒绝。 月凌穆穆拿他没有办法,领着身后的央金索娜走进屋里。 桌子前,江曲多吉正在喝清茶,一见央金索娜回来,立即高兴着放下杯子,站起来,脱口一声:“姐!你终于回来了!” “叫你帮阿西大夫家照看病人,你反而在这里喝茶呢!”央金索娜严厉喝了一声。 “我都不知道要做什么,正好阿西大夫回来,他请我喝茶的。”江曲多吉解释。 央金索娜说:“回去吧!我们出来有些久了。” 江曲多吉轻轻应了一声‘嗯’,立刻跟随着央金索娜走了出去,央金索娜侧身坐在牦牛背上,江曲多吉走在最前面,手握缰绳,牵着这只牦牛走。 紫凤看到他们远去,才迈步走进屋中,月凌穆穆看了看他的左边脸颊,对身边的梨江说道:“紫凤不知道为什么,左脸肿了,你给他开个药涂一涂。” 梨江显得有些漠不关心,说:“不是什么病,会自己消红消肿的。”接着走到桌子前,收了杯子和铜茶壶,走出去,把余下的清茶全都倒了,舀了雪水清洗,再走回屋里,把杯子和铜茶壶放回了柜子上。 晚上,月凌穆穆从袋子里抓了三四朵雪莲花,准备要熬成汤给紫苏喝,紫凤正巧从她身边经过,看了一眼,晓得她手掌心里的形似在酷日下被晒干的棉花是什么东西,便问她:“熬汤给我妹妹喝的?” “嗯,也许对紫苏有用,每回我都放一点在汤里给她喝。”月凌穆穆看着掌心里的干雪莲,回答。 希望对紫苏的病情有用啊……紫凤心里暗暗这么想着,看着月凌穆穆带着干雪莲花缓缓走出屋。 诊室里亮着灯,紫凤缓缓走了过去,立在门口,撩起布帘,看到梨江坐在里面正在翻看一本折子。那折子里必然是用藏文所写,紫凤心里猜想是如此,但内容怎么也猜不到。 他大胆地走进去,走到梨江面前,负手微微弯腰,看那折子,一片斗折蛇行的藏文历历在目,他丝毫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梨江抬起头,只看了他一眼,又埋头继续看折子上那片文字,紫凤来瞎凑热闹丝毫没有影响他此刻的兴致。 良久,他再度抬起头来,看着样子看起来正专心致志盯着折子上那些藏文的紫凤,平平静静地启唇:“你看的懂藏文?” 紫凤收回目光,迎着梨江的目光,实话回答:“不……一点也看不懂。” 梨江纳闷了,说道:“你既然看不懂,怎么一直盯着它?” 紫凤答:“就是因为看不懂,我才在猜它写的是什么。” 梨江把折子合起来,“没写什么,是我阿爸留下来的东西。”话罢,即刻站起来,打开书箱,把折子放在其他书本的上方。 自己的身世,梨江从来没有对紫凤提起过,在他眼里,紫凤毕竟只是他救过的一个人,只是一个在村子里呆不了多久的外来人而已,没有必要让这样一个人了解自己。 紫凤呢,与梨江正好相反,无聊之时,他心里很想听一听梨江的过去,但梨江不肯提起,他也开不了那个口去问,毕竟,他只是一个外来人。 ……“大夫!阿西大夫!”屋外面,隐约传来叫唤声。 月凌穆穆急匆匆来到诊室门口,掀起门帘,对梨江道:“梨江!外面有人在叫,不知道是谁生病了。” 梨江闻言,赶紧走出去,出了宅子,见到了一个提着灯的男子。 “我是族长家里的,族长生病了,叫我过来请你过去。”那男子这样说。 “我马上跟你去!”梨江干脆道,一回头,看到月凌穆穆已经把药箱拿出来了。背上药箱,他又吩咐月凌穆穆,“让紫凤把灯带上。” 月凌穆穆急忙进屋,片刻后提着一盏油灯出来,递给了紫凤。 梨江便跟着那男子走,紫凤拎着没有点火的灯,跟在了梨江的身后。 良久,到了族长的家宅,那男子熄灭了灯,带他们进到一间屋,族长正坐在矮桌前,用一只手扶住额头,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 央金索娜也在屋里,在一旁忙着倒茶,江曲多吉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屋里不知所措地徘徊。 听到脚步声以后,江曲多吉终于止步,回头看了过去,目光落定在梨江身后的紫凤身上,登时,心里浮起一丝不快。 梨江大步走过去,走到族长面前,把药箱放在桌案上,坐下来。央金放下杯子,自觉退到了一边去,立在一边看着他们。 江曲多吉拦住紫凤,不满地盯着他,道:“你跟来这里干什么,我妈妈的事情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紫凤面不改色,答道:“族长不是说过要大夫看好我么?大夫叫我在出诊的时候跟着,我不想来也得来。” “所以你就跟着进来了?”江曲多吉不满道。 央金索娜听到他们的对话以后,走过来,劝阻弟弟:“多吉,快闭嘴!别打扰了阿西大夫给妈妈诊病。” 江曲多吉朝紫凤哼了一声,抿唇不再说任何一句话。 “族长哪里不舒服?”梨江开始问诊。 紫凤大胆地走道梨江的身边,半蹲着,看了梨江一眼,又看了看族长。 “头疼,浑身乏力。”族长微微张口,答道。 “症状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梨江又问。 “今天晚上吃完饭以后。”族长答。 梨江垂眸想了一想,发出请求:“能让我为您诊脉么?” 族长毫不犹豫地,向他伸出了右手,搁在桌案上,微微露出腕部。梨江用指腹轻轻按在她的腕上,偶尔食指中指无名指互相替换着诊脉。 过了一会儿,梨江把手收回去,安慰道:“没什么大问题,我开些止痛药。”打开药箱,取出一瓶药,把药粉倒了一点儿到杯子里。 药粉在水里融化以后,族长拿起杯子,饮了下去。 离开族长家宅,紫凤提着点火了的灯,在路上问梨江:“族长生的什么病?你什么也没说就只开了止痛药?” “应该是误吃了什么东西,吃了止痛药以后,看看明天还会不会再出现这种症状,再有的话,会有人来叫我的。” 大夫的话应该不会骗人,本着这个想法,紫凤没有再问。 路,走了大半,紫凤的嘴巴管不住,又叨了一句:“有句话,我想跟你说。” “说什么?”梨江平静问道。 “我觉得……族长的眼睛和嘴唇跟你很相似。”紫凤直言。 梨江面无表情,没有一丝反应,语气那样不以为然:“少见多怪,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眼睛和嘴巴长得像很正常。” 紫凤扭头看了看身旁的他,暗暗觉得有些道理,微微笑道:“大夫总是这么镇定,你是大夫,你也是这样。” 路的前方,是一座普通人的宅院,是梨江的家。月凌穆穆站在门口,有时徘徊着,有时向前面张望,梨江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了她的身影,唤了她一声。 月凌穆穆循声看了过去,脸上扬起高兴的笑意,梨江与紫凤靠近了,她便带笑说:“你们回来啦!族长怎么样了?” “没事,不是什么大问题。”梨江回答着,走进了屋里,月凌穆穆听着一番话,心里安然,跟着他走了进去。 第9章 月凌穆穆打算要去村寨里的妙莲寺祈福,她觉得紫凤也应该去一趟,临睡之前,便与梨江商量,梨江没有反对,很安心地答应了。 一早,月凌穆穆出门,叫上了紫凤。不是跟着梨江一起出门的,紫凤心里有些不快,习惯了跟着梨江一起出门,这回,眼前的人换成了月凌穆穆,紫凤没走多久就开始不自主地心不在焉。 村子里狭长的一条街,一群孩童躲藏在暗处,偷窥着紫凤,纵然紫凤换上了梨江借给他的藏袍,但村子里的人们仍然记得他是外来人且是汉人。 暗处好奇的眼光和街上随处可见的冷淡的眼光,紫凤习以为常地假装没有看到,而走在前头的月凌穆穆对迎过来的冷淡眼光虽是觉得无奈,但也不得不习以为常。 有人看到紫凤今日出门是跟随着月凌穆穆一起的,脸上显现出惊慌,撒腿就跑。比较镇定一点的人,却则是互相交头接耳低声议论,当然,就算他们说得大声一些,紫凤也是听不明白,毕竟,那是藏语。 紫凤看到他们议论之余还用指尖指了一下月凌穆穆,看到他们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寻常的神情,心里猜测他们一定是以为自己与月凌穆穆之间存在绯闻,随之朝他们扬起嘴角,显出一丝嘲笑。 紧紧跟着月凌穆穆,到了村寨里最高处,紫凤抬头一看,有一座佛寺稳稳的立在前方山坡之上,建筑外观与平原那些佛寺极为不同,屋檐至屋顶皆有藏族特色。 月凌穆穆没有歇息,一直往前走,从佛寺正门步入,里面,有多彩的吉祥宝伞和宝幡护在金色佛像身侧,月凌穆穆把双手合十朝佛像拜了一拜,就走到一侧的墙边。 那面墙壁前放置着一个长长的架子,从墙头排至墙尾,上面固定着一排金色大转经筒,每个转经筒表面都刻着六字大明咒,每个转经筒皆有一米高,直径约有四十余厘米。 月凌穆穆立在墙的一端,右手抚在第一个大转经筒上,顺时针拨转,一边转一边口中轻轻念着‘唵嘛呢叭咪吽’,接着慢步往前,由第一个一路拨转到最后一个转经筒,拨转每一个转经筒时,口中总要轻轻念一句‘唵嘛呢叭咪吽’。 紫凤知道她在干什么,但只是立在一旁看着她,没有跟着她一起这么做。 月凌穆穆在佛寺里祈福完毕以后,向喇嘛求了一只开光护身符——坠子为刻六字大明咒牛骨牌的项饰。 转身,两个人正要出宝殿,碰巧遇上了刚从里门里走出来的央金索娜,看样子,她也是来祈福和求护身符的。 “原来,今天你也来了。”央金索娜脱口,瞥了瞥月凌穆穆手里的牛骨护身符,微微一笑,又问她:“给自己求的还是给阿西大夫求的?” “嗯,给他求的。”月凌穆穆含笑回答。 紫凤看到央金索娜手里捧着一只小锦盒,心里猜测里面的东西一定不凡,便道:“央金小姐求了怎样的护身符?” “给我妈妈求的,保她健康平安。”央金索娜笑答。她双手紧紧握着的盒子里,是一串极美且极为珍贵的蜜蜡宝珠,没有打开来让别人看。 紫凤盯着那只锦盒,猜不出会是蜜蜡,只是凭直觉,觉得一定是价值颇高的宝贝。央金索娜不肯向他们透露盒子里是什么,迈步一直走出去。 “族长的病情怎样了,好了么?”月凌穆穆陪着她一起走出佛寺,路上,问她道。 “嗯,已经没事了。”央金索娜回答。 月凌穆穆想了一想,说道:“族长莫名其妙地生病,吃了止痛药就好,病情一定是暂时的,梨江说过止痛药只能镇痛不能消除痛症,下次要是复发了得要及时请大夫。” 央金索娜微微点头,“嗯!我知道,妈妈的病要是复发了,一定会马上叫人去请阿西大夫过去的。” 看了看身后缓慢跟着且漫不经心的紫凤一眼,央金索娜忽然凑近月凌穆穆,对她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不过……阿西大夫竟然让那姑娘的哥哥陪你一起来?!” 月凌穆穆满不在乎,回答:“紫凤人不坏,我带他一起来,让他拜一拜佛像,有他祈福,紫苏一定会醒过来的。” 虽然,这样的做法,央金索娜心里是认同的,但对于他们是一男一女结伴出来却忍不住担忧起来,道:“他看起来确实长得不像坏人,但你们……毕竟一男一女啊!” “我和梨江早就结婚了,怎么还用顾忌他呢……”月凌穆穆纳闷答道,话虽是这么说,她心里也因为央金索娜的这句话而慢慢浮出担忧。 结婚只是一个仪式,结婚只是向别人公布两个人往后在一起生活,只是一个誓约,只是牵住爱人的心的红线,只是……一个名分而已。 人们不知道,月凌穆穆与梨江之间的婚姻,只是一个仪式,梨江为了不伤害她虚弱的身子,只能给她一个名分,给她一个誓约,而不能给她真正的夫妻关系。 这一年来,月凌穆穆总在暗暗安慰自己,觉得只要这个跟自己结婚的男子的的确确是爱自己的就可以了,今日因为央金索娜这句话,她心里渐渐开始恨自己为什么是这样虚弱的身体,她很想很想……很想给梨江生一个孩子。 紫凤缓慢地跟在她们身后,看到她们在交头接耳,但是面无表情,心里也没有去计较,也没有猜测她们谈话的内容,仍是那么漫不经心。 “最好多留心一点,还是让阿西大夫看好他才是。”央金索娜不知道月凌穆穆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大方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月凌穆穆回眸,只是对她抿唇一笑,紧紧握住了手里的护身符。 半路,与央金索娜分道而行之后,没过多久,月凌穆穆带着紫凤回到了家里。高原雪域里,早上偏冷,梨江双手握着暖呼呼的杯子,里头,仍是冒着热气的清茶。 听到脚步声和人语,梨江猜测到是什么人回来,立起身,很习惯地道门口迎接。月凌穆穆不先说话,只先把求到的护身符亲自挂在了他的颈项上。 紫凤瞥了他们一眼,一声不吭,直接往楼上去。 梨江低头,捧起牛骨坠子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紧接着双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在她的眉心上留下了轻轻的一个吻。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梨江回头,叫了紫凤一声。紫凤止步,但没有回头,只道:“我去看我妹妹,不打扰你们。” 梨江对他说:“我只是告诉你:今天天气看起来不错,等一下我要出门采些东西回来,需要你帮忙。” 紫凤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嗯’,抬起步子,一直往楼上走。 月凌穆穆看着紫凤上了楼,又低下头沉思,梨江安心地回头,看到她这副神情,不禁奇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月凌穆穆抬起头,答道:“不是……我只是觉得刚刚紫凤好像有点不喜人,口气有点冷冷的,不太对劲……” 梨江走到桌前,抿了一口清茶,直言:“我没看出来。” 月凌穆穆有些担忧,踟蹰着:“是不是应该上去问问他是哪里不对劲?” 梨江平静答:“不用了,男人的心情时常阴晴不定,你们女人是搞不定的,还是不要去管他了。” 月凌穆穆望了楼上一眼,无奈道:“不管就不管。”想了一想,又说:“我在寺庙里遇见了央金小姐,她说族长已经没事了。” 梨江握住杯子,没有高兴,只是平平淡淡道:“现在是如此,以后再看看罢。” 高原温度上升的时候,梨江从窗口望向外面,看了一看天空,随即缓步来到紫凤的房间,不见紫凤,又到紫苏的房间去。 “出发吧,到山里去。”他这样对坐在床前守着妹妹的紫凤说。 月凌穆穆也在房里照顾着紫苏,一听他的话语,便走到他面前,问道:“你这是要带紫凤出去干什么?药材不是还没有缺么……” 梨江微微一笑,“有些东西必须采回来储备,你需要它,紫苏也需要它。”招呼着紫凤出了房间,下楼,背上一只竹箩筐就出了家门。 广阔的草地,林间,只有两个人和一头牦牛在往前走,梨江是最前头的那一个,紫凤跟在牦牛的屁股后面,背上背着梨江的竹箩筐,缓缓跟着走。 梨江带他走过的路,这次多为河流岸边的石路以及灌木丛,只要远远看到开着像星辰一般的小花的野草,就会马上跑过去,仔细看看,然后将它连根拔起。 这些开着星星小花、颜色又各不相同的野草,说容易找到却不那么容易,说难找却也没有那么难,在紫凤眼里,它们不过都是普通的野草,只是不明白梨江为什么费心思把它们从石头缝或者杂乱的灌木丛里拔出来带回去。 回头看了看箩筐里那些他眼中的野草,紫凤出于按捺不住,脱了口发出一句纳闷:“你叫我出来就是让我替你背着这些野草么?拿回去泡茶的话,我觉得味道一定不好。” 梨江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直起腰,却是比他更加郁闷:“野草?” 紫凤立即回答:“是啊,你采这些野草回去,除了泡茶,似乎没有别的用处。” 梨江看着他,呆了呆,片刻后才从唇齿之间挤出几个字,“这个不是用来泡茶的,太浪费了!这是红景天……” 第10章 红景天之名,紫凤是听说过的,当下愣住了,再度看了看箩筐里的带根块全株草,缓缓启唇,“这个……原来是红景天么?” 梨江往前走,“你出现高原反应的时候,我倒了一杯酒给你喝,那酒是我用红景天泡的红景天药酒,能缓解不适应雪域高原而引起的高原反应。紫苏,我也每晚都给她喝一小口,这样才能保住她的命。” “它长得一点也不好看,谁知道会是红景天……”紫凤一点儿也不承认是自己认错了东西,反而怪箩筐里的药草的长相。 梨江没有放在心上,没有与他计较这个,一直往前走着,看到红景天,就毫不犹豫地将它们连根块一起拔出泥土,放进箩筐里。 走了大半天路,只采了半个箩筐的红景天,眼看黄昏就要来临了,梨江抚了抚牦牛头顶,让牦牛带路,沿路返回家里。 雪域高原,一日温差极大,一到了晚上,就会变得寒冷起来,堪比冬天。紫凤走了一天的路,浑身疲乏,好不容易等到了夜晚,躺在床上就安然地享受起一顿好觉。 子夜,本来是人应该该熟睡的时候,梨江却并没有睡,提灯出了房间以后,就大大方方地跑到了紫凤的房间,用手推了推紫凤,试图弄醒他。 紫凤那时候睡得很死,单纯地推一推根本不奏效,梨江别无他法,将他拽起,拖到了地上去,拽着他拖着走。 出了房间以后,紫凤忽然睁开了眼,感觉不对经,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之后,发觉自己正在被拖着,登时大惊,仰头看到了梨江,脱口一声:“喂,大夫!你在干嘛?我是大活人不是尸体!” 梨江压低声音回答:“别大声说话,跟我出去。” 紫凤大吃一惊,脱口:“啊!?又出去?大半夜的出去?外面很冷啊!” 梨江镇定道:“别啰嗦了,这个时候出去,把东西采回来,到了冬天咱们就有好吃的火锅了!” 紫凤困惑他口中所说的‘东西’,脱口:“这回又要出去采什么?还火锅?大夫你能不能把话说个明白,我听不懂,还有你能不能放手让我自己走……” 梨江将他一口气拖下了楼梯,到了楼下的楼梯口才放开手。 紫凤一屁股着地,坐在了地上,缓了一口气以后,才爬起来。梨江把箩筐递给了他,提灯带头走出了宅子。 “到底要采什么……”紫凤跟在梨江身后,说着,打了一个倦意满满的呵欠。 “到时候你自然知道。”梨江非要卖着关子不肯直白说。 夜深,两个人走进了静悄悄的松林里,梨江提灯不照着山路,却是照着松柏之下的沙壤土,紫凤立在他身后,不断打着呵欠。 躺着许多枯叶的沙壤土中,长出一种大个蘑菇,名为松茸,又叫松口蘑,必须要在寒冷的夜里采摘,放入冰袋,这样才能保住它的香味和鲜味。 梨江冒着夜里的寒气,来到广阔的松林里,目的便是这个东西。 灯火的光一旦照到了松茸,梨江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它拔出沙壤土,递给身后的紫凤。那男子看了一眼,自己恍悟了过来,把它放进了箩筐里那一袋的积雪里。 这松林里的松茸不少,他们两个人一路采摘下去,采了一大袋子,前方不太远的地方,有相同的灯光在一晃而过,不用去猜想,也都知道是什么人、是来干什么的。 “村子里,也有别人在这么冷的天出来采蘑菇……”紫凤背着箩筐,一边搓搓被寒气冻到的手,一边喃喃。 梨江仍是提灯照着松柏下的沙土壤,仔细搜寻着松茸,紫凤看了看他的双手,一摸他的手,指尖被一股寒气穿透。 “好冷,你还能坚持多久?”他脱口。 梨江脸上显出一丝满不在乎,一边搜寻松茸,一边答:“灯没有熄灭,我是不会回去的,这个时候,村里的男人们都出来找这个东西,把它当储粮,真正的冬天来的时候,就不怕没有东西吃了。” 紫凤不断搓着冰冷的双手,看了看梨江脸上执着的神情,无奈地放弃了初衷,跟着他继续往前方的暗路走。 三更之际,灯里的灯油快要烧光了,梨江借着变弱的灯火光看了看箩筐里的松茸,觉得还是没有达到预想的数量,便可惜道:“只采到了这些,看来,还得下次再来采了。” 往回走时,从他们前方某一处晃过一团灯火光,并且渐渐地靠近他们,一个男子的声音陡然响起,“这不是阿西大夫嘛?也来这里采松茸?” 梨江应了一声:“嗯,现在是这东西长出来的季节,采回去煮成好吃又营养的汤给月凌补补身子。” “真是好丈夫!我是被我家那女人叫出来的,本来不想晚上出来的,不过她快要生孩子了,就姑且听从她的命令了。”对方回答,满口怨气和无奈。 “你也是一个好丈夫!”梨江含笑应答。 那男子看了看漆黑的天空,又说:“回村子去了……虽然采到的数量还不如意,不过我快要被冻死了。” 紫凤本想接口说一句‘我也一样啊,都快被冻死了’,但晓得那村子里的藏民都不怎么欢迎他,就抿唇不吭声。 “一起走吧!”梨江笑道,招呼着身后的紫凤。 路上,两盏灯照着山路,那个男子看也不看紫凤一眼,也根本不搭理他,只一直与梨江谈聊着,扯的都是家常和老婆。 遭到冷落,紫凤没有任何怨气,他本就不指望村里的人热情对待自己,只要他们不对自己指手画脚说些难听的话,对他来说,只静静看着梨江说说笑笑也是好事。 回到家里,灯里的灯油正好烧完了,一瞬间,眼前陡然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梨江提着灯,正要去加灯油,但只刚走出了一步,忽然又不走了。 “紫凤,你撞到我屁股了。” 黑暗中,紫凤回答:“对不起,我没想到你站在这里。” “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你先不要乱动,就站在原来的地方,我去加点灯油。” 声音落下以后,一阵脚步声响了起来,飘到屋外以后消失了。 紫凤站立在原地不动,自顾微笑,略微得意地轻声喃喃:“很圆实,弹性也不错。” 梨江只是以为自己被紫凤撞了一下屁股,却没有料到,事实上,是紫凤的一只手稍微用了点力拍在了上面,这是紫凤在香港泡妞时的一贯做法。 过了一会儿,有一盏亮灯缓缓靠近,梨江跟着亮光一起出现了,对他道:“好了,跟我来吧……”便领着紫凤入了地窖。 小小的地窖里,藏着的是自制的酸奶,由于比较凉,也适合暂时存放松茸,紫凤按照梨江的指示,将箩筐里那一大袋新鲜的松茸放进这个小地窖里。 松茸,即便是在地窖中,也只能保鲜三天,第二天中午,梨江又与紫凤来到了地窖,趁松茸还新鲜的时候,取出几个来,用来做午饭。 一只松茸握在手里,梨江自己先闻了一闻,又将它伸到紫凤的鼻前,让他也闻一闻,然后问他一声:“怎么样?香不香?” 紫凤点了点头,“还没有煮食,我就已经想把它一口吞掉了。” 梨江道:“吃完饭了以后,就把它们拿出去晒干,不然过了三天以后会不好吃,而且也会坏掉的。” 月凌穆穆向地窖里探头,突然出声打断他们的对话,“好了没有?把松茸递给我。” 梨江走出去,沿着木梯爬上去,把松茸递给了月凌穆穆,回头,再对地窖里的紫凤喊了一声,“出去了!” 他爬到了地面上以后,紫凤尾随着他也沿着木梯登了上去。 吃过饭以后,梨江再度下到地窖去,把松茸全部取出,像晒药材那样,把大部分松茸均匀地铺在宽而扁的筲箕上,小部分则让月凌穆穆用来腌制。 昨日,与紫凤一起采摘回来的那些红景天,他抽空将它们去花簇去叶,只留根茎根块,切成小块,趁着下午阳光猛烈,也放在筲箕上晒干。 时间过得很快,大约过了两个月以后,是青稞成熟的时候,地里的青稞需要收割,光是靠月凌穆穆是不行的,月凌穆穆身子虚弱,怎样都不能干太累的活儿。 梨江担心她因为这个儿病倒,便不让她干这个活儿,只叫紫凤帮忙收割,紫凤被他像雇佣一样使唤着干这样的农活,很无奈,却不得不按他的意思去办。 右手握住弯弯镰刀,左手握住一把青稞,弯腰,一下割断茎杆,如是重复,紫凤不多久就开始觉得腰酸,直起腰,回头看到月凌穆穆立在小陌上注视着这边,那眼光,他很明白,是只盯着梨江一个人。 他往另一个方向扭头,看着梨江,那大夫还在卖力地割青稞茎,意想不到地,对方直起腰回头看了过来,脱口一声:“别在那里偷懒,紫凤!” 我没有偷懒,我只是看你……紫凤心里暗暗这么回答,忍着腰酸,弯下腰去,继续干活儿。这家的青稞地与种田为生的人家相比,的确是很小,但对于紫凤来说,收割的时候,简直快要了他的命。 他抬头望了一望天上的太阳,虽然颜色鲜艳也不刺眼,就像冬天的太阳那样看起来是被冰霜冻住了,看起来是用水彩画出来的,但他实在感觉到很热,即便把藏袍的一只袖子脱下来,也还是觉得很热。 眼下,还有一部分青稞正等着收割,紫凤一只手叉了腰,接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梨江再度回头,刚好看到这一幕,走过去,毫不留情地踢了他一脚。 “别偷懒,快起来……”他轻声喝道。 “我好累。”紫凤不起,坦言。 梨江拿他没有办法,跟着坐在他的旁边,小陌上的月凌穆穆见状,提着茶壶拿着碗走了过来,半蹲在他们面前,给他们倒白开水。 梨江端碗喝下了一口,紫凤瞥了他一眼,也缓缓喝了一口。 第11章 解了渴以后,梨江握起镰刀,走到青稞前继续卖力割青稞,紫凤扭头瞥了瞥他,看他的背影,觉得他真是一个顾家的男人。 月凌穆穆收起碗,提起茶壶,缓缓立起身,对紫凤道:“还差一点就收完了,你也快一点吧!收完了就还有时间晒一晒青稞了。” 被这样催促,紫凤心里纳闷得很,越发觉得自己真像是他们家的雇佣了。 看着梨江辛苦割青稞茎的样子,他一个心软,握着镰刀缓缓立起来,弯下腰去,抓住一把青稞,果断割断它们的茎杆。 最后一把青稞,让梨江给割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把放在地上的青稞捡起,抱在臂弯里,一路捡一路抱着,成了一大捆之后,捆起来,放在小陌上,这样重复着,收了堆成小山一般的青稞植株,其中的青稞籽足以够他们吃上一整年。 梨江唤了紫凤,两个人将大捆青稞背起来,带回了家里去,在院子里,在日光下开始打青稞。 放下大夫身份,梨江手握一根顶端插着横棍的长棍,打在全黄的青稞茎杆上,将青稞米打落。紫凤坐在一旁歇息,看着梨江打青稞,却是不帮忙。 梨江停手以后,擦擦汗,坐在一旁歇息一会儿,月凌穆穆跟着用木耙子将地上的青稞米集中道一处,又将青稞茎杆推到一边去。 “紫凤,把青稞杆搬到柴房去吧!留着烧火用。”梨江平平静静地出语。 紫凤早料到自己一定还会被他使唤,无奈地立起身,一下抱起了两大捆青稞杆,往柴房而去,当他从低矮简陋的木屋出来,回到原来的地方时,月凌穆穆已经用木耙子把地上的青稞米重新铺开了,放在日光下晾晒。 青稞米晒了大半日,水分晒尽,梨江和月凌穆穆俩人又将它们集中在一块儿,开始端着筲箕,弯下腰,把铺在地上的青稞米捡起来,放进筲箕里。 一把青稞米里,混杂着许多小石子和泥沙,他们又在一旁轻轻抖着筲箕,将小石子和泥沙抖落,然后分筛,最后是装入大缸子里贮存。 紫凤帮他们把最后一只筲箕的青稞米倒入大缸子里以后,看着缸子里的那些青稞米,想起来这还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干农活,并且现在才知道米是这样出来的。 他把盖子盖上了,拿着筲箕走出了储粮房,舀起雪水将筲箕清洗了干净,甩去了残水以后,晾干,再放回到储粮房。 夜晚来得很快,他坐在床沿,照旧照料紫苏,快到子夜的时候,他开始困倦了,最后看了紫苏一眼,就缓缓起身。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晚,奇迹发生了,就在他的身后,一直昏迷不醒两个月的年轻姑娘突然睁开了眼睛,缓缓向他伸出一只手,轻声叫唤着:“哥……哥……” 刚开始,听到这个微弱的叫声时,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搔了搔头,仍是迈步,但那个声音不断传来,他直觉那不是错觉,猛然回头,惊喜之余,退回去抓住那只手。 “紫苏!你终于醒了!对了……你等一等!”紫凤说着,放下手,奔出了房间,靠着楼栏,冲楼下大喊了一声:“梨江!快来!我妹妹醒了!” 梨江奔出来,赶紧奔上楼去,月凌穆穆听到紫凤的呼喊声以后也跟着奔上了楼。 紫凤回到房里,扶着紫苏抬起上半身,紫苏第一次见到梨江和月凌穆穆,并不认识他们,一说话,第一句便是问紫凤:“哥,他们是什么人?” “这位是救了我和你的大夫!”紫凤一只手伸向梨江,介绍一番,看了看月凌穆穆,又补充:“这位是他的……妻子。”最后那两个字,他说得极为不情愿。 紫苏赶紧道谢,用微弱的声音道:“谢谢大夫……” 月凌穆穆万幸道:“终于是醒过来了……再不醒过来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紫苏微微扬起笑容,随即又问:“我昏迷了多久了?” 紫凤回答:“已经两个月了。” 紫苏吃了一惊:“两个月?!这么久……” 梨江出语,认真问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紫苏轻轻摇了摇头,“现在没有不舒服。” “那就太好了!”紫凤高兴万分,掀起被子,准备要拉紫苏下床。月凌穆穆阻止了他,说道:“别急着让她下床,她刚醒,先让她歇息。”多加了枕头,让紫苏背靠着枕头。 紫凤对她无比关怀,又问她:“你现在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紫苏点了点头。 月凌穆穆含笑道:“我去煮一碗青稞面,你等一等。” 紫苏看着月凌穆穆离去的身影,对身旁的紫凤说:“这位大嫂真是好人。” 梨江不说话,只是抿唇微微一笑,就缓步走出了房间。 过不了多久,月凌穆穆端着香喷喷的青稞面回来了,紫凤担心自己的妹妹久病体虚端不住碗,就亲自夹起青稞面,慢慢喂她。 紫苏一面吃一面称赞:“真好吃!我在拉萨的时候也没遇到这么好吃的美食!” 紫凤无奈,答道:“……那是因为你已经两个月没有吃东西了。” 紫苏脱口:“那我昏迷的时候,什么都没吃?” 月凌穆穆笑道:“哪有?我每天都喂你喝酥油茶呢!” 紫苏听罢,不禁担忧起来:“我一定……喝掉了你家很多酥油茶吧?”赶忙对身边的紫凤说:“哥!咱们不能白吃人家的,回去以后一定付费给他们!” 月凌穆穆接过紫凤递过来的空碗,大方道:“不用了,钱财什么的还是算了罢,毕竟,你们是外来人……”后续的话,她没有说出来,直接走出了房间。 “因为是外来人?”紫苏喃喃着这句,满腹困惑着看着身边的兄长。 紫凤只是垂头,轻轻叹息了一声,却是没有说话。 紫苏醒过来了,这预示着紫凤就要带着她离开月牙寨,离开梨江的家,他舍不得梨江,他对他,渐渐地,满心只有爱慕之情,以及占有欲。 第二天,起早的时候,他下了楼,看到自己暗地里所爱的男子正在桌前喝着酥油茶,他一如既往地走了过去,忽然对方回头,与他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我送你和紫苏出去吧,你们不认得路。”双手握着碗,梨江出语。 紫凤陡然止步,问道:“送到哪里,送到拉萨么?” 梨江缓缓答,“当然不可能了,拉萨离月牙寨很远很远,至少,也要一个月以后才能达到拉萨,而且,外面的人也许根本不知道大峡谷南部会有个月牙寨。” 紫凤垂眸,又问他:“你能送我和我妹妹到哪里?” 梨江抿了一口酥油茶,直言:“至多送出二十里,月凌需要我照顾,我不能离开家太长久,你是明白的。” “我明白……”紫凤无奈,答道。 正当他要准备坐下来时,楼上,一个房间里传来了紫苏的叫喊声,一声一声地,在叫唤着他,“哥……!哥……!” 听到声音,紫凤急忙奔上楼去,梨江从它的急促中预感到不妙,放下碗,也跟着奔上了了楼去。 紫凤闯进紫苏的房间,一瞬间,他呆愣住了,他看到紫苏正坐在地上,从姿势来看,像是摔倒了之后直接一屁股坐地的。 “怎么回事,怎么摔倒了?”紫凤赶上去,将她扶起来。 紫苏哭了起来,答道:“哥……我的脚……我的脚走不了路,我想下床去洗手间,可是刚下地要走就摔倒了。” 紫凤吃了一惊,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梨江。 梨江启唇:“扶她到床上去。” 紫凤照办,忙扶着紫苏坐到床上。 梨江半蹲着,抬起右拳,敲了敲紫苏的膝盖附近,问她:“疼么,有知觉么?” 紫苏点点头,答:“嗯,有一点。” 梨江握住她的脚踝,抬起她的小腿,让整条腿平行呈一条直线,然后再松手,让脚自行落下,又在小腿敲了敲,仔细检查一遍后,又问:“你快摔倒的时候,是哪里疼?” 紫苏摇摇头,“没有疼痛,就是两只脚软绵绵的,挪一只脚,另外一只脚就很奇怪地跟不上那一只脚,做不了一样的动作。” 梨江微微皱眉,立起身,思考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不吭声,紫凤越加担忧紫苏,忍不住脱口:“梨江,我妹妹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梨江启唇,只是猜测:“也许……是因为她躺在床上两个月这么久的缘故,她的双脚一直没有走过路,一时适应不过来,或者说脉络不通。” 紫凤脱口:“什么意思?紫苏的脚……是瘫痪了?” 梨江解释一番:“没有那么严重,瘫痪的话不可能还会有痛觉的。” 这句话安慰不了紫凤,之急切求道:“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治好她,让她可以像以前一样自己走路?” 梨江平平静静,说了这样一句:“你背着她离开月牙寨,到城里去请城里的大夫治一治,应该能治好的。” 紫凤愣了一下,“你……不打算治紫苏了么……?” 梨江答,“紫苏已经醒了,村子里的人一定不会留你们的,族长一定会请你们马上离开月牙寨,没有时间我无法医治紫苏的脚。” 第12章 紫凤求梨江医治紫苏的脚,无非是有两个目的,一是希望紫苏的脚快点儿得到医治,二是想多几天时间跟梨江在一起,听梨江说出这样的话,他心里除了失望,没别的了。 “你们男人都出去吧!我先为紫苏梳头打扮一下。”月凌穆穆忽然又回来了,打断他们的对话,手里捧着几件衣服。 梨江不再说话,第一个走出了房间回避,紫凤看了看紫苏,轻轻揉了揉她的头,也立起身跟着梨江走了出去。 月凌穆穆把衣服放在一旁,拿出一把牛角梳,坐在床沿,先为紫苏梳头,自上而下缓缓而温柔地梳她的发丝,替她编了一条长辫子,用一条绳子绑在末尾。 梳好了头发,她又拿起藏袍,为她穿上,一边替她整理身上衣服一边满口歉意:“委屈你了,我家里只有这些旧衣服,没有你穿的那种衣服……” 紫苏微微一笑,并没有介意这一身旧藏袍,低下头,摸了摸手腕上的龟背天珠护身符,微微皱眉困惑:“是你给我的么……?” 月凌穆穆瞥了一眼,回答:“不是,这是央金小姐送给你的护身符。” 紫苏困惑:“央金小姐?她是谁?” 月凌穆穆直言:“是我们村寨里族长的长女。” 紫苏微微明白了,再度摸了龟背天珠,微笑道:“可真好看。” 另一个房间里,梨江坐在矮桌前,紫凤缓步走过去,坐在了他的桌对面,梨江启唇,对紫凤说,“我会让月凌替你们准备路上的口粮的,你不用担心。” 紫凤垂眸,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启唇回应,却是一句反问:“你一定要我们今天走?” 梨江脸上显现出无奈,对他道:“你们自己走,也总比等到族长派人遣你们走好。” 紫凤沉默着,慢慢抬眼,瞥了瞥微微低头的梨江,桌对面的梨江倏地立起身,不想再对他说什么了,缓缓抬步,打算要走出去。 紫凤看着这个藏族男子,突然害怕下一眼就再也看不到了,那种舍不得的感觉在心里面越来越强烈起来,剥夺了他的理智,在没有好好思考的情况下,他突然起身拉住他的手,拥住他,覆上唇,将藏在心里的爱情一股送出。 梨江万万没有想到手被牵住后是这样的结果,震惊之下,便是下意识要将紫凤推开。紫凤吻得很深,紧紧搂着他的腰身,令他招架不住。 紫凤的吻技很好,而梨江从来没有碰过女人,尤其是与月凌穆穆结婚以后一直因为月凌穆穆身体极其虚弱而在这一年时间里从来都是忍着,这一刻,只是因为紫凤的吻,他浑身犹如干柴烈火般。 紫凤解开他的腰带,扯下了他的藏袍,指尖抚摸着他的肌肤,欲火焚身,一边深吻一边也为自己宽衣解带。 肌肤彼此接触和摩擦,梨江由此把持不住欲火,主动搂住紫凤,伸出舌尖,与紫凤唇舌缠绵,好似双龙戏珠。 拥住,亲吻了一会儿,紫凤迫不及待地就将梨江压在矮桌上,亲吻轻舔他的颈项和胸膛,以及他胸膛上微微凸起的敏感点。 梨江只在刹那间感觉到正在被紫凤轻舔轻啃的敏感点泛起微微的灼热感,令他不由自主地急促呼吸,他心里很清楚地明白压在自己身上的人与自己一样都是男子,但被欲火包围住的他,丝毫没有对此反感。 紫凤抓住这个大好机会,一点一点地刺激梨江身上的敏感,跟男子交欢,他有生以来还是头一回,而梨江又是他第一个爱上的男子,兴奋之余不免有些紧张。 挪动胯部,互相轻轻摩擦着胯下,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急促呼吸起来,跟着亲吻了许多遍,不断戊二醛和抚摸,反反复复。 中途,紫凤停下来了,东张西望了一下,注意力定在靠墙壁的台子上,那台子上有几个器皿,他精光着身,走了过去,在它们之间翻找了一番。 梨江躺在矮桌上不动,正在喘息,对他的举动不闻不问。 片刻,紫凤在其中一个器皿里找到了一点儿酥油,用食指扣了一点儿下来,便回到梨江身边,抬起他的腿,把酥油涂抹在紧穴上,慢慢地,慢慢地把它开启。 梨江只觉得这会儿身下有点儿难受,不是疼,只是觉得有些许不舒服,微微皱眉着,看着紫凤,但没有吭声。 紫凤忽然加起他的两腿到肩头,只稍一挺,胯下便与他的穴口相贴,这一瞬间,梨江脱口发出了低低地一声叫,紫凤怕呆在另外一个房间里的月凌穆穆和紫苏听到,忙用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刺激的感觉仿若大浪般卷来,梨江一只手紧紧抓住紫凤的胳膊,在他的胳膊上留下了红痕,另一只手,只能紧紧握成拳头。 紫凤不断地冲击他体内的敏感,高原的温度还没有开始上升,他已经开始流出了汗珠,湿润了皮肤。 梨江的后茓,就像是处女之地,紧紧包裹着与他性命同等重要的玉柱,寸寸深入,寸寸抽搐,这样的动作并不新奇,却令他着迷不已,不断地重复着。 稠而浊的东西释出,粘在了紫凤的腹部上,紫凤没有介意,把梨江的两只脚抬的更高,加快了节奏,越加急促呼吸,直到最后一刻,才渐渐退出,在梨江的大腿内侧留下了些许同样是稠而浊的东西。 欢愉过了,紫凤直接坐在了地上,喘着余息,随手拿来了一块旧布,擦了擦腹部上的稠物,又异常体贴地为梨江擦拭大腿内侧。 梨江撑起上半身,抓住他拿着旧布的那只手,喘着余息,对他平静地说了一句:“不用了……”夺过那一块旧布,一抹大腿内侧之后直接扔到了地上,撩了衣服穿在身上,穿好了之后就那样走出了房间,抛下紫凤不管。 紫凤看着他的后背,呆了呆,直到觉得有丝丝寒凉感,这才马上把衣服穿上。 梨江来到紫苏的房间,一进去,看到月凌穆穆已经替紫苏打扮好了,微笑着说道:“挺好看的,女人就该好好打扮。” 月凌穆穆含笑着,回头看了看梨江,忽然间,她微微愣住了,对他道:“你的头发怎么看上去很乱……刚才出去了么?” 梨江垂眸,担心她胡思乱想,勉强挤出了笑容,撒了一个小谎:“对,刚刚外面刮起了一阵风……” 月凌穆穆轻信了他的话,没有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下了楼以后,梨江走进诊室去,拉开了药柜上其中一个抽屉,从袋子里抓出了一点儿药材,用小秤称了一称,倒入杯子里,往杯子里注入沸水,等到不那么烫地时候,端起杯子自己饮下了。 紫凤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只是问他:“今天,你还会送我和紫苏么?” 梨江放下杯子,只在杯中留下泡过的药材残渣,一如既往地平静回答:“会的。” 这样肯定的答复,令紫凤半喜半忧。 他看着他的面庞,迎着他的目光,发现他的神色很平静,目光也十分平静地迎着自己,觉得他仿佛是瞬间失忆了不记得方才发生过的那件事一般。 他非常想对他解释方才自己对他那样做的原因,非常想在这个时候向他表白,可偏偏他现在的神色太过平静,让他当面说一句‘我爱你’的勇气也没有。 他唯有,悄悄地转身,迈步,重新上了楼去。 应紫苏的要求,紫凤背着她到月牙寨里四处逛一逛,由月凌穆穆陪同而去。 走了几条石板路以后,月凌穆穆提议带紫苏道妙莲寺去祈福,紫苏也想去那里看看,便还不犹豫地答应了,紫凤没有反对的理由,只得背着她去。 路上,遇到迎面而来的央金索娜,月凌穆穆一如往常那样问候她:“咋西叠列,央金小姐。”央金索娜看到紫凤背上的紫苏,高兴不已,脱口一声:“终于醒了……” 紫苏一听月凌穆穆这么称呼她,便晓得她是龟背天珠护身符的赠送者,含笑谢道:“谢谢你的护身符。” 央金索娜微微抿唇一笑,再看她时,疑惑不解:“是不是又生什么病了?出来只能让哥哥背着……” 月凌穆穆无奈一叹,实话道:“她的脚出现了问题,不能自己走路。” 央金索娜大惊,“不能走路……?!” 紫凤趁这个机会,请求她:“原本紫苏一醒来,我就得带着她离开村子,但紫苏现在脚不能走路,这样到拉萨去不方便,也会耽误病情,我想在这里让大夫医治她的脚,等她的脚好了以后一定会离开的,麻烦央金小姐务必为我们向族长通融一下。” 央金索娜答道:“不能走路可是大事!耽误了治疗的时间万一残废了就不得了了!我妈妈应该不会这么不通人情,我回去跟她说说。” “多谢央金小姐了。”紫凤道。 央金索娜又问:“你们现在要去哪里?” 月凌穆穆答:“我带他们上妙莲寺去祈福,让佛保佑紫苏的脚恢复健康。” 央金索娜说了一句‘佛会保佑她的’,缓缓转身,便与跟随在身边的姆妈卓玛一起往另外一条长街走。 第13章 三个人,回到梨江家宅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梨江从牛棚里出来,舀雪水洗了双手以后,对紫凤和紫苏说:“吃完了午饭以后,我就送你们出村子。” 月凌穆穆接话,“之前,在路上遇到央金小姐,央金小姐说要把紫苏不能走路的事情跟族长说一说,让紫苏在这里治好了脚以后再走。” 梨江平静地看着月凌穆穆,又平静地瞥了瞥紫凤,平淡出语:“是么……?” 紫凤坦言:“是我拜托央金小姐的,紫苏的脚不能拖延不治。” 梨江没有回答他,只对月凌穆穆说:“去做饭罢。”随即径直走进了屋里去。 月凌穆穆听从丈夫的话,转身往灶房去了,紫凤不动,垂眸着,心里若有所思,倒是他背上的紫苏发出了声音。 紫苏说:“大夫他……是不是不愿意治我的脚……?” 紫凤安慰她,“不要乱想,病患在眼前大夫没有不救的道理。” 紫苏有些迟疑,又说:“可是……他看起来像是不太乐意医治我的脚……” 紫凤诓骗她:“他平时也都是这个样子的。” 紫苏听了这句话,这才扬起自信的一个微笑,“希望他能医好我的脚。” 下午,梨江又要出门,牵出牦牛,把一个箩筐挂在它身侧,紫凤走过去,对他说:“我陪你一起去吧?” 梨江抚了抚牦牛的头,领着牦牛往前迈步,“不用了,你好好照顾你妹妹。” 紫凤冲他喊了一声:“月凌会照顾她的!” 梨江不回话,也不回头。 紫凤又喊了一声:“你是不是故意避开我……?见我就想躲?” 梨江终于止步,回头道:“你以为你是妖魔鬼怪,能让我一见你就想躲?” 紫凤纳闷:“既然如此,怎么这次不叫我了?” 梨江扭头,往前看,理所当然道:“我出去是为了找红花以及虫草,我要走过沼泽山川和雪山,有些地方太危险,你不能去。” 紫凤大步走上去,脱口:“地方危险,就更需要有人陪着,要是遇上了危险,至少有人帮你。” 梨江瞥了他一眼,平淡答道:“你想当一个宁愿遇到危险也要抛下妹妹不管的兄长的话,尽管跟过来。”随即,带着牦牛继续往前走。 紫凤回头,抬头看了楼上的一扇窗户一眼,毫不犹豫地迈步,跟上了梨江的步伐。 沿着溪流方向往前走,紫凤一直跟在梨江的身后,总是盯着他的后背,在他眼里,梨江的背影足够赏心悦目的了。 长长的头发,编成了麻辫,在无数条小辫子当中,有的穿了玛瑙珠或者绿松石,还用银环箍住,不论远近,看起来都那样美丽,尽管对方回眸看过来,是一个男子。 紫凤从来没有想过自己遇到劫难以后,险象环生之后对一个偏僻村寨里的藏族男子产生了情愫,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偏偏爱上一个男子。 像梨江这样打扮的藏族男子,紫凤在拉萨时,也见过许多,却偏偏是对梨江——这个在偏僻村寨里生活的大夫情有独钟。 虽然是占有过他一次,但他并不像女子那样一次肌肤相亲就甘愿把心付出,这令紫凤像是吃了一粒毒药,总想伸手紧紧抓住他,让他归自己所有。 梨江偶然回头,瞥了紫凤一眼,眼光比平时要稍稍淡然,紫凤迎着这样的眼光,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穿过茂密的林地,山路显得很是难走,梨江不吭一声,一直往前走下去,紫凤扫了一眼满山遍野的错杂灌木丛,又看了一眼脚下半干半湿的泥土,不想往前走,张嘴便劝梨江:“这种鬼地方,能有什么药材?还不如去别处。” 梨江没有退回去的打算,执着道:“你要回去就自己回去,我看看这里有没有灵芝。” 紫凤拿他没有办法,搔搔头,不乐意地继续跟着他走。 “你一有空都出门走这些地方,难道不觉得很累么?”紫凤一面小心翼翼地走路,一面这样对前头的梨江说。 “没有药材,我再医术高明也医不了病患。”梨江平静回答。 “那你当时,怎么就选择当大夫了呢?跟其他人一样种种青稞和油茶不好么……”紫凤脱口,满腔纳闷。 “阿爸就是一位大夫,我跟着他,自然是要子承父业。”梨江在凌乱的林地里仔细搜寻着药草,也一面答话。 整一个下午,他只找着了三五个白心的野生赤灵芝,紫凤只当了一个跟班,他从头至尾也都没有叫紫凤帮什么忙。 将近傍晚的时候,紫凤催促他回去,但他看了看天却说‘天黑赶路正好可以沿途去摘松茸’这一类的话,这让紫凤觉得他有些变了,变得爱跟自己唱反调。 夜幕降下来以后,他们刚刚回到村寨,村子的入口,月凌穆穆站在那里不知等待了多久了,梨江迎上去,只字片语总是温柔和关怀,紫凤立在一旁,很是看不惯,但由于不能拆开他们,只能背过身去,一个人心里酸溜溜。 晚上,睡觉前的时间,紫凤亲自到灶房去为紫苏烧热水洗脚,由于烧开的水太多,遇到梨江时,他对他说:“热水烧多了,你拿一些去洗脚吧?” 梨江只是轻轻点头,轻轻应了一声‘嗯’。 紫凤趁这机会,又补充一句:“不如我们一起洗?” 梨江转身,缓步走进屋里,“你先自己洗吧,剩下的留给我就好。” 紫凤看着他的背影,下一刻就想狠狠扇自己一个耳光,什么话不说,偏偏是说了这样一句表露了情意的话。 子夜,紫凤又一次失眠了。 过了一日以后,央金索娜来访,月凌穆穆特意为她煮了甜茶。喝了甜茶以后,央金索娜说,族长勉强答应紫凤的请求,不过眼前正值青稞丰收之际,族长叫紫凤务必为她家收割青稞、打青稞。 紫凤在楼梯口听到央金索娜说的话以后,一时间,觉得族长是存心拿他当奴仆使唤,刚开始时,表示反对。 月凌穆穆送央金索娜道宅子外之后,好意奉劝紫凤不要违背族长的意思。紫凤以前在香港过惯了那种‘只有他使唤别人没有别人使唤他’的生活,怎样也不肯。 月凌穆穆无可奈何,出了屋去,抽空的时候,悄悄告诉了梨江。 午后温度升高,梨江搬出药材来,铺在筲箕里,在日光下晾晒,紫凤恰巧扶着紫苏慢慢从屋里走出来,紫苏的双脚就像是布满铁锈的机械,挪一步就有跌倒的趋势,到了门槛处,两只脚连跨过去的动作也不会,差点使她跌倒。 紫凤扶她到院子里,让她坐在凳子上,梨江回头瞥了紫凤一眼,对这个男子道:“族长叫你去帮她家收青稞,你怎么不去?” 紫凤答:“我又不是她家的奴隶,替她家收青稞不是我份内的事。” 梨江平静劝道:“这是族长给你机会留下一直到你妹妹的脚治好的前提条件,你连这个条件也办不到,族长就不会答应你的请求。” 紫凤沉默下来,回头,看着坐在凳子上惬意的紫苏,沉思了一番。紫苏抬头,同情地看着他,却是无法替他出主意。 过了一会儿,紫凤启唇,对梨江说:“族长家,我不熟悉。”梨江晓得他的意思,一声不吭地,就领着他出了家门。 站立在族长宅邸门前,梨江抬起右手敲了敲门,里面最先回应的是藏獒的叫声,片刻之后,才有人打开门,被锁在柱子旁边的藏獒看到陌生人,叫得更凶恶。 “别叫!”那人对藏獒喝令一声,回过头,又对梨江说:“你们有什么事?” 梨江回答:“族长在不在,有点事要找族长。” 那人说:“进来罢,族长在后院呢!”随之请他们入宅子,带他们到后院去。 藏獒直直盯着他们,冲他们凶恶的叫,眼里充满敌意,梨江对它是习以为常,只当没有听见,只有紫凤回头看它,还向它吹了个口哨。 后院里,吞弥素桑躺在摇椅上,跟随着摇椅缓缓地一前一后摇晃,样子十分悠然。梨江带着紫凤走上前,对她恭敬唤了一声‘族长’。 吞弥素桑缓缓睁开眼,瞥了他们一眼,缓缓道:“来我这里干什么?” 紫凤脱口:“不是说族长要我帮忙收青稞打青稞就会答应让我和我妹妹留下直到她的脚医治好么?” 吞弥素桑面色平静,启唇:“原来是这事,现在你可以去青稞地了,在麦场打完青稞就可以回去。”话罢,立刻叫来一个人,吩咐这个人领紫凤前往青稞地。 办完事,梨江便也告辞,对吞弥素桑道:“那么我先回去了,不打扰族长休息。”吞弥素桑微微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去,直直看着他的背影,一直到那背影在自己的眼界里消失,方才缓缓合上眼。 紫凤到了青稞地,看到那里一片忙碌,便不想走进去,止步不前。身后,一个声音在催促他,“发什么愣,还不赶快去收青稞?” 紫凤回头,立时,那人递过来一把镰刀,紫凤握住镰刀,不情愿地走进那篇宽广的青稞地,走到族长家的那片地里,一手握着青稞杆,挥刀砍了一扎。 第14章 族长家的青稞地,比梨江家的要多出几亩,紫凤只干活半个钟就已经开始想要丢弃镰刀不干了,但在他身后,正有人在明着监视他,这种压迫感只能令他暗暗咬牙继续握着镰刀这么干下去。 收完青稞,紫凤已经浑身挥汗如雨,抬手擦擦额头上的汗水的同时,看了一看天色,天边已现暮云,黄昏就要来临了,可他还是没有休息的机会,他还得跟着族长家的农夫到麦场去打青稞。 宽阔的麦场里,不管是男女老少,都举着顶端插着横木的木棍打着捆扎在一起的黄黄的青稞杆。紫凤回头看了一眼监视着他的男子,双手握住木棍,卖力地往青稞杆上打。 只须用力在青稞杆上打一下,青稞米就会从上面掉出来,在地上越积越多,堆成一片片白霜,看到这篇白霜,那些男女老少的脸上都绽放出喜庆的笑容。 太阳周围的光渐渐暗下去的时候,紫凤快累到不行了,一手撑着木棍,喘息着,另一只手擦着脸上的汗。身后,有人对他说:“打完这五棍,你就可以回去了。” 紫凤为着这句话,没有歇息太久,再度举起木棍往成堆的青稞杆上连续打了五下,然后把木棍交给别人,转身就离开了麦场。 走进梨江家的前院,还没有进宅子,紫凤整个人就趴在了地上,胸膛贴着地面,动也不动一下。紫苏正好坐在窗边,往下一看,大声叫了他:“哥!你怎么了!?” 紫凤听到她的声音,但没有抬起头,也没有动,只是张口:“我快要死了……” 月凌穆穆跨过门槛走出来,准备要替梨江收药材,一见地上的‘尸体’,不禁笑了,走过去,对紫凤说:“怎么躺在这里?进屋去吧?” “走不动了……”紫凤喃喃,愣是不动。 月凌穆穆无可奈何,冲宅里喊了一声:“梨江!出来帮紫凤一下罢。” 声音落下,梨江从宅里走出来,嘲笑紫凤这副样子,走到他身旁,扶他起来,扶着他往屋里走,到桌子前坐下。 跟着,梨江抛下紫凤又走了出去,与月凌穆穆一起收药材,紫凤回头瞥了他的后背,什么话也没说出一句。 他们一男一女,把药材都收进了诊室里去,紫凤只是趴着桌案,看着他们,仍然是一声不吭。 月凌穆穆从诊室出来以后,对他关怀道:“你渴不渴,我给你煮茶。”他这才抬起头,轻轻地点了点头。 梨江跟着从诊室里出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恭喜你,又可以留下来了。”有些许冷嘲的意味。 “我是为了趁早让紫苏的脚治好才留下的。”紫凤特意强调。 梨江不以为然,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但愿如此’,转身便上了楼去。 轻轻推开半掩着的房门,梨江走进了紫苏的房间,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的紫苏闻声回头,看着走进来的人。 “今天感觉怎么样?”梨江询问她。 “除了走路不方便,其他都还好。”紫苏回答。 梨江看了看她的双脚,说:“我让月凌每晚都替你揉一揉腿,让它们活络。” 紫苏乐观一笑,点点头。 随即,她又问他:“我哥哥怎么了,刚才那个样子……” 梨江安慰她道:“没什么,只是累坏了,正在楼下休息,一会儿就生龙活虎了。” 紫苏安心了,回过头,又望向窗外。 梨江又走出了房间,下了楼。 夜晚,月凌穆穆替紫苏洗好了双脚又后,比之前又多了一个任务——揉拍紫苏的小腿以及膝盖周围的部位。 她的力道不重不轻,落在紫苏的腿上,紫苏一点也不觉得哪里不舒服,也不觉得哪里疼痛,静静地看着她揉拍自己的腿。 许久,紫苏忽然启唇:“大夫真是好人,每天都会问我哪里不舒服,关心我的脚……还问我喜欢吃什么呢!” 月凌穆穆微微一笑:“他第一次遇到像你这样的病患,所以就额外地照顾了。”一瞬间却又微露忧郁,“不过,大概也是因为治好了你以后你跟紫凤就要离开村子……” 紫苏愣了愣,启唇说出了心里话:“其实……跟哥哥出来这么久,我有点想家了,以后要是有机会,一定还会回来看你们的!” 月凌穆穆坦白:“你们离开以后,就再也不能回来了。” 紫苏吃了一惊,脱口:“什么……意思……?” 月凌穆穆停止了动作,直起腰,如是坦白:“我们村寨不欢迎外来人的,尤其是我们跟你们之间的文明不一样。” 紫苏困惑了,喃喃着:“不一样的文明能成大问题么……?” 月凌穆穆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一般,只端起了水盆,走了出去,下楼,把洗脚水往院子的地上随手一泼,又进屋去了。 子夜,诊室里的灯光还在亮着,紫凤在楼上看到了,便下楼,撩起布帘,往里看,只见梨江坐在桌子前埋头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着一本册子。 紫凤忍不住,脱口问了一句:“又在看你爸爸留下来的东西?” 梨江没有抬头,而只是回答他的问话,“不是,只是在找治疗紫苏双脚的办法。” 紫凤劝他,“现在已经很晚了,熬夜也找不出来办法的,还是回去睡吧!天亮以后有的是时间想办法,何必急在一时。” 梨江停止翻书,坦然:“紫苏这样的情况,我头一次遇到——好不容易醒过来了,脚却不能走路。我见过双脚瘫痪的,却没有见过像她这样不是瘫痪却又不能走路的。” “既然是挑战,那就得花时间慢慢想办法对付。”紫凤说。 梨江反而劝他,“你回去睡罢,我还要在这里呆久一点。”一只手又开始翻页。 紫凤关怀道:“睡得太晚对身体不好,你自己是大夫,应该更注意自己的身体健康。” 这句话落下,梨江没有再回答。 紫凤看着他,心里无奈,缓步走了过去,不动声色地将他从原位上一把横着抱了起来,带出了诊室。 梨江大惊失色,这是他第二回被另外一个男人像抱女人一样抱起来,惊慌之余,脱口便全无往日的形象,“紫凤!你……你……!放我下来啊!” 紫凤抱着他上了楼,态度很是镇定,“大夫,别叫那么大声好么?其他人会被吵醒的,她们会以为屋里发生了什么大事的。” 梨江连忙收敛,求道:“你放我下来……” 紫凤没有答应他这个请求,一直抱着他进到了他的房间。 梨江这个时候开始生气了,当紫凤把他轻轻放在床上了以后,他很快就撑起了上半身,一拳打在了紫凤的胸口上。 紫凤捂了一下挨打的地方,说着:“出手打人不是大夫的本职。”抬起双手将他推到,然后起身,留下一句‘好好睡觉罢’就走出去了。 走到走廊,准备要回自己的房间时,他看了一眼楼下,看到无人的诊室里仍是亮着灯光,便走下楼去,走进诊室,掀起灯罩将火苗吹灭了,又返回楼上,直接回了房间。 卧室里,梨江把外袍脱了,躺在床上,拿起被子盖在了自己身上。他闭了一下眼又睁开,脑子里因为想着一件事情而没有很快入睡。 方才,紫凤抱着他的时候,他除了一股脑惊慌之外,心跳竟然还加快了速度——为什么会如此,他心里一点也不明白。 男人之间,一向只是有着力量和智慧的较量,男人对男人的感觉就像男女情热的感觉一样,在月牙寨里,那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他轻轻咬着食指关节,想着这样一个问题时,困惑而又满心郁闷。 隔了好几天,当梨江出诊回来时,进入院中,便看到院子里立着一个男子,除了身上穿着藏袍,他的头顶上也是只有中央那一小搓辫子——那是江曲多吉,梨江从那背影第一眼就认得出来。 “多吉少爷……?”梨江毫不犹豫地出声,惊奇他竟然是一个人来到自己家中。 那男子回头,平平静静地看着甘冈回来的主人家。 “多吉少爷有事来找我?”梨江又问道。 那男子缓缓启唇,“不,我姐姐叫我来这里请那位病患姑娘。” 梨江听罢,心里了然了,忙带他上了楼,推开房门。 紫苏正坐在床边无所事事,听到声音后,赶紧回头,同时看到了梨江以及江曲多吉。她没有见过江曲多吉,一见梨江带他进来,愣了一愣。 “央金小姐请你过去。”梨江直接道。 紫苏听了,直直看着江曲多吉,有些迟疑。 梨江从她的神色看出了她的心思,加了补充:“这位是多吉少爷,是央金小姐的弟弟,央金小姐叫他来带你过去,你不用担心。” 紫苏垂眸,接着单手撑住床面站立起来,江曲多吉大步走了上去,一下就将她背起,又大步走出了房间,下楼,离开了梨江家,对梨江一句感激的话也不说。 梨江随后缓缓走出房间,一到走廊上,一扭头,碰巧与月凌穆穆面对面。月凌穆穆对他说,“多吉少爷带紫苏出去,这样安全么……” 梨江平静答道:“应该没问题的,多吉少爷会平安带她回来的。” 第15章 月凌穆穆因为他这一句话,放心了。 楼下楼上皆没有紫凤的身影,梨江环顾了一圈,觉得奇怪之余,问月凌穆穆:“对了,紫凤人呢?怎么不见他?” 难道,又是自己一个人跑出去了……? “他在青稞地里。”月凌穆穆为他解开了疑惑。 梨江立即下了楼,只身到了自家的那小片青稞地,只剩下根部埋在地里的半截青稞杆的地里,他远远望见一个男子坐在里面,背向着自己,便抬步大方走了过去。 这里是个小坡,站在这里可以看到下方那大片大片青稞地,其中也包括族长家的地。没收割之前,可以站在这里看到一大片金黄色美景。 梨江走近的时候,紫凤没有回头,当梨江站在他身边时,他亦也没有抬头,只是一直看着下方那大片青稞地。 “多吉少爷刚才接你妹妹去见央金小姐了。”梨江告知他一声。 紫凤因为这句话,立刻回了头,满目惊异,脱口道:“他来接紫苏去见央金小姐?!”梨江点头,“嗯,多吉少爷背着她离开的。” 紫凤倏地立起身,快步走回去,没走出去几步就被梨江拦住。梨江劝他:“放心罢,你妹妹不过有事的。” “那个家伙竟然敢背我妹妹!”紫凤大声脱口,脸上是不满的神情。 梨江一脸平静,微微奇道:“你与多吉少爷没有仇恨,何必这么介意?” 紫凤道:“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撇下了梨江,快步走出了青稞地,去追江曲多吉去了。梨江直直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很是无奈。 紫凤在一段青石板路上追上了江曲多吉,一见背着自己妹妹的他,便脱口大喊,即便是彼此还相差五米的距离,“江曲多吉!把我妹妹放下!” 声音传出去以后,前方,江曲多吉止步,特意回头看过去,却是不说话,说话的只是他背上的紫苏,“哥……你怎么跑来了?” 紫凤没有回答紫苏,快步走上去,重复着那句话:“把我妹妹放下!听见没有!” 江曲多吉忍了一忍,勉强回答:“我姐姐要请她过去聊天。” 紫凤在他面前止住步,脱口一声:“你们家那么大,随便牵出一头牦牛来驮我妹妹也不是难事,何必需要亲自由你来背!” 江曲多吉怒视着他,仍是隐忍着,答道:“牵出牦牛的时间够我背你妹妹到家里去了,哪个方法方便自然用哪个。” “你……!”紫凤想要反驳他的话,却意外地理屈词穷,白白让江曲多吉占了风头。江曲多吉哼了一声,背着紫苏继续往前走。 紫凤不放心自己的妹妹,厚着脸皮跟了上去,到了族长宅邸门前,江曲多吉一脚踏入宅里,回头瞪了紫凤一眼,说:“护送就到这里,你没有资格进到我家里。” 紫凤咬了咬牙,脱口:“谁护送了,我是来保护我妹妹的!” 江曲多吉瞪着他,把话重复了一遍,“刚才我说了,你没有资格进我家里。” 不及紫凤脱口反驳,紫苏缓缓启唇,求道:“这位……多吉少爷?我哥也是担心我才跟过来的,你就让他跟我一起见央金小姐罢,央金小姐是好姑娘,不会赶他走的。” 江曲多吉无奈答道:“我姐姐不赶他走,不代表我妈妈和阿爸不赶他走!” 紫苏再度求道:“他是我哥哥啊……” 江曲多吉别无他法,随了紫凤的意,背着紫苏大步走进宅邸里。 蹲在柱子旁边守着大门的藏獒见到了紫凤,一如往常那样冲他凶恶大叫,紫凤不当一回事,习以为常一般充耳不闻,只紧紧跟着江曲多吉。 小楼上的一间屋子里,央金索娜在窗前缓缓徘徊着,吱呀一声,当屋门响起这个声音时,她赶紧回头看去,一见自己的弟弟背着紫苏进来便绽放出了笑容。 紫凤尾随着前来,她丝毫没有介意,请紫凤坐下以后,江曲多吉把紫苏缓缓放下之时,她帮忙,扶着紫苏坐下来。 “多吉,去叫人热甜茶。”随之,她吩咐一声。 江曲多吉看在彼此是亲姐弟的份上,没有不依,缓缓走出了这间屋。 央金索娜跟着坐在了紫苏的身旁,笑着问紫苏:“你的脚怎么样了,好些了没有?” 紫苏微微低头,坦白:“没有,我还是走不了路,一走,脚就软。” 央金索娜听了以后,愣了一下,忍不住担忧起来:“不会是……真的残废了吧?阿西大夫没有想到好办法么?” 紫苏勉强浅浅一笑,乐观道:“要真是残废了,我也就只好赶紧回香港去,至少轮椅可以让我不再给别人添麻烦。大夫他……也正在尽力。” 残废这事,虽然尚且还只是假设,但这样一句话,足以让很多脚不能走路的人痛苦伤心起来,但眼前,紫苏不仅没有露出痛苦,神色言语之间却谈笑自然,这样的坚强不禁令央金索娜心生钦佩。 紫凤心里,并不认为自己的妹妹会残废,安慰着她,言语之间有一番自信:“如果梨江治不好她,那我就带她离开这里,带她到美国去治疗,现代医术一定能治好她的。” 尽管是知道天外有天、山外有山,央金索娜却从来没有见过月牙寨以外的世界,甚至是雪域高原以外的世界。 她憧憬着外面的世界,但是由于月牙寨的传统规定以及家规,她注定只能一辈子呆在月牙寨这个偏僻的小村寨里,紫苏兄妹的到来,对她来说无疑是个意外惊喜。 除了自己的亲弟弟和爸爸,她向来不亲近其他男子,吞弥素桑也因为她是千金身份而不让她亲近毫无血缘关系的男子,这使得她对紫苏是格外的喜欢。 她只看着身旁的紫苏,和紫苏说话,对于一旁的紫凤,她却是没有回头看他,没有和他聊上一句。 紫凤静静坐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妹妹,听她们聊天,只是这样而已,心里头并不想参与她们的话题,仅仅是为了妹妹的安全而来。 半晌,江曲多吉亲自端着热乎乎的甜茶进来了,把铜茶壶和杯子都放在桌案上。央金索娜立即伸手提壶,倒出了一杯飘香的甜茶,放在了紫苏的面前。 紫苏轻轻抿了一小口甜茶,扬起愉快的笑意,央金索娜看着她的这个神情,心里陡然变得愉快非常,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甜茶,捧着,继续与紫苏谈聊,话题总是围绕着紫苏出生和长大的地方有关。 紫凤就像是多余存在一般,没有人理会,也没有人请他喝茶,孤零零地呆在一处,却只是看着自己的妹妹和央金索娜。 央金索娜一旁,江曲多吉也坐下来,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紫凤,在监视着他。 大半天过去之后,紫苏要回梨江家去了,紫凤怒瞪了江曲多吉一眼,主动把妹妹背起,不让江曲多吉再有机会碰触自己的妹妹。 沿着村寨里狭长的径道,紫凤兄妹由央金索娜的姆妈卓玛带路,平安回到了梨江家里。屋子里,月凌穆穆双手扶着一根长木棍,正在打青稞茶。 长形的酥油桶里,装的是浓浓的茶汁和酥油,棍子从中央有孔的盖子穿过,人只要握住露出桶外的棍子那一端,不断地抽打着桶内的茶汁和酥油,直到它们融合为止。 紫苏看到她一面打茶还一面擦着额头上的汗,脱口道:“我帮你吧?” 月凌穆穆抬起头,不好意思道:“你的脚不方便,也许不太……” 紫苏含笑:“我站着不走,不会摔倒,两只手还是可以动的呀!” 月凌穆穆不好谦虚说不用,她眼下确实是需要人手,双手在破旧粗布巾上抹了一下,便走到紫凤身边,扶着紫苏缓缓着落,扶着她到酥油桶旁,两个人一起握着木棍,同时一上一下地抽打着桶内的茶汁和酥油。 紫凤不打扰她们,缓步往楼上走去,进入房间,打开了一扇窗。 窗户之外,不远处,有一个小牛棚,里面有一只牦牛,并且仅有一只。牛棚里,还有一个人影在晃动,那个人只有可能是梨江。 紫凤立在窗前,直直盯着那一个人影,看着他忙碌,看着,看着,越发出神。 陡然,正在忙碌的梨江抬起头望向了紫凤这一边,眼里尽显分明的疑惑。紫凤收到这样意外的目光,没有回避,反而是直直迎着这目光,微微扬起嘴角。 梨江看着,心里更加困惑,弯下腰去,抱起干草,走到牦牛身旁,丢在它身后。 傍晚,四个人坐在一起吃晚饭,紫苏很开心地对身旁的紫凤说:“哥,我会做酥油茶了哦!”紫凤正好端着碗抿了口酥油茶,听罢,瞥了她一眼。 月凌穆穆笑着解释道:“刚刚打好酥油茶以后,我就教她方法了,紫苏很聪明呢!一学就马上会了!” 紫凤面色很平静,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继续饮酥油茶。 桌前的梨江一直严肃着,片刻,忽然向紫凤脱口一问:“你有没有很安分,跟多吉少爷和睦相处?” 这句话像是长辈在教育下一代似的,紫凤听了,突然忆起远在香港的祖父,抿着唇不答话。 梨江盯着他的脸,出奇,悄悄有了不好的预想,转而问紫苏:“你哥哥在族长家……难道……” 紫苏微笑起来:“大夫放心好了,他一直很安分地坐在旁边,没有跟多吉少爷说过话,一直都是我和央金小姐在聊天。” 梨江低头,抿了一口酥油茶,当真放心了。 第16章 夜晚,月凌穆穆在楼上照顾紫苏之际,紫凤和梨江两个人坐在炉子边取暖,两个人坐得很近,但却是默默无声,梨江时不时弯下腰去给火添柴,也不想主动说话。 这样干坐着,紫凤心里不禁有些空虚,回眸瞥了瞥身旁的梨江,觉得这样干坐下去不说话不是办法,他怎样也要提出一个话题来与身边的男子谈聊。 经过片刻琢磨,他终于打开话匣子,问他:“你们这里……有没有过生日的习惯?” 梨江很沉静,启唇回答:“基本没有。” 紫凤道:“我们那里,基本人人都喜欢过生日,生日到了的时候就会买一个生日蛋糕,然后开生日派对,请朋友过来一起庆祝。” 梨江沉静回答:“好像很有意思。” 紫凤回眸,看着他:“很热闹,如果时间够的话,会一起喝酒和跳舞一个晚上。” 梨江看着火焰,这回没有回答。 紫凤一直等着他的答话,过了一会儿,梨江果然再度出语,只是问了他一个极为普通的但却又显得奇妙的问题:“你记得自己的出生日么?” 紫凤暗暗觉得很惊奇,但还是回答了,“记得啊,我们的生日总是印在身份证上。” 梨江面无表情,目光落到了地上,嘴边缓缓吐语:“我长这么大,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出生日,阿爸生前也没有告诉过我……” 紫凤愣了一下,问:“你妈妈呢?也没有提起过?” 梨江缓缓道:“嗯,她过世得早。” 一个连自己生日都不知道的人,这在古代,尤其是兵荒马乱的年代,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是在现代,有父有母的家庭里,不可能不让孩子知道出生日,也不可能不记得孩子的出生日。 紫凤盯着身旁的男子,心里突然有一种预感,觉得他并非是那位他不曾有机会见过面的阿西老大夫的亲生子,不过因为没有证据,他不敢这么确定。 聊天聊了半晌,不知怎地,梨江觉得一侧肩头很重,回眸看时,发现是紫凤不知不觉睡着了,枕在了他的肩上。 他拍了一拍他,说:“醒醒,还没有洗脸洗脚,怎么就睡着了?” 这样并不见效,紫凤就像是死了一样,没有一丝反应。 梨江顿时觉得奇怪,抓住他的一只手,用力掰了一下手指,结果也是如此,他猜测到他可能是发生了高原反应,便扶他躺在一边,然后起身,离开,倒了一小杯红景天药酒,拿着这杯药酒回来。 他捏着他的下巴,撬开他的唇齿,把药酒灌进了他口中,恰巧这时候月凌穆穆下楼来,高而陡的楼梯才走了一半,看到这一幕,觉得很奇怪。 “紫凤怎么了?”她出声问。 “不适应雪域高原的气候,昏睡过去了。”梨江给紫凤灌完药酒,平静回答。 月凌穆穆走过去,帮忙扶住紫凤,梨江背上紫凤,背着他小心翼翼地上了楼,把他放在他房间里的床上,一转身,就那样干脆的走出去。 一早,紫凤醒过来,看到床,看到房间里的其他摆设,一时觉得奇怪,他记得自己那时是与梨江坐在一起的,一睁眼,却是在房间里头。 他仔细回想中间发生的过程,怎么也想不起走回房间睡觉的情形。 到底是怎么了?自己怎么会莫名奇妙在房间里?——难道说,昨晚聊天聊到一半,突然间发生了高原反应而昏过去了?之后,被这家的人带回了房间? 为了证实这个猜想,他出了房间,下楼,在院子里找到了梨江,问他昨晚自己是怎么回事。梨江正在劈柴,老实告诉他,说‘是的,你昨晚突然昏过去了’。 得到了答案,紫凤安心地转身,梨江停止动作,叫了他一声:“喂!记得等下自己去洗脚,昨晚没有人帮你洗!” “洗什么脚,等中午了,我洗澡去。”紫凤回答,接着继续迈步走了。 中午过后,老天给他面子,没有下雨,他就想出门,到溪流里去洗澡,梨江背负着‘看好他’的使命,无奈要陪着他去。 就要出门之际,紫苏好奇问了一声:“哥,你要跟大夫去哪里?” 紫凤向她坦白:“我们出去一起洗澡,你是女孩子,不可以跟过来。” 梨江忍不住低声喃喃,“只是你一个人洗,我只是陪客……” 紫苏不以为然地对紫凤道:“哥哥说什么啊?在家里的时候,你只穿一条泳裤我都见过了,不稀罕你全裸。” 看了看梨江,她满面羞涩,又道:“……我只是尊重大夫,才不去。” 梨江回头,想把方才那句话重复一遍,但想想还是算了,没有启唇,紫凤一走,跨过门槛出了宅门,他也跟了上去。 溪流边,紫凤在水里洗澡,梨江只是坐在岸边的乱石堆上看着景色。 紫凤一抬起头,向梨江喊了一声,发出邀约:“下来一起洗啊!都一起来了。” 梨江拒绝:“我只是陪你来这里,没有打算要洗澡。” 紫凤对他的想法难以理解,道:“你跟我,都好几天不痛快地洗过一次澡了,现在有机会你反而不要,难道不嫌身上味道难闻?” “我前天刚刚洗过,自己一个人。”梨江坦白。 紫凤听罢,晓得了,潜进了水里,在心里面伸展四肢,悠哉地游泳。 岸上的梨江瞥了一眼随意放在一旁的紫凤的衣服,忽然立起身,走开了,连一声招呼也不给水里的紫凤。 片刻,紫凤从水里冒出头,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以后,启唇准备要对梨江说想说的话,可一看岸上,原本梨江坐着的地方现在是空的,岸上没有梨江的身影。 紫凤愣了一愣,心里浮起一阵莫名其妙,梨江什么时候离开的、去了哪里,他一点也不知情,渐渐地,不由得想脱口一阵埋怨。 洗澡洗了一会儿,紫凤爬上岸,擦干了湿漉漉的身体,穿好衣服,便慢悠悠地走,边走边找梨江,路上,有一群孩童跑过来,围着他又唱起了那一首童谣。 这个少数民族的语言,紫凤从来都不懂,愣愣看着他们,不远处,三五个已经结婚的女人看着这个状况,一边互相窃窃私语一边笑着。 紫凤心里,是找寻梨江要紧,不顾那些孩童,只扬声向那几个女人喊了一声:“喂!那边美丽的女人,有没有看到阿西大夫?” 声音落下之后,那几个女人显然是听得懂他的话,匆匆转身离开了。 紫凤看着她们的身影,纳闷起来,低语:“搞什么,我只是打听人的下落而已,又不是搭讪……” 他继续往前走,靠自己的运气寻觅梨江。 前方,屹立着一个宝瓶形状似的白塔,有许许多多的五彩经幡自白塔顶端起,另一端扎在几米之外的地上,宛如大钟罩,罩在白塔四周,重重叠叠交错纵横好几米,将它保护得严严实实。 ——这不是保护古代文物,这是藏族人们祭山神的习俗。 白塔前,五彩经幡之外,有一个西藏男子立着,闭眼,双手在面前合十,在向山神虔诚地祈祷。 紫凤缓缓走过去,止步在他的身后,只是立着,不敢出声打扰。 片刻后,梨江垂下双手,张开眼,紫凤晓得说话的机会来了,便说:“原来你跑到这里来了,我找了你好久。” 梨江静静地侧身,没有回答,迈步往前走,紫凤也跟随着他往前走。 在路上,梨江终于开口,对身边的紫凤说:“我走过来的时候,遇到村里的人,说是过几天要在青稞地旁办篝火歌舞会。” 紫凤听了以后,猜道:“庆祝今年的丰收?” 梨江轻轻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 紫凤低头想了一想,问一声:“我也可以参加么……?” 梨江答道:“你不怕村里人不愿意跟你一起跳舞,你尽管参加。” 紫凤道:“我不跳舞,也不会跳,我只坐在旁边看着。” 梨江没有反对他的决定,回到家以后,最关心的便是把篝火歌舞会的事告诉月凌穆穆,询问她是否是要参加,月凌穆穆亦是个爱跳舞的藏族女子,纵然身子虚弱,仍是欢喜着确定一定要参加。 隔天,梨江抽空刚替月凌穆穆把青稞地犁好了,把半截黄黄的青稞杆连着它的根部一起翻出,埋在泥土里肥沃土地以便次年再一次播种。 他汗流浃背,回到家中院子里时,又遇上央金索娜来拜访,只不过还是和往常一样,央金索娜来的目的依旧是为了紫苏。 明明是族长千金这样高贵的身份,梨江想不到她会把自己平时的坐骑主动让给了紫苏,让紫苏坐在牦牛背上的绣锦鞍上,她自己则是牵着牦牛徒步走。 傍晚的时候,央金索娜又是亲自把紫苏送回来,紫苏坐在椅子上,对紫凤高兴地陈述起了这一天跟央金索娜在一起的经历。 她说,她们去了草原,去了湖泊,去了供奉山神的地方,遥望远处的圣山。 她还说,在湖泊边休息时,央金索娜为她唱了一首歌。 歌名,她并不知道,只好依靠着记忆,把歌唱了出来,在紫凤和月凌穆穆的面前,这样唱着:“啊列邦叽叽啦次里拉索,啊皆吓加来所次里拉索,吓加列江恰嘎次里拉索,桑修诶穷没女穷次里拉索……” 虽然,她在唱着唱词时,发音不太标准,但紫凤听着,愣是觉得很好听,举起双手,为妹妹鼓掌了一番。 月凌穆穆笑了一笑,告诉她:“这是‘次仁拉索’,姑娘和小伙子都爱唱这首歌。” 第17章 梨江从楼上走下来,恰好听到他们的谈话,也恰好听到紫苏唱歌,缓缓朝他们走了过去,三人当中,只有紫凤瞥了他一眼。 紫苏没有回头,欣喜中的她还在跟月凌穆穆聊着,对月凌穆穆说:“央金小姐还说,过几天办的篝火歌舞会希望我可以参加,可惜……我的脚走不了路,不然,也想跟大家一起跳舞呢……” “你的脚会好的。”梨江走到她身后,忽然插上一句话。 紫苏回头,看着他,随之,挤出了灿烂且自信的笑容,重重点了点头,“嗯!” 三日以后的傍晚,村里的人们用剩余的青稞杆堆成山一般,混着干柴一齐点燃了,火一烧起来,便有人扬声唱起歌,鼓声琴声也响了起来。 很快地,旷野上分散的人们聚集在了一起,围着篝火形成一个大圆圈,男女分开各半,手拉手肩并肩起舞。 他们拖步,点步转身,晃动袖子,叉腰颤步,每一个动作看似都很简单,却那么美丽,团结的气息渐渐扩散,火光的衬托,歌声的点缀,令场面更甚锦上添花。 紫苏坐在不远处,呆呆地看着,由紫凤和梨江陪伴在身侧,她注视着那些舞蹈的人们,心里羡慕不已。 大圆圈之中,月凌穆穆松开别人的手,回头,冲梨江招了招手,喊了一声:“梨江!快来!” 紫凤一旁的梨江面露歉意,对紫凤兄妹道:“我过去了,你们好好照顾自己。”一迈步,就朝大圆圈走去,插在两个男人之间,熟练地挪动舞步。 紫苏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梨江的身影,越看越加出神了,火光映在她的眼眸里,灼灼,而梨江舞蹈着的身影、脸上洋溢着的愉快神情,映在她的眼眸里却更加灼灼。 “梨江大夫跳舞时,看起来好美啊……”从她嘴里,陡然出了这样的感叹。 “嗯,是啊……”紫凤亦盯着梨江,目不转睛,附和着紫苏的话。 “哥……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缓缓启唇,说着这句话时,她的双眼依旧盯着那个身影不移。 紫凤很疑惑,回眸看着她:“什么事?咱们是亲兄妹,有什么事不能直说?” 因为这句干脆利落的答话,紫苏便没有犹豫,直说出口:“我……好像……喜欢上了大夫……”陡然间垂眸,“哥,我该怎么办……” 紫凤当即震惊,微微张口,却是一愣一愣,不知该说什么。 此时,央金索娜正好离开了大圆圈,朝紫苏走过来,这番对话正好清晰地入了她的耳朵里,顷刻之间,她脸上洋溢着的笑意莫名地敛下了,人怔在那里。 紫凤无奈地望向大圆圈,一望,就望见央金索娜愣在不远处,好奇脱口:“央金小姐?你不继续跳舞了么?” 央金索娜重新拾起笑容,迈步走了过去,“跳累了,就过来陪陪紫苏。” 紫苏闻言,抬起头,暂时将脑海里的事抛至天边,扬起笑容,对她道:“刚才,你唱的歌真好听!” 央金索娜走到她身旁,大方道:“抽空,我一定教你唱。” 紫苏面露惭愧:“你从小就在高原生活,唱歌不仅唱得高也很洪亮,我办不到,再怎么学也没有你这样的水平,还是听你唱好了。” 央金索娜抿唇一笑,不说话了,陪着她一起看别人跳舞。 跳完舞,村子里的人们就围着篝火互相敬酒,唱着庆祝丰收且希冀来年种地风调雨顺的祝酒歌,身为局外人的紫凤兄妹俩只能立在一旁看着听着,忽然,一碗满满的青稞酒向紫凤递过来。 紫凤愣了一下,看着眼前这碗酒,又抬起头看着梨江的面庞,没有动。 “不敢喝?”梨江疑惑着,出声。 笑话!怎么可能不敢喝!紫凤心里这样忖着,伸出手,接过碗,大口灌酒,片刻就一饮而尽,抹了抹嘴,把空碗还给梨江。 他把碗口朝下,没有一滴酒沿着碗壁滴落,喝得异常干净,同样是身为男人,梨江心里有些不屈服,接过了一大碗青稞酒后,当着紫凤的面一饮而尽,再度把碗口朝下,一样是没有一滴酒滴落。 紫凤见罢,微微勾起嘴角,说:“大夫这是在向我挑战么?” 梨江大方答道:“你曾经是我的病患,我不怕你。” 月凌穆穆正在不远处与一位妇人谈聊,偶尔回头瞥了梨江一眼,发觉不太对劲,便只对面前人一声抱歉,走了过去。 不等她张口说话,梨江当即就吩咐她:“帮我去拿一坛酒,我要跟紫凤比比酒量。” 月凌穆穆只管这么做,抱了一坛青稞酒过来。 乡民们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纷纷回头望了过来,歌声也停止了。 有人主动递了一碗酒给梨江,对他低声一句:“阿西大夫可要争口气啊,可别输给了外来人了!” 紫凤接过月凌穆穆递上来的一碗酒,先一饮而尽了,暂时没有醉意,梨江一见,没有害怕,跟着也一饮而尽。 大约轮流着各喝了五碗酒,两个人的面颊都开始泛红,到了第十碗酒,紫凤喝完了这一碗以后就站不稳了,两眼一闭,就要往后倒,幸好紫苏把他扶住。 乡民们一见,高兴地呼了一声:“他先醉了!输了!” 话音刚落,梨江也一个站不稳,也要准备倒下,月凌穆穆赶紧扶住他。 “两个人都醉了……”央金索娜喃喃一句,接着朝人群里大叫一声,“多吉!送他们两个人回去!” 江曲多吉无奈地从篝火旁走过来,扶住了紫凤,带他离开了旷野,月凌穆穆扶着梨江,跟在了江曲多吉身后。 篝火旁,歌舞会依然在继续着,依旧有人在击鼓,有人在拉琴,歌声依旧不断,舞蹈的身影也是断断续续着,没有息止,火光照亮人们欢乐的面庞。 梨江的家,这时候,江曲多吉和月凌穆穆已经把那两个喝醉的男子费力地带上了楼,暂时将他们一块儿放在了最近的紫凤的房间内的床上。 事情办完之后,不说一句话,江曲多吉和月凌穆穆又离开了屋宅,返回篝火歌舞会去,继续融入喜庆的气息。 这个房间里,很静,只有两个大活人躺在床上,渐渐地,有一只手动了,抬起来,抓住了梨江的手。 其实,紫凤并没有醉,他的酒量不凡,十碗青稞酒只是区区,这只不过是他耍的一个把戏,他惯用的手法之一。 他身旁的梨江,却是千真万确地醉倒了,醉到不省人事,他摸着他的手,抚摸他的面庞,他皆丝毫没有任何反应。 忍耐已久,如今就像是搭在满弓上的箭矢不可不发,紫凤侧身,一把拥抱住梨江,有过一次胆大妄为以后,这一次他也不怕,借着酒力,亲吻梨江的面庞。 吻着他的唇一遍又一遍,一边热辣亲吻一边抚摸着他,这些丝毫都没有令紫凤满足,解开腰带,拉下他的裤头,亵渎他的胯下两腿之间,甚至是俯下身轻轻舔噬。 梨江莫名醒了过来,身下那种异样的感觉让他特意撑起上半身看过去,他还未醒酒,只在隐隐约约之间,看到一个男人,一个他所熟悉的男人跪在他的两腿之间。 在他迷迷糊糊之间,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脑子里分不清眼前是什么场景,只是过了一会儿,有一只手探进他的衣服里,紫凤拥着他,亲吻他的颈四周以及胸前的肌肤,他迷迷糊糊的,没有反抗。 当紫凤从他的后茓进入,交欢时的疼痛被青稞酒给镇住了,梨江因而没有感觉到半分的疼,双眼一闭,又很快地睡了过去。 外面的篝火歌舞会结束以后,月凌穆穆带着紫苏回来,紫苏本来打算去看一看兄长的情况,但月凌穆穆一句‘别管他们,酒过自然醒’让她打消了念头。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第一个睡醒的人,是梨江。 扶着昏重的头,另一只手缓缓撑起上半身,梨江的脑海里只有昨晚篝火歌舞庆祝会上的记忆,屋里的寒气在他的身上反映出来,他下意识地拉起被子往身上盖,只是这一瞬间,他发现自己身上一件衣服也没有穿。 这是怎么回事?从小到大,根本不曾精光着身子睡觉啊…… 谜底,就在他回头看着身旁的刹那揭晓了—— 躺在他身旁、面向着他而睡的紫凤,也是跟他一样,一身精光。 男人对于一夜春宵这方面,反应是很灵敏的,于是不经过犹豫,梨江就扬起手,干脆利落地落下一个巴掌,重重地打在了紫凤的脸上。 紫凤被疼醒,一手捂着疼处,另一只手撑起了上半身,疑惑地看着梨江:“发生了什么事,干嘛打我?” 梨江面上很平静,但他的双眸里却已经涨满了怒火,质问紫凤:“昨晚从篝火歌舞会回来,你都干了什么!” “昨晚……我们都喝醉了,喝醉了酒后乱性是理所当然会发生的,而且那时候你也根本没有拒绝。”紫凤坦白,坦白的时候也找了理由袒护自己。 第18章 梨江根本不信他,脱口:“我喝醉了以后能很清醒地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我一点都不知道怎么去拒绝!我……真是越来越后悔当初把你救回来,因为你总是亵渎我!” 说着,他跳下床,抓起衣服穿上,抛下紫凤就走。 紫凤见势不妙,急忙解释:“我不是亵渎你!这完全是因为‘爱’啊……我爱你,梨江!我控制不了我自己的感情!” 虽然是发自内心发自肺腑的真话,但正在怒头之上的梨江根本没有把这句话听进去,迈步一直走出了房间,没有回头。 紫凤搔搔头,心里乱成一团,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怕梨江把事情说出去让紫苏知道,因为紫苏也着迷于这个男子,不过他心里更怕的是这个男子从此记恨了他。 吃饭的时候,闲着的时候,梨江没有再与紫凤说任何一句话,紫凤叫他,他也不搭理紫凤,假装没有看到紫凤听到紫凤的声音。 紫苏看出了问题,趁紫凤过来陪伴之时,好奇问他:“哥,大夫他是不是在生气?” 紫凤瞥了她一眼,随口敷衍:“别瞎说。” 紫苏道:“他的样子就像是在生气,今天都不怎么说话也不理人。”紧接着又忍不住猜测起来,“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紫凤平静道:“要真是吵架了,你们还能没听见?” 紫苏又猜,“那……是不是昨晚你们比喝酒,因为他输了所以就心情不好了?” 紫凤无奈,为了不让她乱猜,劝道:“别瞎说了,他不是那样的人。你既然不是他肚子里的虫,关心他的心情不如多关心自己。” 紫苏垂下头,抿着唇,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下午,下了很大的一场雨,梨江独自在外面,没有回来。 屋外面,遍地溅起水花,走出去,任何人都会被它弄湿裤脚。 紫凤在距离门口不远的位置慢慢徘徊着,心里止不住地担忧着梨江。雨这样大,他是不是找到了躲雨的地方,还是被雨淋湿了?越是这样去想,担忧就越深。 终于,他收了原地徘徊,在房里拿了一件能挡雨的毛外套,举在头顶,独自冒雨跑了出去,再一次……违背了族长的命令。 在雨中,他奔跑着,很快穿过了长街,东奔西跑,心里没有方向,一直到他跑到了妙莲寺,终于在寺外屋檐下见到了那一个熟悉的身影。 梨江,站在屋檐下不动,抬起头,看到紫凤时,双眸平平静静。紫凤奔了上去,靠近他,脱口的第一句话已经透露出了担忧:“原来你在这里!还好找到地方躲雨。” 紧紧抿着的唇,半点动的劲儿也没有,渐渐垂眸,一切安静如初。紫凤看着他这样的神情,心底第一时间觉得他还在生自己的气。 雨,一直从头顶之上降落,他不顾面前人对自己的态度,又说:“来吧,我接你回去。”虽然当真是一番好意,但梨江丝毫不想领情,一语一腔淡然,“不用了。” 他这样鲜少有的任性,令紫凤一时着急,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抓住他的手,拉出屋檐之外,用毛外套挡在他头顶。 对紫凤这个举动,梨江心里很生气,不过当场发脾气跑回屋檐下去并非男子的作为,便不情愿地与紫凤一块儿赶回家去。 刚刚进到屋里,月凌穆穆走过来,吐一句关怀:“回来了啊……今天雨很大,没有被淋湿吧?”梨江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嗯’,就往里走,不理睬紫凤。 月凌穆穆接过紫凤手里的毛外套,甩了一甩,把绒毛上的雨露甩掉,丝毫没有发觉身边这两个男子正在闹矛盾。 梨江走进诊室里,紫凤也跟着走了进去,对他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 梨江没有回头,坐下来,只淡淡道:“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 紫凤走到他面前,说:“我们之间存在误会。” “误会?原来亵渎一个人在你心里只是误会?紫凤,你越来越不像我认识的紫凤。”梨江直直瞪着面前的男子,口气很是不友好。 紫凤无奈,别过脸,想了一下,决定这个时候应该向他敞开心扉,又面向前方看着梨江的面庞,认真道:“听着,我说的‘误会’是你没有明白我的感情。” 梨江同样是盯着他,同样是淡然:“我只是替人治病的大夫,不是治感情毛病的,为什么要明白别人的感情。” “梨江,你听我说……”紫凤心里再也把持不住镇定,急道。 梨江倏然起身,走到立在墙边的高大药柜前,随意拉开其中一个小抽屉检查药材,明显地,是不想听紫凤的话语。 紫凤偏偏缠着他,跟着他走到药柜前,还在说:“你听我说,我对你确实有觊觎,但完全是因为我爱你,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忌讳同性的爱情,至少有些事情很清楚——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男人,我会对你负责任,并且不会放弃你!” 这番话,始终没有令梨江动容,他还是那样无动于衷,脸上仍然是一片淡然,但,对于正好偷听到这番话的月凌穆穆,却是极为震惊。 诊室里传出细碎的人语,她只是好奇两个男人在谈聊什么,只是立在门前偷听,没想到刚听清楚就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听到紫凤在向梨江表白。 发生在同性间的爱情,她是不懂,但她明白——紫凤,这个她熟悉的外来人,现在正在向她的丈夫示爱,正在抢夺她的幸福。 她向来对紫凤的美好印象,在顷刻之间彻底破碎了,她不知道以后面对这个男子时,该是用怎样的心态,恨他?还是像以前那样当做是亲人? 现下,她很期望梨江给他的回答是‘我已经有月凌了,我只爱月凌一个人’,她合十着,心里默默祈祷,久久,却是没有听到任何一句答话。 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会突然间没有了说话声?——好奇心催使她小心翼翼地掀起布帘一角,往里窥探,里面的情况当下令她怔然,她的手跟着不由自主地发颤。 药柜前,紫凤拥住了梨江,一只手捧着他的脸,深吻着,而梨江推着紫凤的肩,最后竟然是没有将紫凤推开,闭着眼,竟然是接受了这个吻…… 月凌穆穆放下了布帘一角,转身,缓缓抬起发颤的一只手,捂住了口,低声抽泣起来,缓缓移步,走上楼去。 紫凤吻着梨江,越吻越深,欲火爬上来,沿着他的颈项亲吻,十指指尖甚至在他身上乱摸。梨江反应过来,把紫凤推开了,一只手抓紧了领口,微微低头,满脸通红着,“请你出去……” 紫凤看着他,无可奈何,一转身,干脆利落地走出了诊室。 傍晚,该是炊烟袅袅的时候,月凌穆穆仍是坐在房间里,没有动。梨江走进去,坐在她身旁,关怀道:“今天怎么了,连晚饭也不做?” 月凌穆穆一直低着头,只是这样答:“我……不舒服……” 梨江一听,更加关心,“你哪里不舒服?把手给我。” 月凌穆穆没有把手递过去,满脸失落,梨江一把抓过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膝头,指尖轻轻按在她的腕部,片刻,并没有检查出什么异状,当即起疑,看着她。 “是心里不舒服,你是检查不出来的……”月凌穆穆解释,丝毫不愿意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 梨江的疑心越来越重,再度问她:“到底怎么了?你从来不像现在这样。” 月凌穆穆抿唇,连一个敷衍的借口也不愿意说。 梨江拿她没有办法,立起身,直接走出了她的房间。她听着脚步声,这才抬起头,看着他的后背,眼泪止不住从眼眶里溢出,滑过了面庞。 灶房里,梨江一个人在打酥油茶,紫凤大方走了进去,对他道:“需要帮忙么?” 梨江谢绝了:“不用,你回去照顾你妹妹。” 紫凤看着他打酥油茶,迟疑了一下:“你会自己做饭?” 梨江答:“西藏人,不是只有女人会下厨做饭,如果女人不开心不想做饭,只得由男人来做饭。” 紫凤听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想了一想,胡乱猜测:“……跟月凌吵架了?” 梨江如是平静答,“怎么可能?她大概是心情不好。” 紫凤站了片刻,没肯走,上前几步,望了一望灶房四周,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 梨江的回答,仍是那句话,“我说了不用,你回去照顾紫苏。” 灶房外,有半张面庞探出,眼睛直直窥视着灶房内两个男子的举动,当紫凤转过身来时,就马上在门框边消失。 被拒绝的紫凤只好走出灶房,一出门外,便看到月凌穆穆立在门的一旁,特意停步,对她说道:“终于还是过来做饭了?赶快进去罢,梨江在里面呢!” 月凌穆穆垂眸,不回答,抬步,走进了灶房去。 她握住了梨江正握着的在酥油桶里竖着的长棍,劝了一句:“你回去罢,我来。” 梨江松开手,直接往灶房外走,走出了几步之后,因为不放心,又回头,嘱咐月凌穆穆了一句话,“别跟自己过不去了。” 月凌穆穆看了看他的背影,垂眸,两只手握着长棍抽打酥油桶内,只是,样子看起来显得漫不经心。 第19章 一转眼,已经过去了好几天,这些天里,央金索娜总是心情不太好,她心里,总是惦记着篝火歌舞会上偶然听到的紫苏说的那一句心里话。 紫苏喜欢上了梨江…… 紫苏喜欢上了那个有妻室的大夫…… 明明也算是经常见面的,也经常待她很好,甚至是比梨江更加体贴和照顾,可为什么她单单第一时间就是喜欢上了梨江了呢……? 央金索娜愁眉,她的疑问在她的心里总是找不到答案。 她的姆妈卓玛向来是最关心她的事,看到她愁眉不展好几日,终于在这一天脱口问她不开心的缘由,她因为信任这位把自己从小照顾到大的姆妈,便如实对她说了。 卓玛听罢,没有忌讳她,安慰她之时说了许多能令她振作起来的话语,勉强暂时让她忘掉了愁闷。 大约过了七日,族长家大庭院里,要上演一出阿吉拉姆,俗称藏戏。本来,吞弥素桑只请了妙莲寺里的喇嘛住持,以及梨江,但央金索娜大胆,在母亲全然不知情之下,偷偷把紫苏也请到家中看戏。 紫凤总是担心自己的妹妹,厚着脸皮也跟着来,一时,本不该来的人全都来了。 听下人禀报一声,坐在吞弥素桑身侧的江曲多吉回头看了来者一眼,见到不想见的面孔,他的好心情一下子全消散了,心里暗暗哼了一声。 央金索娜含笑着请紫凤兄妹俩到家人身后坐下,丝毫没有注意到弟弟愤怒的目光。吞弥素桑则立起身,启唇,请梨江坐在自己的右侧,江曲多吉一听,虽然不知道母亲意欲何为,但因为觉得不妥而出言劝阻。 吞弥素桑身为一家之主甚至一村之长,没有把儿子的话听进耳朵里,执意让梨江坐在自己的右侧。 江曲多吉不满地看着梨江,而梨江只是村里一个普通的大夫,无权拒绝族长的意思,因而纵然是发觉他的这份不满,也只能听从族长的意思。 梨江坐下以后,月凌穆穆对他轻声说:“我到紫凤紫苏那里去坐。” 梨江没有任何思考,点头着轻轻应了一声‘嗯’,族长的左侧——江曲多吉,在看着梨江的侧面时,眼光里陡然带着一抹奇异的恨意。 原本是应该坐在族长右侧的央金索娜,这时候,只能到左侧去,坐在弟弟的身旁。 庭院中央的空地,身着繁杂绚丽服饰、头戴繁杂绚丽巴珠或面戴着奇怪面具的戏子们在鼓声和铜钹声的伴奏下,一会儿歌唱,一会儿舞蹈。 戏目演了大半天,结束以后,族长吩咐江曲多吉送一送梨江他们四个人,江曲多吉极为不情愿地照她的意思办了。 送他们到门口以后,江曲多吉突然拉住最后一个走的梨江,严肃道:“我有话要跟你说说。”梨江很好奇,朝着立在前方等着他的月凌穆穆喊了一声,“你先跟上紫凤。” 月凌穆穆回头看了他一眼,虽然心里也很好奇江曲多吉拉住他的原因,但还是听从了他的意思,抬步跟上紫凤,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看了一看身后的情况。 到家以后,梨江一句话也不说,更是不提自己与江曲多吉单独在一起时干了什么,月凌穆穆放不下这份好奇,在院里,看到梨江一个人在劈柴,就走过去,一张口,忍不住就直接问了这件事。 “刚才,回来的时候,多吉少爷跟你说什么了?”她立在他身旁,这样问。 梨江手握斧头,一听,没有劈下去,抬起头,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像是敷衍似的,只回答:“没什么……” 月凌穆穆看出他有所隐瞒,不信任地追问:“多吉少爷……真的没有跟你说什么?” 梨江犹豫了一下,答道:“他只是今晚约我出去而已……”只是说了一半,就没有再往下透露。 月凌穆穆看着他的神情,暗暗晓得他话中有话,面上不由浮起一片担忧,但没有往下刨根问到底,一转身,走开了。 梨江看了看她的背影,轻轻一叹,举起斧头继续劈柴。 晚上,梨江在诊室里,手里拿着一本册子,一边看册子一边拉开抽屉,核查药材,月凌穆穆端着热乎乎的甜茶走进去,把杯子放在桌案上,看着他,说道:“我煮了甜茶给你,趁热喝了罢。” 梨江没有回头,只是嘴上答:“嗯,你先放着,我一下再喝。” 月凌穆穆拿着空空的铜托盘,没有回应,转身,掀起布帘便出去了。 许久,到了半夜,诊室里静悄悄的,梨江一个人在里面,伏在桌子上睡着了,桌子上的杯子里已然空无一物。 紫凤半夜醒过来,悄悄下楼,正要出去小解,经过诊室时,看到里面仍是亮着灯,便好奇心起,迈步走了进去,第一眼就发现梨江竟然在这里打瞌睡。 他好心地推了推梨江,将他唤醒了。 “紫凤?你怎么在这里?”梨江抬起头,把面前的人看清楚了,才道。 “应该由我来问你,你不回自己房间睡,怎么在这里睡着了?”紫凤反而疑惑。 梨江自己也不清楚情况,不知该如何回答,立起身,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天,只问紫凤:“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紫凤直接道:“已经半夜三更了。” 都这个时候了,完全错过了与多吉少爷约好的时间,还是算了…… 梨江心里暗忖着这一句,回头,看了看紫凤,“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有去睡?特意进来这里干什么?” 紫凤坦白:“我只是想出去上厕所,正好路过这里而已。” 梨江说了一句‘你还不赶快去’,便吹灭了灯火,第一个走出了诊室,摸黑上了楼去。紫凤尾随着走出来,顿了一顿,走到门前,打开门,走了出去。 翌日一早,雪域的天空中,弥漫的雾气还没有散去,紫凤就被一声声猛烈的敲门声惊醒了,只匆忙下床披上了外袍以后开门,还没来得及问一声‘怎么了’,梨江焦急的面庞就先映入他眼底。 “月凌不见了!我到处找她都找不到!”梨江抢在他张口之前焦急脱口。 紫凤惊愣一下,疑惑道:“是怎么一回事?” 梨江陈述:“今早我起来,去叫她,发现她的房间门没有关,她也不在房里,我下楼,在附近也没有找到她!平时她不可能是这样!” 他越是往下说,越是焦急,这副模样,令紫凤不由自主地心疼,安慰他道:“你先别着急,冷静一点,我陪你再去找一找。” 匆匆穿好了衣服,顾不上漱口洗脸和吃早餐,紫凤就配合梨江在屋子附近四处找寻月凌穆穆,太阳日上三竿的时候,仍是没有找到她,就仿佛她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会凭白无故消失了呢?消失的话,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也许……她只是出了家门,也许是去见央金索娜了呢? 心里抱着这样的猜测,紫凤顾不上自己的妹妹,就与梨江一起出门去往族长家。 这个时候,央金索娜刚刚由姆妈卓玛梳妆打扮完了,听紫凤和梨江问月凌穆穆是否是在自己家里,顿时觉得无比奇怪。 她向他们坦白自己最后一次见到月凌穆穆时是在昨晚看戏的时候,今早,根本没有见到她的面。 紫凤盯着她的神情看着,觉得她看起来不像是在撒谎,为冒昧打扰而道歉一声,就拉扯着梨江离开了。 转眼到了中午,始终还是没有月凌穆穆的消息,紫苏忍不住问了情况,可紫凤除了回答‘嗯’和‘啊’,说不出别的话。 傍晚来临时,有人闯进了梨江家里,说是在村子外树林里发现了月凌穆穆。 梨江和紫凤跟随着那些人赶到了那片树林里,在一棵高大的松柏树下,看到了一具女尸,一块白布盖在了女尸上,遮住了女尸的面庞,只露出凌乱的长发。 一刹那间,梨江如遇晴天霹雳,难以置信地盯着地上的女尸,究竟是谁的尸体,他和紫凤心里都已经了然。 “月凌……”轻声喃喃着这句,梨江抬起手捂住口,哭了。 一旁的紫凤低着头,除了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帮他。 有人走过来,对梨江说:“我们发现时,只看到血迹和她身上的刀子伤口,觉得是被人杀死的,不过不太确定。” 梨江放下手,冷静下来,迈步走到尸体旁,揭开白布,仔细检查尸体。 月凌穆穆身上所穿的白衫,胸襟前那一块布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她背上,也被扎出了几个窟窿,手法看起来怎样也像是他杀。 “被别人杀害,无疑。”梨江启唇,确定了月凌穆穆的死因。 把白布盖回去,立起身,他又对大家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他杀,我还要将尸体带回去解剖才能确定。” 有人答道:“可以的。这件事,我禀报族长就好。” 另外一个人说:“村里发生了凶案,这是不得了的事情!凶手如果是村里的人,一定还呆在村里,最好暂时别让任何人离开村寨!” 梨江听罢,点头赞同。 紫凤立在人群当中,只是看着,不说话。 当晚,梨江点灯,在自己家里的一间房里,手握刀子,压抑住沉痛情绪,慢慢地解剖月凌穆穆的尸身,过了许久许久,他才从房里出来,满手是血。 “怎么样?”紫凤迎上去,直接问道。 梨江把双手伸进水盆里洗手,缓缓回答:“排除了被QJ的可能,凶手不是色狼,不是为色而杀人。” 紫凤想了一想,道:“那么,这个凶手是男是女都有可能了?” 第20章 梨江微微低头,没有回答,他心里一直对一件事起疑,那便是——为什么月凌穆穆会死在那个地方,那个地方……正是江曲多吉约他见面秘密谈话的地方。 凶手,会是江曲多吉么? 他与月凌素来没有瓜葛仇恨,根本没有任何动机要杀月凌…… 也许……江曲多吉在等待了许久等不到自己就先走了,正好月凌随后也去了那里,遇到什么人而被那个人杀了,这样的情况也有可能。 梨江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除了假设,根本找不到任何线索。 紫凤静静地看着他,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他的烦恼,可惜终究自己也帮不上忙,许久,启唇,用一句话使他暂时从烦恼中跳出来:“既然已经尸检过了,趁早安葬她了罢。” “嗯。”梨江只是这样轻轻地回答,往下,什么也没有说。 当晚,一夜难眠,每个人的房间里都静悄悄的,看似是睡熟了,实际上,没有一个人能安心地睡下,只是因为发生了这场凶杀案。 转眼之间,晨光渐渐出现了,在人尚未留意之际就已经天亮了。当紫凤背着自己的妹妹下楼,要带她到院子里去晒一晒太阳时,遇上了准备要出门的梨江。 “去哪里?”一启唇,他没有经过思考而直接说出来的便是这一句话。 梨江回头,很诚实地回答:“去妙莲寺,一会儿就会回来。”不多言,直接出了家门。紫苏看着他的背影,很疑惑,低头问紫凤:“哥,大夫去寺庙做什么?” 紫凤轻轻叹了一叹,只是答:“大概……是要准备开始办丧事了……” 许久许久,梨江终于回来了,身后还跟来了几个身着砖红色僧袍的喇嘛。在放着月凌穆穆尸身的一间房里,喇嘛盘腿坐着,口中念诵着经文,梨江也在一旁静听。 紫凤在紫苏的房间里,陪着紫苏,即便是听到了诵经声,也没有带她一起下去参加楼下的丧礼。 紫苏按捺不住,问他:“哥,我们……不用下去拜一拜,上上香么?” 紫凤微微低头着,平淡回答:“梨江说我们不用过去了,也不用上香拜一拜,西藏人的这些事跟我们的不一样,我们只要在这里祈祷死者灵魂平安升天就好。” 紫苏听罢,垂眸,片刻又问:“安葬的时候,可以去么?” 紫凤应答:“嗯,安葬的时候,一定会带你去的……” 几日以后,是葬月凌穆穆的日子,梨江选择了以天葬的方式葬月凌穆穆,在这个时候,一路送葬到小树林里的亲戚朋友只有梨江、紫凤和紫苏三个人。 村寨里,凶杀案仍在调查之中,一些人纵然平时与月凌穆穆交情甚好,可没有族长的命令,也只能在家祈祷,而无法亲眼看着月凌穆穆尸身被葬。 树林里,一个裸露的高坡,这里是天葬台,几个喇嘛恭候了许久,其中还有一个奇怪的中年男子——他是天葬师,月凌穆穆的尸身就放在他的脚边,尸体上依旧是被一块白布遮盖着。 紫凤背着紫苏,跟在梨江身后,来到了这个地方,紫苏好奇地望了四周一眼,觉得这里的环境根本不适合埋葬尸体,也不见有人带来铲子,她只是看到了一把锋利的短刀。 梨江走到喇嘛面前,与他们说了几句话,之后,又退回到紫凤身侧,紫苏狐疑着,看着喇嘛点燃了檀香,并开始诵经。 一阵微风吹过,把这股香气带到了附近,不久,有一群野鹰闻香而来,盘旋在人的头顶之上,是一种叫做鹫鹰的食肉的禽鸟。 坐在一块大石上的紫苏抬起头,看到这些结队而来的鹫鹰时,又惊又怕,担心会被他们袭击,下意识地抱紧了紫凤的胳膊。 白布,从尸体上揭去了,新鲜的、被鲜血模糊了的尸体淋漓尽致地展示在所有人的面前。紫苏在不远处看着,当看到那位天葬师举起短刀,麻利地斩断尸身,掏出内脏,像做菜一样耐心而平静地切人肉时,她大吃了一惊。 紫凤赶紧用手捂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看到如此血腥的场面,自己和一旁的梨江一样,很镇定地看着月凌穆穆的尸身被肢解,看着切成细腻块状的人肉以及被石块砸碎的人骨被撒上麦粉。 盘旋于空中的鹫鹰,随之陡然成群扑腾降落,在尸身旁争食,叼走肉块和碎骨头。它们嘎嘎叫的声音,传入紫苏耳里,她虽然看不到这个场面,心里却已想象出这是一个怎样令人痛心的场景。 只是发自内心的情不自禁,她低声哭了起来,眼泪滑过面庞,也湿了紫凤的手。 ‘我们的文明……不一样……’ 月凌穆穆生前,只是对她说过的一句话,这个时候在她脑海里不断的浮现,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大概是明白了不被村寨里的人们欢迎的原因。 这个名为天葬的仪式,在高原雪域以外的人们眼中是一种残酷和血腥,但在保持着传统文明的雪域偏僻村寨里的人们眼中,却是信仰以及对自然的尊崇。 当紫凤移开手,当视野不再被阻挡时,紫苏在原本停放尸身的地方再也看不到任何与尸身有关的东西,尸身就仿佛不翼而飞了一样,一块肉或者骨头都没有剩下…… 回去以后,没有一个人说话,梨江不停地进进出出,把月凌穆穆的东西都搬了出去,叠成小山,在紫凤的眼皮底下,大方地付之一炬。 紫凤盯着大火,看了良久,紧闭的唇忽然缓缓一启,对身边的人说:“以后,你自己一个人住,不会寂寞么……” 梨江没有回答,只是直直看着火焰,紫凤特意扭头看着他,对他的心思很好奇,但怎么也猜测不到。 大火快要把月凌穆穆的遗物烧光的时候,紫凤终于憋不住,对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妹妹紫苏,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给她幸福……” 听到这句话,梨江愣愕,缓缓启唇:“你是凭什么要说这句话?” 紫凤坦白:“我妹妹喜欢你,月凌不在了,我希望她有机会得到自己的幸福,如果你肯,我会跟族长交涉,只要族长肯答应让你们结婚,我什么条件都答应。” 梨江没有应答他的话,一转身,往屋子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我去给你煎药。”紫凤不解,回头看着他,奇道:“给我煎药?我没有生病……” “你病得不轻。”梨江回头,这番肯定,一直走进屋子里去。 紫凤看着他走进去,对他这句话困惑不已,但他很快觉得他是因为爱月凌穆穆才没有接受自己的提议,事实上,在紫凤心里,这个提议其实也并非情愿。 既然这位大夫不爱自己,那么也就只有成全他和自己的妹妹了…… 紫凤心里是这样打算的。 梨江进了诊室以后,并没有抓药,只是面对着药柜站立着,一个人默默发呆。 过去,他和月凌穆穆生活在一起时互相照顾,他觉得只有爱她才能给她幸福,这样才算是对她负责任,但是,作为一个男人,他很清楚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 月凌穆穆过世,他很伤心,可爱情并没有消失,他现在,心里很清楚,男人的爱情是与肌肤相亲连在一起的,如果没有肌肤相亲,那么爱情也就不完整。 他这有生以来,把爱情给了月凌穆穆,但却是与紫凤有过肌肤相亲的经历,如今月凌穆穆过世了,他觉得……也许自己可以给紫凤一个机会,但是方才紫凤那一番话,着实令他迷糊了方向。 紫凤这样做,他心里只有两个猜测:也许紫凤是出于对自己妹妹的疼爱才成全妹妹,至少,这也能证明紫凤对自己是有爱情的,不过最糟糕的猜测,不外乎是——紫凤只是对自己起一时的色心,只是对这个身体感兴趣而已。 右手抬起来,扶着额头,他越想越烦恼,一点解决的头绪也没有。 门口布帘,被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掀起一角来,紫凤的面庞探进来,直直看着他的模样,片刻,忽然出声:“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梨江垂下手,抬起头看去,但晚了一步,紫凤已经把布帘放下了悄然离去。 又过了两日,江曲多吉迟迟没有因为梨江失约的事情而怒气冲冲地找他质问,很奇怪地,这几个日子以来一直很平静,更奇怪的是,从月凌穆穆丧礼到天葬期间,江曲多吉一直呆在妙莲寺,一直不停地在念诵地藏经。 虽然梨江有怀疑过凶手就是江曲多吉,但因为没有合理的证据能证明这个强烈的疑心,梨江没敢断定。 等到了某一日的下午,天阴蒙蒙的时候,令他意想不到地,族长吞弥素桑竟然亲自来拜访他家,她身后,有几个汉子押着江曲多吉跟随着前来。 开始时,梨江吃了一惊,同时,疑惑地看着江曲多吉这个样子。 吞弥素桑进了院子以后,第一句话不是与梨江寒暄,而是命令江曲多吉在梨江的面前跪下来,疑惑重重的梨江在细问情况以后,这才明白,原来江曲多吉真是凶手。 是谁如此厉害,能找到证据证明杀害月凌穆穆的凶手就是江曲多吉?其实,没有人,之所以能水落石出,完全是因为江曲多吉向母亲自首。 他杀月凌穆穆,纯粹只是一个错误,那晚,他真正想杀的人只是梨江,他没有想到那晚去赴约的会是月凌穆穆,一见人影就拔刀子悄然走上去捅下一刀,当发现捅错人以后,他慌张之下,又连捅了几刀,将她杀死。 他恨梨江,恨到非杀他不可的原因,有两个:第一个,是因为紫苏爱上了梨江,央金索娜为此而愁眉不展,他为了姐姐的幸福而要杀梨江;第二个,是为了解除母亲的痛苦。 “……族长到底有什么痛苦,值得你要杀大夫?”在场的人,只有紫凤敢这样质问。江曲多吉既然已自首,便打算把真相说清,只是刚张口,就被族长阻拦。 族长吞弥素桑说:“这件事,可以不必说了。既然多吉是凶手,杀了人,我会严正处理,绝不留私心。” 看了看紫凤,她又严厉道:“引发这件凶案的,完全是你们外来人,这样的煞星,月牙寨里留不得,所以,这两天,就请你们滚出月牙寨!” 紫凤面不改色,回话:“要我和紫苏离开月牙寨,我没有反对的权利,但是,我有一个要求,麻烦族长答应。” 吞弥素桑冷冷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紫凤只当她是默认了,继续道:“我要带大夫一起走。” 吞弥素桑暗暗吃了一惊,瞪着他,“凭什么……!” 紫凤理所当然道:“大夫已经是我的人了,我自然是要带他一起走。” 梨江听罢,微微低着头,然后,缓步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三个人,跪在地上、双手被绳子反绑着的江曲多吉突然大笑了起来,脱口一句:“真是没想到,你们这两兄妹竟然同时看上了我妈妈的私生子!” 吞弥素桑因为他的口无遮拦,一时怒火生出,用力拍了一下桌案,脱口:“多吉!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臭嘴巴的孽畜!” 紫凤愣了一愣,出声:“私生子?族长,原来大夫……是您的儿子?您为什么当年要把他抛弃?” 已经纸包不住火了,吞弥素桑叹了一叹,心作痛着,答道:“你知道什么!我是为了让他活下去才要这么做,我如果不这样做,一旦被别人发现,他就会死在我肚子里!” 紫凤想了一想,猜测道:“梨江的亲生父亲,不是月牙寨的人?” 吞弥素桑不得不佩服他的头脑,说道:“你可真是聪明……他的父亲,是云南生意人,虽然也是同族人,但毕竟与月牙寨血脉不同,当年他提亲,我家没有同意,还派人把他给赶出了月牙寨。” “他走了以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不想让我的孩子死,就偷偷地生下来,放在大夫家门口……”越往下回忆,吞弥素桑的心越加作痛,拳头渐渐握紧了。 紫凤看着她的样子,沉默了,片刻,问了一句:“你一定还记得他的生日吧?” “记得,怎么可能会忘记……藏历七月初七,织女星出现的夜晚,我做梦都记得这一天的……”吞弥素桑说着,眼眶悄然湿润了。 紫凤暗暗把这个日子记在心里,对她承诺道:“我会好好照顾你的第一个孩子,我会给他幸福的。”一转身,迈步走了出去。 吞弥素桑低着头,眼泪滑过了面庞,江曲多吉看着她这副样子,对自己做过的错事懊悔不已,想过去帮她擦眼泪,只可惜双手被束缚,没有办法。 梨江这个时候在院子里发呆,紫凤走过去,一启唇,只是问他:“跟我走……离开月牙寨,愿不愿意?” 梨江沉默了片刻,忽然回头,朝他轻轻应了一声‘嗯’,这令紫凤高兴不已,快步走上两步,从梨江身后搂抱住梨江。 族长家里,被软禁在房间里的央金索娜听说紫苏要被赶出月牙寨的消息,伤心地哭了,哭到整个人麻木的时候,忽然低声唱起了‘次仁拉索’。 姆妈卓玛呆在她身边看着,也不由伤心起来,跪在她面前,哭道:“小姐,求你别唱了,都是姆妈的错,姆妈不该把你的心事告诉少爷,酿成了现在的恶果……” 第二天,东西收拾好了以后,梨江便与紫凤兄妹俩离开了月牙寨。紫苏坐在牦牛背上,紫凤牵着牦牛走,梨江跟在身后,时不时回头望一眼月牙寨,眼里是对它依依不舍。 他们离开月牙寨三日以后,央金索娜因为母亲的命令,从家门口一路磕长头到圣山去,到了神圣的雪山之上,央金索娜的膝盖已经磨破,膝头磨破的衣服也染红了。 “小姐!你何必这么认真,姆妈可以替你作弊的啊……哎,小姐……!”卓玛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这样心疼地说道。 央金索娜充耳不闻,往前走一步,双掌合十,举到头顶,再移到面前,然后全身匍匐在地,又在头顶合十,这才爬起来,动作这样重复不断,一直这样往前走着…… ——正文完—— 番外一 紫凤带着梨江,背上又背着紫苏,大大方方地走进赌场,正在为客人洗牌或发牌的服务生一见他们,登时愣住了。 良久,一位经理走上来,请他们进到办公室,搬出两张椅子,让紫凤和紫苏坐,然后捏一把泪道:“少爷终于回来了!大家都以为少爷出事了呢!”又看了紫苏一眼,“小姐的脚到底是怎么了?我马上打电话叫医生来!” 话罢,他正要忙碌,紫凤就叫住他:“别忙,我家里的情况怎么样?” 那经理刹步回头,“之前听说你们失踪了,我们又不知道去哪里找,老板很生气,赌场曾经关门好几天。” 紫凤低头,沉默了,他在月牙寨时早就猜想到他的爷爷一定会担忧他的安全,片刻,他问赌场经理,“我爷爷现在是在家里么?” 经理诚恳答道:“应该是在的,最近老板也没有怎么出门。” 紫凤立起身,吩咐一声:“送我和紫苏回去。” 经理连忙答应:“是!我马上叫人开车送你们回去!”随即打开门,快步走出去。 紫凤重新背起紫苏,缓缓走出办公室,刚过了门口,又马上回头,对呆呆立在办公室里的梨江叫了一声:“梨江!跟上来!” 听到声音,梨江反应过来,回头看了他一眼,赶紧跟了上去。 一个小时以后,在焦家的客厅里,紫苏坐在软软地椅子上,紫凤没有坐,陪在梨江身边,陡然,两扇门打开了,走进来一位样子看起来还很硬朗的老者。 焦老爷,一坐下,看了紫凤一眼,就质问他:“这几个月里,你都跟紫苏去了哪里?紫苏的脚出了问题,你就该马上带她回来!” 紫凤走到他面前,无辜道:“爷爷,不是我不带紫苏回来,紫苏那时候昏迷,一昏迷就是几个月,我没办法带她一起回来!……只好在当地人家里找人为她治疗。” 焦老爷哼了一声,瞥了瞥梨江一眼,淡然道:“你带了什么人回来?” 紫凤回头,也看了梨江一眼,回答:“是救了我和紫苏的藏医。”随之马上求道:“爷爷,我带他回来是想跟他结婚,希望爷爷能够答应。” 焦老爷皱起眉,沉吟了一会儿,脱口,只是沉着一问:“紫凤……你可清楚自己带回来的外人是一个男人么?” 紫凤答:“知道!我跟他……” 没等他慢慢把话说完,焦老爷就打断了他的话,一腔严厉:“你是焦家的继承人!等你坐在了我的位置上以后,没有孩子你找谁当继承人!?” “爷爷……”紫凤唤着,跪了下来,说出心里话:“我……我不想当继承人了……” 这一句话令焦老爷动怒,倏地立起身之后,一个耳光落在紫凤的脸颊上,大骂了他一声‘混账’。 脸上一阵火辣辣,紫凤没有去管,只是恳求:“爷爷!从小到大我都没有求过您什么,现在我就求您这一次!” 焦老爷对他是无可奈何,带着闷气走出了客厅,紫苏见状,回头朝他的背影脱口喊了一声:“爷爷……!”但焦老爷丝毫没有理睬。 紫苏回过头,看着跪在地上不起的紫凤,担忧起来:“哥,爷爷他果然……是不答应呢,你该怎么办?” 紫凤低着头,叹了一叹,缓缓站立起来,只道:“看看情况再出对策吧……” 紫苏也是轻轻一叹,“要是爸爸和妈妈在一起就好了,妈妈一定会支持你的决定的。” 紫凤道:“别提他们了,要不是爸爸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妈妈也不会和他离婚还自己去了法国。”然后,走到梨江面前,抓住他的一只手就带他走出了客厅。 下午四点,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来到了焦家,据说是一个经验很深、资历非常丰富的医学博士。 这个时间里,紫凤在浴室里,扭开金属开关,让热水注入浴缸中,水在慢慢溢满浴缸之际,他转过身,为梨江宽衣解带。 “这里跟月牙寨不同,以后你住在这里会慢慢习惯的。”这样说着,他把他的藏袍随手一扔,横着抱起他就放入浴缸里。 水温刚刚好,不烫,温度亦也没有太低,只是正好合适,梨江坐在里面,觉得很舒适,屈起膝头。紫凤坐在浴缸外,解开他的麻辫,梳直他的长发,握着莲蓬洒,给他醍醐灌顶,弄湿他的头发,然后在他的头发上抹上洗发乳,就像是一个洗发工。 梨江随他抚弄自己的头发,自顾捧起热水洗身,紫凤叫他把脑袋伸道浴缸外,梨江照话做了,一探出头,紫凤就握着莲蓬洒放在他头顶,莲蓬洒里出来的水冲去了他头发上的丰富泡沫,冲得干干净净。 随后,紫凤也脱去了衣服,与梨江一同坐在浴缸里,在自己身上和他的身上抹上了高级香皂,揉出丰富泡沫。 洗完澡,紫凤穿衣的时候,顺手把裤子和衬衫一并递给梨江,自己很快穿好了自己的衣服以后,看着慢悠悠的梨江,担心他穿惯了藏袍而不会穿现代衣服,就主动帮他一个忙,为他扣上扣子。 梨江的长发还在滴着水,紫凤从台子上拿来了吹风筒,插上电源,亲自为他烘头发。梨江的头发,只干了七成,突然间,从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紫凤关闭吹风筒,把它放在台子上,走到门前,打开门,只见外面是坐着轮椅的紫苏。看着她,紫凤问道:“医生已经检查完了?” 紫苏轻轻点头,答道:“嗯,叫我明天到医院去做全面检查。” 听闻这句话,紫凤放心了。 紫苏又道:“哥,我是来告诉你……刚才,我打电话给妈妈,跟她说了你的事情,她叫你带大夫去一趟法国。” 紫凤听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忽然想起生气的焦老爷,又问:“爷爷怎么样了?现在还在生气么?” “嗯……”紫苏遗憾地轻轻应了一声。 看来只能靠母亲了,女人的性情比较柔弱细腻,也许能答应结婚的事。紫凤这样暗暗盘算着,对紫苏道:“我会尽快订好去法国的机票,你让妈妈别担心。” “嗯……”紫苏如是这样应了一声,手转动轮子,调头离开了。紫凤把门关上,回到梨江身边,重新拿起吹风筒,按下开关,一手抓起梨江的头发,慢慢吹。 梨江的头发很柔很顺,乌黑亮泽,紫凤用一只手轻轻搂住他,脸埋在他的头发里,从他的丝丝发缕上依然能够闻到沙宣洗发乳的香味。 几日以后,紫凤带着梨江去了法国。 一辆车,穿过充满法国浪漫情调的街道,一直驶至一家小别墅,停在了门外。 有一位先生从别墅里走出来,拉开车门,从车里出来的第一人是紫凤,牵着梨江的手,带他一起出来。 两个人跟随着那位先生进到了别墅里,有人尾随着替他们搬了行李。 舒适的大厅中,有一位中华女子静静地坐在软沙发上,当紫凤走进大厅,她立刻立起身,异常高兴地迎接他和梨江。 紫凤与她拥抱了一下以后,才向梨江介绍:“这是我妈妈。” 梨江很习惯地脱口而出一句:“咋西叠列……” 紫凤母亲——玉华,惊喜地打量了梨江一眼,对儿子道:“他是……西藏人?” 紫凤点点头。 玉华笑道:“你的口味真特别……” 紫凤愣了一下,准备要解释,忽然,从外面走进来一位气质颇为成熟的中年先生,张口对玉华说了一句法语,话罢,对紫凤和梨江温柔一笑,又转身出去了。 “他是谁?妈妈的男朋友么?”紫凤瞥了那位先生的背影一眼,旋即看着玉华,这样干脆问道。 玉华没有否认,轻轻点头,“准备下个月建立新家庭。” 紫凤并没有责怪和怨恨她不给自己父亲一个重新再来的机会,也没有希冀破裂的家庭再度修好,扬起微笑,只是祝福她:“太好了,恭喜你。” 玉华坐下来,道:“紫苏说,你打算要跟他结婚?”目光随之移向梨江。 紫凤干脆点头,实话道:“嗯。可惜爷爷反对。” 玉华无奈一叹,真心对他道:“你爷爷出于家业的事,反对是自然的,不过……身为妈妈,我当然是支持儿子的。” 紫凤笑起来,“谢谢妈妈!” 玉华盯着梨江看了片刻,忽然问儿子:“衣服是你给他挑的么?” 紫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点也不谦虚地脱口:“我的审美其实也不错……” 玉华微微一笑,“我实在不想打击我儿子,但这样的打扮确实体现不出他的英俊。” “妈妈……”紫凤无辜脱口。 玉华立起身,大方对他们说:“走吧!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替自己儿子的媳妇挑最合适的衣服和结婚礼服。” 玉华亲自开车,载着紫凤和梨江到了商业街,在知名的服装店里转悠了许久,纵然设计比较新潮时尚的款式琳琅满目,但她的眼光却显得很高,许多都看不上眼。 推开推拉门,进到一家品位比较奇特的店,玉华在满目琳琅的衣服里挑选,紫凤也在一旁帮忙,只有梨江呆呆愣着。 忽然间,玉华指着悬挂在高处的一件类似长袍的玄色衣服,对店员说了一句法语,店员很快为她取下了那件衣服,彬彬有礼地交到她手中。 玉华立刻招呼梨江过来,把衣服塞到他手里,催促他进更衣室换上。 几分钟,梨江走出来,玉华看了看他,表现出异常满意的神色,当下刷卡买下了这件玄色的结合西藏风格图案刺绣的长衣,还与店员谈聊了几句。 离开服装店时,紫凤忍不住疑惑问道:“妈妈,刚才你都跟服务员说了什么?” 玉华大方道:“他说这件衣服异常地合适梨江,我说梨江是西藏人,他就说难怪了,很合梨江的打扮。” 紫凤无奈道:“你这样说,倒像是他还不如穿藏袍更合适……” 玉华笑了,却是没有反驳他。 买完了衣服,又带着他们去了美容院,让美容师给梨江做全套脸部护理。 当昂贵的美容液以及面膜纸贴在脸上时,梨江觉得很稀奇,躺在台子上甚至不敢乱动半毫,任由美容师按摩他的脸部皮肤。 紫凤只是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看着,内心又有小小的期待。 一个小时就仿佛是一年的时间,好不容易等到可以自由了,梨江捂着自己的脸颊,抱怨了一句:“刚才好难受,这是在搞什么?” 紫凤来不及安慰他,玉华便从外面走进来,微笑问道:“感觉如何?” 梨江当着她的面,不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抿着唇,不说话。 玉华摸了一下梨江的脸,满意道:“不错,看起来就像换了一张皮一样。”又用法语对美容师表示很满意她们的服务,美容师们露出了笑容。 就在他们离开美容院之际,有一位美容师掏出了附带照相功能的手机,与梨江照了一张合影,不为别的,她只是觉得梨江很好看。 三日的时间不久就过去了,紫凤和梨江的结婚日期终于订下,一切费用和宾客的邀请都由玉华来定。 某天,早上九点半,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起来,紫凤被吵醒,胡乱伸手一抓,抓起了手机,撑起上半身来接听。 “喂……” 里面的声音,与他相反,不是平静悠然,而是显得异常急切。 “紫凤!你在哪里啊?我们在教堂已经等你们了一个多小时了!” 紫凤吃了一惊,这才记起今天自己要结婚,忙道:“你们再等一等,我马上过去!” 电话一挂断,他急忙推了一推身侧的梨江,将他唤醒了,但被弄醒的梨江丝毫不记得这一天要结婚,睁开眼睛时还疑惑地看着他。 “快把衣服穿上,我们要迟到了!”紫凤一面下床,一面催促着梨江。 “今天什么节日?”梨江撑起上半身,呆愣。 “今天我们结婚!”紫凤说着,拉他下床,拉扯进卫生间里。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从卫生间里出来,匆匆忙忙穿好了西服,连早餐也没来得及吃就赶紧出门,坐上停在院子里的私家车,车子由紫凤来驾驶。 路上,交通还算顺畅,没有遇上堵车算是老天爷今日送给他们的礼物吧…… “听着,一会儿不管神父说什么,你只要跟着我说‘我愿意’。”驾着车,紫凤这样嘱咐梨江。不说话,梨江只是轻轻点头。 只过了二十分钟,车子一刹住,左手边便是高大的教堂,俩人下了车,快步走进教堂,脚步声引得坐在椅子上的人们回头,随即,人们立起身,鼓掌欢迎他们。 玉华走上来,把一束鲜花塞进梨江手里,用法式吻亲吻了他们的脸颊,说了一句‘祝你幸福’,这就退到了一旁。 紫凤牵着梨江的手,走到前方神父的面前,神父手执一本书按照仪式读了些许话语,接着问了紫凤一句话,紫凤异常认真地回答‘我愿意’,扭头,满目幸福地看着梨江。 当神父用同样的问话对梨江说时,梨江却像木头一样僵住了,半天也没有回答。紫凤看在眼里,心里又是着急又是困惑。 神父又问了一遍,梨江才猛地回过神,低头看着揣在怀里的鲜花,缓缓启唇:“我……我……我愿意……” 紫凤心里舒了一口气,按照神父的指示,接过一枚戒指,一手轻轻握住梨江的手,温柔地套进了他的指间。 当另一枚戒指递到梨江的面前时,梨江拿起它,学着套进了紫凤的指间。 紫凤异常高兴,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就将他横着抱起来,瞬间,祝贺的掌声又起,紫凤抱着他走出了教堂。 门前的石阶上,大家靠在一起合影,只在照片生成的瞬间,紫凤和梨江的婚姻从此就被定格了,往后,他们的爱情生活里只有彼此,不会再有其他人。 当摄影师宣布OK的刹那,梨江随手把怀里的一捧鲜花抛向了空中,紫凤回头看去,愣住了,只见坐在轮椅上的紫苏捧着鲜花,低头满面羞涩,作为她的兄长,紫凤扬起笑容,暗暗祝福她将来的幸福。 番外完七月初七+番外——龙千代
作者:龙千代 录入:09-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