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云墨规虽然没有在杨晟面前掩饰过身份,可他也清楚从未有人当着这人的面提过云墨规三个字,除了天命谷和靖云派的人,江湖上还有几个人知道云墨规的真实容貌?若不是淮北夏邹化一家人的死,恐怕连云墨规这个名字也会被人淡忘了。 云墨规当然不会以为单凭知道他姓云,就猜出他是云墨规来,这个少年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云墨规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却不敢下定论。 杨晟紧扣着手里两把飞刀,似乎随时就要冲着云墨规身上而去。 云墨规并不在意自己身份被暴露,仍是气定神闲,甚至将双手背在了身后,对杨晟道:“你的飞刀都是我教的,你用它来杀我?” 不过是句试探的话,杨晟却终究做不到面不改色,他不自觉抿了抿唇。 云墨规陡然朝杨晟面前袭来,同时喝道:“杀了他!”这一声暴喝却是对沙誉所说,让沙誉动手杀了齐若堂。 齐若馨心惊叫道:“不要!我给你钥匙!” 沙誉没有动手,而杨晟手中飞刀已经接连朝着云墨规面前射来,云墨规两手一抄,宽大袖口将飞刀纷纷卷起,并没有伤到分毫。 杨晟下意识便往后退,飞刀接二连三射出。 云墨规一边接飞刀,一边道:“飞刀再精妙,也不过是有路可循的死招式罢了,你跟了我那么些年,就只学到了这些东西。” 话音落时,云墨规已经落在杨晟面前,一掌拍向他胸口。 忽然,杨晟被人从身后拉开,陆靖华突然出现,抬起手来接下了云墨规这一掌。 云墨规那一掌竟是想至杨晟于死地,陆靖华勉强接下他那一掌,身体往后退去,支撑不住半跪下来,嘴角溢出鲜血。 杨晟连忙去扶陆靖华,“陆兄!” 云墨规手掌握成拳头,轻笑一声,“年轻人,武功不错。” “哥哥!”上官谨鸿也随后赶到,见到陆靖华受了伤,不顾一切便要对云墨规出手! 陆靖华知道上官谨鸿不是云墨规对手,连忙喝道:“谨鸿!回来!” 上官谨鸿向来听他的话,虽然不甘心,可还是停了下来,蹲在陆靖华身边,察看他的伤势。 杨晟摸出身上还剩下的两柄飞刀,横在胸前。 云墨规忽然手一晃,将刚才他收入袖中的飞刀全部捏在手中,扔还杨晟,道:“你如果能伤到我丝毫,我今天都不杀你们。” 杨晟接住飞刀,挡在陆靖华面前,直视着云墨规。 云墨规也看着他,忽然问道:“易昀非对你动过手?” 杨晟听他提及易昀非,忍不住脱口而出:“师叔,你把我留给天命谷的人,可是要借他们的手杀我?” 云墨规轻描淡写,“不错。” “为什么?”杨晟不禁问道,“不肯为了你背叛师门,师侄所以该死?” 云墨规却说道:“那不重要,只是因为我下不了手杀你罢了。” 杨晟并没有明白他话中意思。 云墨规又道:“晟儿,不必废话了,直接动手吧。” 杨晟知道,云墨规今天是一定不会放过他了。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四把飞刀,刀锋寒光闪烁,似乎稍有不慎,就能要了人性命。可是杨晟明白,他未必有那个本事靠飞刀伤到云墨规。 以前云墨规教他用飞刀的时候,曾对他说过,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人不是靶子,不会站着不动任由你杀,你见到人再出招已经晚了,你只有知道他下一步的行动,先他一步,才能够用飞刀杀死他。 这些年来,杨晟也的确牢牢记住了云墨规教的东西,大部分人的行动与他的招式习惯是分不开的,这飞刀只有十三式,前面十二式都可以碰不到对手,可是第十三柄飞刀出手,还是抓不住他的行动方向,那么只能说明,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这飞刀也就无用了。 对于杨晟来说,云墨规便是这么一个存在,无法抓住他的下一个行动方向,或者他让你抓住了,也能快过你的招式,让你碰不到他的身。 杨晟追着云墨规出手,脚下步行变换,甚至尝试绕到云墨规身后,可惜通通是徒劳。 十二柄飞刀已经出手,杨晟已经置身试剑台上,云墨规却没有丝毫损伤,杨晟手中扣住第十三把飞刀,他看到云墨规眼神变了,知道云墨规在等他出手,这十三把飞刀一出,云墨规就可以动手杀死他了。 杨晟忽然手腕一转,将飞刀收了回去,同时反手抽出试剑台上一柄长剑。 即使并非极品,那把剑也是棋麓山庄三年铸剑中难得的好剑,银芒流淌,剑啸清鸣,杨晟弃了飞刀,改使靖云派的剑法。 云墨规冷哼一声。 杨晟使的是靖云剑法里面最为普通的一套入云剑,这套剑法并不算什么精妙的剑法,不过却是杨晟最熟悉的一套剑法。 他幼时学剑,因为天资不高,一套剑法常常练上许多遍也不熟练,师父年轻时对他耐心还好,后来师弟入门之后,师父对他的期望也就渐渐低了。杨晟多少有些不甘心,十多岁时习这套入云剑,为了讨师父喜欢,他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面,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几乎所有招式都烂熟于心,为的无非是讨师父一句赞扬。 可是也就是那年,杨晟在后山遇到了云墨规,跟着云墨规学了那套飞刀,他自觉于剑法一道自己并无天赋,练剑的心逐渐也就散淡了,那之后再没有如此认真地练过一套剑法了。 那套入云剑,在杨晟手中使到了极致,削、挑、刺,无不精准到位。云墨规手中没有武器,并不与他近身硬拼,而是闪避着剑招,且还算应付得轻松。 杨晟剑招越使越快,身体仿佛存在着记忆,根本无需思索,上一招未死,下一招已出。 云墨规冷声道:“入云剑我也会,凭这个能杀我?” 杨晟反手一刺,云墨规一个旋身,轻易避开。然而杨晟赌的就是这一下,他趁着云墨规旋身避让的时候,探手抓住云墨规手掌不放。 云墨规用内力一震,想将他震开,杨晟却是硬生生扛了下来,牢牢抓住他的手不放,然后另一只手握着剑,反手朝自己手刺下来。 云墨规陡然间明白过来他的意图,抬腿朝他胸口踢去,然而仍是慢了一步,杨晟被他踢得往后飞去,可是云墨规的手却被划了一条长口子,至于杨晟自己的手,被长剑刺了一个对穿。 杨晟躺倒在地,抵挡不住力道往后又滑了一截,他用力将剑从手掌抽了出来,然后握住自己手腕,道:“你受伤了,说话算话。” “杨晟!”上官谨鸿见状,按捺不住起身。 陆靖华却拉住他,不让他对云墨规出手。 云墨规低头看了看自己受伤的手,又看了一眼杨晟,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转过身对楼雀星道:“带齐大小姐去拿钥匙。” 楼雀星本来也看着杨晟,这时应了一声好,将齐若馨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仍是由沙誉扣着齐若堂,让她去取了钥匙,亲手为他们打开藏剑阁的门。 上官谨鸿跑到杨晟身边,撕开衣袍下摆,帮他包扎手上伤口,担心问道:“杨晟你怎么样?” 杨晟摇了摇头,看向陆靖华,“你哥哥没事吧?” 陆靖华抚着胸口站起身来,“我没事。”他气血有些动荡,现在已经压制了下来。 杨晟也撑着上官谨鸿手臂站了起来,他手上伤口自然厉害,可是胸口那一下也是踢得他气血翻腾,本来就内急攻心,如今又添内伤,眼看着便要吐出一口鲜血来,却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陆靖华突然问道:“云墨规是靖云派叛徒?” 杨晟轻轻一点头,“是他。” 上官谨鸿小声道:“我听你叫他师叔。” 杨晟垂下目光,“那是他离开门派之前的事了,一时改不过来称呼。” 陆靖华又问道:“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进棋麓山庄藏剑阁?” 杨晟摇了摇头,他并不知道云墨规此次究竟作何打算。 陆靖华闻言,犹豫片刻,对上官谨鸿道:“我们去看看。” 上官谨鸿立即点头应道:“好。” 杨晟略有些惊讶,他是有心想要救齐若馨,不过只是有心无力,拼上一条性命也未必能帮得了齐家人,可是陆靖华和上官谨鸿去藏剑阁打探,若是惊动了云墨规,怕是不会再轻易放过他们。 上官谨鸿扶着杨晟,对他说道:“杨晟,你别去了,我跟哥哥去,你留下来照顾好自己。” “不行!”杨晟抓住上官谨鸿不放,他千辛万苦拼得云墨规放过他们,哪里能又能见他们去送死,“都不要去。” 上官谨鸿道:“你放心,我们不会让他发现的,一定不会出事的。” 说完,上官谨鸿对陆靖华点了点头,然后放开了杨晟,对他道:“我们很快就回来。” 杨晟伸手想要再抓住上官谨鸿,可是他与陆靖华已经一前一后朝着后院藏剑阁的方向去了。 杨晟捂住胸口后退两步,强压下翻腾气血,自地上将散落飞刀收了回来,也朝着后院的方向追了过去。 楼雀星带着齐若馨去取了钥匙,然后将人带至藏剑阁铁门之前,齐若馨手里握着三把钥匙,却迟迟没有开锁,她问云墨规:“你们到底想要找什么?” 云墨规道:“你只需开门便是。” 齐若堂还在沙誉手里,齐若馨没有办法拒绝,她用钥匙将锁一一打开,然后退后一步。 云墨规却道:“劳烦齐小姐开门。” 齐若馨伸手抵住铁门,却没有动作,片刻后说道:“门后有机关。” 云墨规面上表情并无变化,“那就劳烦齐小姐将机关解除。” 齐若馨伸手在铁门旁边摸索片刻,将一块微微突起的铁砖按了下去,然后才伸手将大门推开。 楼雀星推着齐若馨走在前面,云墨规跟在他们身后,沙誉则扣着齐若堂没有进去。 藏剑阁内分上下两层,全部摆满了兵器,不只是剑,还有许多其他武器,皆是棋麓山庄几十年来铸造的最为精妙的神兵利器。 云墨规对那些却并不感兴趣的模样,他对齐若馨说道:“我问你,破云刀和逐月剑的铸造图纸在哪里?” 齐若馨陡然瞪大眼睛,随后强作平静道:“什么图纸?藏剑阁只收武器,不收图纸。” 云墨规摇了摇头,一只手放在旁边铁架的一个大铜锤之上,“齐小姐不要撒谎,你弟弟就在外面,你撒一句谎,我们砍他一只手臂,你满口谎话,手不够砍了,就剁他双腿,你看看是你能撑得比较久,还是你弟弟能撑得比较久?” 藏剑阁大门之外,齐若堂听到云墨规的话,已经吓得涕泪横流,不禁叫道:“姐姐——” 云墨规于是道:“我问你,破云刀和逐月剑的图纸在哪里?” 齐若馨嘴唇动了动,忽然便泄了气力一般,说道:“在楼上,老君神像下面。” 云墨规点点头,示意楼雀星带着齐若馨去楼上取图纸。 楼雀星依然用丝线困住齐若馨,轻笑道:“齐小姐请。”然后便跟在齐若馨身后,自左侧楼梯,上了二楼。 云墨规仰起头朝上面望着,说道:“齐小姐凡事请三思,为了一张图纸,害你齐家断了香火,实在不值当。” 齐若馨满眼恨意,并不应他,而是朝着二楼供奉的老君神像走去。 就在此时,杨晟也赶到了后院,在那之前,他回了一趟自己所住的偏院,从包裹里取出一样东西带在身上,正是在青衣族时,木茛送给他防身所用的迷烟。 杨晟到后院时,远远见到沙誉用剑抵着齐若堂守在藏剑阁大门之前,他便不敢再靠近。 忽然,陆靖华落在他身边,示意他噤声,然后托着他的腰将他带到旁边一棵大树之上,上官谨鸿也在树上,见到杨晟露出惊讶表情来,不过不敢发出声音。 杨晟微微掀开衣襟,给他们看自己怀中竹筒。 兄弟两人都是见识过青衣族迷烟厉害的,顿时诧然。 杨晟附在陆靖华耳边道:“你们能否制住门外之人,我将迷烟扔进去。” 陆靖华犹豫一下,点了点头,然后低声告诉上官谨鸿杨晟的意思。 杨晟伸手扣住怀中竹筒,他其实也没有把握一定能够对付得了云墨规,不过是孤注一掷,再拿命赌一把算了。杨晟甚至心想,如果失败了,是不是可以死皮赖脸赖定云墨规答应了今天不会杀他们,想到此处,杨晟不由摇头苦笑,他云师叔岂是那种信守承诺之人?刚才放过他一命,已经算是 第38章 杨晟、陆靖华、上官谨鸿三人几乎同时出手。 陆靖华迎上沙誉,而上官谨鸿则趁他没有注意,将齐若堂从他剑下救了过来。 杨晟手中竹筒已经飞进了藏剑阁大门,竹筒落地之时,白烟瞬息腾起,即便是如楼雀星那般精通医毒之术,也很快便失去了抵抗能力,晕倒在地。 杨晟屏住呼吸,将藏剑阁两扇铁门闭合,直等到估计时间差不多了,才打开铁门,仍是不敢大口呼吸,小心翼翼等了片刻,才掩住口鼻,走了进去。 如同木茛所说,青衣族的迷烟威力极大,就这么片刻时间,竟然连云墨规也没法抵挡,晕倒在地。 杨晟并没有走向云墨规,而是匆匆奔向楼上,见到老君像边昏迷的楼雀星和齐若馨。他蹲下来,将齐若馨脖子上的丝线拉开,然后要将齐若馨给抱起来,这时忽然察觉齐若馨手中还捏着两张羊皮纸。 杨晟自她手中取了下来,这才将人抱起来从楼上下来,抱到了藏剑阁门口。然后他又返身回去,走到云墨规身边时,杨晟停了下来,低头看向云墨规。 这时,陆靖华已经制住了沙誉,让上官谨鸿看着人,自己也走了进来,他停在杨晟身边,问道:“杀了他?” 杨晟犹豫一下,抬头看向上面晕倒的楼雀星,对陆靖华道:“他身上有绳子,先将人绑住了再说。” 陆靖华看出来杨晟不忍下手杀云墨规,提醒他道:“一条绳子能绑得住他?”不过话虽如此说了,陆靖华仍是上了楼去,从楼雀星身上找出绳子。 杨晟蹲了下来,看着云墨规被长发遮住的英俊侧脸,伸出手去,想要点他穴道。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杨晟却突然看到云墨规睁开了双眼。 杨晟一惊,想要出手却比不上云墨规的速度,云墨规一个翻身,抬掌击在杨晟胸口。 杨晟顿时被这一掌击飞了出去,他身体撞倒了靠墙的兵器架,然后自墙边跌落下来。杨晟吐出一口鲜血,竟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伸手扶住墙边,想要支撑着起身,可是没想到那块铁墙居然微微凹陷了下去,紧接着身下一空,整个人坠落进了一片黑暗之中。 杨晟最后看到的,是站起身的云墨规,以及自楼上匆忙跃下的陆靖华,随后便陷入了一片漆黑。 起初他甚至以为自己晕迷了过去,后来才发现并没有,那只是一片完全的黑暗,不知道身在哪一处,应该是藏剑阁下面的暗室。可是这样完全的黑暗让他害怕,他不自觉便会想起在天命谷被易昀非给关起来的那段日子,那对他来说是太过可怕的记忆,他甚至不愿去回想。 杨晟躺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可是顶上暗室的入口却没有再一次打开,不知道是云墨规一时间摆脱不了陆靖华,还是他们没能够找到那处打开暗室的机关。 杨晟伤上加伤,内息紊乱,许久后才逐渐平息,恢复了些力气,可是要他再动用内力,却已经基本不可能了。他艰难撑着坐了起来,猛然一愣,惊觉自己手里还捏着一样东西,那是自齐若馨手中取下的羊皮纸卷,还未来得及交还,却被云墨规打落此处。 杨晟此时看不见那纸上内容,只能将纸卷折了,放进自己怀里,然后跪在地上支撑着身体,一直往一侧摸索而去。等他摸到略带湿润的泥土墙,才撑着墙壁站起来,然后扶住一面墙往前慢慢走。 他其实很害怕,害怕这是个密闭的暗室,根本没有出口,可是还好的是,暗室的一侧有一条暗道,不知道通向何处,可是总好过一直留在此处等待。 杨晟一手扶住墙壁,沿着暗道一路往前走去,这一路上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漆黑和死一样的寂静。他胸口一阵阵疼得厉害,时不时便呛咳出些鲜血来,不过这些对他来说都不是最难以忍受的,最令他痛苦的,莫过于无边无际的黑暗,这几乎令他害怕得快要颤抖起来。 杨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其间时不时在暗道内往上或是往下通行,也拐过几个弯,不过始终只有一条路,看来更像是修建藏剑阁的人留下的一条后路,一直在棋麓山中穿行,他估计自己走了大概有五、六个时辰,终于见到了出口。 那时候天已经黑了,出口掩映在人迹罕至的一片树林之中,被深及膝盖的杂草所掩没,可还是有些许光线透了进来,那使得杨晟腿一软,几乎跪了下来。 找到了出口,反而一直支撑着的一口气力消失了,杨晟扶住墙壁才没能倒在地上,却不能靠双腿走出来,几乎是手脚并用爬出来的。 离开洞口的瞬间,他趴倒在了草丛中,大口大口喘着气,一直压抑着胸口的沉沉力道消散,总算是觉得好受了一些。 就在杨晟双手撑住地面想要起身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一个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双白色的靴子出现在他眼前,同时额前被一把剑抵住,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你是什么人?” 杨晟抬起头来,见到面前来人时,双瞳紧缩,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原来出现在他面前的人,竟然是他此行到棋麓山庄想要寻找却没能见到的师弟——秦霄竹。 秦霄竹神情淡漠,可是手中长剑却是稳稳抵住杨晟额头,稍一晃动就能给他划出一条口子来。可是杨晟见到是秦霄竹,却自然而然松了一口气,他支撑着想要站起来,可是双腿力道不足,身体往前扑了过去。 秦霄竹下意识撤回剑避开,眼见着杨晟倒在了地上。 杨晟喘一口气,抬起头看向秦霄竹,似乎挣扎许久,开口说道:“师弟,是我,我是杨晟。” 他眼见着秦霄竹双眼睁大,却是一脸防备地看着他,本来撤开的长剑再一次架在他颈上,说道:“不要胡说八道。” 杨晟突然呛咳起来,他伸手抵住嘴唇,将咳出的鲜血抹去,随即说道:“真的是我……我——”说到此处,杨晟突然觉得后脑急促跳了两下,紧接着眼前一黑,强撑了许久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杨晟发现自己躺在不远处的草地上,而秦霄竹坐在他身边,面前燃起了火堆。 虽说是昏迷了过去,可是耗尽体力的身体总算是稍微恢复了一些,虽然胸口仍然闷痛,可是杨晟好歹能够支撑着坐了起来。 “师弟,”他又唤了一声秦霄竹。 秦霄竹不语,冷冷看着他。 杨晟知道自己这般模样,对方轻易不会相信自己,于是捂着胸口说道:“你八岁那年生日,我下山去给你偷鸡蛋,后来被师父罚去后山思过,你还记得吗?” 秦霄竹眼中疑问变得浓重。 杨晟却是笑了笑,又说道:“十二岁那年,你说师父的佩剑漂亮,我趁着晚上到师父的院子里把他的佩剑偷来给你玩,后来被师父狠狠打了一顿,你记不记得?” 秦霄竹眉头微微蹙起。 杨晟看着火堆,却回忆起了许多年幼时在山上的时光,那时候秦霄竹一心练剑,不怎么爱搭理他,他却总想要讨这个师弟喜欢,为了师弟惹了不少祸事,常常被师父罚去后山思过。 杨晟断断续续说着,秦霄竹一直安静听,直到杨晟说起那时在淮北东山分别之后,杨晟问秦霄竹:“你去了哪里?” 秦霄竹并没有回答他,而是突然伸手握住杨晟的手,道:“师兄,真的是你?” 杨晟不知为何,心里陡然一酸,反手握住秦霄竹的手,“是我。” 秦霄竹目光紧紧注视着杨晟,另一只手抬起头,轻轻碰触他的脸颊,“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杨晟抓住他的手,摇了摇头,“此事说来话长,不过我真的是杨晟,你一定要相信我。” 秦霄竹尽管心里还有许多疑问,却已经相信了面前的人就是杨晟,不只是因为他知道的那些过往和他与杨晟一模一样的声音,还有那个他熟悉的杨晟的音调和表情,都和面前的人毫无区别。 秦霄竹一心练剑,不愿过问江湖中事,但是偏偏那时在淮北东山,杨晟为了救他落在敌人手中令他耿耿于怀,就算大家都认为杨晟凶多吉少了,可他却坚持要下山找杨晟,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如今面前这个杨晟,容貌虽说没有一丝相似之处,可是却处处透露着杨晟的气息,几乎令秦霄竹无法怀疑。 “你怎么会在这里?”师兄弟两人不约而同,问出心中的疑问。 “我本来是想要去棋麓山庄赏剑大会,中途遇到些事情,耽搁了时间。”秦霄竹先回答道。 而杨晟想要回答这个问题却太过复杂,他犹豫了一下,说道:“棋麓山庄出了些事情,今年的赏剑大会应该办不下去了。” “出事?”秦霄竹奇怪道,“出什么事了?” 杨晟闻言,想要站起身来,可是那一瞬间内力一滞,动作有些艰难,秦霄竹立即伸手扶住了他。 杨晟倚靠着秦霄竹,才能站直了身体,从这里看去,他已经离开了棋麓山庄的范围,置身在棋麓山山脚下,然而抬起头来,仍然能看到棋麓山庄蜿蜒的围墙,以及里面高耸的藏剑阁。 杨晟缓缓说道:“你还记得云墨规吗?” 秦霄竹道:“记得。” 杨晟继续道:“云师叔带人混进了赏剑大会,拿住了棋麓山庄主人做威胁,进入藏剑阁想要取东西。” “取东西?”秦霄竹疑惑道,“什么东西?” 杨晟听他这么问,突然想起自己收在怀中的羊皮纸卷,他急忙将纸卷取了出来,坐下来凑近火堆,将两张纸卷摊开来看。 秦霄竹也凑近了来看。 杨晟见到第一张纸卷乃是铸剑图纸,右侧书写逐月二字,而第二张纸卷,则是铸刀的图纸,上书破云两个大字,这两张图纸分明就是一套,乃同时绘制而成,破云与逐月,也根本就是相辅相成的两柄兵器。 杨晟疑问道:“逐月剑乃是我门派镇派之物,怎会与上官容的破云刀扯上关系?” 秦霄竹却是另有疑问:“逐月剑法与破云刀法可是同源而生?” 逐月剑法乃是靖云派掌门代代相传,杨晟与秦霄竹都不会,而破云刀法的主人上官容去世已经十多年,破云刀法在江湖中也已失传,杨晟二人更是连见识也没有见识过,根本无法得知二者关系。 杨晟仔细思索,云墨规进棋麓山庄,找的似乎就是这两张图纸,而之前在淮北,夏栩指出云墨规曾到大虞与西蛮边境,盗了上官容的墓,取出了破云刀和破云刀法,后来破云刀为钟离阳所得;但是同时,云墨规曾让他回门派取逐月剑谱,他拒绝了。 这么想来,逐月剑和破云刀不只有关系,逐月剑法和破云刀法,很可能也是相辅相成。云墨规不知从哪里得知了这个秘密,而其中所蕴含的,可能远不止如此简单,所以他才费尽心思,想要取得这几样东西。 想到这里,杨晟不禁想起了在天命谷遇到的陆靖华和上官谨鸿,他们两个闯进天命谷,也是为了夺钟离阳手中的破云刀,那他们到底又是什么人? “师兄,你看。”秦霄竹突然开口,打断了杨晟的思路。 杨晟随着他手指所指,低头看去,见到那纸卷上,逐月剑的铸造过程中,似乎暗藏了玄机。杨晟并不会铸剑,可是那图纸上画得清晰,逐月剑似乎像是剑中有剑,他立即将破云刀的图纸翻来看,果然如同逐月剑那边,分明是刀中藏刀。 杨晟与秦霄竹对视一眼,都不明白其中含义。 他们又细细将那图纸看了几遍,再没有察觉其中特别之处,杨晟便将图纸收了起来,对秦霄竹道:“师弟,陪我再去一趟棋麓山庄。” 秦霄竹微微点头,“好。” 第39章 秦霄竹一只手抵在杨晟背后,用自己内力帮他理顺混乱的内息,可是他体内的伤一时半会儿难以缓解,若是想要运功,便会觉得内力阻滞,只是能够起身行走罢了。 杨晟急于返回棋麓山庄探听消息,不愿意再耽搁,只觉得稍微好些了,便让秦霄竹与他一道,往棋麓山庄方向走去。 一路上,秦霄竹仍是对杨晟容貌改变一事耿耿于怀,问道:“能换回原来的模样吗?” 杨晟脚步稍缓,回头看他,虽说他自己不喜欢这副容貌,不过他知道如今这张脸比起他过去的样子,远不只好看了一点,于是道:“你不喜欢这个样子?” 秦霄竹又仔细看了杨晟,应道:“过去看习惯了,还是不变的好。” 杨晟竟忍不住,轻笑一声。 秦霄竹仍是问道:“你是易了容?为何连身形也变了?你何时会的缩骨之术?” 杨晟摇摇头,想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能叹一口气道:“我如今也不知道能不能恢复过去的容貌了。” 秦霄竹那之后便不再追问。 上山之路比起杨晟在暗道内的下山路要顺畅许多,杨晟又急于赶路,天亮了不久,两人已经到了棋麓山庄正门前的山道。 这时候,便陆陆续续遇到许多下山的客人,都是来参加这次赏剑大会的,看来这最后一天的赏剑大会,已经取消了。 或许是经历了前一日为迷烟所困,一众人都显得精神不振,神情萎靡,也有人多看了杨晟与秦霄竹几眼,不过没了搭话的心思。 杨晟赶到山庄大门之前时,送客的小厮还以为他是去而复返的客人,问道:“两位客人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杨晟摇头,“我有急事,要见齐小姐。” 那小厮又打量他一下,应道:“你稍等,待人去通报一声。” 等了些时候,便有人来请杨晟进去,杨晟和秦霄竹一道,往棋麓山庄内院去了,齐家上下都聚在一处,只少了齐若堂,据说是受了惊吓,被送回了房里休息。 齐若馨在堂屋内,见着杨晟出现在门前便迎了过来,“杨公子,你没事吧?” 那时杨晟消失在藏剑阁暗道,齐若馨尚且昏迷未醒,至于齐若堂更是吓得不知所措,根本不知道藏剑阁内发生的事情。等齐若馨自昏迷中醒来,云墨规和楼雀星几人已经不见,而她更不知道杨晟曾经来过,只以为那时在试剑场杨晟已经受伤。她急急忙忙寻找逐月和破云的铸造图纸,发现已经不知下落,便认为是被云墨规带走了。 齐家上下没有了继续赏剑大会的心思,待给客人解了迷烟的毒,便请他们下山离开了。 齐若馨本以为杨晟也已经离去,却不料他会突然出现在此并且要求见她。 杨晟问齐若馨:“云墨规呢?” 齐若馨缓缓摇头,“已经不在山庄了。” 杨晟于是又问:“我的两个朋友呢?” 齐若馨仍是摇头,“我没有见着过,我还以为跟你一起下山了。” 杨晟不知道陆靖华他们究竟下落如何,只想着应该没死在云墨规手下,便稍稍松了一口气。 齐若馨看了一眼杨晟身后的秦霄竹,并没有好奇的力气,想说若是杨晟没有其他事情,就让人送客了,却不料突然见到杨晟从怀里掏出两张羊皮纸卷来,递到齐若馨面前。 这回不只齐若馨,就连她身后的齐蕴和赵翔也站了起来,急匆匆上前几步,问道:“逐月、破云铸造图?” 杨晟点了点头,将图纸交还齐若馨手中。 齐若馨急急忙忙摊开了看了,随即惊讶看向杨晟:“怎会在你手中?” 杨晟便将那时藏剑阁中发生之事告诉了齐若馨,提到自己落入暗道之时,齐蕴与齐若馨都是一脸茫然,显然并不知道藏剑阁中密道所在。 待杨晟话音落时,齐若馨竟然弯下双膝想要给他跪下。 杨晟连忙托住她,“齐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齐若馨抬起手来,抹了抹眼睛,道:“杨公子,你不只是救了我与弟弟性命,还为我齐家保住了这两张图纸,该当得起小女子一拜。” 说完,她不顾杨晟阻拦,坚持跪下去给杨晟磕了个头。 杨晟将她扶了起来,忍不住问道:“齐小姐,这两张图纸究竟有何重要之处?” 齐若馨闻言,不由看向杨晟身后的秦霄竹。 杨晟于是道:“齐小姐请放心,这是我师弟,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齐若馨又是犹豫了片刻,才对杨晟道出其中渊源。原来名动江湖的逐月剑和破云刀,皆是出自棋麓山庄,那是齐蕴祖父尚在时,棋麓山庄一位最为厉害的工匠铸造,这两柄武器一出,整个棋麓山庄皆是震惊不已,本想要将刀剑都留在山庄珍藏,后来却不知如何仍是流落江湖,一名不世出的高人借逐月、破云之名,分别创立了一套剑法和刀法,再后来,逐月剑和逐月剑法为靖云派所获,一个门派迅速崛起而成为江湖第一大门派,至于破云刀和破云刀法则辗转落入上官容手中,成为名动天下的武林第一人。 而棋麓山庄却再没能铸造出这样两把武器来。山庄的铁匠反复研究过这两张图纸,即便是照着图纸铸造出来的一模一样的刀剑,也始终达不到破云和逐月那般的威力。日积月累,这两张图纸成了齐家代代相传的宝物,那是自祖辈传下来的规矩,齐家后人绝不能让两张图纸留出江湖,而知道逐月和破云出自棋麓山庄的人也慢慢逝去,越来越少。这两张图纸便成了齐家人的秘密,他们以为再无人会知道。 所以云墨规突然出现讨要这两张图纸时,齐若馨才会那么吃惊,对于铸剑的人来说,这两张图纸的意义比起刀剑本身更为重要,她宁愿云墨规拿走藏剑阁中珍藏的兵器,也不愿将这两张图纸交出。只是不知,云墨规又是从何得知破云和逐月图纸一事,他要取得图纸的目的又是为何。 杨晟听了齐若馨这番话,明白齐家人不愿交出图纸的缘由,不过他仍是有些好奇,“齐小姐,我见到破云和逐月刀中有刀,剑中有剑,可是特别的铸法?” 齐若馨闻言,却是摇了摇头,“我也并不知道其中到底意义为何?便是铸造出一模一样的剑来,也未见得特别厉害。” 杨晟猜想齐家传来几辈,其中方法缘由或已失传,便没有再问。 齐若馨却是道:“杨公子,既你已看过图纸,可否答应小女子一件事?” 杨晟道:“请讲。” 齐若馨轻声道:“杨公子见到图纸上的内容,还请千万不要告诉别人知道。” 杨晟闻言点了点头,“这个自然。既是齐家的家传宝物,我定然不会告诉别人。” 齐若馨千恩万谢,“多谢杨公子。” 杨晟见此行目的已经达到,想要知道的消息也探听到了,便打算跟齐家人告辞,却不料齐若馨开口留他,“杨公子稍待,有件礼物想要送给杨公子,以谢公子大恩。” 杨晟连忙道:“不必客气了,行侠仗义本来是江湖人分内事。” 齐若馨却很是坚持,她对丈夫赵翔低语两句,便见到赵翔离开了一些时候,返回之时,手里多了一柄剑。 齐若馨接过剑来,握住剑柄陡然间将剑拔出剑鞘,便见眼前寒光一闪,杨晟几乎能感觉得出那剑芒锋锐,几近冰寒。 齐若馨收剑还鞘,将剑平递出去,道:“此剑名为望星,虽说比不上逐月,却是棋麓山庄三年来铸造的最好的一把剑。本来打算在今天的赏剑大会中卖出去的,不过现在,杨公子就是这把剑的主人了。” 杨晟吃了一惊,连忙推拒道:“这如何使得?” 但是无论杨晟如何推拒,齐若馨都坚持要把剑送给杨晟。最终杨晟还是拒绝不过,收了下来。 此间事了,杨晟与秦霄竹便告辞离开了。 齐若馨亲自将二人送到棋麓山庄门外,并且让下人牵了两匹骏马来。 上马离开后,秦霄竹问杨晟:“去哪里?” 杨晟竟被他问得一愣,勒马停了下来,他想要去找陆靖华兄弟,又想要找出云墨规的下落阻止他再添恶行,但是他并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找他们;他还想回门派,他又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该如何回门派。 抬起头来,见到秦霄竹正看着他,仍然是过去那般淡漠的没什么情绪的眼神,忽然笑了笑,伸手解下背上那把望星,扔给了秦霄竹,“送给你。” 秦霄竹接在手上,仔细打量了一番,扔还给了杨晟,“我不要。” 杨晟知道他嗜剑如命,有些奇怪道:“为何?” 秦霄竹微微抬起头,看着棋麓山蔚蓝的天空,道:“这是你的剑,我不需要。况且,就算你用这把剑,也不是我的对手。我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剑客,而不需要一把天下第一的剑。” 杨晟听到他的豪言壮语,忽然有些感慨,他理解秦霄竹的想法,一个天下第一的剑客,哪怕是给他一根竹枝,也能胜过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 杨晟也并不需要望星,相比之下,云墨规送他的那套飞刀对他来说,更能够起到作用。 既然前路未定,杨晟二人并不急着赶路,天黑之前,两人在距离棋麓山最近的一个小镇客栈住下。 杨晟让小二将饭菜送进了楼上客房。 吃饭之时,秦霄竹突然问起:“师兄,你还记得燕鹤归吗?” 杨晟自然不会忘记,抬头看向秦霄竹,“怎么?” 秦霄竹放下手中竹筷,“这些日子我在江湖中也听了许多传言,那时候杀了燕鹤归嫁祸给我的人,我想可能是天命谷的人。” 说到天命谷,杨晟便无法抑制想到易昀非,他的手不可察觉地轻轻抖了一下。 秦霄竹继续说道:“天命谷的人追杀云墨规,念及他过往靖云派弟子身份,想要借我们受困逼出云墨规。可惜他们不明白,云墨规与靖云派早就断了关系,又怎会与我们念旧情?” 杨晟不由问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秦霄竹看向他,“这些日子除了找你,我自然也打探了那时杀死燕鹤归的真凶,总不会一无所获。不过这些都倾向于猜测,并没有证据,我想燕定天也不会轻易相信。” 杨晟手里捏着筷子,口中易昀非这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时,忽然听秦霄竹道:“我们去一趟天命谷吧。” 杨晟猛然间站了起来,高声否决:“不行!” 秦霄竹不明所以,奇怪地看着他。 杨晟急忙掩饰自己的慌乱,坐了下来,“天命谷的人太厉害,我们不是他们对手。” 秦霄竹盯着杨晟的脸,“师兄,你这些日子去了哪里?夏栩说是你自己偷偷离开夏家的,我不相信,你和天命谷的人交过手?你知道他们厉害?那么,你这张脸又怎会变成这个模样?” 秦霄竹向来对练剑之外的事情都看得极淡,也是第一次对杨晟问了这许多问题,想要了解杨晟这段过往。 杨晟却答不出口,这其中不只是牵扯到云墨规,还有在天命谷里,易昀非对他的那段折磨,都是杨晟不愿意再提及的过往。 秦霄竹并不急着催促他,而是静静等他答案。 杨晟沉默许久,最后说道:“我们回门派吧,我想见见师父师娘。” 秦霄竹没有应他。 杨晟又说道:“回去的路上,我慢慢告诉你。” 秦霄竹终于道了一声:“好。” 第40章 杨晟内伤未愈,又连日来没能好生休息,这一晚用过晚饭之后,几乎是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只可惜这一觉睡到半夜,却突然醒了过来,翻来覆去再也无法入睡。 杨晟从床上起来,打开窗户看到外面天空月色正好,便翻窗子出去,坐在屋檐之上仰望天空。 一安静下来,许多思绪便涌了上来,而杨晟最为介怀的,除了易昀非擅自给他更换的这一副容貌,还有那一夜云墨规对他做的事。如果云墨规当时知道他是杨晟,是不是就不会做那种事情,而会直接一掌杀了他。可是无论结果如何,杨晟都不该赶到高兴。 他是个男子,他不会如同女子将此事看得那般重要,可也正因为他是男子,相比起打他一掌,其中折辱的意味更重,令他难以释怀。 正思绪纷乱之时,杨晟突然听到一声轻微动静,紧接着一个小巧的白色身影自月光下窜出,直直奔进他怀里。 杨晟一愣,低头看到那依偎在他怀中的小家伙,竟然是雪球。 杨晟猛然站了起来,便见到客栈一旁的街道上,一前一后出现了两个身影,前面那人是上官谨鸿,他也如同雪球那般,见到杨晟便兴奋地奔跑过来,然后一个翻身上了屋檐,扑过来抱住杨晟,惊喜道:“杨晟,你没事!” 杨晟被他扑得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感觉到上官谨鸿牢牢抱住自己,一时间被他喜悦的情绪所感染,也抬起手来环住他的后背,轻轻拍了一下,“我没事。” 紧随上官谨鸿身后,自然是陆靖华。 他并没有如同上官谨鸿那般兴冲冲上了屋檐,而是站在街道上仰起头望着两人。皎洁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表情虽然冰冷,不过眼神却略带温柔,只是不知那点温柔是看向杨晟还是上官谨鸿。 杨晟扶着上官谨鸿,也低头去看陆靖华,对他点了点头,“陆兄,你们没事吧?” 陆靖华摇了摇头。 杨晟忍不住又问道:“云墨规呢?你们知不知道他的下落?” 这回是上官谨鸿自杨晟肩上抬起头来,说道:“我们从棋麓山庄离开就没见到他了,不过我和哥哥都担心他不会放过你,所以急着找你下落。” 杨晟闻言,也摇了摇头,“我没有见到他。” 上官谨鸿松一口气,“那就好。” “齐家的铸剑图谱在你身上?”陆靖华突然开口问道。 杨晟被他问得一愣,随即道:“我已经还给齐小姐了。” 上官谨鸿讶异道:“还给她了?为什么?” 杨晟道:“那本来就是齐家的东西,自然要还给他们。” 陆靖华于是道:“还了便还了罢,无关紧要的东西。” 杨晟有些莫名,后来反应过来陆靖华这句话是对上官谨鸿所说,心里略略浮起些疑问和不安,不过在上官谨鸿再一次埋头在他肩上轻声道“杨晟,我好担心你”的时候,又压了下去。 他感觉的出来,上官谨鸿话里的情绪并不似作假,微微也有些触动,抬手拍了拍上官谨鸿的头,“我没事的。” 就在此时,杨晟突然听到一声剑声轻颤,紧接着长剑刺破夜晚的寂静,他下意识将上官谨鸿推开,接着便见到一柄剑擦着自己肩上划过,若不是闪避及时,上官谨鸿已经中剑了。 陆靖华反应极快,下个瞬间便已经置身屋檐之上,挡下了那突如其来的出招人。 而险些一剑刺中上官谨鸿的也不是旁人,正是秦霄竹。 杨晟急忙拦在陆靖华和秦霄竹中间,示意他们住手,“都别乱来!” 陆靖华先停了下来,不过面色不善看着秦霄竹,显然是顾忌他刚才刺上官谨鸿那一剑;而秦霄竹并没有放松手中的剑,只是冷声问道:“什么人?” 杨晟伸手按下他握剑的手,“师弟住手,他们是我的朋友。” “朋友?”秦霄竹冷冷反问一句。 杨晟与陆靖华兄弟从天命谷一路走来,也算得上出生入死了,他认为自然是当得起那一句朋友的,于是点了点头,“我们是朋友。” 随后,他又对陆靖华和上官谨鸿道:“这是我师弟,我们是在棋麓山下偶遇的。” 上官谨鸿闻言,“哦”一声,“原来这就是你师弟,你终于找到他了!” 杨晟不禁微微一笑,“是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上官谨鸿打量着秦霄竹,似乎忘记了刚才秦霄竹刺他那一剑,忽然感慨道:“杨晟,你们靖云剑派的弟子个个都长得这么好看吗?” 杨晟笑容黯淡下来,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陆靖华轻轻一拉上官谨鸿衣袖,上官谨鸿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后来猛然想起杨晟这副容貌并不是真实的,才愣了一下去拉杨晟的手,“杨晟,你怎么都好看。” 杨晟笑了一下对他说道:“身为男子,好不好看有什么重要的?” 上官谨鸿仍是拉着杨晟的手不放。 秦霄竹看了他握住杨晟的手一眼。 杨晟没有注意到,只看天色已经不早,眼见着东方已经微微泛白,于是道:“别在这儿站着了,先回客房歇一会儿吧。” 回到客房内,杨晟走到桌边将蜡烛点燃。 上官谨鸿走到杨晟床边坐下,将靴子脱了下来,怀里抱着雪球躺在了床上,叹息一声:“一天都在赶路,累了个半死。” 陆靖华走到桌边坐下,而秦霄竹靠在窗边没有过来。 杨晟拿起茶壶,虽然里面的水已经凉了,可他仍是倒了三杯茶水,一杯递给陆靖华,一杯拿到床边递给上官谨鸿,最后一杯送到了站在窗前的秦霄竹面前。 上官谨鸿喝完了茶,突然翻身坐起,惊得怀里雪球一下子蹦了开来,他伸手拿起杨晟搭在床边的望星,拔剑出鞘,叹道:“好锋利的剑!” 杨晟于是道:“此剑名为望星,是齐小姐送与我的。” 上官谨鸿连连赞叹,拿在手中把玩了好一会儿。 杨晟则是将秦霄竹拉到桌边坐下,然后对陆靖华道:“我和师弟打算先回门派。” 陆靖华将手中茶杯放下,没有说话。 杨晟道:“我记得你们曾说过愿意随我回靖云派作客的,如今正好,不妨随我们同行吧。” 上官谨鸿坐直了身体,看向陆靖华。 却不料陆靖华站了起来,突然开口道:“既然你已经找到了你师弟,那我们便不打扰了,就此告辞。” 这一下变故太快,上官谨鸿也出乎意料,唤了一声:“哥哥?” 陆靖华对上官谨鸿道:“起来,随我离开。” 说完,陆靖华竟然真的不再多说,便从窗户翻了出来,上官谨鸿也急急忙忙穿上靴子,顾不上与杨晟道别,跟着追了出去,“哥,你等我!” 杨晟愣了一下,对秦霄竹道:“师弟你在这里等着,我跟去看看。”然后也自窗户边跟了出去。 上官谨鸿并不想走,拖着陆靖华走得不快,还未离开这条街道,杨晟已经追了上来。 此时天已经微微亮了,杨晟跑得急,只觉得内息跟不上来,不停喘着气,他拦下陆靖华,问道:“陆兄,为何突然要走?” 陆靖华停了下来,直视着杨晟,语气平淡应道:“只是觉得不便打扰了。” 他们一路走来,在青衣族找凝雪,往赏剑大会寻秦霄竹,说来都是陆靖华兄弟在陪着杨晟,如今陆靖华轻飘飘一句不便打扰,倒是说得杨晟胸口一闷,不舒服起来。 “陆兄,此话从何说起?若真说打扰,也该是杨晟拖累了你们兄弟许久。” 上官谨鸿小心翼翼拉了拉陆靖华衣袖,“哥,我们找了杨晟那么久,真的要走吗?” 杨晟上前一步,与陆靖华靠得近些,放轻了声音问道:“陆兄,可是刚才我师弟对谨鸿出剑,得罪了你们?” 陆靖华没有应他。 杨晟拱手,道:“如果真是如此,我替师弟向你们道个不是。”说完,他躬身做了一个揖。 上官谨鸿抬手扶他,“杨晟别这样,本就不关你事。” “谨鸿,”陆靖华突然道,“我有几句话想跟他说。” 上官谨鸿闻言,神情虽有些不甘愿,却还是道:“那我去前面等着你们。”说完,他用手指轻轻挠着怀中雪球的脑袋,然后朝前面的街道走去。 杨晟看着上官谨鸿背影走远,才转过头看向陆靖华。 两人相隔极近,陆靖华突然伸手扣住他手腕,探他脉搏,“你内伤加深了。” 杨晟没有将手收回,只是道:“师弟帮我运功疗伤,可是如今要用内力还是艰难。” 陆靖华问道:“你想让我们随你回靖云派?” 杨晟嘴唇动了动,稍一犹豫才道:“我其实不知道你们还有些什么打算,只是在天命谷相遇之后,你们帮了我太多,如果可以,我自然希望能邀你们随我到门派走一趟。” “然后呢?”陆靖华问。 杨晟静默片刻,才道:“我这一趟回门派,无非是想要见一见师父师娘,也想尝试能不能化解之前与青龙帮结下的恩怨。然后——然后我大概不会留在门派,我想去找江湖奇人,看看能不能有人帮我恢复容貌,若是不能,与你们兄弟俩一道浪迹江湖也好,你们要去找令堂的遗物,我就帮着你们一起找,也许有一天能够帮你们找到。” 陆靖华放轻了声音,“我以为你辛苦找到你师弟,回了门派便不舍得轻易离去。” 杨晟摇了摇头,“师弟追求的东西与我不同,他需要的是停下来静心修炼,我却只想混迹江湖,到处走走看看,帮助有需要的人做些事。” “行侠仗义?” 杨晟轻笑一声,“侠字不敢当,仗义二字,杨晟自问还是做得到。” 杨晟个子只到陆靖华胸前,陆靖华与他说话之时,一直是低着头的,此时他突然伸手,轻轻捏住杨晟下颌,问道:“你愿意随我们一同闯荡江湖?” 杨晟仰起头来看他,并没有挣开,应道:“当然。” 很突然的,陆靖华埋下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杨晟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推开陆靖华退后两步,可他脸颊和耳根都不可抑制泛起红来,说道:“陆兄?” 陆靖华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街道两旁的木门之内,都隐隐有了动静,大概是住户都陆续起床了。 陆靖华往前走了两步,唤道:“谨鸿!” 过了片刻,上官谨鸿才从街角转身过来,问道:“说完了?” 陆靖华“嗯”一声。 上官谨鸿有些不高兴,慢慢走了过来,然后问道:“我们要走了吗?” 陆靖华说道:“该走了,去靖云派。” 上官谨鸿顿时兴奋起来,“当真?”只是下一瞬间,不知怎么很快又平静下来,微微蹙了蹙眉头。 杨晟还因为陆靖华刚才那一个吻而思绪翻腾,他过去也曾被上官谨鸿吻过,可他只是把那当做小孩子淘气一般,并不放在心上。但是陆靖华不一样,在去赏剑大会之前,陆靖华偷袭他那个晚上,便行为暧昧,只是那时杨晟为心事所扰,没有细细想过这些行为到底意味着什么,如今回忆起来,连带着在寻找凝雪的那个山洞里的往事也浮上了心头。 陆靖华却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对杨晟道:“时间不早了,不如我们回客栈便启程吧。” 杨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唇,随即意识到这个动作不妥,连忙收回手来,有些慌乱地看了上官谨鸿一眼,点头道:“好,回去吧。” 第41章 回到客栈时,秦霄竹并没有歇下,而是一直在等着杨晟回来。 杨晟知道秦霄竹个性直来直去,说话不会拐弯抹角,害怕他说了什么惹陆靖华不悦,于是私下告诉秦霄竹,自己邀请陆靖华兄弟与他一道返回靖云派。 秦霄竹听了,情绪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杨晟忍不住问了他一句:“你是不是不乐意?” 秦霄竹才看向他,“是你的朋友,你当然可以邀请,我又不是师父,没有权利反对。” 杨晟听他这么说,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有些无奈暗叹一口气。 不过无论秦霄竹是赞同还是反对,杨晟既然已经对陆靖华提出了邀请,肯定没有收回的道理,他也私下对陆靖华兄弟讲过,他这个师弟自幼在山上长大,不太懂得人情世故,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上官谨鸿听杨晟这么说,立即表示自己不在意,“我不会在意的,你是个小美人,你师弟是个大美人。”说完,他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连忙纠正,“我说他是大美人是因为他个子比你高,不是因为他长得比你好看。” 杨晟被他说得哭笑不得。 陆靖华却是说道:“只要他别突然对谨鸿出手,我无所谓。” “那只是误会,”杨晟连忙解释,“不会的。” 在镇上备了些干粮,四个人便启程出发了,在棋麓山的范围之内,杨晟始终觉得心里不安,他害怕云墨规一直在找他,想要从他这里取得棋麓山庄的铸剑图。而对于杨晟来说,如果云墨规真的找到他,他肯定只能一口认了图纸在他这里,也好过让云墨规回头再去找齐家人的麻烦。所以说,还是早些离去,避开云墨规的好。 从棋麓山庄回靖云剑派,不过是二十多天的路程,杨晟并不是太急着赶路,老实说,要以这副容貌回去见师父师娘,他始终心里惶惶不安。然而短时间内,他可能没有能力变回原来的模样,对他来说如同家一般的师门,却是不能不回的。 上官谨鸿对于即将拜访靖云派一事,似乎感到有些兴奋,他问杨晟,靖云派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师父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晟不禁回忆起来,告诉上官谨鸿:“靖云派是个很美的地方,山清水秀,灵气充沛,非常适合习武之人潜心修行。我师父则是个严肃认真的人,他对弟子要求很高,对自己要求也高,因为我资质不高,学剑学得比其他师弟慢,所以小时候常常受他责罚。” 上官谨鸿闻言,不以为然,“你学得慢,可是你有努力在学啊,你师父不是个好师父。” 杨晟摇了摇头,“他希望他的弟子能够继承他的衣钵,成为一名天下无双的剑客,可惜我做不到了,不过师弟能够完成他的心愿。” 此时四人各骑一骑,不紧不慢赶着路,秦霄竹听杨晟提起他,于是道:“我只能达成自己的心愿。” 杨晟笑了笑,“你达成自己的心愿,也就遂了师父的心愿了。” 那之后便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四个人气氛还算平和,秦霄竹一路上都很安静,没有对陆靖华兄弟表示出敌意来。 不过搅得杨晟心绪不宁的不是秦霄竹,反而是那天轻轻吻了他一下的陆靖华。 杨晟向来是个重感情的人,对秦霄竹、对云墨规,哪怕是对他曾经救过的展戎,凡是朝夕相处,他都无法不投入感情下去。但是若要深究这是怎样的感情,他自己都说不上来。 陆靖华那一吻,吻得他有些恍惚。对着上官谨鸿,即使再怎么亲亲抱抱,他也可以说对方是个没认清自己感情的孩子,可是陆靖华却不是这样的,杨晟所认识的陆靖华不是个轻浮随意,会简单因为对方容貌好看就做出轻薄事来的,他这么做,让杨晟有些不明白。 可惜这一路来,杨晟并没有机会问清楚陆靖华的意思,而且以他的性格,也实在有些难以问出口来。 距离靖云派越近,杨晟的心情显得越迫切了。就像是离家远行的游子,真的回到家门前时,反而更加觉得思念和不舍,脚步都挪不动了。 这一次杨晟已经鼓足了勇气,他决心去见到师父,就告诉师父事情的真相,无论师父会怎么想,他都打算坦坦荡荡。 或许师父也如同师弟那般,并不会将此事看得那么重要,毕竟无论那张脸如何,他始终是杨晟没有变过。 回到门派那日,在山门前,守门弟子将他们拦了下来,奇怪道:“秦师兄,这三个人都是你朋友?” 秦霄竹回答得干脆,“不是。” 杨晟顿感无奈,幸好秦霄竹还没忘了他,多说了一句:“这是大师兄。” 两个守门弟子面面相觑,“大师兄在哪里?” 秦霄竹不愿与他二人废话,直接说道:“我和师兄要去见师父。”说完,他径直朝里面走去。 那两个弟子被他说得愣住了,也不知该不该拦住杨晟三人,便在杨晟无奈的笑容中,将人都放了进去,只是最后还在奇怪,到底大师兄在哪里。 杨晟自己都还没见到陆擎,自然不好让陆靖华与上官谨鸿在这个时候随他一起去拜见,便带着两人先回到自己住的小院子里去休息。他担心行动不便,还让秦霄竹随他们一起去,好在秦霄竹没有不耐烦,顺路回了自己房间,稍微休整。 杨晟推开自己房门,里面因为许久没有住人,即便有人打扫,也微微有股潮湿的闷气,他推开窗户换气,上官谨鸿在桌边坐下来,怀里雪球不耐地将头探了出来。 陆靖华站在门边,打量着这个杨晟与秦霄竹共住的小院。 杨晟走到他身后,放轻了声音道:“等我先去见过师父,再带你们一同过去。” 既然来到靖云派作客,掌门是不得不前去拜访的,这点规矩陆靖华还是懂的,他点了点头,应道:“好。” 杨晟觉得有些怠慢了客人,抱歉道:“等会儿我就叫人去收拾客房,赶了这么多天路,你们也累了,早些沐浴休息。” 陆靖华转过头来看他,突然用手指轻轻抹过他唇边。 杨晟下意识便要后退,可是身后就是房门,根本退无可退,他又怕动作太大让上官谨鸿注意到了,只好转过身掩饰自己的慌乱,“我先过去了,”他说,然后走出了房门。 秦霄竹也推开门出来,正对上杨晟,于是道:“走吧,师兄。” 杨晟点了点头,“好。” 杨晟与秦霄竹并排,朝着陆擎所在后院书房去了。这个时候大多弟子都在练功,一路走来都很是清静,只有少数执勤弟子守在岗位上。 秦霄竹突然道:“大家都不认识你了。” 杨晟脚步不由一顿,叹道:“是啊,只不过是一张脸,便能抹杀一个人的存在。” 秦霄竹伸手,捏了捏他手臂,“也瘦了许多,不只是脸。” 杨晟忍不住苦笑,他不愿告诉秦霄竹,自己变成这个样子期间受过多少折磨。 秦霄竹缓缓说道:“若是只看外表,确实跟过去没有丝毫相似,就像是换了个人,但是只要听你说话,还是能分辨得出来。”随即,他又补充道,“师父应该也能分辨出来。” 听秦霄竹这么说,杨晟微微感到放心,“希望如此。” 走到后院,陆擎这个时候果然还在书房。 杨晟走在前面,停了下来,伸手敲了敲书房的门,唤道:“师父。” 里面安静了片刻,随后才听到陆擎低沉的声音:“进来。” 杨晟与秦霄竹推门进去,一前一后跪了下来,道:“弟子拜见师父。” 陆擎在低头写字,他起初没有抬起头来,只是听声音,便知道自己两个弟子回来了,这时候,他才放下笔,抬起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个人,顿时怔住。 片刻后,陆擎才问道:“你是什么人?” 他问的自然是杨晟。 杨晟将头埋得更低,额头几乎贴到地上。 陆擎其实没有看清他的脸,只是看身形便觉得此人不是杨晟,于是提高了声音,“抬起头来。” 杨晟只得将头抬了起来,面对陆擎。 陆擎眉头皱起,“你究竟是什么人?” 杨晟开口道:“师父,弟子是杨晟。” 陆擎还算是沉得住气,没有急着反驳,他甚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缓缓放下,转向秦霄竹问道:“霄竹,怎么回事?” 秦霄竹也抬起头来,应道:“师父,他是大师兄。” 陆擎知道秦霄竹向来不会胡言妄语,只是面前情景未免有些诡异,他手指轻轻点着桌面,沉默了好些时候,才说道:“你是杨晟?你可知道江湖传言,杨晟已经死在了淮北夏家,燕定天的手上?” 杨晟摇了摇头,“师父,弟子没死,弟子只是遭遇了一些变故,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前些日子才刚返回中原。” “变故?”陆擎目光紧盯着杨晟,沉声问道,“什么变故能将一个人改头换面,变作完全陌生的容貌?你易容了?还是学了缩骨之术?” 杨晟再次摇头,“弟子只是遇到了天命谷的人。” “天命谷?”陆擎不由坐直了身子,神色越发严肃。 天命谷的名字陆擎自然也听说过,当年云墨规离开靖云派之后,他也曾收到风声听闻云墨规去了天命谷。不过但凡江湖正派,对天命谷这个地方印象都不会好,那群亡命之徒无畏生死又太过强大,始终是中原武林的一大威胁。 杨晟开口,自被软禁夏府开始说起,一直讲到自己如何被易昀非改头换面,然后逃出天命谷,返回中原。只是他避开了云墨规,也没有详细交代自己与陆靖华兄弟的往来,只说他们误打误撞,在天命谷将自己救了出去,至于那之后在棋麓山庄的事,杨晟也暂时不打算提起。 等他说完,陆擎仍是半信半疑,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他自座位起身,走到杨晟面前,让杨晟抬起头来。 杨晟依言抬高了头,陆擎仔细打量他,在他脸上找不到易容的痕迹。 陆擎又问秦霄竹:“你们师兄弟是如何相遇?” 秦霄竹看了一眼杨晟,说道:“我在外寻找大师兄下落,偶然相遇。” 陆擎丝毫没有怀疑秦霄竹的话,就算其中有诈,他也以为定是秦霄竹受了蒙蔽。陆擎再次沉默下来,斟酌许久似乎也拿不定主意,最后开口吩咐秦霄竹道:“去把你几位师叔请来。”话音落时,立即又补充道,“让你师娘与师妹也过来。” 他打定主意,要让所有熟悉杨晟的人一同来辨别此人身份真假。 第42章 杨晟有些心酸,倒不是因为陆擎怀疑他的身份,而是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在燕定天手上的情形之下,陆擎再见到他,却是无动于衷。 哪怕是那个向来冷清的师弟,在以为他出事之后,也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他的下落,可是对于师父来说,就仿佛这个弟子存不存在都并不重要。 杨晟那一点淡淡的酸楚在见到师娘的时候,达到了极致。 陆夫人被陆巧怡扶着,一脸不置信地看着杨晟,杨晟也抬头看她,声音微微有些嘶哑,叫了一声:“师娘。” 就仿佛母子天性一般,陆夫人听到他一声呼唤,身体忍不住颤抖一下,上前两步,“晟儿?” 杨晟点了点头,“是我,我是晟儿。” 陆夫人的眼泪猛然间流了下来,她跪下来想要抱住杨晟,“晟儿,他们告诉我你不在了,师娘不相信,一直都不信。” 杨晟也是心酸不已,他将头埋在陆夫人怀中,哽咽道:“师娘对不起,晟儿回来晚了,让师娘担心了。” 陆夫人身体颤抖着,死死抱住杨晟不放。 陆巧怡站在旁边扶着母亲,不知不觉也跟着流泪,“娘,别这样……” 这种情形之下,陆擎沉默着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杨晟几位师叔也站立一旁,见陆夫人抱着杨晟不松手,便问秦霄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秦霄竹所知道的,也不外乎方才杨晟告诉陆擎那些,他将事情经过讲给几位师叔,见他们都皱起眉头,倒不是信不过杨晟,只是觉得始终有些可疑。 陆夫人如此伤心,倒叫其他人不好开口质疑。过些时候,杨晟听到他师叔潘跃荣开口道:“既然如此,杨晟你先送你师娘回去休息,你赶了那么远的路,今天还是回去早点歇下吧。” 陆擎没说什么,杨晟另一位师叔赵默低声道:“师兄,此事我们慢慢再说,杨晟也累了,让他先去休息吧。” 陆擎于是才道:“行了,送你师娘回去休息吧。” 杨晟扶陆夫人起身,对陆擎道:“师父,我还有两个朋友随我一同上山,没来得及拜见师父。” 陆擎问道:“什么朋友?” 杨晟连忙道:“就是将我从天命谷救出来的两位朋友。” 陆靖华与上官谨鸿在江湖中本来就无甚名望,陆擎听了也不上心,只说让人安排两间客房先住下,至于拜见一事,过后再说。可他仍是多了个心思,如果杨晟身份不假,那他带回来的朋友自然没什么可疑,不过这个杨晟如果都是伪装的,那他带来的人就不得不防范了。 在杨晟与陆巧怡扶着陆夫人离开之后,陆擎吩咐下去,让人暗中看住杨晟带回来的两个人,顺道叮嘱秦霄竹,让他不要完全相信这个杨晟。 秦霄竹不置可否。 陆擎在椅子上坐下来,轻轻叹了一口气,问道:“你们怎么看?” 赵默说道:“我看不似作伪。” 陆擎沉默片刻,缓缓道:“若霞对晟儿向来视若己出,知子莫若母,她都丝毫没有疑心,我猜应该不假。” “师嫂自然不会认错,”赵默道,“除此之外,若是真有意假扮杨晟混入靖云派,怎不找个容貌相似的,偏偏找了个分毫不像的,真要说是什么人有什么企图,我看不像。” 潘跃荣也道:“就算知道杨晟的过往,语气神态,总不是那么容易学得像的。再说了,那些过往若非杨晟亲口告诉旁人,旁人又怎能知道?杨晟是你的徒弟,他的性子你还不清楚?他怎会跟外人串通勾结来害我们?” 陆擎看了几人一眼,“你们都忘了云墨规的事了?” 书房里顿时沉默下来。 过了片刻,赵默说道:“棋麓山赏剑大会那人真是云墨规?” 几人都没有说话,倒是后来才听潘跃荣说道:“听闻当时许多人都见到了,确实是云墨规不假,而且他与筑梦阁楼雀星等人混迹一处,作恶多端。” 陆擎眉头深深蹙起,“派些弟子出去打探云墨规下落,既然他是我靖云派逆徒,若是他当真为恶江湖,你我不能视而不见。” 赵默与潘跃荣对视一眼,应了一声:“是。” 杨晟与陆巧怡一左一右,扶着陆夫人回她的小院子。 经过后院花园之时,陆夫人停了下来,伸手摸上杨晟的脸,问道:“晟儿,你怎会变成这个模样?” 陆巧怡也很是好奇,可是之前见到她爹脸色不好,一直不敢开口询问,这时候便瞪大了眼睛等杨晟回答。 杨晟不愿让他师娘担心,道:“徒儿遇到了一个异人,擅长换容之术,他——本是出于好意,可是未经我同意,擅自将我容貌改变了,等此间事了,徒儿就去找他换回来。” 陆夫人闻言,愁眉略展,不过仍是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以为男儿容貌并不重要,只是听闻若是男子生的太好,易招灾惹祸,其实并不是好事。如果可以,还是换回原来容貌的好。” 杨晟心里暗暗泛苦,心说容貌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更换的,不过他仍是轻笑着安慰陆夫人,“师娘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陆夫人握住他双手,“我不会武功,不懂得你师父那些追求抱负,我只希望我的几个孩儿一生平安,你、霄竹还有巧怡,能够无灾无妄、健康安宁就好。” 陆巧怡在旁边,闻言也劝道:“娘,放心吧,我和师兄会一直健康平安,服侍你老人家左右的。” 将陆夫人送回房间歇下,陆巧怡拦住杨晟,有些迟疑地叫了一声:“大师兄?”陆巧怡面对杨晟,着实觉得有些奇怪,只是看容貌,这分明是个陌生人,可是一旦听他说话看他神情,又确实是大师兄无疑。 杨晟对她温和笑笑,“师妹。” 陆巧怡突然伸手抓住杨晟胳膊,将头埋在他肩上,道:“大师兄,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少女真情流露,声音哽咽着。 杨晟也忍不住抱住她轻拍她后背,“师兄没事,师兄回来了。” 陆巧怡抬起头来,“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她仔细打量着杨晟,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女儿家都是喜欢英俊漂亮的男子,面前这个大师兄比起过去不知好看了多少,她自然总是忍不住去打量。可是只要一想到这个人是杨晟,她又觉得说不上的奇怪,就好像是硬生生将两个人合作了一个,她都看不分明了。 杨晟安慰陆巧怡几句,便独自回了自己院子。他回去时,秦霄竹已经回来了,可是陆靖华和上官谨鸿却不在了。 秦霄竹告诉杨晟,已经有弟子过来替两人安排了房间,就在隔壁的院子里。 杨晟闻言,便朝着隔壁院子走去。 院子里两间客房,上官谨鸿和陆靖华一人一间。杨晟到时,上官谨鸿也在陆靖华的房间里,与哥哥说着话。 见到杨晟来了,上官谨鸿连忙站起来,“杨晟?” 杨晟笑了笑,随即抱歉道:“招待不周,还请见谅。”对于师父的冷淡,他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陆擎甚至连见他的朋友一面也不肯见,未免显得太过怠慢了。 不过上官谨鸿显然不介意,或者说根本没想到此处去,至于陆靖华,本来就不是会情绪外露的人,便什么也没有提及。 杨晟道:“这几天连夜赶路,大家也累了,今晚算是由我做东,我们几人好好喝上一盅。” 上官谨鸿听说要喝酒,立即来了兴致,一拍桌子道:“好,不醉不归!” 因为陆擎还未召集弟子昭示杨晟身份,他如今也不方便出面,反而是拜托秦霄竹去厨房讨要了酒菜。 杨晟本来让秦霄竹随他们一道喝酒,秦霄竹拒绝了,他已经沐浴更衣,面色泛着微微的红,说要早些休息,明早起来练剑。 过去杨晟与其他师弟们喝酒,秦霄竹也向来不会参与,杨晟便不再勉强他。 弟子从厨房送来了一壶酒和几个下酒小菜,杨晟等人离去之后,又回到自己房间,将地上一块方砖叩开,揭开木盖,从里面拿出来两坛珍藏的老酒。 他将酒坛子往桌上一放,笑道:“我那些师弟馋我这两坛子酒不知馋了多久了,今天就来个不醉不归!” 杨晟把酒坛子拍开,直接将酒倒入碗中,然后率先举起自己的酒碗,道:“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这一碗先干了!” 说完,便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上官谨鸿也是个馋酒的,他埋头闻着酒香,赞道:“好酒!” 杨晟笑道:“自然是好酒,这两坛子酒我埋了快十年了,一直舍不得喝,今天就美酒赠英雄,咱们痛饮一场。” 上官谨鸿一拍桌子,道:“好!”然后站起来,也学着杨晟将碗里的酒干了。 上官谨鸿就像个孩子不知道节制,这一场喝下来喝了个烂醉如泥,就连怀里雪球,也被他逼着舔了几口酒,如今眼前发昏,躺在上官谨鸿怀里一动不动。 杨晟起初还有说有笑,喝到了后面,便逐渐沉默了下来。 陆靖华扶上官谨鸿回到房间休息,回来时,见到杨晟怔怔看着自己的酒杯,手里拿着一只筷子在桌面上轻敲。 陆靖华走到他身边,突然抬手将他额前的头发轻轻拂开。 杨晟抬起头来看他,他脸颊发烫,只觉得陆靖华的手指冰凉,贴在脸上十分舒服,他说道:“出去走走吧。” 陆靖华点了点头。 杨晟起身,觉得双腿有些站不稳,陆靖华伸手扶住了他,他挥开陆靖华,道:“我没事。” 然后两人一前一后朝着院门外走去。 杨晟心里有事,他沉默着朝后山方向走去,只听到陆靖华的脚步声一直不远不近跟在他身后。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晟走到了静月湖边,停了下来。 陆靖华也在他身边站住了。 杨晟突然开口说道:“我小时候常常被我师父罚后山思过,因为我淘气,因为我总是练不好剑,他说我心里太多杂念,无法静下心来,所以始终难成大器。” 陆靖华什么都没有说,他知道杨晟喝多了,只是想要倾诉罢了。 杨晟继续说道:“确实如他所说,我心里杂念太多,我想要的太多了,即便我一次又一次在静月湖边上静思己过,我还是无法专心一意练剑。” 头顶的月亮非常明亮,后山一丝风也没有,整个静月湖仿佛一面平整的镜子,倒影出那轮圆月来。 杨晟静静说着,大多是小时候的事情,自己一个人怎么从害怕变得习惯,然后在后山漫山遍野地跑,像个野孩子一般。 月光照在他脸上,是一片莹润的白,细致的眉眼,挺翘的鼻梁,柔软的嘴唇,很难以想象,易昀非如何能够打造出如此一副容貌,天地之间独一无二的精致。 陆靖华认真看他,在他停顿下来的时候,出人意料地凑过去吻住了他的嘴唇。杨晟或许还有话想说,可是那些都被陆靖华堵在了嘴里。他感觉到对方的舌伸了进来,缠住他自己的,翻搅起一片湿润。 他的酒意蒸腾上来,双颊火烧一般泛着红,他想要躲,可是对方并不让他躲,在他后撤的时候,步步进逼,用手指捏住了他的下颌不再让他退避。 杨晟忽然觉得要遭,他脑袋里面一片混沌,酒意聚集的后果便是身体变得十分敏感,理智告诉他应该将面前的人推开,可是身体却难以拒绝,某个瞬间他甚至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谁,只是在那个亲吻中沉沦下去。 陆靖华的手摸上他的后腰,隔着衣服轻轻摩挲着,另一只捏住他下颌不放的手,在感觉到他放弃挣扎之后,往下滑去摸上他的胸口。 衣襟被轻轻挑开,灵巧的手指直到隔着一层单薄中衣时,两只手指擒住了他胸前一点。同时,便听到杨晟一声急喘,伸手按住了陆靖华手臂。 第43章 陆靖华的手不停揉弄着杨晟胸口,嘴里的亲吻也一直没有停下。 杨晟本来就醉得厉害,这时候除了急急喘气,竟然做不出别的反应来。直到他感觉到上衣被人拉开,挂在了手肘上,肩膀和整片胸膛都露了出来。 忽然吹起了一阵微风,吹得杨晟清醒了一些,也感觉到了胸口的凉意。 他茫然看了看周围,只看到被吹皱的静月湖水,已经水面上那轮随着水波荡漾的明月,紧接着,胸前突起的一点被含进了温热湿润的口中。 杨晟低头,看到陆靖华埋头在他胸前,他意识回笼,猛然间脸烧得发烫。他想要推开陆靖华,却使不上力气,身体往后退了一步。 就是这么一步,杨晟踩进了湖水之中,脚下一颗石头滑动,身体往水里栽了进去。 湖边水不深,可是杨晟仰躺在湖水中,水也没过了脚踝,他双臂撑着上身想要起来,可是还没坐直,便感觉到陆靖华的身体笼罩下来,一只手按住他胸口不让他起来,另一只手直接握住了他的大腿。 杨晟不安道:“陆兄,别这样。”他并不是对陆靖华的动作感到排斥,然而正因为不但不排斥,身体还不由自主想要更多的碰触,杨晟反而觉得心慌意乱,急于摆脱现状。 陆靖华并没有放开他,轻柔地来回抚摸他的大腿,同时凑到他耳边,用低沉的声音道:“你一直叫我弟弟谨鸿,为什么从来不叫我的名字?” 那酥麻的声音一直沿着耳道钻进了杨晟的脑海中,叫他不禁打个寒颤。 陆靖华本来按在杨晟胸口的那只手放到了额头,轻轻将他额前头发拂开,埋下头来在他额头上印了一个吻。 温柔地亲吻伴随着山风明月,格外旖旎,杨晟忽然有一种恍惚隔世的感觉。 然而陆靖华并没有让他走神太久,那只摩挲着他大腿的手,忽然伸至了他两腿之间,在水中隔着裤子轻轻搓揉起来。 杨晟哪里受过这般刺激,身体猛然绷直,想要坐起身来,然而陆靖华用自己的身体压制着他,不让他起来,再一次吻住了他的嘴唇。这一回不复起初的温柔,杨晟感觉到唇舌被大力搅动吸吮,双唇几乎无法合拢,多余的津液不可抑制地从嘴角滑落下来。 被上下夹击,杨晟实在难以反抗。 忽然,陆靖华松开他的嘴唇,低低笑了一声。 杨晟被那低沉的笑声激得一颤,察觉到被陆靖华用手握住的自己,已经肿胀了起来。 即使再怎么义正言辞地说着拒绝的话,身体还是会不由自主背叛自己,在烈酒的烧灼下,一点就着。 杨晟没有再说那些虚伪的拒绝的话,他感觉到陆靖华压住他的身体也并不是无动于衷,他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想要继续下去,可是在这个时候,他勉强找回的理智使得他开口问道:“你确定要这么做?”本来他想要称呼一声陆兄,可是话到临头又想起方才陆靖华的质问,便临时改了口,只是那句靖华,他始终难以喊出口。 陆靖华轻轻咬噬他的锁骨,问道:“为什么不可以做?” 杨晟说话时气息有些不稳,却仍是撑着说下去,“你我都是男子,你可想过,做出这等事来,以后该如何面对彼此?怕是那时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陆靖华动作停了下来,微微抬起头直视杨晟,反问道:“如何不能面对?等此间事了,我还要带你离开,以后天涯海角,你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杨晟猛然间瞪大了双眼,显然是被陆靖华可怕的想法惊得有些呆了。 然而陆靖华手中动作不停,甚至将杨晟被湖水沾湿在身上的裤子给扒了下来,在杨晟伸手想要阻挡的时候,他在杨晟耳边低语道:“我爹娘已逝,到那时你就是除了谨鸿,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只要我陆靖华在,就不会让任何人伤你分毫。” 杨晟的身体突然小幅度地颤抖起来。从小到大,对他做出过这般允诺的还有谁?大概除了师娘,杨晟已经许久没有过那种被人捧在胸口疼爱的感觉了。陆靖华这番话说的平淡,可是话语间情真意切,不是想要逗弄他,也不是漫不经心随口一提,杨晟甚至能够感觉到他说话时胸口的震动,顿时那些长时间来压抑着的情感便忍不住泄露出来。 杨晟想,他今晚真的不该喝酒,他不该放任自己在陆靖华面前醉得那么厉害。他是靖云派大师兄,从小到大都是站在师弟妹们前面,说不用怕,大师兄会保护你,可是今天有一个人捧着他,告诉自己只要有他在,就不会让自己被任何人伤分毫。 即使有一天陆靖华不能兑现承诺,对于此刻的杨晟来说,也是值得的。 杨晟恍神之时,陆靖华已经将他的裤子完全脱掉,双手握住他双腿,往上提起。 杨晟手臂撑在湖中的石头上已经撑了许久,这时候再也支撑不住,双臂滑了开去,整个身体都浸入了湖水之中。 他吐出一口气,想要将头抬出水面,可是陆靖华突然探身过来,吻住他的嘴唇,给他渡了一口气。 杨晟不由自主抱住了陆靖华的肩膀,同时,他感觉到陆靖华一只手指探入了自己身下。杨晟想要挣扎,可是陆靖华已经含住他的嘴唇,将那口气息缓慢送过来,他挣脱不开,用力甩了甩头,长发在湖水中散落开来,飘飘荡荡。 陆靖华终于离开他的嘴唇,杨晟连忙想要将头伸出水面换一口气,却不料陆靖华很快又埋头下来,在水中继续用嘴唇给他渡过来第二口清气。 身下的手指已经增加到两根,有湖水的润滑,并不是那么艰难,可是陆靖华并不急躁,而是动作沉缓的,缓慢进行着开拓。直到三根手指都能顺利进出的时候,杨晟感觉到陆靖华抽回了手指,换做了滚烫粗壮的男子之物,将那浑圆硕大的顶端抵在了入口。 杨晟下意识收缩着身体,他在水中不自觉睁开了眼睛,才看到陆靖华竟然一直没有闭眼,而是在水中看着他,眼神柔和专注,那一瞬间,杨晟也看得失神了。 紧接着,身体被重重闯入。 与那一次被云墨规强行侵犯不同,这一次陆靖华仔细开拓,再加上湖水的润滑,杨晟没有感觉到那可怕的撕裂的感觉,但是仍然胀痛得厉害。 他猛然摇头,挣开了陆靖华,也呛了一口湖水进去。接下来,陆靖华伸手搂住他的头,将他上身从水里捞了起来,维持着身下相连的姿势,把人抱在怀里。 杨晟头靠在陆靖华肩上,不停呛咳,咳嗽时带动着下面的孔洞也一紧一慢收缩起来,他只觉得陆靖华抱着他的力道猛然间增大,一直安静不动的下面也开始缓慢动了起来。 杨晟能清晰地感觉到陆靖华在他体内的撞击,那是种奇妙的感觉,两个人的身体毫无阻隔融为一体,做着最为私密无间的事情。杨晟并不是太排斥,虽然他觉得有些难堪,可是这个时候并不是退缩的时候,甚至最初的那阵钝痛也逐渐在摩擦之中消失不见了。 杨晟从陆靖华的肩上抬起头来,看着他的侧脸,陆靖华其实不如秦霄竹和云墨规长得精致,可是那是一张俊朗挺拔的男人的脸,总是沉着安静,带着些诱人的坚毅的气质,莫名让人觉得可靠。 陆靖华注意到杨晟在看他,也转过目光看向杨晟。杨晟个子比他矮,即便是坐在他身上,也还不足陆靖华高。陆靖华要微微低下头,才能亲吻他的嘴唇,他就像上官谨鸿逗弄雪球那样,一下子一下子亲着杨晟的嘴唇,同时身下动作也一刻不停。 杨晟早已经不觉得疼痛,甚至觉得苏苏麻麻的带着一些舒服,他不敢张嘴,因为只要一张嘴,就忍不住浅浅的低吟声。 就在这个时候,杨晟突然感觉到陆靖华变换了方向,身体内被奇妙地顶撞到了某个地方,那一下使得他不由自主一颤,就连脚趾也因为突如其来的欣快而绷直了。他最终还是没忍住,短促的浅吟脱口而出。 陆靖华自然看到了他表情的变化,托着他的腰改变了坐姿,接下来的撞击都朝着杨晟体内更深的那一点而去。 杨晟被反反复复的折磨,只觉得快乐的感觉太过可怕,身体已经完全无法受自己控制了,他忍不住想要抗拒,摇着头说道:“不行,停下来。” 陆靖华并没有停,他对杨晟道:“叫我名字。” 杨晟看着他,嘴唇张开便是一阵抑制不住的低喘。 陆靖华很坚持,“杨晟,叫我名字。” 杨晟终于忍住喘息,叫了一声:“陆靖华。” 两个人对视片刻,他闭了闭眼,又唤了一声:“靖华。” 陆靖华仿佛突然被点燃了一半,一直温和的动作变得激烈起来,他再次将杨晟推倒在水中,不过这次换了个方向,托着杨晟的头轻轻放在湖岸的湿土之上,然后才用手分开杨晟双腿,大力鞭挞起来。 那一夜到了后来,杨晟生生在陆靖华的撞击之中达到了顶峰,他眼见着自己将浊白染在了陆靖华的身上,然后忍不住转开了视线。之后,感觉到陆靖华在他体内发泄出来的时候,杨晟也只是脸颊泛红,一言不发闭上了眼睛,深深喘息着。 陆靖华扶着杨晟,在湖水里帮他清洗身体,两个人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陆靖华并没有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只是将杨晟的湿衣服拧干了给他披在身上。 陆靖华想要将杨晟抱起来时,杨晟伸手挡住他,道:“我可以走。” 陆靖华却什么都没说,仍是抬手将杨晟抱了起来,站起身的同时,他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杨晟的嘴唇。 杨晟只觉得心绪复杂,这个时候倒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陆靖华抱着他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这个时候整个门派的人都已经睡下了,他走到自己客居的小院子,一路上什么人也没有见到。他并没有把杨晟送回他的房间,而是抱着杨晟到了自己住的房间,将人放到床上,然后把自己的湿衣服脱下来,擦了擦身子,上床拉过被子,伸手搂住杨晟,道:“睡吧。” 第44章 杨晟这一觉竟睡到了天已大亮还未醒来,他这些日子着实累得不轻,再加上内伤未愈,经过昨晚那么一折腾,反而是好好睡上了一觉。 醒过来时,陆靖华并没有在屋内,杨晟翻了个身,顿时察觉到身体的不适,忍不住感到羞愧。昨晚虽然醉得厉害,但是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反而陆靖华那些话一字一句都印在了脑海里,一想起来,便忍不住心里微微悸动。 杨晟从床上坐起身,被子滑落下去,发现自己赤裸着身体,床边的凳子上放了一套干净衣服,正是他自己的衣服。 将衣服穿上,杨晟推开门走了出去,见到上官谨鸿坐在院子里,正拿了一小坨生肉喂雪球。 上官谨鸿突然见了杨晟出来,愣在了凳子上,手里拿着肉还没来得及喂到雪球嘴里便停顿下来,雪球只好探着脖子去咬那块肉。 上官谨鸿奇怪道:“杨晟,你昨晚在我哥哥房间睡的?” 昨天晚上,上官谨鸿也醉得不轻,被陆靖华送回房间倒头就睡,什么也不记得了。 杨晟有些尴尬,应道:“我昨晚喝醉了,便在你哥哥房里睡下了。” 上官谨鸿没有怀疑,道了一声:“哦。” 杨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问道:“你哥哥呢?” 上官谨鸿把肉块喂给了雪球,戳戳它的脑袋,答道:“一早就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杨晟微微有些惊讶。 这时,却见到陆靖华提了个小篮子从外面走进来,他见到杨晟,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走到桌边,掀开竹篮盖子,从里面端出两碗粥来,“早饭送得太早,我见到凉了,送回厨房叫人热过了。” 他神色之间并没有什么异样,杨晟也低着头不去看他,接过碗来,道了一声:“谢谢。” 吃过早饭,还是秦霄竹到了这边院子,告诉杨晟,师父召见他,在山门前镇山堂。镇山堂乃是接待贵客和门派议事的重地,既然召集杨晟过去,多半是有大事。杨晟略有些不安,拉过秦霄竹问师父有没有提过要见他的朋友,秦霄竹摇了摇头,“师父只让我来叫你。” 其实陆擎已经将杨晟提过,陆靖华和上官谨鸿拜访一事忘记了,所以并没有召见的打算。 杨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让秦霄竹叫了一个性格随和的师弟进来,带着陆靖华和上官谨鸿在门派四处逛逛。 那师弟自是欣然应了,只是看了杨晟许久,奇怪问秦霄竹:“那是谁?” 秦霄竹冷淡答道:“大师兄。” 那位师弟一脸莫名,许久没回过神来。 杨晟与秦霄竹赶到镇山堂时,见到陆擎和几位师叔都已经在了,除此之外,还有十来个靖云派弟子,都是杨晟熟悉的师弟和师妹,此时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杨晟。 陆巧怡站在陆擎旁边,对杨晟使了个眼色。 秦霄竹自己也站到了一旁,只听陆擎对杨晟道:“晟儿,你过来。” 杨晟应了一声:“是。”慢慢走到陆擎旁边。 陆擎从座位上起身,双手背在身后,“既然你已经回来了,就不能让大家糊里糊涂弄不清楚你的身份,虽然弟子们没有全部到齐,但是各堂大弟子都在了,你自己说吧。” 杨晟略一点头,然后抬起头看向众位师弟妹,勉强露出个笑容,道:“我是杨晟,我回来了。” 一时间,那些年轻弟子个个瞪大了眼睛,显然难以相信。 “大师兄?” “大师兄不是燕定天给杀死了么?” “真的是大师兄?” …… 陆擎抬手,阻止了一时间的骚动,示意杨晟继续说下去。 杨晟只能当着众人,将自己对陆擎讲过一遍的经历再讲一次,一众弟子窃窃私语,神情不可置信。待杨晟说完,他觉得大家或许信了八分,至少许多眼光看他都变得复杂起来。 待杨晟说完经历,陆擎又问起了淮北那时与青龙帮一事。此事前因后果,秦霄竹已经交代过一遍,如今杨晟也不过是重复一遍罢了。只是提起伪装作秦霄竹杀了燕鹤归的那个人时,杨晟道:“此人很可能是易昀非。” 陆擎沉着脸,重复了一句:“天命谷。” 潘跃荣道:“与其说天命谷,不如说云墨规。这个麻烦,是云墨规给我们靖云派惹来的!” 陆擎冷哼一声,重重拍了一下座椅扶手。 赵默劝道:“师兄,不必为了云墨规伤神,还是商量一下如何化解与青龙帮的恩怨吧。” 陆擎沉默着,没有说话。 杨晟知道以陆擎的脾气,向来是有些看不上青龙帮这种小帮小派的,只是若置之不理,对于靖云派来说,始终是个麻烦。可要他主动对对方低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就只能看几位师叔如何劝他。 除了赵默和潘跃荣,杨晟还有两位师叔,一位名唤周绍通,是个沉默不说话的性子,还有一个则是陆擎的师妹同时也是陆擎的亲妹妹,名叫陆芸。杨晟只记得年幼时见过她一、两次,后来听师娘说,她与陆擎闹了别扭下山了,之后便再没回来过。 关于青龙帮一事,短时间商量不出结果来,陆擎便叫众人散了。 杨晟刚刚走出镇山堂大门,几个师弟便围了上来,纷纷唤道:“大师兄。” 其中一位师弟,正是那时在渔陵渡见过的汪云焕。汪云焕抓住杨晟手腕,道:“大师兄,你骗得我好苦!” 杨晟苦笑一下,道了一声:“抱歉。” 其他几名师弟将他围住,不许他走,聚在一处又说了许久的话。 陆巧怡站在一旁,看杨晟与其他人说话,正好秦霄竹从里面出来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被她一把抓住,“秦师兄,你有没有觉得大师兄这样太奇怪了?” 秦霄竹闻言也看了一眼杨晟,随后一点头道:“嗯。”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他跟我说话的时候,我觉得他还是那个大师兄,可是他不说话的时候,看着他就像是个陌生人。” 秦霄竹什么也没有说。 陆巧怡又自言自语道:“我也不知道这样好还是不好,大师兄变成这个模样,比以前好看太多,我都不好意思一直盯着他看了。” 秦霄竹淡淡给她丢下一句:“不好。”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陆巧怡愣了一下,片刻后才明白过来,秦霄竹那句不好说的是杨晟变成这个样子不好,他希望杨晟还是能够变回原来的模样。 杨晟应付完那些师弟,突然便觉得有些累了。无论大家作出怎样一副坦然的表情来,杨晟还是能感觉出来和过去细微的差别,所有人说话的时候,目光都没有从他脸上离开,或是好奇或是探究,甚至还有些隐隐的敌意,好像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大师兄了一般。 回到陆靖华兄弟住的小院子,发现他们已经回来了。杨晟打起精神,走过去问他们对靖云派印象如何,不过他说话时,不自觉避开了陆靖华的视线。 上官谨鸿双手托着头,道:“很漂亮,前山往前望好像有座塔,那里也是靖云派的地方吗?” 杨晟笑着摇了摇头,“那是一座古刹,里面都是些普通僧人,并不习武。” 上官谨鸿又问道:“那后山有一条小路,通往山崖那一处的是个什么地方?” 杨晟思索一下,“是不是不让你们过去?” 上官谨鸿点头,“我本来想去看看的。” 杨晟道:“那处不能去,那是靖云派禁地,除了掌门,其他人都不能去的。” 上官谨鸿闻言,不太感兴趣的模样,对杨晟道:“我们还是去那个寺庙看看吧。” 杨晟对他笑道:“好,我明天就陪你们去。” 杨晟此行回靖云派的两个目的,一是探望师娘,二则是想要化解和青龙帮的恩怨。如今师娘已经见过了,青龙帮一事陆擎迟迟未作决定,杨晟空下来的时间,便打算多陪陪陆靖华和上官谨鸿,否则因为陆擎的态度,他始终觉得有些亏欠对方。 第二天一早,杨晟便带着陆靖华和上官谨鸿出发,还不到中午,他们已经到了那座古刹。古刹周围全部是茂密林木耸立,杨晟伸手扶住一棵大树,道:“这些树大概也有百来岁的年龄了。” 古刹里只有四、五个和尚,最老的已经年近六十,而最小的不过十岁,是老和尚在山下捡来的。 寺庙古旧,规模也不大,只供奉了两、三座佛像。其实杨晟小时候也来过,不过那时是纯粹好奇,他看着那些威严耸立的佛像,觉得有些可怕,看了几眼便溜走了。这一次过来,他却是在一座座佛像面前虔诚跪拜,希望佛祖能够保佑他师父师娘身体健康,师妹开开心心,早些嫁个好人家,至于师弟……唯有希望他达成所愿,他日接掌靖云派,成为天下无双的剑客。 杨晟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起身时看到陆靖华站在旁边,仰头看着佛像。 他没有问陆靖华为什么不拜,他知道作为一个刀头舔血的江湖人,很难虔心信佛,因为生死关头,你所能依赖的,不过是自己罢了。 从寺庙出来,杨晟发现上官谨鸿不在,于是问道:“谨鸿去了哪里?” 陆靖华走在他身边,道:“雪球跑了,他追过去了。” 杨晟闻言不禁一笑。 突然,陆靖华伸手抓住他的手。 寺庙前一个人都没有,除了一条下山小道,四处便都是参天大树。 杨晟挣了一下,没有挣开陆靖华的手,却不料接下来,陆靖华竟然拉过他将他搂在怀中。杨晟个子只及陆靖华胸口,陆靖华一只手搂着他后背,一只手按住他的头让他身体与自己紧紧贴在一起,不肯放开。 杨晟很快放弃了反抗,任由陆靖华这么抱着他,说道:“这样感觉很奇怪。” “什么奇怪?”陆靖华问,他说话时带动胸腔震动,让杨晟忍不住伸手贴上他的胸口。 杨晟其实也不知哪里奇怪,仔细想了想,才说道:“被这么抱着,让我觉得自己跟个孩子似的。” 陆靖华没说话,却抱得更紧了,杨晟将头埋在他胸前,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过些日子我们就一起走吧。” 陆靖华说:“好。” 杨晟双手环抱住陆靖华的腰,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那种感觉就好像他小时候被师娘抱在怀里的感觉,如今师娘已经没有力气再抱他了,可是陆靖华的双臂却远比以前的师娘更有力道,可以让他靠在他怀里,甚至不用使力站直,那双手也会牢牢箍住他,不让他滑下去。 这么多年来,杨晟第一次觉得,自己找到了除了浪迹天涯之外,其他想要的东西。他从小以来,一直以为自己喜欢师弟,直到现在,他仍然不能确定那种感情究竟该如何划分,可是他知道自己和秦霄竹是注定无法走到一路的,秦霄竹眼里只有剑,根本就没有他,使得他连肖想也不曾,就希望师弟能够过得开心也好。 他知道自己容貌不讨人喜欢,在江湖浪迹这些年,无论男女,都没有人对他示意过暧昧情愫,他也有自知之明,从不会轻易动心。 可是陆靖华的出现让杨晟有些恍惚,他不得不承认,他心动的那一刻正是陆靖华那一晚对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刻,许多过去两个人之间点点滴滴的小暧昧都明朗起来,于是他的心也跟着那么颤了一下。 如果可以这么继续下去,杨晟觉得自己无法抗拒,跟一个人携手天涯,过着最快乐最潇洒的日子,哪怕是让他顶着这张脸皮继续生存,不再恢复容貌……突然其来的想法使得杨晟不由打个冷战,他还未来得及细想自己突然冒出的可怕想法,便听到了有人靠近的脚步声。 他挣开陆靖华,同时见到上官谨鸿抱着雪球回来了,上官谨鸿笑着对他们挥了挥手,小跑过来,微微喘气道:“这片山太大了,全都是大树,连路也没有。” 杨晟闻言,笑道:“那是当然,这里平时几乎没人来的。” 上官谨鸿奇怪道:“那这些和尚怎么过?” 杨晟看向身后寺庙破旧的木门,道:“寺庙后面开辟了田地,他们自己种东西吃,平常大概也去山里挖些竹笋野菌。” 上官谨鸿摇头,“我是说没人来添香油钱怎么办。” 杨晟轻轻呼出一口气,“师傅们都是虔诚的出家人,青灯古佛相伴一生足矣。” 说完,杨晟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我带你们去抓山上野鸡来吃。” 待他在前面走了,上官谨鸿走到陆靖华身边,像个孩子似的微微鼓起脸颊,露出不悦神色。 陆靖华伸手摸了一把他的头,什么都没说,跟上了杨晟的脚步。 第45章 杨晟果然如同他所说的,给陆靖华和上官谨鸿抓了一只山鸡,他笑着看那慌不择路闯入自己陷阱里的山鸡,伸手将它提了起来道:“今天算你不走运。” 在静月湖边,杨晟将山鸡交给陆靖华拔毛除内脏,自己去后山讨了些提味的野菜,回来之后塞进了鸡肚子架起来烤。 毕竟少了些调味,闻起来香,吃起来却显得有些淡然无味,不过杨晟许多日子在后山都是这么渡过的,在那些日子里,对他来说,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 杨晟扯了一个鲜嫩的鸡腿递给上官谨鸿。 上官谨鸿笑嘻嘻接了过来,将鸡腿凑到鼻子旁边闻了闻,道:“不愧是杨晟亲手烤的,好香。” 杨晟闻言也笑了,“试试味道吧。” 上官谨鸿啃得满嘴油,叹一声:“嗯,好吃!”随即他伸手去抱杨晟,一定要亲他一口。 杨晟笑着摇摇头,避开上官谨鸿。 陆靖华见状抓住上官谨鸿的衣领,将人拎开,“别闹。” 几人说笑着将烤山鸡分来吃了,忽然,杨晟猛地站了起来,朝前山方向望去。 陆靖华与上官谨鸿起初没有注意,见杨晟起身,才察觉到前山传来了敲钟的声音,一下接一下,接连着敲了三下。 “怎么?”陆靖华问道。 杨晟道:“镇山堂在召集弟子。” 上官谨鸿也站了起来,“要立即赶过去吗?” 杨晟点了点头,“我这就得回去,后山没有弟子看守,除了禁地都可以去,你们不必急着回去。” 陆靖华道:“好,那你先去吧。” 杨晟一点头,朝着前山方向赶去。 这一路上,他见到靖云派弟子都纷纷往镇山堂的方向去了,镇山堂的钟声敲三声,那便是召集全门派弟子的意思,应该是突然出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果然杨晟到时,镇山堂前广场,全门派弟子已经聚集。杨晟急急朝镇山堂里走去,见到众人低头敛目,却有许多人又悄悄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杨晟只能当作没有看见,他走进镇山堂时,陆擎和几位师叔,以及一众师弟妹都在了,他是最后一个到的。陆擎正在说话,稍微停顿一下看他一眼,神色并不好看。 待杨晟站到一旁,陆擎转身从桌上拿起一张拜帖,举高了展示给众人看,随即沉声道:“这张,是青龙帮会同筑梦阁楼雀星送来的拜帖。” 不只杨晟,这镇山堂里许多人都惊讶不已,就连秦霄竹也蓦然一怔。 陆擎把拜帖放下,继续道:“人已经在路上了,拜帖先到,人大概会晚个一、两天。筑梦阁阁主楼雀星会同青龙帮帮主燕定天,共同拜访。” 众人都沉默下来,一时间没人说话。 杨晟听到楼雀星名字,便是心里一紧,正想要出声提醒陆擎,楼雀星已经与云墨规勾结一气。只是还未出声时便听到潘跃荣道:“楼雀星?是受了云墨规的指使来的?” 杨晟把未说的话咽了下去,心说棋麓山庄一事闹得那么大,按说应该江湖中人尽皆知了。幸好自己没来得及说出口,不然又会被师父知道自己见过云墨规,那时便不好解释了。 陆擎脸上很不好看,“楼雀星此人虽说亦正亦邪,不过许多年来并不常在江湖中行走,只棋麓山庄一事与云墨规勾结一气,现在又突然来我靖云派,显然是受了人指使。” 潘跃荣伸手摸了摸下巴,“楼雀星与燕定天一道造访是个什么意思?筑梦阁要给青龙帮撑腰?” 赵默沉吟片刻,道:“青龙帮这两年与我靖云派对抗,已然强弩之末,他勾结上筑梦阁给他撑腰不可怕,我怕的是青龙帮与筑梦阁楼雀星一样,也归附在了云墨规手下,他日云墨规势力越来越大,我怕他要与我们算旧账。” 杨晟也微微皱眉,他看了看陆擎等人的脸色,见他们对于楼雀星与燕定天共同造访一时都有些茫然,只以为是楼雀星要来帮青龙帮与靖云派算账,可是他突然产生疑虑,云墨规与楼雀星在棋麓山庄要取逐月和破云的图纸,当年在被天命谷追杀时,云墨规也要他回门派取逐月剑谱,会不会楼雀星这次造访,就是冲着逐月剑谱来的? 杨晟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决定要提醒陆擎一声,于是开口道:“他们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陆擎冷冷看他一眼,倒是赵默问道:“你以为是什么阴谋?” 杨晟垂下目光,缓缓道:“我以为他们此行前来,可能有所图谋,不只为了燕鹤归一事。” “图谋什么?”赵默想要追根逐底。 杨晟不敢再多说,逐月剑法乃是靖云派在江湖成名多年的绝技,他说楼雀星是来抢剑谱的,就好像说纠结一群人去少林抢易筋经一般,听来并不可信。因为直到现在,杨晟也不明白云墨规一心要拿逐月剑谱的目的是什么,单论武功,即使陆擎学了逐月剑法,现在也未必是云墨规的对手,那么云墨规所追逐的又是什么? 杨晟最终道:“我也只是猜测,我以为还是不要轻易让这些人上山的好,以免招惹麻烦。” “好笑!”陆擎突然道,“我靖云派堂堂中原武林第一大派,岂会怕了那些乌合之众!” 杨晟顿时沉默了。 陆擎目光扫过众人,问道:“你们还有谁怕的?” 没有人说话。 杨晟低下头,看着自己双脚有些发怔。 陆擎道:“今天不管来的人是谁,我靖云派都不会怕他们的!就是云墨规亲自来了,我不信靖云派上下会对付不了他一个叛徒!” 他话音落时,立即有好事弟子大声附和道:“掌门英明!” 陆擎一抬手,“行了,吩咐下去,全门派弟子打起精神来,准备迎接筑梦阁和青龙帮造访,我倒要看看,他们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众人拱手道:“是!” 说完,陆擎又道:“杨晟和霄竹留下来,其他弟子先下去吧。” 待整个镇山堂只剩下陆擎、赵默、潘跃荣、周绍通以及被陆擎留下来的杨晟和秦霄竹,其他人都离开了的时候,陆擎对杨晟和秦霄竹道:“青龙帮来,肯定要你们再次对质当年燕鹤归被杀一事。” 秦霄竹仍是道:“我没做过。” 陆擎点了点头,“霄竹的性子大家都清楚,你既然说没做过,师父和师叔都相信你没做过。对青龙帮,他们不信就算了,靖云派不怕他们,到时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不必担心。” 秦霄竹拱手道:“弟子明白。” 陆擎随后又看向杨晟,忽然问道:“杨晟,这些日子以来,你有没有再见过云墨规?” 杨晟一愣,竟然一时答不出话来,过了片刻才摇头道:“没有。” 陆擎冷哼一声,显然不相信他,不过仍是摆了摆手,“你们也下去吧。” 待杨晟和秦霄竹离开,陆擎双手背在身后,闭上了眼睛。过了许久,他才猛然睁开双眼,对几个尚且留下来的师弟道:“杨晟不能信。” 赵默与潘跃荣对视一眼,都没说话,反倒是向来沉默的周绍通开口问了一句:“为何?” 陆擎目光发冷,“他可能是云墨规派来的内应,这一次与楼雀星等人里外勾结,想要对付我靖云派!” 赵默犹豫一下,没有反驳陆擎,而是问道:“那我们还要让楼雀星一行人上山?” 陆擎道:“当然要,至少要借这个机会把杨晟这个叛徒揪出来!以为凭他们就能击垮靖云派?简直妄想!” 杨晟回到后院,尚且有些不安。 陆靖华和上官谨鸿已经回来了。陆靖华一眼看穿他有心事,问道:“怎么了?” 事到如今,杨晟觉得自己没什么好隐瞒陆靖华的,于是将楼雀星和燕定天即递了拜帖一事说出来。 “楼雀星?”陆靖华闻言,也微微有些惊讶。 杨晟暗叹一声,“我不怕他替青龙帮撑腰,我怕的是他受了云墨规指使,暗地里有所图谋。”说到这里,杨晟神色有些黯然,“可惜我说什么,师父都不愿意信我。” 陆靖华轻轻握住他的手,道:“不必担心,不过是兵来将挡罢了。” 杨晟看向他,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反手握住他的手,“好。” 陆靖华的劝慰并没有使杨晟感到安心,然而楼雀星一行却比陆擎他们估计的来得更快,拜帖送到第二天,楼雀星与燕定天一行已经出现在了靖云派山脚下。 毕竟是收了别人正式递交的拜帖,筑梦阁阁主和青龙帮帮主到访,便由赵默带同杨晟、秦霄竹等弟子亲自在门派大门前迎接。 杨晟起初担心又会向上回在棋麓山庄一样,云墨规会跟着楼雀星一起出现,然而这一次却并没有人见到云墨规。楼雀星和燕定天一前一后,自门前山道而来,远远见到赵默一行人,便笑着拱手。 燕定天脸色却不好看,尤其是在见到秦霄竹之后,只是他压抑了下去,跟在楼雀星身后一言不发。 随他们同来的,还有十来个青龙帮弟子以及楼雀星手下之人。 在这些人中,按说只有楼雀星见过杨晟现在的样子,不过他目光在杨晟身上一扫而过,仿佛并未在意。杨晟没有见到云墨规,本来稍稍松一口气,只是突然,他在楼雀星身后见到了一个穿白衣的身影。 那个白衣人走得不紧不慢,手上拄着根青竹杖,他见到杨晟时,便细细打量了杨晟一番,然后微微点了一下头。 杨晟却忍不住退后半步,竟然觉得仿佛胸口被人揪了一下般难受,因为那个白衣人,分明就是杨晟逃离天命谷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的易昀非。 第46章 或许是杨晟那一下反应有些太大,秦霄竹察觉到他的异常,转头朝他看去,“师兄?” 杨晟额头留下两滴冷汗,不过神色并没有太大变化,他摇了摇头,抬手擦去汗水。 易昀非仍然在看他,只是平淡的不带侵略性地看着他,就仿佛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路边经过的人一般。 这时候,赵默已经请了楼雀星和燕定天往镇山堂的方向去了,毕竟都是些老江湖,即使私底下暗潮汹涌,脸面上都还是一团和气。相比之下,燕定天反倒是个性情中人,他看向秦霄竹的眼光几乎有些咬牙切齿,恨不得从他身上扒下一层皮来给他那已经入土的孩儿贴上去。 杨晟也只得跟着赵默朝镇山堂走去,不过他仍是刻意避开了易昀非,稍缓了步伐走在众人身后。这样一来,杨晟才得了闲暇注意到跟随楼雀星同来的其他几个人,其中有一个穿着鹅黄色长衫的书生,手里拿着一对判官笔,他走路时,不自觉便轻轻转动着手里的判官笔;而与他同行的,还有一老一少,穿着打扮仿佛两个乞丐,小乞丐走路时一瘸一拐,老乞丐左手牵着他,右臂袖子空空荡荡,仿佛是残缺的。 杨晟心里一紧,他隐隐猜测出了这三人的身份,那黄衫书生大概就是人称夺命书生的薛缎平,而那一老一少两个乞丐极可能是毒乞爷钱三和他的孙子钱小三。这三人都是江湖中成名的阴邪人物,与楼雀星一般,极少出入江湖,但是歹毒名声却早已远扬。 除此之外,就是几个女扮男装的少女,与那时在棋麓山庄见到的几名少女又并非同样模样了。 薛缎平、钱三爷孙再加上个易昀非,若说楼雀星此行不搅出点腥风血雨,杨晟都不相信。 镇山堂内,陆擎早已经在等着楼雀星一行人了。陆擎不同于赵默,他虽然脸上也挂着微笑,嘴里说着客套的欢迎,可是总是掩不去一身的气势凌人,就仿佛要印证他说的,要让这些人知道,靖云派不是他们能欺负的。 尽管如此,楼雀星还是笑着与他寒暄,燕定天也没有急于发难。在陆擎邀请他们一左一右坐了下来,年轻弟子将茶碗送上之后,楼雀星笑着端起来喝了一口,这才将茶碗一盖放在身旁桌上,道:“今天在下来,是想要来化解贵派与青龙帮积怨的。” 陆擎笑了一声,摇摇头道:“青龙帮少帮主一事,本来就是个误会。” 燕定天面色僵硬,却什么都没说。 杨晟都有些好奇,到底楼雀星许了燕定天什么好处将他收服,让他连丧子之痛都能忍耐。 楼雀星道:“既然是个误会,那还是说开的好,不然冤冤相报何时是个了啊?陆掌门,你说是吧?” 陆擎笑道:“这个自然,不过这不是我一人说了算,要问燕帮主是否也有诚意化解矛盾,无论是非曲直,论处一个公道来。” 楼雀星一手靠在扶手之上,撑着下颌姿态慵懒看向燕定天,“燕帮主怎么说?” 燕定天眯了眯眼睛,随即沉声道:“既然今天我来了这里,就是来听你们讲道理的。不过如果道理不在你们头上,我要求不多,杀人偿命罢了!” 陆擎点了点头,“燕帮主言之有理。”随即他抬起头来,看向秦霄竹和杨晟,“霄竹、杨晟,事情前因后果,你们再给燕帮主明明白白说一次。” 陆擎话音刚落,燕定天看向杨晟二人,突然站了起来,“此人根本不是杨晟!” 杨晟眼见着所有人都看向他,却还是只得站了出来,拱手道:“燕帮主,在下确实是杨晟,我们在淮北夏家有过一面之缘,你不记得了?” 燕定天道:“我在淮北夏家见过杨晟,我自然记得,你根本不是杨晟!陆擎!你耍什么花样?!” 燕定天觉得靖云派图谋不轨,顿时紧张起来,连带那十余个青龙帮弟子也纷纷握住腰上兵器。 陆擎站了起来,抬起手示意大家冷静,“燕帮主,我们说好了先讲道理,至于他是不是杨晟,你不妨冷静下来先听他说了再做判断。” 楼雀星一直冷眼看着,这时也站起来劝道:“燕帮主别冲动,先听他说了再说,我相信靖云派也不会仗着人多势众,欺负我们这些小帮小派的。” 燕定天听了楼雀星的劝,最终还是坐了下来,不过显然一副不管陆擎怎么说他都不会相信的神情。 杨晟忽然觉得有些无力,燕定天此行前来根本不是为了解决靖云派和青龙帮的争端,因为无论怎么说,在他听来都可能是借口,就算杨晟现在指着易昀非告诉燕定天,这个才是杀你儿子的真凶,燕定天肯定也会反问一句:有何证据?的确,他们根本没有证据,就连杨晟也没有亲眼见到易昀非动手,他唯一的证据就是他从小看着师弟长大,相信师弟不会去做那样的事。可是这种话说来谁信?燕定天肯定不会信。燕定天为什么会来靖云派走一趟,楼雀星又答应了他什么?难道——杨晟忽然胸口疾速跳动几下,他突然想到,会不会一切都是楼雀星或者说云墨规与燕定天勾结好的,燕定天肯放下丧子之仇陪他们来这一趟,或许根本就是他们答应了燕定天,用秦霄竹的性命作交换? 突如其来的想法让杨晟觉得可怕,同时他听到陆擎催促他的声音,让他交代燕鹤归死时真相。 杨晟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这些话他在淮北夏家就说过不止一次,他知道在场的人根本心不在此,燕定天听着尽是狡辩之词,而楼雀星大概只当做在听笑话,还有易昀非,易昀非表情平淡,甚至微微闭上双目养神。 与青龙帮弟子的对质也显得无力,双方各执一词,一边咬定秦霄竹杀了人,一边坚持不是秦霄竹动的手。 杨晟到后来沉默下来,退至一旁,突然轻轻握住秦霄竹的手。 秦霄竹本欲辩驳,却停了下来,有些不解地看向杨晟。 杨晟拉着秦霄竹退后一步,在潘跃荣起身与燕定天争辩之时,压低了声音在秦霄竹耳边道:“当心这些人。” 秦霄竹侧着头,仍是显得不明所以。 杨晟突然觉得真心心疼这个师弟,他握着秦霄竹的手越发使劲,目光落在楼雀星和易昀非几人身上,“尤其当心楼雀星带来那几个人,他们都不是简单人物。” 秦霄竹闻言,也不禁打量起易昀非几人,但是他知道现在不是问话的合适时候,所以沉默着什么都没说。 忽然,陆擎站了起来打断几人说话,“既然如此,再争论下去也无必要,时间不早了,各位既然到访,就是我靖云派的客人,厨房酒席已经备下,还是先吃些东西吧。” 因为反复提及燕鹤归,燕定天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他睁大眼睛一言不发。 楼雀星站了起来劝他,“陆掌门说得有理,赶了那么久的路,还是先歇歇,反正我来做这个公道,此事总能有个了结。” 陆擎暗自冷哼一声,明面上却客套有力,“楼阁主、燕帮主,请吧。” 一直到众人离去,易昀非始终没有与杨晟说话,杨晟稍稍松一口气的同时,也拉住秦霄竹的手落在后面,对他道:“我怀疑燕定天根本不是来与我们理论的,他应该是被楼雀星收买了,至于条件,除了取你性命,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可能了。” 秦霄竹动作一顿,微微蹙起眉头,道:“我不怕他们。” 杨晟闻言不禁气急,“你可知道与楼雀星一道的是什么人?夺命书生和毒乞爷孙,哪一个是好对付的?还有那个白衣人,他根本就是——” 话到此处,杨晟突然停顿下来。 秦霄竹看他神色有异,追问道:“是什么人?” 杨晟不知自己到底还有何好隐瞒的,就算不与秦霄竹说,他还是会告诉陆擎,让他小心易昀非,于是开口道:“他是天命谷的人。” 秦霄竹闻言,突然想起之前在山门前,杨晟见到易昀非时的异样,于是脱口而出问道:“他是毁你容貌之人?” 杨晟不知他为何会用了毁这个字,却仍是点了点头,“是他。” 秦霄竹身上陡然间腾起一股杀意,使得杨晟也微微一怔,唤道:“师弟?” 秦霄竹沉默片刻,收敛了身上气息,问道:“他是不是能帮你换回过去的容貌?” 杨晟被问得一愣,他确实也认为易昀非能够做到,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易昀非,他根本就不想再见到易昀非。 秦霄竹见他不说话,便以为他默认了,伸手抚了抚腰上的剑柄,轻轻道了一声:“好。” 说完,秦霄竹突然转身走掉。 杨晟还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见他离开也不便去追他,怕引起旁人注目,于是停了下来。他有心要去找陆擎,却不愿见到楼雀星、易昀非几人,于是返回了后院书房,等陆擎回来。 陆擎回来时只有一个人,身上隐隐有些酒气,他见了杨晟,脸色不是太好,问道:“有什么事?” 杨晟跟在陆擎身后,一直走到书房门口,说道:“师父,楼雀星带来那几个人要当心。” 陆擎一整天疲于应对,此时也有些乏了,他坐在书桌前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毒乞爷孙还有夺命书生,楼雀星下的本钱不小。” 杨晟听闻陆擎察觉了那几人身份,稍稍松一口气,不过仍是提醒道:“还有那个白衣人,是天命谷的人。” 陆擎猛然抬头看他,“天命谷?” 杨晟点了点头。 陆擎若有所思,“楼雀星到底有什么本事,连天命谷的人都能笼络?” 杨晟没有回应。 陆擎却突然问他:“你与他相识?” 杨晟低下头来,缓缓道:“他就是将弟子变作这副模样的人。” 陆擎一瞬间露出略显惊讶的神色,不过很快就收敛了,他沉默下来,伸手轻轻敲着桌面,一言不发,似乎在思索什么。 很快,赵默几人也进了后院,见到杨晟在这里,稍稍有些奇怪。 陆擎告诉了他们易昀非的身份,顿时所有人都沉默下来,楼雀星这么大阵仗到访靖云派,若说是为了青龙帮讨个公道而已,恐怕没有人会相信。 杨晟又说了自己心中担心,害怕楼雀星会暗地里对秦霄竹下手。 赵默几人听他说了,都觉得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只是陆擎什么都没说,让杨晟先回去了。 待杨晟走后,陆擎才吩咐下去,让所有人今晚戒备,客院都要派大量弟子把守,一有风吹草动就要前来禀报。 最后,陆擎道:“也找人看着杨晟。” 这一晚看似风平浪静,杨晟却隐隐觉得不安,天黑前,他见到秦霄竹要去后山练剑,连忙想要阻止他。 这个时间对秦霄竹来说却是雷打不动的练剑时间,不管杨晟怎么劝阻,他都没有改变想法的意思。 待秦霄竹离开之后,杨晟始终觉得不放心,打算跟去后山看看。他刚刚从院子里出来,便碰见了陆靖华,陆靖华什么也没有问,只是看着杨晟。 杨晟不自觉便走了过去,伸手想要抱住陆靖华时又觉得不妥,只拉住了他双手,然后道:“我要去后山找师弟,我怕有人会找他麻烦。” 陆靖华点了点头,“我陪你一起去。” 杨晟问道:“谨鸿呢?” 陆靖华道:“吃了饭就带着雪球去后山找食物,刚刚才回来。” 杨晟于是点了点头,“那我们一起去。” 杨晟与陆靖华一道去后山,本来杨晟在犹豫要不要告诉陆靖华易昀非来靖云派的事情,却不料听到陆靖华先说道:“我今天见到易昀非了。” 杨晟脚下一顿,朝他看过来。 陆靖华继续说道:“我没有动手,害怕给你们招惹麻烦。不过我想知道,他是不是来找你的?” 陆靖华这个问题,杨晟自己也回答不出。 听到杨晟没有说话,陆靖华于是道:“如果是的话,那我就在这里解决了他!” 陆靖华和上官谨鸿与天命谷有仇怨杨晟是知道的,可是听陆靖华说要在靖云派杀了易昀非,杨晟不由还是有些紧张,忍不住问道:“你们和天命谷到底有何恩怨?” 陆靖华沉默一下,说道:“我爹是被天命谷的人害死的。” 印象中,杨晟常听他们兄弟提到他们的娘,却还是第一次听他提起他爹。既然是被天命谷的人害死的,难怪第一次见面时,陆靖华便在天命谷里大开杀戒,大概是给父亲报仇去的。既然说到了这里,杨晟倒是忍不住问了心中一个许久的疑问,“为何你们兄弟不同姓?” 起初杨晟甚至猜测过他们是不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却不料陆靖华回答道:“他随父姓,我随母姓。” 原来如此……杨晟心里暗叹一声,猜测他们兄弟自幼也过得并不平顺,忍不住抬手拍了一下陆靖华的肩膀。 陆靖华伸手握住他的手,便没有再放开。 在后山没有见到秦霄竹,杨晟心里的不安变得浓重起来。此时天已经黑了,今晚没有月亮,于是周遭环境显得格外黑暗冷清。 杨晟对陆靖华道:“回去吧。” 陆靖华点了点头。 杨晟刚刚转身,突然听到秦霄竹的声音在黑夜中幽幽唤道:“师兄。” 杨晟立即朝那声音传来之处看去,只见到静月湖对面,秦霄竹一袭白衣站在那里,因为天色太暗看不清脸,自然也看不清楚神情。 杨晟问道:“师弟,你刚才去了哪里?” 秦霄竹不答却反问道:“师兄你找我?” 杨晟突然觉得有些奇怪,却说不上哪里奇怪,他隔着静月湖对秦霄竹道:“天色不早了,随我们一起回去吧。” “你们?”秦霄竹轻飘飘问了一句。 杨晟缓缓道:“是啊,我和靖华,怎么了?” 秦霄竹沉默片刻,突然道:“师兄,你过来好不好?” 杨晟还未来得及回答,忽然见身边陆靖华一跃而起,踏着水面朝对岸去了,同时听到陆靖华冷声喝道:“易昀非!你不要装神弄鬼!” 第47章 杨晟急忙跟在陆靖华身后到了湖对岸,他到时陆靖华和对岸那人已经过了几招,隔着岸时,看那人身形分明就是秦霄竹,可是靠的近了,杨晟才发现,那白衣人果然是易昀非。 杨晟第一反应便是要帮着陆靖华拿下易昀非,却不料易昀非见杨晟来了,避开陆靖华劈向他肩上的掌风,突然退后几步转身离开。 易昀非朝前山方向去了,两人都没有再追,害怕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杨晟隐隐觉得不安,又四处寻找了一番秦霄竹,并没有找到,眼看着时间不早,陆靖华道:“也许他已经回去了,不妨回去看看。” 杨晟也想不出别的主意,只好点了点头。 回到院子时,杨晟见到秦霄竹房间里亮着烛火,顿时放下心来。 他站在院中,唤道:“师弟?” 烛光映射着秦霄竹的身影出现在窗口,他应道:“怎么?” 杨晟摇了摇头,随即道:“没什么,你早些休息吧。” 他眼见着秦霄竹将灯烛吹灭了,才回去自己房间,用凉水简单洗了把脸,上床睡觉了。 那一夜倒是出乎意料的风平浪静,只是天还未完全亮时,杨晟便听到外面传来骚动声,还有弟子在院门前大叫:“大师兄,出事了!” 杨晟猛然从床上坐起,披起衣服便往外跑去,他进了院子,发现秦霄竹房门开着,人也已经不见了。他那时只以为秦霄竹也跟着出去了,便并没有在意,待他匆匆忙忙到了前院,见到眼前情形时,顿时愕然,不由放缓了脚步停了下来。 杨晟一直所担心的,秦霄竹会遭人暗算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此时在镇山堂前,燕定天双眼紧闭,被人用绳子缚住双臂掉在镇山堂牌匾之下,胸前两排竖列刀创,与他儿子燕鹤归死时如出一辙,乃是靖云派剑法有一招万物同生所伤。 燕定天已然断了气,尸体在半空中无力地晃动着。 靖云派弟子已经聚集,可是没人敢去动他,见到杨晟来了,纷纷退开唤道:“大师兄”,想要等着杨晟拿个主意。 杨晟回过神来,连忙道:“都不要动,快去请掌门和几位师叔!” 不用他派人去请,陆擎几人在杨晟到后不久,也赶到了镇山堂前,一见到燕定天尸首,陆擎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匆忙赶来的,除了陆擎还有楼雀星一行,以及一众惊慌失措的青龙帮弟子。 杨晟叫人不要动燕定天的尸身,是因为害怕有人暗中动手毁了证据,可是在青龙帮弟子看来,将他们帮主的尸体挂在靖云派镇山堂前,却是莫大的侮辱。 他们来不及痛哭流涕,其中一名武功较高的年轻弟子已经跃起身,一刀斩断了绑住燕定天的绳索,抱着人落在了地上。 青龙帮弟子纷纷围了上去,跪下来悲痛唤道:“帮主!” 那当先的弟子注意到了燕定天身上剑创,猛然站了起来:“是靖云派的人干的!” 陆擎沉声道:“小兄弟,话不可以乱说。” 他指着燕定天身上的剑伤,“这分明是你靖云派的剑法所伤,当年少帮主也是伤在这一招之下!” 楼雀星这时脱口而出:“陆掌门,你们怎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燕帮主肯来靖云派,无非是出于对你名门大派的信任,可是你们这么——未免欺人太甚了!” 楼雀星一席话,顿时鼓动了青龙帮众人情绪,他们纷纷抽出身上武器,吼叫着:“靖云派卑鄙下作!还我帮主命来!” 混乱之中,不知是谁问了一句:“秦霄竹呢?” 到了这个时候,杨晟也是陡然惊觉,秦霄竹一直不在。 青龙帮的人早就认定是秦霄竹杀了燕鹤归,这时燕定天莫名其妙死于与燕鹤归一般的伤口下,秦霄竹又没有出现,顿时众人躁动起来,要求靖云派先将秦霄竹交出来。 虽然青龙帮只有十余名弟子,按说靖云派是不必怕他们,可是此时尚有楼雀星一行在旁,总不能都将人擒住了再说,于是赵默低声劝陆擎,先安抚众人情绪。 陆擎这才出声,让大家稍安勿躁,同时叫人去找秦霄竹,“是非曲直,总会查个清楚明白!” 然而陆擎话音刚落,楼雀星突然道:“唉,陆掌门,秦霄竹是你们的人,难保你们不会失了偏颇,叫人通风报信助他逃走,我看还是我这个外人来断个公道,帮你们把秦霄竹找来吧。” 说完,楼雀星手下几人,连同易昀非在内,一时间都朝着后院去了。 靖云派的人根本阻挡不及,眼看着他们四下散去,陆擎脸色一变,连忙叫潘跃荣派人跟上去。 至于其他人,陆擎让人将燕定天的尸首搬进了镇山堂里,然后想要叫人验明燕定天死因。 可是青龙帮的人根本不允许陆擎的人接近燕定天,坚持要请外人来主持公道。 楼雀星显然不是个真正适合主持公道的外人,即便青龙帮的人愿意,陆擎也是不肯的,最终还是陆擎提议,去请少林德智大师和距离靖云派不远的夏何镇邬家庄庄主邬丛来做个验证之人。 青龙帮的人这才同意了,只是去请人,一来一回定然会耽搁不少时间。 陆擎提议先将燕定天尸首收敛了,可是青龙帮弟子却坚持要将人停在镇山堂内,自己人轮流日夜看守。最后双方各退一步,将燕定天尸身放进了棺材里,然后停在镇山堂内,两边各派了弟子看守。 杨晟担心秦霄竹安危,在楼雀星手下几人散入内院的时候,也连忙跟了进去。 他再回了自己和秦霄竹住的小院,并没有见到人,担心之下,他去见了隔壁院子,想要问陆靖华和上官谨鸿有没有见过秦霄竹,可是他发现陆靖华和上官谨鸿也并不在。 杨晟没有见到一个他需要找到的人,包括贸然闯进后院如今却不知踪迹的易昀非几人。 秦霄竹去了哪里?易昀非他们又要去哪里找秦霄竹? 杨晟茫然不知所措时,突然想起,燕定天已经死了,楼雀星找秦霄竹还有什么意义?他根本不是冲着秦霄竹来的,那几个突然闯入的人借着寻找秦霄竹的名义,可是大肆在靖云派查找,找什么?逐月剑还是逐月剑谱? 杨晟心里一惊,跑出院子时见到一个矮小的身影一闪,朝着后山方向去了。 那个矮个子是个孩子,正是毒乞爷前三的孙子钱小三,或许是因为看来是个孩童的缘故,靖云派没有人跟着他,杨晟眼睁睁看到他毫无阻碍在门派内院四处穿梭。 杨晟一直跟着他去了后山,本想要拦住他,却见到在静月湖边,易昀非正在安静等着什么人。 杨晟停下脚步,栖身一棵大树之上。 钱小三步法灵活,几步并作一步跑到易昀非身边,从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给他,易昀非接到手中,随后弯下腰来,耳朵凑到钱小三嘴边,听他说了一句什么。 钱小三说话时,杨晟自然听不到,可是他看着钱小三抬起一只手指向上山的方向,那个去处正是靖云派后山禁地的方向。 易昀非站直了身子,又问了一句什么,钱小三点点头。 易昀非于是朝着上山的方向走去,钱小三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才又往前山跑去。 杨晟一直等到钱小三离开,才从树上下来,小心谨慎隔了些距离跟在易昀非身后。易昀非速度并不算太快,可是步伐一直很稳定,直直朝那禁地的方向去了。 杨晟跟在他身后越发觉得不安,禁地门前有弟子看守,可是杨晟相信他们不会是易昀非的对手,至于禁地里有什么东西,杨晟自己也并不知道。 如果说逐月剑和逐月剑谱,如今都应该在身为掌门的陆擎手中才对。禁地向来是掌门闭关之地,陆擎这些年没有闭关修炼过,按理说也不会把逐月剑和逐月剑谱留在禁地,那易昀非朝禁地去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杨晟心中疑问深重,可是不敢贸然惊动了易昀非,仍是选择保持距离跟在易昀非身后,朝着上山的方向去了。 靖云派的禁地,其实杨晟以前也曾去过,不过没有机会进去。说是禁地,不过是靖云派约束门下弟子不得随意前往干扰掌门修行,有事需得层层通传,自然也没有什么擅闯者死的规定。 杨晟自幼是个听话的孩子,叫他不许去他就从来没有私自去过,唯二去的那两次也是跟着陆擎上去的。如今这一次,算是第三次。 再往上不远,就是禁地之前两个看守弟子。 杨晟听到他们还来不及出声询问,就已经被易昀非放倒在地。杨晟不敢靠太近,只听到他们落地的声音,随后易昀非便继续往上走。杨晟则是等到易昀非走得远了些,才敢追上去,查探那两名弟子气息,见他们只是晕倒,不由松了一口气,也继续往上追了过去。 杨晟躲避在道旁杂草之中,见到易昀非已经站在了禁地的石门前面,石门紧闭着,易昀非伸手推了一下,并没有推动。随即,他在双手灌注内力,手掌抵在石门上用力推动,便见到石门渐渐露出一条缝隙,等到足够一人通过之时,易昀非便收了手,自那缝隙进入石门之中。 杨晟心里默默计算时间,等到易昀非离开石门一些距离,才跟着走了进去,只是刚一进入石门,眼前便陷入一片完全的黑暗之中。 杨晟站在原地等待适应黑暗,突然感觉到空气不正常的流动,他下意识退后一步,却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紧接着往后一推。杨晟后背靠在石墙之上,而一个带着熟悉药香的身体紧贴上来,柔软的呼吸拍打在额头上。 杨晟猛然绷紧了身体,易昀非突然双臂抱住他的身体,将他搂入怀中。杨晟惊觉自己竟然有些不敢反抗,接下来易昀非下颌抵在他头顶,用他向来没什么感情起伏的音调说道:“跟我回去吧。” 明明是商量的话语,却丝毫没有商量的语气。 杨晟被他这话陡然惊醒,身体一缩挣脱易昀非桎梏,反手抽出背上背着的长剑望星指向易昀非。 被剑指着,易昀非并没有什么反应。 杨晟沉声道:“这里是靖云派禁地,岂容你随便乱闯?出去!” 易昀非突然出手,迅疾无比,指尖将杨晟剑身弹开,伸手便去扣杨晟手腕。 此处稍显狭窄,杨晟一侧手,剑锋便抵在石墙之上,眼见着易昀非苍白的手指要扣住他的手臂,突然,一团雪白的毛球自黑暗中蹦出,往易昀非手上抓去。 易昀非下意识缩手,同时一个力道从杨晟身后将他拉住,杨晟感觉到自己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陆靖华在他耳边低声道:“跟我来。” 同时上官谨鸿也抓起雪球,跑在了他们前面。 杨晟被陆靖华抓着一路往里面跑,易昀非并没有追过来。 禁地里面竟然出乎杨晟意料的大,这一条黑暗的道路不知通向哪里,似乎永无尽头一般。跑了一段,杨晟猛然停了下来,自然也带着陆靖华停了下来。 陆靖华回过头来,问他:“怎么了?” 杨晟低低喘着气,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上官谨鸿也停下来,回过身来走到杨晟身边,轻声道:“杨晟,怎么了?我不会让易昀非那个变态再碰你的!” 杨晟听到一片寂静中,只有自己的心在一下一下跳动,他说道:“易昀非根本没有追过来,你们想要带我去哪里?为什么我们不出去?” 杨晟开始觉得异样,并不是因为上官谨鸿和陆靖华一路不停歇地带着他往里面跑,而是上官谨鸿和陆靖华为什么见到易昀非要躲?他在天命谷见过上官谨鸿和易昀非交手,他知道单凭上官谨鸿一个人,都能勉强与易昀非过上几十招不落下风,何况还有陆靖华在旁边。 易昀非应该不是他们两人的对手,既然他们要找天命谷的人替父报仇,那刚才为什么要跑?杨晟自己对易昀非有种莫名的恐惧,但是他们并没有,现在回过神来,杨晟只觉得他们举动有些奇怪。 陆靖华和上官谨鸿一时间都没有出声。 杨晟不知为何,突然紧张起来,他听到自己心跳一下比一下更快。在黑暗之中,他们都无法看清对方神情,只能凭借声响听到对方动静。 杨晟突然听到上官谨鸿袖子动了一下,他猛然间抽出剑来,可是比他的剑更快的是,雪球扑到了他怀里。雪球与他早已熟识,只是因为收到了上官谨鸿的攻击指令便朝前扑去,可是到了杨晟面前闻到熟悉的气息,便没有了攻击的动作,而是向往常那般停在了杨晟怀中。 但是这一下杨晟已经被迷惑了方向,长剑一挥落了空,紧接着有人抓住他的手腕反手一拧,夺了他的剑,同时另一个人上前来,点了他的穴道。 即使身后的人不说话,杨晟这么贴着他,也知道那是陆靖华。 杨晟本来急促跳动的心脏陡然间安静下来,就仿佛一切尘埃落定的死寂,他听到自己空洞的声音在这条寂静的山道中响起:“陆靖华。” 待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杨晟才发现声音里竟然带了那么一丝绝望的味道。 第48章 上官谨鸿点了杨晟的穴道,但是两个人并没有把杨晟丢在这里,而是陆靖华将他拦腰抱了起来,上官谨鸿走在前面,陆靖华跟在后面,继续往这条漆黑的道路走下去。 杨晟自最初的震惊中冷静下来,问道:“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陆靖华告诉他:“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这时候,只有雪球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乖乖趴在杨晟怀中。杨晟忽然觉得,论起真情来,有时候人尚且不如一只畜生。 这一回似乎走了不太久,杨晟隐隐见到前面透出些光亮来,似乎那条蜿蜒的暗道已经到了尽头。 上官谨鸿放慢了脚步,陆靖华忽然轻声道:“回来。” 于是上官谨鸿走到陆靖华身边,伸手将他怀中杨晟接了过来,然后两人换了位置,由陆靖华走在前面。 上官谨鸿轻声道:“哥哥小心些。” 陆靖华点了点头。 杨晟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小心翼翼,按理说这个时候禁地里面应该没有人在才是,那他们如此紧张是为了什么,害怕有机关? 然而此时,三个人已经走到了那处光线传来的地方。 杨晟朝前面望去,发现那里并不是什么出口,而是一个巨大的山洞,因为山洞顶端有几处开口的缝隙,所以光线自外面透了进来,将这一片宽阔山洞照得清清楚楚。 山洞里面坐着一个人,看身量应该是个老人了,他背对着入口处坐着,头发已经雪白一片。 陆靖华静静站在了山洞入口之处,上官谨鸿于是将杨晟轻轻放在地上,扶着他站稳。 杨晟起初以为那老人已经去世了,因为他们几个人走进来那么大的动静,老人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仍旧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可是现在仔细看,那老人其实是有呼吸的,虽然他的呼吸声压得极低,杨晟这等习武之人也根本无法听到,但是能看得出来,他的胸廓一直微微在起伏。 什么人?杨晟没有发出声音,在他看来,常年在靖云派禁地里的人只能是门派的前辈。 然而此时,杨晟发现陆靖华和上官谨鸿都抬头朝那老人头顶望去,他开始并没有太注意,随着他们视线看去,才发现那老人头顶上悬了一把剑。剑收在剑鞘之中,被一根细链子吊起来,剑锋朝下指着老人的头顶,悬在他的上空。 杨晟认得出来,那把剑是逐月。杨晟幼时,也是陆擎刚刚接任掌门那些日子,逐月剑是陆擎随身佩着的,不过最近这些年,陆擎在众弟子面前施展武功的时候越来越少,他常年留在门派,大多时候在书房处理门派事物,杨晟也几乎没有再在他身上见到过逐月剑。 虽然杨晟也有疑问,但是从来不敢问陆擎,却没料到,原来逐月剑是被留在了靖云派后山禁地。 那这个老人,很可能是留在此处看守逐月剑的? 杨晟尚未将心中疑问问出口,突然听到身旁陆靖华恭敬开口道:“晏太师叔。” 杨晟愕然看向陆靖华。 一直安静的老人突然开口了,他徐缓问道:“什么人?” 陆靖华道:“我们是陆芸的儿子,回来取她的遗物。” 老人本来微微佝偻着的后背因为听见陆芸的名字而缓缓直了起来,他甚至转过身来,看向了突然闯进来的三人。 老人年龄似乎已经很大了,苍白的头发有些散乱,皱缩的脸上布满着褐色的斑点,双眼也看起来模糊而浑浊,但是他说话时听起来却依然条理清晰,他问:“你们三个都是陆芸的儿子?” 陆靖华还未答话,杨晟却先开口道:“我不是陆芸的儿子,我是陆擎的大徒弟杨晟,弟子见过太师叔,可惜形势所迫,无法行礼,请太师叔见谅。” 老人一眼看出杨晟被人点了穴,他并没有说什么,不知是不是长时间停顿的光阴,使得他脑袋里有些混沌,沉默了好些时候,他又问了一句:“陆擎的弟子?” 杨晟轻声道:“是。” 老人突然缓缓站了起来,他轻轻叹一口气,却不知如何,杨晟觉得仿佛在他胸口不轻不重拍了一下,他听到老人说:“许多年来,倒是没想到陆擎的徒弟会和陆芸的儿子一起出现在这里。” 杨晟心里许多疑问,可是他现在没办法问出口,陆靖华和上官谨鸿也没说话,只听那老人连续不断叹了三口气,随后又问陆靖华道:“你们是陆芸和上官容的儿子?” 杨晟顿时怔住,若说陆靖华和上官谨鸿是陆芸师叔的儿子便已经使得杨晟惊讶不已,那么他们的父亲是上官容,更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 上官容和陆芸,一个是破云刀的主人,当年名满天下的武林第一人,另一个是武林第一大门派掌门的亲妹妹,竟然有一段无人知晓的过往,还有两个这么大的儿子! 陆芸当年离山时,杨晟年纪还小,印象中这位性子别扭的师叔与她大哥大闹了一场,就此一去不回。杨晟那时不懂得缘由,也没有人告诉他其中缘故,陆擎为此似乎很是生气,从此靖云派上下都没人再提过陆芸的名字,杨晟也就逐渐淡忘了。 杨晟此时突然忆起,陆靖华和上官谨鸿曾说过,他们到中原,是为了寻找他们娘的遗物,他们的娘是陆芸,那陆芸的遗物是什么?杨晟抬头望向高悬的逐月剑,突然有些发愣,他们兄弟俩进天命谷是为了拿上官容的破云刀,那他们到靖云派的根本目的,是为了这把逐月剑吗? 对于老人的疑问,陆靖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拱手道:“太师叔,我和我弟弟想来带走我娘的遗物。” 老人静静站了一会儿,抬起头朝他看来,“遗物?陆芸不在了?” 陆靖华沉声道:“我娘已经病逝了。” 老人似乎过了好一会儿才将这个消息消化了,他摇了摇头,“我这个老头子还在,陆芸却已经不在了。” 上官谨鸿突然说道:“我娘去世之前,让我们帮她取回逐月剑,那本来是她的东西。” 老人静静听完,然后双手背在身后,道:“不对,逐月剑不是属于她的,逐月剑是靖云派之物,她既然不是靖云派的人了,就不能将逐月剑带走。” “对不起太师叔,”陆靖华不等他将话说完,“我娘曾说过,是靖云派背弃了她,不是她背弃了靖云派,逐月剑无论如何我们都是要带走的,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 陆靖华说这话时,不知是否有意,看了杨晟一眼。 杨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却没有回应他,事到如今,杨晟还不明白他们兄弟的意图,就真是个傻子了。原来从那时逃出天命谷,他们听说他是靖云派杨晟时,就已经打好了主意要接近他进而混入靖云派。可笑杨晟那时以为自己光光生生一个人,没什么可图谋,也没什么好失去的,明知那两兄弟对他说的话不尽不实,还是以为时间久了彼此就能互相信任。却没有想到,就连他那点真心,他们也要生生剥夺了不肯放过。 杨晟知道自己不该去想,他本该豁达一些,就如同那时展戎统他那一刀也好、云墨规折辱他那一夜也好,就只当做被狗咬了一口,何必计较来折磨自己。可是他就是想不开,那些往事袭上心头,件件都是伤心伤肝的委屈,或许他杨晟就是不配得人真心,次次掏出心来,都眼看着被人刺上个鲜血淋漓! 这当口,陆靖华和上官谨鸿摆明了是要硬抢逐月剑,而那老人也明白表示了不会让他们将剑带走。眼见着一触即发的光景,杨晟却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他尽力想要忍住口中咸腥的鲜血,却还是止不住落了一丝沿嘴角滑下。 上官谨鸿与陆靖华同时脱口而出唤道:“杨晟!” 他气急攻心,触动了心脉,那些压抑下去的旧伤又翻腾起来。杨晟深吸一口气,不想使自己看起来太过凄惨,他用力睁开眼睛,也不看上官谨鸿与陆靖华二人,而是说道:“逐月剑是靖云派掌门代代相传之物,岂能由你们随意拿走?” 陆靖华听他声音还算明朗有力,稍稍放下心来。 上官谨鸿却伸手抓住杨晟一只手腕,道:“杨晟,那逐月剑分明是太师父交给我娘,该由她继承的,偏偏被陆擎那个老贼硬抢了去,还将我娘赶下了山。” 杨晟当然不会听信他一人之词,却听到那老人叹一口气,“是非曲折,恩恩怨怨,如何能了?年轻人,不必多言,我在禁地闭关已经近三十年,其间只出关过一次,是因为陆擎在找我,说逆徒云墨规无法无天,意图毁掉靖云派。当时我与云墨规约定百招之内分胜负,他若胜了,我自退回禁地闭关不再干涉靖云派任何事务,但是我若胜了,云墨规从今往后不得再踏足靖云派一步!” 杨晟一怔,随即明白为何云墨规当时要让他来帮他取逐月剑谱,而不愿亲自回来门派。 那老人继续说道:“不知你们比起云墨规如何?这些年来,除了送饭弟子,我再没见过生人,但是我日日夜夜在门派之中镇守,知道自陆芸、云墨规之后,靖云派弟子越发不堪,再未出过那等天赋的厉害人物,全是因为陆擎这个掌门嫉贤妒能,见不得人比他厉害,害怕自己坐不稳掌门的位置。” 听到老人这么说他师父,杨晟忽然也觉得有些难堪,不敢抬起目光。 老人又是叹气,“你们几个,倒也算这一辈年轻人中间的翘楚了。可惜你,”老人看向杨晟,“志不在剑之一道,陆擎也没能好好教导你这个徒弟。” 杨晟惶惑,不知老人如何得知这禁地之外的事情。 只听他继续说道:“至于你们——”这说的就是陆靖华兄弟了。 然而老人话语未尽,陆靖华却将他打断,道:“太师叔误会了,虽然我们尊你一声太师叔,不过完全是看在我娘的情分之上,我们并不是靖云派的人。” 老人闻言也不怒,竟然还点了点头,以为然道:“是,你们不是靖云派的人,所以,年轻人,我也看在你们娘亲的情分上,给你们一个机会,一百招之内分个胜负。你们赢了,要拿剑走我不阻拦,你们输了,立即离开靖云派不得再踏足一步!我不知道你们比不比得那时的云墨规,不过我这十余年来也日夜修行,你们便一起上吧。” 上官谨鸿与陆靖华对视一眼,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 老人却突然朝杨晟道:“杨晟是吧?可否把你的剑借给太师叔一用?” 杨晟还未来得及回答,只觉得一阵内力挟着风声袭来,拍打在自己胸口几处穴道,那老人竟然一挥手,就将上官谨鸿制住的穴道解开了。 杨晟被力道冲击地退后两步,站定了方才应道:“弟子遵命。”说完,他取下背上望星,往老人方向抛去。 老人接到手里掂了一掂,随即拔剑出鞘,赞道:“倒是把好剑!”他轻松挽个剑花,然后对杨晟道,“今日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靖云剑法。” 第49章 上官谨鸿与陆靖华对视一眼,缓缓绕着山洞行至老人两边,相对而立。 按理说,老人手中有剑,而上官谨鸿与陆靖华惯常都是不使用武器的,看来似乎稍稍吃亏,不过以二敌一,两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公平的。 杨晟伸手扶住身边山洞洞壁,忍不住微微有些紧张。 陆靖华对着上官谨鸿点了点头,两人便突然出手,一左一右朝着老人疾奔过去。 老人只有一柄剑,他将剑尖在地上一点,身体借力跃起,双腿朝两人同时踢去。陆靖华和上官谨鸿避开了,他们要在一百招之内胜过老人,并没有多余时间可以用来试探浪费,而是一开始便尽了全力。 然而对老人来说,虽是以一敌二,他看来也依然游刃有余,手中一把长剑挥舞着,招式无比精巧。 双方出手不足十招,杨晟猛然发现,老人招式大开大阖,与其说临阵对敌,不如说恣意演示,将靖云一派最精妙的剑招展示给杨晟看,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靖云剑法。 果然,杨晟听到老人嗓音洪亮,念了一句:“意守丹田,口注于心,鼻调于息,真气灌天突。” 那分明是靖云派的内功心法。 杨晟不由握紧了手,他陡然间明白,太师叔是要将这套剑法传授与他。 陆靖华和上官谨鸿攻势越发急促。 老人也更加认真了几分,他挑剑逼回陆靖华横劈下来的掌风,同时道:“横天立地剑锋藏,抱元守一气自昌。”与此相对长剑一收,以肘击打上官谨鸿左肋,将人推开。 他每一个招式出手,便念一句心法口诀,杨晟在一边仔细看了老人剑招,一边将心法默记下来。 一百招将近时,老人一套剑招也使完了。 杨晟激动不已,这套剑招与靖云派内功与剑术一脉相承,然而相比较他自幼所学的靖云剑法,却要厉害得多,他眼见着陆靖华和上官谨鸿两人连手,却根本无法占到上风,然而老人显然尚有余力,他为杨晟所展示的剑法招式用尽,大概也就是他要尽全力战胜对手的时候。 其实老人说靖云派弟子越发不堪是不无道理的,这些年来,靖云派虽然一直广收门徒,维持着武林第一大门派的声誉,只不过弟子虽众,却无出类拔萃者,相反倒是叛出师门的云墨规在江湖中人人闻之变色。若非如此,又怎能任它筑梦阁、青龙帮之流欺上头来。 陆擎深浅少有人知,而赵默、潘跃荣几个凭借着门派威名,也勉强能算得上是一流高手,可是真动起手来,莫说云墨规和天命谷那些隐世的高手,就连这次随楼雀星同来的薛缎平、钱三也未必不能胜过他们。而年轻一辈中,就更是只有秦霄竹一个天赋不凡,只可惜他埋头习武不问江湖事,势必少了许多临阵对敌的经验,在江湖中也少了许多威望声明,反而不如忠义十三刀杨晟之名广为人知。 可是如今这位隐居于此的老人,第一次叫杨晟见识了靖云剑法的厉害,也清清楚楚明白,靖云派的今天,正是成就在这些前辈高人的手上。一百招到时,老人势必能够拿下陆靖华和上官谨鸿二人。 然而却没料到就在此时,山洞里又有几个人闯入。 杨晟本来站在入口附近,听到动静时猛然转开,一手抽出身上飞刀挡在胸前,倚靠在洞壁上,问道:“什么人?” 紧随着脚步声出现的,竟然是夺命书生薛缎平以及毒乞爷钱三和他的孙子,跟在后面那人,一根青竹竿点地,正是易昀非。 虽然知道易昀非可能跟着他们追到这里来,却没料到易昀非会等到那几人都在了,才一起出现。 还在交手的老人与陆靖华、上官谨鸿三人都停了下来,来者不是什么善人,他们不得不提防着对方从后背偷袭。 薛缎平走在最前面,打量着山洞内情景,稍一犹豫露出个笑容来,对站在山洞中间的老人拱手道:“阁下可是晏涵清晏老前辈?” 老人——也就是薛缎平口中的晏涵清老前辈,沉默不语,捻须而立。 陆靖华和上官谨鸿毕竟是陆芸的儿子,对晏涵清来说算是一半的靖云弟子,但是面前这几个显然不是,尤其是那书生和那对爷孙,身上分明带了许多戾气,向来都是杀人如麻之人。 晏涵清不说话,薛缎平也并不生气,依然是一副和气的笑模样,“晏老前辈,在下乃是受人所托,想要问前辈借个东西。” 杨晟心里一紧,即使薛缎平不说,杨晟也猜出来他说的是什么。他们是跟着楼雀星来的,而楼雀星早就追随了云墨规,来靖云派向晏太师叔讨要东西,无非要的是逐月剑谱。虽然晏涵清不语,杨晟却是忍不住道:“痴心妄想!” 钱三阴毒的视线朝着杨晟瞟了过来。 杨晟扣紧手中飞刀。 此时,晏涵清突然问了一句:“你受谁所托?借什么东西?” 薛缎平嘴角翘起,拱了拱手,“云墨规,逐月剑谱。” 晏涵清突然笑了一声,“他没有那个资格,你就更没有了。” 薛缎平脸色稍变,身旁钱三阴测测说了一句:“何必废话,这里闯了这么多人进来,靖云派不可能毫无察觉,很快就要来人了,直接动手吧。” 照他的说法,是要动手硬抢了。 薛缎平闻言,看了看陆靖华和上官谨鸿,显然是害怕自己跟晏涵清动起手来,这两个人会在背后出手,到时候腹背受敌就麻烦了。 然而,忽然听到一直沉默的易昀非开口道:“陆兄,上官兄,你们要拿剑,我们要拿剑谱,大家是一条船上的人,不必拖到靖云派的人来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杨晟有些惊讶易昀非会想要联合陆家兄弟,他忍不住去看陆靖华脸色,见到陆靖华看向晏涵清,若有所思的样子,于是再也按耐不住,紧扣着手中飞刀,慢慢后退站在了晏涵清身前。 “太师叔,”杨晟轻声道,“只要弟子还在,就不会任由他们冒犯你老人家。” 杨晟知道自己不是他们几人对手,但是他向晏涵清表明了态度,就是拼上一死,也要护住晏涵清。 晏涵清突然抬手,拍了拍杨晟肩膀,道:“方才那套剑法,名为素问,太师叔能教你的只有那么多,以后你自行领悟,只是不要忘记你是靖云派的弟子,用的是靖云派的剑法。” 杨晟沉声道:“弟子不敢忘。” 就在这个时候,竟然是陆靖华和上官谨鸿先对杨晟出手了,他们既是要拦下杨晟,也是要表明立场不会阻拦易昀非几人对付晏涵清。 杨晟飞刀脱手时,根本无暇犹豫,他知道自己心软就会害死太师叔,可是他使飞刀,向来目的并不是一刀毙命,而是想要逼退对方罢了。 陆靖华和上官谨鸿更不是要与他生死相搏,不过是拖住杨晟不让他从旁帮助晏涵清。待杨晟十三把飞刀出手,陆靖华分得身来,由上官谨鸿一人缠住杨晟,自己捡起掉落地上的飞刀,朝着悬吊在半空中的逐月剑掷去。 飞刀割断了绳子,逐月剑从空中落了下来。 陆靖华跃身去接。 却不料晏涵清一人对付三人,尚有余暇注意陆靖华动静,一剑斩了过来,将陆靖华逼退,逐月剑落在了地上。 钱三腰上别着个旱烟袋,侧身避开晏涵清剑锋,拿起来吧唧一口,然后朝着晏涵清吐出一口烟雾。那烟雾自然是有毒的,晏涵清并不躲避,也不会吸入鼻中,而是鼓一口气,蕴含着内力朝着钱三脸上又吹了回去。 钱三连退几步避开。 易昀非青竹竿一横,朝着晏涵清肋下击去,晏涵清正提剑挡开薛缎平暗地里刺来的判官笔,于是只能抬膝踢向易昀非手中竹竿,将人踢得退了开去。 晏涵清以一敌三,已经不比那时与陆靖华、上官谨鸿二人交手轻松,他虽未败,却也没胜,一柄银色长剑光芒颤动,一次次将身边缠上来的敌人击退,同时还要提防陆靖华去取逐月剑。 杨晟没了武器,与上官谨鸿贴身过招,突然被上官谨鸿一把从身后抱住不放,上官谨鸿急道:“杨晟,你别这样。” 雪球从杨晟身上窜回上官谨鸿怀里,这时被压着了,又艰难从上官谨鸿胸口挤出来,想要回去杨晟身上。 杨晟反手击他胸口,斥道:“放开!” 上官谨鸿被他击得痛了,退后两步,杨晟挣开了他,眼见着陆靖华已经拿起逐月剑,于是突然一掌追了过去,拍在陆靖华手肘。 陆靖华退开,似乎不愿与杨晟正面交手。 杨晟却紧逼而上,想要夺他手中的剑。 另一边,晏涵清长剑一绞,绞得薛缎平手中判官笔险些脱手,同时他肩膀一沉,躲开易昀非的青竹竿。 本来一直在一旁站着观战的钱小三突然动了,他朝着钱三跑来,像是灵活的猴子一般攀上钱三的肩头,钱三又吧嗒一口旱烟袋,朝着晏涵清吐一口烟雾。 同样的攻势自然不会奏效,可是这回钱三留了个破绽,晏涵清避开毒烟,下意识反手一剑朝他刺去。钱三本来肩膀一缩便能躲开,可是他这一缩,就露出了钱小三那张嫩生生的小脸来。 晏涵清陡然间想要收剑。 钱小三便一张嘴,朝着晏涵清脸色吐出口烟雾来。原来他刚才攀上钱三肩头,便吸了口毒烟含在嘴里未吞,等的就是这一刻。 晏涵清眼睛一刺,闭上了双眼。 同时薛缎平的判官笔生生刺穿了他的肩头。 “太师叔!”杨晟听到自己哑声叫道。 然而很快,钱三手中的旱烟袋已经刺进了晏涵清胸口,只见晏涵清晃动着身体退后两步,跪在了地上。 杨晟再顾不上陆靖华,扑身过去扶住晏涵清。 晏涵清双眼浑浊,看他一眼,随即叹口气道:“终归还是如此。” 杨晟一手抵在晏涵清背上,想用真气帮他续命,“师父他们很快会来的。” 晏涵清竟然哼笑一声。 易昀非看了杨晟一眼,薛缎平、钱三朝着晏涵清身后山洞边缘走去,原来在那处有个低矮石板,杨晟一直没有注意到,上面刻着的,就是云墨规一直想要得到的逐月剑谱。 薛缎平用纸墨将剑谱拓印下来。 钱三催促着他快些。 陆靖华手里握着逐月剑,看到易昀非突然上前,想要拉起杨晟时,一剑逼退了易昀非。 晏涵清动作缓慢,将剑交还了杨晟,最后说了一句:“好自为之。”便咽了气。 杨晟只觉得一股哀痛之意涌上心头,闭上眼睛将额头靠在老人肩上。 薛缎平取了逐月剑谱拓本,回来对易昀非道:“还不走!” 靖云派的人不可能还没察觉后山禁地异样。 易昀非见此处实在不适合再和陆靖华动手,于是转身离去了。 陆靖华突然伸手拉起杨晟,将逐月剑扔给上官谨鸿,一起朝外面跑去。杨晟手里拿着晏涵清交还给他的望星,一开始有些恍惚,突然间便停了下来。 陆靖华并不愿放开他的手,只是坚持道:“跟我走!” 杨晟摇了摇头,沉声道:“放开!” 陆靖华却将手握得更紧。 这时,杨晟突然挥起望星剑,朝着两人握住的手斩了下来。陆靖华见到那剑朝着杨晟自己手腕斩去,丝毫不曾留情,若是陆靖华真的不放,杨晟就是斩下了自己的手,也不愿随他离开。 最后关头,陆靖华还是松了手,他看了杨晟许久,然后转身拉住上官谨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第50章 看着陆靖华和上官谨鸿离开,杨晟往回走了两步,然后突然想起晏涵清已经咽气,自己再回去守着他已无异议,可是他这么追出去又能如何?杀了陆靖华?他下不了手;抢回逐月剑?他自问没那个本事。 到底还有什么,是他能做,该他去做的? 然而还没给杨晟机会想个明白,赵默一行终于姗姗来迟。 赵默手中举着火把,见到站在漆黑山道里的杨晟,来不及问他怎么回事,急急忙忙越过他朝里面走去。 潘跃荣紧跟在赵默身后,反倒是向来沉默寡言的周绍通在杨晟身边停了下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杨晟垂着头,轻声道:“太师叔被人杀了,逐月剑和逐月剑谱都被人抢走了。” 逐月剑谱虽是刻在石板之上,但是让薛缎平拓印带走一分,也算是失了窃。 这时,潘跃荣已经急急忙忙返回,一把抓住杨晟肩膀,声音激动吼道:“是谁做的?” 杨晟并未隐瞒,告诉潘跃荣是随楼雀星同来的易昀非几人,已经他带回山上的陆靖华和上官谨鸿联手所为。 楼雀星几人图谋不轨,潘跃荣并不意外,倒是听闻杨晟提到陆靖华和上官谨鸿的时候,不由一怔,“你说什么?” 杨晟跪了下来,“弟子识人不清,甘愿受罚。” 潘跃荣与周绍通对视一眼,一时间沉默下来,他们知道陆擎一直怀疑杨晟,不过这师兄弟几人看着杨晟长大,心底里并不赞同陆擎。却不料出了这等事,倒是坐实了陆擎一直以来的怀疑。 赵默也自后面匆匆赶到,他看着杨晟,沉声道:“你与他们可是串通好了的?” 杨晟摇头,“弟子并没有。” 周绍通叹一口气,“此事容后再说,先叫人去将人拦下来,尤其是云墨规,赶快通知师兄,一定不能让他趁机开溜!” 赵默与潘跃荣都点了点头,离去前,赵默对杨晟道:“你自己回去找掌门领罪吧。” 虽然派了许多弟子出去拦截,但是大家明白,这些弟子恐怕根本没办法拦下那些人。禁地看守不严,究其原因是因为有晏涵清坐镇,就连云墨规都不是晏涵清对手,哪里能料到这些人会使出各种卑鄙暗算手段,以多胜少杀死了晏涵清。 赵默几人又匆匆离去,这时候没人顾得上先与杨晟算账,只除了他自己。杨晟无法形容内心苦楚,他只觉得若非自己轻信,带了陆靖华和上官谨鸿回山,便不会害得晏太师叔丧命,也不会轻易丢失了逐月剑。 杨晟从后山禁地出来,守在门口的弟子见到他无不惊讶,他们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收到命令,一批人前去追捕易昀非一行,留了几个人下来守在后山。 “大师兄。”师弟们纷纷唤他。 杨晟摇摇头,朝着下山方向走去。 楼雀星果然逃得很快,或许是约定了什么暗号,易昀非几人得手时,楼雀星便寻了个借口从镇山堂离开,准备好离山。那时候,陆擎尚且还在和青龙帮的人纠缠。 等到后山消息传来,自然已经找不到楼雀星踪迹了,他这一走,反倒使得燕定天的死更显得扑朔迷离,青龙帮弟子也开始动摇了。 赵默几人已经全数出动,想要在楼雀星几人离山之前将人拦下来。杨晟到前山时,因为镇山堂里陈放着燕定天的棺材,所以陆擎背着手站在镇山堂前,一脸阴沉。 陆巧怡站在父亲身旁,一直担心秦霄竹下落,此时见杨晟走来,连忙抬手招唤道:“大师兄!” 杨晟只是看了看她,然后径直走到陆擎面前,跪了下来,“师父。” 陆擎并未看他,只是问道:“你想说什么?” 后山禁地之事陆擎已经听说,楼雀星一行人暂且不论,但是随杨晟上山的兄弟俩竟然盗走了逐月剑,陆擎听闻之后愤怒不已,抬手拍碎了身旁矮几。 杨晟双手撑住身体,一揖到底,额头贴在地面上,道:“弟子识人不清,擅自带外人上山,害死了晏太师叔,害逐月剑被盗,弟子知错,求师父责罚。” 陆擎没说话,杨晟便一直没将头抬起来。 陆巧怡听得心惊,忽然抓住了陆擎手臂,轻声道:“爹——” 陆擎这才看向杨晟,冷声道:“你是识人不清还是与人勾结?” 陆巧怡连忙道:“大师兄不会的!” “闭嘴!”陆擎一挥手,“没你说话的份!” 杨晟闭了闭眼睛,“弟子并未与外人串通勾结,弟子也是受人所骗。” “受人所骗?”陆擎冷笑一声,显然是不相信。 杨晟道:“弟子所说,句句属实。” 陆擎还未来得及说话,这时有弟子通传,说有人在山下发现了楼雀星踪迹。陆擎一甩手,随着那弟子匆匆离去,留下跪在地上的杨晟不管。 杨晟抬起头来,却一直跪着没有站起来。 陆巧怡过来扶他,杨晟不肯起身,道:“师父没有叫我起来。” 陆巧怡本来就心里难过,听到杨晟这句话,顿时眼泪就流了下来,“别这样,”她说,“大师兄,你起来吧。” 陆巧怡本是个活泼的性子,杨晟见她哭得伤心,心里也跟着难过,抬手抹了抹她脸上泪水,道:“师妹,你回去陪师娘吧,她肯定也听到外面动静了,不要让她担心。” 陆巧怡不知为何,就是止不住难过,她看到陆擎那般态度,便觉得可怕,就好像自己的父亲要将哥哥赶出家门,这个家就要散了的感觉。 杨晟最终还是哄走了陆巧怡,留自己一个人在镇山堂前的广场上跪着。 门派弟子远远看着杨晟,没有人过来,禁地被人闯入一事已经传开,人人都在说此事跟杨晟脱不了干系。年轻的弟子看着跪在地上的杨晟,有些说不出那是什么滋味,若是换做过去那般模样,那群称兄道弟的年轻人就算拼着挨师父一顿骂,也是要上去为大师兄求个情的。 可是如今这个样子,就好像杨晟不是杨晟了般。 “何必呢,本就不是他的脸。”有年轻的师弟,不冷不热说了一句,就好像杨晟自己非要换了这么一副容貌,落了个不伦不类的下场。 天渐渐黑了,镇山堂前点起灯笼。点灯的弟子回头看了看杨晟,又沉默着走开。 镇山堂的大门一夜未关,杨晟抬起头便能看到燕定天那具黝黑的棺木。守夜的青龙帮弟子站在门前,满脸茫然看向外面,目光不知落在哪一处。过了些时候站得累了,又回到里面去坐下,仍是守着那黑黝黝的棺木不敢离开。 杨晟一直跪到天亮时,陆擎才从内院朝着镇山堂走过来。 跟在陆擎身后的还有赵默几个,看到跪在镇山堂前的杨晟,不由一愣。他们出去追人,到天亮时知道已经抓不到人了,才陆续返回。他们还不知道杨晟已经找陆擎领罪,更不知道杨晟在这里跪了一整夜。 杨晟背挺得很直,只是脸上微微有些泛白,远远看起来,身形显得很单薄。 陆擎走近时,杨晟没有抬头,只是喊了一声:“师父。” 陆擎停了下来,冷声道:“我不是你师父。” 赵默几人对视一眼,却终究没人开口相劝。 杨晟仍是道:“弟子知错了。” 陆擎冷哼一声,“你知错?当年你偷钥匙放走云墨规的时候,你就告诉我你知错了!事到如今,你除了一错再错,还做了什么?我问你,随你一同上山那个陆靖华和上官谨鸿到底是什么人?” 杨晟沉默下来。 陆擎冷笑道:“你可有一天把我这个师父放在眼里?你早就想追随着云墨规一起走了吧?这一次楼雀星这些人轻易的手,恐怕就是你这个叛徒在中间作梗,跟他们串通起来对付靖云派的吧?” 杨晟摇头,“不是,我没有想过要背叛门派!” “没想过?”陆擎道,“我再问你,那姓陆的兄弟两人是什么来头?去了什么地方?” 杨晟沉默片刻,道:“我不知道。” 陆擎突然抬起一脚,踢在杨晟肩上,将他整个人踢得往后飞去。杨晟躺在地上,看着早晨初升的太阳,有些头晕目眩。 赵默几人连忙上来拦下陆擎,“师兄,别冲动。” 陆擎伸出一只手指着杨晟,手指微微有些颤抖,他说:“我本该叫人将你绑起来,严刑拷打,叫你供出那几人去向,不过念在多年师徒情分,你师娘也当你亲生儿子一般疼爱,便也罢了。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陆擎的弟子,靖云派也没你杨晟这个人!” “师父!”杨晟吼得有些撕心裂肺,他连忙撑起身,想要继续跪着。 陆擎却是一挥手,竟然连跪也不让他跪,叫了两名弟子来,将他拖出山门去。 周绍通有些不忍,开口道:“师兄,你真相信杨晟是那样子的人?” 陆擎双眼有些发红,闻言怒道:“以你之见呢?如果不是他,云墨规今天还关在后山出不来,哪里来的本事为祸武林?又怎么有办法盗走逐月剑谱?” 周绍通犹豫一下,仍是为杨晟辩解道:“他只是生性纯善……” “纯善?”陆擎打断他,“周师弟,你向来醇厚,可是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要轻易为人外表所迷惑。” 此时,赵默轻轻拉了一下周绍通的袖子,对他摇了摇头。 周绍通终究沉默下来,道了一声:“是。” 第51章 两名弟子终究没有那么绝情,将杨晟直接扔出山门,而是离开镇山堂前,停了下来,问道:“大师兄,你还有什么东西要收拾的吗?” 杨晟有些恍惚,他低下头,才发现自己一直紧握着那把太师叔临去之前交还他的望星剑,于是他缓缓摇了摇头。 那两名弟子对视一眼,都暗暗叹一口气。其中一人四下看了看,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子,递给杨晟,“这是汪师兄叫我偷偷交还给你的。” 杨晟怔怔接了过来,发现里面装着那套云墨规送他的飞刀。 那时在后山禁地,为了牵制陆靖华和上官谨鸿,杨晟使劲了囊中飞刀。后来几位弟子去收敛晏涵清尸身时,汪云焕私下将杨晟的飞刀收了起来。靖云派上下都知道杨晟飞刀习自云墨规,正是为此不得陆擎欢心的根源,所以不敢让长辈知道,私下里偷偷叫人寻机会交给杨晟。 杨晟此时接过飞刀,沉默半晌,才轻声道了一句:“多谢。”随即将飞刀收了起来。 那两名弟子还想将他架起来,杨晟却摇头道:“我自己会走。” 说完,他艰难挺直了脊背,朝着山门方向走去。刚刚到山门前时,陆巧怡追了出来,她飞快跑来,从背后抱住杨晟,头埋在杨晟肩上,哭喊道:“大师兄!” 杨晟停下来,拍拍她手背,“师妹,没事了。” “什么没事!”陆巧怡哭道,“他们说你要走!” 杨晟沉默片刻,抓着陆巧怡的手让她松开自己,然后转个身与她对面站着,柔声道:“以后你要帮我照顾师娘。” 陆巧怡眼泪鼻涕止不住一起往下落,她说:“秦师兄不见了,你也要走,我怎么办?” 杨晟想到秦霄竹,本来有些死寂的心不由又开始焦急,他猜楼雀星几人逃走不可能带着秦霄竹一起走,最大的可能秦霄竹还在门派,只是不知被困在哪里。倒是被杀的可能性不太大,若是秦霄竹一死,青龙帮就算是一群傻子,也该看明白燕定天被害真相了。终归来说,留着秦霄竹这个替罪羊好些,也免得将靖云派上下得罪得太狠。不过,云墨规这人本来就不能以常理推断,想到此处,杨晟心里又揪了起来。 可是他终归是要走了,他甚至没有资格留下来寻找秦霄竹下落。他抬起手,细细擦了陆巧怡眼泪,道:“你让师父他们仔细搜索门派之内,找找秦师弟下落。我——”他犹豫一下,“我暂时不会走远,就在山下找个地方住着,你有了秦师弟消息,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陆巧怡点了点头,“我知道。” 杨晟道:“师兄走了,你要听师父和师娘的话,不要让师娘难过。” 陆巧怡拉着他袖子,仍是不舍。 杨晟拍了拍她肩膀,终于还是一转身离去了。 杨晟一步一步朝着下山的方向走去,他没有回头,却也知道陆师妹和两个师弟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似乎有人请轻叹一口气,就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起初杨晟有些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去,如今倒是打算现在山脚下找个地方暂时住下来,也可以在附近寻找一下秦霄竹的下落。可是那之后呢? 杨晟脚步变得缓慢,他过去无论走到什么地方,心里总是牵挂着门派,牵挂着师父师娘,就好像远行的孩子应该回家了一般。可是现在,家里人已经将他赶出来了,说那里不再是他的家了。承诺过要陪着他的人已经背叛他了,他又到底该去哪里? 走到山下时已经过了正午,杨晟跪了一整夜,也许久没吃过东西了,但是他并不觉得饿,只是觉得疲惫不堪。 山脚下有个茶肆,杨晟缓缓走过去坐了下来,让小二帮他上一壶茶。 那小二本来是认得他的,这里来来往往,大多是靖云派的弟子和靖云派的客人,路过山脚时,总是会停下来歇一歇。 可是如今他换了副容貌,小二便止不住多打量他了几眼,才把茶给端了上来。 杨晟道了一声:“谢谢。” 他一个人坐着,缓缓到了茶水来喝,就仿佛喝酒一般,一连喝了好几杯。恍惚间,不知何时对面竟然坐了个白色身影,那人伸出手来按住他的手背,道:“别喝了。” 杨晟道:“又不是酒,为何不能喝?” 话音落时他才觉得不对,抬起头来猛然发现对面的人竟然是易昀非。杨晟下意识便要去抽剑,一抬手时顿时觉得一阵晕眩,他才听到易昀非柔声道:“茶水里下了药的,喝多了伤身。” 杨晟一手撑住桌面,身体抑制不住软倒下去,失去意识的瞬间他甚至觉得有些可笑,就连一声卑鄙也无力骂出口了。 再醒来时,杨晟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小木屋内。 屋子窗户开着,外面似乎是大片的农田,杨晟从床上坐起来,看了许久,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突然,木屋的门被推开了,白衣男人从外面走进来。 杨晟听到自己冷声唤道:“易昀非。” 易昀非手里端着一碗汤药,见杨晟坐起来,问道:“醒了?” 杨晟打量了一番周围,“这里是哪里?” 易昀非走到床边,坐了下来,“这里离靖云派还不远,稍等些时候,我带你回天命谷。” 杨晟道:“我不会跟你回天命谷的。” 易昀非却是恍若未闻,将药碗递了过去,“方才的茶水你喝的太多,这碗药是解那药性的,喝了吧。” 杨晟一抬手,直接将药碗挥打在了地上,“我不会喝你的药。” 易昀非看着满地流淌的药汁,道:“你不喝也不勉强,只是短时间内,你恐怕有些使不上力气,内力也会阻滞。” “短时间内?”杨晟不禁问了一句。 易昀非平淡应道:“三、四天吧。” 杨晟闻言不禁有些后悔,可是他定然不会回头恳求易昀非,只是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易昀非站起身来,“这样也好,你老实呆两天,等孙成来了,我们就一起回去。” 杨晟愣了一下,才想起这个孙成就是天命谷中一直跟在易昀非身边服侍的高大仆人,因为很少听到易昀非叫他名字,杨晟一时间几乎没能回忆得起来。 看到易昀非要开门出去,杨晟突然出声叫住了他:“易昀非。” 易昀非停下来,回过头来看向杨晟。 杨晟开口问出了一个他心底里纠结许久的疑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和易昀非在之前明明只有一面之缘,那时候易昀非甚至怂恿展戎刺了他一刀,可是再见之时,他本以为易昀非会杀了他,却没料到自己在易昀非手中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许久以来的惊惧甚至加上几分怨恨,使得他一直没有开口问过这个问题,如今倒是猛然间觉得心静了下来,他才有了勇气开口问出这个问题。 易昀非并没有开口回答他,而是走了回来,站在床边伸手摸了摸杨晟的头,“你何必知道。” 杨晟抬起头来看向易昀非,伸手指着自己的脸,“你看我,这根本不是我的脸,是你将我变成这个模样的,你说我何必要问?” 易昀非低下头来,细细看他的脸,随后道:“这就是你的脸了。” 杨晟冷笑一声,“这不是我的脸,你何必自欺欺人,你告诉我,这到底是谁的脸?” 易昀非竟然微微转开了目光。 杨晟本以为他不会说,却不料过了些时候,易昀非竟然缓缓道:“我有个异母弟弟,生性活泼可爱,最爱缠着我,他个头矮小,家里人都说他以后肯定长不高,不过偏偏生了一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好容貌。” 杨晟怔了一下,问道:“这是他的容貌?” 却不料易昀非摇了摇头,“他没活过八岁,就被我亲手掐死了。” 杨晟愕然,“你亲手掐死你的弟弟?” 易昀非神情淡漠,“我娘是妾,本在家里受尽欺凌,最后还被他娘给逼得上吊自杀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却是亲眼见着我娘吊死在横梁上的,他日日缠着我,让我陪他出去玩,给我吃他那些小糕点,我吃到嘴里便犯恶心,后来心烦得不得了,就把他给掐死了扔在后院的水井中。” 杨晟觉得有些难以置信,“那时你多大年纪?” 易昀非回忆了一下,“十岁还是十一岁?记不清了。后来家里人发现他死了,我就从家里溜出来了,再后来遇见了孟叔,将我带进了天命谷。” 说完,易昀非看向杨晟,“到了天命谷之后,我又有些后悔了,觉得自己不该掐死他,该带着他一起走的,我常常在梦里梦见他,就是你如今这副模样,是个长不高的小矮子,弯眉翘鼻,唇红齿白的少年模样。” 杨晟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你把我变成这副样子,就是想要制造一个你想象中的弟弟来?” 易昀非道:“不是我的想象,你若是看过他,便知道他长大了该是这副模样。” 杨晟摇了摇头,“不是的,我不是你弟弟。” 易昀非听杨晟这么说,似乎并不在意,他又摸了一下他的头,“你想要听的,我都告诉你了,你乖乖休息,过两天我们就能启程回天命谷。” 说完,易昀非朝着门外走去。 杨晟却大声喊道:“我不会跟你回天命谷!我也不是你弟弟!你不要拿我当做他的替身!” 然而易昀非已经关门出去了。 杨晟抬手捂住脸,他只觉得难以接受,易昀非根本是个疯子,自己却因为一个疯子而变成了这副模样! 这不是他想要的!凭什么该他来承受! 杨晟从床上下来,力气还没恢复,有些跌跌撞撞的跪在了地上。地上还有瓷碗的碎片,刚才摔碎了溅落一地,无人收拾。 杨晟伸手捡起一块碎片,缓慢却又坚定地自额头上往下划了下来。 鲜血很快沿着脸颊不断往下流去,他紧紧抿住嘴唇,一声不吭,流下来的血模糊了双眼,面前一片血红,他只能闭上眼睛,然后第二下从鼻梁一直划到了嘴角。 他一连在自己脸上划了十多刀,最后觉得支撑不住了,倒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响声。 易昀非再推开门时,便看到的是鲜血横流面目全非的杨晟。 第52章 杨晟并没有完全失去知觉,那些疼痛对他来说尚且不算什么,令他难受的是因为之前易昀非下在茶水里的药性没过。 他感觉得到易昀非将他抱了起来,轻轻放在床上,然后又离开了房间。 过了片刻,易昀非似乎拿了什么东西进来,在他的脸上抹了清凉的药膏,不知是否那药膏有宁神的作用,尽管杨晟强撑着,还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杨晟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易昀非并不在屋内。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的只是黏腻的药膏,鼻端充斥着浓浓的药味。 杨晟翻身想要下床,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悠扬飘渺的笛声,他扶着墙开门出去,见到易昀非倚靠在屋前一棵大树之下,手里拿着笛子,正在吹奏。 听到杨晟出来,易昀非停了下来,对他说道:“我可以帮你恢复容貌。” 杨晟什么都没说。 只听到易昀非道:“但是你得乖乖跟我回去天命谷,不许再闹。” 杨晟声音微微有些嘶哑,却很平静,“你所谓的恢复容貌,根本不是我的容貌,我不需要。” 易昀非轻声道:“你想清楚了,你甘愿变作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杨晟却道:“总好过被当做他人,替一个已去的人活着。” 不知这句话是否触动了易昀非,他眼见着易昀非站直了身体,甚至以为易昀非会发怒,却不料易昀非只是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对他说道:“你再仔细想想,若是想通了,随时来天命谷找我。” 易昀非终究没有再说什么,朝着离开的方向走去。 杨晟突然叫住了他,“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易昀非停下来,微微侧了头。 杨晟问道:“我师弟在哪里?” 易昀非闻言,应道:“放心,他没死,只要靖云派的人没有置之不理,他就不会有事。” 杨晟闻言,总算是放下心来,他对易昀非道:“总有一日,我会替太师傅报仇。” 易昀非也只是道:“好。” 易昀非留下杨晟,独自离开了,杨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知道凭易昀非的手段,真跟他回了天命谷,自己可能就再难离开了,所以他不后悔,即使毁了这副容貌,他反而觉得解脱。 易昀非走了,秦霄竹应该也不会有事,杨晟心里最大的石头落了下来,却又仿佛回到了最初被陆擎逐出师门那时的茫然不知所措。 他在屋前的大树下坐了一整夜,天初亮时,决定离开。 这里正如易昀非所说,是个距离靖云山脚不远的小村庄。杨晟本来在此处住下来也无不可,可是留在此处,不可避免便会遇到门派的师弟师妹们,就算他容貌已毁,要认出他来还是不难,总是徒添几分尴尬,所以杨晟最终还是打算离开。 他没有想好一定去哪里,可是只要往前走,总是能找到一个让他觉得可以留下来的地方。 可是这一路走来,杨晟发现并没有那么容易。 他从靖云派离开时,连包裹都来不及收拾,身上更是连块碎银子都没有。身上起初药性没过,走得久了就腿脚酸软,他路过附近村庄一家小食肆时,从身上掏了半天找到几个铜板,想要煮一碗素面吃,结果刚刚扶着门进去,便被人赶了出来。 实在是他容貌狰狞可怖,虽说涂了药膏,可那一脸脏黑看来像是患病不治的病人一般。 杨晟有些无奈,又不能硬闯进去,他在门口坐下来,想要歇一些时候。那食肆老板从里面丢出来两个馒头,摆摆手,让他快点走了。 杨晟有些好笑,坐了一会儿把馒头捡起来离开了。 这么走走停停,身上药性逐渐散去,体力倒是恢复了,可是那张脸无论走到哪里总是会被人驱赶。一日他用河水将脸上将药膏洗尽,见到下面苍白的脸颊上满布着鲜红的血痂,整个容貌算是完全毁尽了。 杨晟坐在河边,看着自己在水里的倒影,不禁也有些奇怪,那时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决心下那么重的手。 这些血痂最终会干涸脱落,然后留在脸上的或许是一道道白色的凸起的伤痕,看起来没有现在这么狰狞,也自然不会好看。 杨晟忽然想,不是自己的东西,就算得到了,终有一天也不得不偿还的更多。人,还是不要贪心的好。 伴随着体力和内力恢复,杨晟的路似乎要好走一些了,就算身上没钱,总能去野外找些兔子野果,将就着吃了。 他并没有走太远,他心里还有牵挂,后来在一个僻静的山村遇到一个善良的老大夫,那老人看他的脸,说可以尝试着给他治治伤。 杨晟并不想要治伤,他只是想要在这么一个远离人烟的地方待下来。于是杨晟留了下来,没事的时候帮大夫上山采药,更多的时候一个人在山脚的大河边上练剑。 他许多年没有这么努力地练习一套剑法,他记得太师叔去世前说,这套剑法名为素问,与黄帝内经.素问同名,他已经无法得知太师叔为何要给这套剑法以医书命名,他如今所能做的,就是不让这套剑法失传在他的手上。 那位老大夫并不知道杨晟会武功,他以为自己只是捡到了一个被欺负花了脸的小药僮,自己尝试着给他医治他的脸,也算是留个人在身边给自己作伴。 杨晟在这个山村里一住就是两年,那套剑法到了后来,对他来说已经是烂熟于心,他根本无需考虑,手便会随着招式下意识出剑,就像他过去练习地最熟悉那套靖云派入门剑法,甚至他连飞刀也很少用了。 两年过后,老大夫死了,临死之前颇为遗憾,握着杨晟的手说没能帮他治好脸上的伤。 杨晟轻轻拍他手背,说自己并不在意。 老人家却是感叹道:“这样容貌,不好娶媳妇儿,你也不要太挑剔了。”意思是哪怕对方是个瞎的哑的,也不要在意了。 杨晟知道老人关心他,点了点头,“我有分寸。” 老大夫向来精神矍铄,缠绵病榻不过几日,便断了气。杨晟将他埋了,又替他立碑,仍是独自在这山谷住了下来。 在这个地方,杨晟无法听闻任何江湖的消息,每日里静下心来只能练剑,本以为会这么过去下,却不料突然有一日,这山中闯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天杨晟练剑归来,正要做晚饭时,院子外面有人大声喊道:“有人吗?” 杨晟有些奇怪,竟觉得那声音有几分耳熟。不过他知道自己容貌可怖,去开门之前特意戴了个斗笠压低,遮住了脸,出了院子才发现来人真是个熟人,竟然就是那时在靖云派中,串通易昀非、钱三几人杀了晏涵清的夺命书生薛缎平。 薛缎平长相还算清秀,穿着打扮也斯文,他客气敲着院门,若非本来认识,杨晟倒真要以为他是个过路的书生了。 杨晟认出了薛缎平,薛缎平却没认出杨晟,他见到面前人的身形,估摸着叫了一句:“小兄弟?” 杨晟可以将嗓子收得尖细一些,仿佛真是个少年人一般,问道:“你是谁?有事吗?” 薛缎平见他斗笠遮着脸,忍不住疑惑起来,视线往下,想要看清杨晟容貌。 杨晟于是可以让他看到自己下颌的伤疤,化解了他的疑虑。 薛缎平松一口气,道:“我路过此处,过了宿头,不知可否借宿一宿?” 杨晟犹豫一下,打开了院子门,“好啊,请进来吧。” 他的剑用粗布裹住,仔细收在房间里的,那是老大夫还在世时养成的习惯,也不怕被薛缎平发现。 薛缎平进来之后,就急急忙忙朝着屋子里面走去。 这屋子里两间卧室,一间是老大夫过去住的,自他去世之后,便闲置了下来。 杨晟继续去做饭,他的晚饭本来简单,煮一碗野菜便能下饭,如今薛缎平突然闯了进来,他自然多给他端了一碗饭过去。 薛缎平倒也不嫌弃,似乎有些饿了,接过来便大口吃起来,丝毫也不怀疑这饭菜会不会不干净。 杨晟也低下头吃东西,接着斗笠的遮掩,偷偷看薛缎平脸色,见他不知为何,脸色越来越苍白,就好像将死之人那般,可是偏偏神情丝毫看不出来,显得异常诡异。 忽然,薛缎平的鼻孔和嘴角都往下淌出鲜血来。 杨晟终于忍耐不住,放下了饭碗看向他。 只见到薛缎平似乎一怔,说了一句:“什么?”原来是鲜血滴进了饭碗之中,将米饭染成了红色。他自己也终于察觉不对,手一抖,饭碗掉落在地上,他抬起手来,一抹嘴唇,只见到满手鲜血,同时越来越多的血自他眼角和耳孔也流了出来。 杨晟见他茫然抬手去抹,于是开口说道:“你好像中毒了。” “中毒了?”薛缎平看向杨晟,瞬间神色狰狞,“你给我下毒?” 杨晟起身退后一步,“不是我。”他自然不会下毒,他把薛缎平放进来,当然不是为了好心收留他,他心里想的,是太师叔的血仇。然而他不会用下毒和偷袭这等卑劣手段来报仇,他要杀薛缎平,只会堂堂正正用太师叔的素问剑法来杀。 薛缎平跟着站了起来,似乎想要去捉杨晟,可是身体往前一扑,便整个人倒了下去,抽搐两下没了动静。 杨晟蹲下来,注意到薛缎平后背处似乎一团青黑,掀开他衣领,发现那处有伤,用棉布包裹了起来,不过他自己可能并不知道伤口有毒,此时白色的棉布也完全被染黑了,劲头到了外面的衣服。 杨晟将薛缎平翻过来,探他鼻息已经断了气,又见他一只手仍死死捂住胸口,于是用力搬开他的手,发现他衣服缝了内袋,里面似乎藏有东西。 杨晟扯开内袋,将东西取出来,顿时愕然。 原来那里面装了两样东西,一件是两年前薛缎平和钱三取自靖云派后山禁地的逐月剑谱,还有一件,竟然是当年云墨规从上官容墓里盗出来的破云刀法。 杨晟深吸一口气,将两样东西折起来收在身上。 这两件东西毫无疑问是薛缎平从云墨规那里拿来的,不知是偷是抢,反正不是正当手段,不然也不会中毒而亡。既然薛缎平急急忙忙跑到这处山谷躲避,那么追兵肯定也快要追来了。 杨晟不再犹豫,将薛缎平尸体拖进了那间空房之内,又将地上饭粒血迹仔细打扫了,刚刚做完,便听到院子外面有人喊道:“有人吗?” 杨晟起身擦一把额头汗水,戴上斗笠走了出去。 那竹篱之外,站了有十来个人,当先一人仍是个老熟人——楼雀星,紧跟在他后面的是钱三和他的孙子钱小三。 这浩浩荡荡一群人,应该就是来追薛缎平的。 杨晟仍是捏细了嗓子,有些怯生生的,“你们是什么人?” 楼雀星笑了笑,从他这个角度倒是能看到杨晟斗笠之下削尖白皙的下巴,可是天色太暗,却看不见伤疤,只猜测着该是个小美人,他温声问道:“小兄弟,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书生,受了伤,从这里经过?” 杨晟想了一下,犹豫着说道:“是有个书生,不知道受伤了没,天黑之前朝那边走了。”他往上山的方向一指。 楼雀星一拱手道:“多谢小兄弟了。”随后带着那一行人朝山上追了过去。 杨晟站在院子里,静静等他们走远,这才返回了屋子里面,只是一进门,便发现楼雀星坐在屋内椅子上,抬手摸了摸脸上胡须,笑得颇为轻浮,“杨晟,你真以为这般模样我就认不出你来了?薛缎平在哪里?” 第53章 既然被楼雀星认出来了,杨晟于是不再遮遮掩掩,恢复了本来声调,道:“薛缎平是你们的人,我怎会知道他在哪里?” 楼雀星打量着他,不知为何,杨晟始终不曾将那斗笠抬高。楼雀星忽然有些心痒难耐,他身边美人无数,想要什么样的人得不到?可杨晟他不敢动,因为他一直以为那是云墨规的人,他还没有为了一个男人晕头转向去和云墨规作对。 不过后来,楼雀星却明显察觉云墨规对杨晟似乎并不那么上心,无论是派人去靖云派盗取逐月剑,还是任由易昀非将杨晟带走,很显然的,杨晟这个人,并不在云墨规对未来的计划之中。 这是不是意味着,即使他对杨晟出手,云墨规也不会在意? 想到这里,楼雀星不由轻笑出声。 楼雀星还在浮想联翩的时候,杨晟突然出手了,他一个侧翻,一左一右两把飞刀同时出手,为的是切断楼雀星的避让之路。 然而楼雀星是何人,又岂会轻易为他两把飞刀所伤,只见他身体往下一滑,抬起手臂的同时,两根丝线从袖口疾射出来,朝着杨晟头上斗笠袭来。 杨晟侧翻正好避过,同时第三柄飞刀出手,为的是切断楼雀星的丝线。 可惜楼雀星一双宽袖里丝线似乎无穷无尽,杨晟哪里又能全部切得断?他还记得那丝线尖锐细韧,一旦碰触便是一条口子,自然不敢用身体接触,转眼间几柄飞刀已经出手,而杨晟的人却逐渐退到了一侧卧室门内。 他这两年飞刀用得极少,云墨规给他那套早已经收了起来,而是自己找山下铁匠打了一套普通飞刀,用来抓兔子山鸡,丢失了也不心疼。他对楼雀星出手,目的也是为了回到自己房间里面,去取他的望星剑。 望星剑裹着粗布放在床侧,杨晟一手抓过来,同时破窗而出。 楼雀星自然不会放过他,追进了屋内,也跟着从窗户翻出来。 却不料杨晟根本没有打算逃跑,楼雀星身体刚刚探出窗外,眼前寒光一闪,望星剑便从他胸前削了过去。 楼雀星双手一侧,身体朝前翻滚,避开了杨晟这一剑。然而在楼雀星方才站稳的瞬间,杨晟的下一剑已经削到,从他腰侧横劈过去。 楼雀星微微有些吃惊,杨晟接连两招一气呵成,就好像同一招式分解而出的两个动作般自然流畅。可是楼雀星知道不是,因为他的站位杨晟本该估计不到,他这一变招太过敏捷,倒不像楼雀星认识的那个杨晟了。 两年前在棋麓山庄,楼雀星就和杨晟交过手,那时杨晟也是用的剑,没有使过飞刀。楼雀星交手之下,觉得杨晟剑术只能算是平平,就不知飞刀技艺是否更加精湛。可是今天交手,明显与那一日感觉不同,杨晟剑招质朴流利,看似平淡,却招招冲着人要害而来。而且他变招速度极快,楼雀星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动作微微受到了对方的压制。 楼雀星所不知道的,是这两年杨晟每日从早到晚,不曾间断地练习素问的剑招,那是他融入骨血的,根本无需思考的身体最直接的反应。 杨晟的剑招越来越快,而且望星不像飞刀,它可以不断斩开楼雀星袭来的丝线,楼雀星逐渐变得被动。他开始有些后悔,因为以为凭自己一人之力能够轻易收服杨晟,所以让钱三一行继续上山去追薛缎平的下落。 杨晟将楼雀星逼得连连后退,当人退至墙边之时,杨晟突然收了剑,转身朝上山的方向奔去。 身后两根丝线追来,杨晟甚至不必回头,反手长剑一斩,便将线斩断了。 楼雀星没有再追来,杨晟迅速往上山的方向跑去,他想要去追钱三。 夜里的山路并不好走,不过对杨晟来说不存在,他在这个地方住了两年,半夜也曾经上山帮老大夫采过药,附近几座山头他都很熟悉。 楼雀星虽然认出来他是杨晟,不过估摸着杨晟不会收留薛缎平,所以让钱三率人继续往山上走,自己一个人留下来对付杨晟。却没料到薛缎平已经毒发身亡,死在了杨晟那间小屋子里面,而钱三和楼雀星分开,也给了杨晟一个机会,找到钱三替晏涵清报仇。 那时与晏涵清交手的人,算上钱小三一共四个,明明晏涵清已经中毒,他们可以将人控制住直接去取逐月剑谱,但是钱三和薛缎平两个,仍是一人一下将晏涵清杀死。相比起易昀非来,杨晟倒是跟恨这两个人些。 虽然这些年他没有想过主动下山报仇,可是他们现在既然撞到了杨晟眼前,又岂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杨晟一直追到岔路口时,蹲下来分辨地上脚印。 楼雀星这一次除了钱三爷孙,还带了十来个人,不过杨晟看到地上纷乱的脚印大多往右边道路去了,剩下一大一小两对脚印却是朝左边的,他知道,钱三爷孙两应该是和那些人分开了。既然这样,就更好了。 杨晟循着左边山路追上去,他并没有刻意掩藏身形,他就是要面对面与钱三打上一场,用晏涵清的素问剑法。 杨晟追了一截,并没有发现钱三两人踪迹,突然之间,他停了下来,听到旁边草叶微微一颤,同时抬剑横劈过去。 原来钱三发现有人追了过来,竟是藏了起来想要偷袭杨晟。 老乞丐钱三指甲又黑又长,看似脏污,其实指甲盖里藏了剧毒,若是被他指甲抓破,剧毒便会自伤口入血。 他那一下险些将杨晟后背抓破,杨晟却是一挥长剑差点斩断了他的手。 钱三缩手,同时伸出腿来,想要绊倒杨晟。 这时候,钱三本以为杨晟会后退闪避,却不料杨晟刚才横斩过去那一下剑招未死,竟又直接反手往下削去。 钱三脸色陡变,任凭他动作再快,仍是慢了杨晟长剑一步,腿上被划了一条长口子。 钱三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他抽出腰上烟袋,用力吸了一口,毒烟朝杨晟脸上吐来。 杨晟知道他意图,屏息后退的同时,手中望星却是朝前一挑,径去挑钱三那手中烟袋。钱三吃了一惊,不得不后退两步,可是下一口毒烟再喷出时,显然就难以威胁到杨晟了。 钱小三本来站在一旁,见到钱三对付杨晟有些吃力,于是噌噌两步攀上钱三肩头。比起两年前,钱小三已经长高了一截,他双腿牢牢盘在钱三腰上,双手分握了两只短剑。钱三陡然间像是变成了三头六臂的怪物一般,他吸毒烟的时候,也给钱小三吸上一口。钱小三并不急着将毒烟吐出来,而是鼓着嘴含在嘴里,等待杨晟疏忽接近的时候,才猛然朝他脸上喷去。 当年晏涵清,就是死在对钱小三孩童模样的毫无戒备之下,杨晟又怎么可能犯同样的错误。 杨晟并不急躁,一直用望星和他们两人周旋着,只要两人稍有疏忽,长剑便是一挑刺了过去。 楼雀星一直没有追来,如果杨晟没有料错,楼雀星应该会发现薛缎平的尸体,进而发现逐月剑谱和破云刀谱已经不在薛缎平手中了,那么接下来楼雀星也该猜到,两样东西都已经被杨晟拿走了。 楼雀星带人追过来,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所以杨晟不能一直留在这山道上与钱三二人交手。 钱三或许没察觉,杨晟却是一路用剑招,一路将人逼向旁边的杂乱草丛之中,而且越走越远。当钱三猛然退后,一脚踏空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被杨晟引导到了山崖边上。 钱三忽然有些心慌。 相比起杨晟对这里的熟悉,他却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他不知道薛缎平已经死了,更不清楚两年不见,杨晟为何剑法进步如此之大,他更不明白,怎么楼雀星到现在还没有追上来。 难不成楼雀星已经被杨晟杀死了。 钱三显出一丝慌乱来。 杨晟的剑招却依然沉稳,他看到钱三本来要送到嘴边的烟袋,不知为何犹豫了一下停顿在胸前,便是趁着对方这一瞬间的分神,杨晟将他的烟袋挑了开来,扔到了山崖之下。 钱三愣了一下,竟然伸手想去捞他的旱烟袋,却不料杨晟下一剑已经刺到,不是冲着钱三,而是冲着盘在钱三腰上的钱小三的那双腿。 钱小三吃痛,一声惊呼从钱三身上掉了下来。 少了钱小三和旱烟袋,钱三一时间显出些手忙脚乱来,杨晟本来不急不缓的剑招陡然变快,连打了钱三几个措手不及,最后一挑,刺入了钱三胸口。 钱三瞪大眼睛,身体往后倒去。 钱小三惊叫着:“爷爷!”扑了上来抱住钱三。 杨晟没有留情,将剑抽回,便见着钱三胸口一个血洞,冒出汩汩鲜血来。 钱小三睁大一双恶毒的眼睛,死死看着杨晟,似乎恨不得扑上来咬掉他一块肉。 杨晟没有办法对一个孩子出手,但是他深知这个孩子的恶毒,如果就此放过他,不过是添了一个为害武林的小毒物罢了。 杨晟长剑一挑,逼得钱小三从钱三身上退开,然后伸手点了他的穴道。 杨晟半蹲下来,对钱小三道:“我现在废了你的武功,让你再办法伤人性命,希望你以后好自为之。” 钱小三咬牙切齿,脸都快变了形,“我要杀了你!”他说。 杨晟沉默片刻,微微将斗笠往上掀开。钱小三并非普通孩童,见到杨晟满脸斑驳伤痕也不惊惧,仍是仇恨不已。 杨晟对他道:“那你记清楚我这张脸,到时凭你本事来杀了我。” 说完,杨晟起身,一掌拍在钱小三头顶,真气灌注,将他经脉震碎。这对杨晟来说并不算太容易,他内力有限,收手时脸色都有些苍白,可是钱小三软倒在地,不但是被废了武功,而且经脉损毁,以后都无法再习武了。 杨晟回头,远处似乎有人影晃过,不知是不是楼雀星派来的追兵,他将斗笠又压了下来,提着剑继续往前面走。 这片山路杨晟太过熟悉,他沿着小径走,不怕有人能找到他。趁着天黑,杨晟翻过了这座山,到天亮的时候,他反而找了个山洞藏起来休息。 杨晟先是躺下来睡了一觉,等睡醒时已经过了中午,他坐起来,将怀中的刀谱和剑谱一起取出来,摊开在地上。 其实杨晟一直以来也有些好奇,虽说破云刀和逐月剑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厉害武功,但是应该没厉害到让云墨规这般执着寻找的地步。 当年上官容的武林第一人,固然因为破云刀法犀利,难逢敌手,但是也没有武功天下第一的称号,更多的是个无人能敌的江湖地位罢了。 至于逐月剑法,陆擎也是练过逐月剑法的,如果真是那般厉害,他也就不用对云墨规耿耿于怀了。那么到底是为了什么,让云墨规一定要将这两样武功弄到手? 当时在棋麓山庄,杨晟记得齐若馨曾说过,是一名不世出的高人,借破云刀和逐月剑创造出了这一套刀法和剑法,既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是否意味着刀法和剑法本来就是一脉相承,如果刀剑同练,会更加厉害? 杨晟翻来覆去看那剑谱和刀谱,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当他打算将东西收起来时,突然注意到,不知是何人,用笔在剑谱和刀谱上轻轻点了许多墨点。那些墨点都是点在不同的字下面,杨晟跳着读那些字,发现却根本不通,他愣了一下,将刀谱和剑谱一起摊开摆在面前,就着顺序共同读出两张纸上不同的字,陡然间发现竟然可以读通了。 那似乎是一本秘笈,杨晟起初不确定,可是越往后念,越发肯定这根本是一套内功心法,并不是逐月剑和破云刀的内功心法,这是一套完全独立的,气血运行奇异的心法。 杨晟一个字一个字读来,到了后来,心法收尾,竟然还有后续。仍是用笔墨点了出来,一个个字,这次像是一套轻功秘笈,其中提到了招式走位,却并没有指明如何走位,也没有画出图来。杨晟奇怪将那刀谱和剑谱翻来覆去看了,确定没有步法图,才放了下来。 他坐在地上,出了一会儿神,再看那墨点时,不由自主浮现起云墨规手里执着毛笔一点一点寻找规律将字记下来的模样。这就是云墨规寻找这两样东西的原因,而且他也确实找到了,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练过这套内功,这东西又是如何被薛缎平抢走的。 杨晟缓缓将东西收起来放回怀里,然后悄悄出了山洞,去找东西吃。 第54章 杨晟并未走远,在附近山谷随便寻了些野果裹腹,随即又回到了那山洞中。 他再次将两张秘笈摊开,尝试了一下,照着那上面所记载的运行内力。很快,杨晟便发现云墨规很可能根本没有练过上面的内功,因为他发现照着这心法所记载的方法气血运行,很有可能到后来便将自身内力完全废除。 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是杨晟清楚,云墨规肯定是舍不得自己一身内力废掉的,因为云墨规那身深厚内力来之不易,乃是他偷练靖云派禁功所习得的。 那禁功名为却邪,是门派流传下来的内功心法,本不是什么邪功,之所以被禁,是因为内功共十层,每进一层,功力都会激增,到了第十层,更是强大得可怕。这套内功并非靖云派前辈创立,而是不知自哪里获得,代代相传,起初有人尝试去练,但是发现练至第五层时,便如何难以突破,强行运行内力,极易走火入魔。也曾有门派前辈因为练此功而自相残杀,于是却邪便被作为禁功,封存起来。 后来,尚且年少的云墨规不知如何偷得这本心法,瞒着掌门习此内功,云墨规天赋极高,突破进度快得可怕。那时陆擎还未当上靖云派掌门,一次门派切磋,云墨规当着众人面将陆擎击伤。起初此事并未引起太多注意,却是陆擎心有不甘,发现了云墨规偷习却邪一事,便私下向掌门告了状。 陆擎、陆芸、云墨规都是老掌门膝下弟子,他老人家知道之后,愤怒不说,更多的是担心云墨规会走火入魔。 却不料云墨规桀骜不驯,将却邪秘笈藏了起来不肯交出,陆擎干脆装作伤重不起,激得掌门下令,将云墨规在后山囚禁起来,用精铁锁链将人锁在石柱之上,他一天不肯交出却邪秘笈,一天不能放人! 过不多时,老掌门仙逝,临去时嘱咐陆擎劝解云墨规,却不料陆擎继承了掌门之位后再未提及云墨规一事,于是旁人也不敢提,靖云派上下仿佛都忘了云墨规这个人一般,只有一名不会武功的老仆每天给他送饭。 云墨规被关起来,干脆专心一意修炼却邪,到杨晟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的内功已经练至了第七层。对于年少的杨晟来说,云墨规不像陆擎那么严肃,时常与他有说有笑还指点他的武功,是个很好的师叔。时日长了,杨晟对云墨规一心崇拜,于是在云墨规的授意下去偷了精铁锁链的钥匙,将被困了许多年的云墨规放了出来。 云墨规出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起了贪心想要去拿逐月剑,却不料将却邪练至八层的他,仍然不是晏涵清的对手,被晏涵清逼着承诺永不回山之后,让他下了山。 离山之前,云墨规去见杨晟,告诉他自己打算去天命谷闯荡,今生有缘再见。杨晟当时念念不舍拜别云墨规,却不料这一切被陆擎看在了眼里,再加上杨晟私放云墨规本来就犯了大错。那一次,杨晟挨了三十个板子,打到后来陆巧怡都被吓哭了,挨完打之后,仍是将人丢在后山思过,陆擎自此再未正眼看过杨晟。 现在回想起来,杨晟也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只是他敢肯定,云墨规一定不会轻易放弃却邪而来练这么一套内功心法。杨晟记得云墨规曾说过,却邪心法练至第五层和第九层时,分别是两道难以跨过的坎,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经脉尽毁。云墨规离开靖云派时,心法就已经练至第八层了,即便第九层到第十层并不容易,过了这么些年,想必他却邪内功也早已圆满。辛辛苦苦花了十多年才练成的内功,云墨规怎可能轻易舍弃? 这内功对云墨规说到真是鸡肋了,辛辛苦苦花了那么大力气取来,却根本不能练,叫他丢了那肯定又是舍不得。所以薛缎平想要偷了秘笈溜走,云墨规是肯定不会同意的。 然而云墨规不能练,不等于旁人不能练。 譬如现在将两张秘笈拿在手中的杨晟,他内力本来薄弱,跟人交手靠的是一身凌厉剑法,但是遇到云墨规那等内力深厚之人,无论剑法如何轻巧敏捷,一旦被他近了身仍是不妙。所以对杨晟来说,他那浅薄的靖云派内功心法,没什么不可舍弃的。 杨晟却有些犹豫,他反复用手指一遍遍将摊在地上的两张秘笈抹平,到了最后将它们收起来放进怀里。 天黑之后,杨晟离开了山洞,他需要找个更安全隐秘的地方,才能安下心来修习这套内功。 杨晟趁着夜辗转翻过两座山头,到了附近一个无人居住的山谷,那山谷杂草丛生,隐蔽之处有个山洞,但是轻易难以发现,除非有人将杂草一寸寸翻开。杨晟相信楼雀星的人不会寻找那么细致,这附近范围太广,他们估计不到杨晟逃离的方向,只能派人手四处粗略寻找。 杨晟在这里留了下来,开始照着秘笈修习内功。 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相反却是细腻枯燥而繁琐,这套内功与杨晟自幼修习的靖云派内功完全不同,甚至时不时让他有经脉逆行之感,他明白那是在洗涤他的经脉,废除他过去的内功,然后重新塑造一套完全不同的经脉走向。杨晟并不似云墨规那般天赋傲人,他靠的是勤奋和努力,一开始修习时,他感到磕磕绊绊异常艰难,难以继续的时候,他就会停下来,逐字逐句去看那心法秘笈,反复琢磨。 他在这山洞里昼伏夜出,晚上才出去找些吃的,而且吃食也极为简单,他甚至懒得去猎兔子和野鸡,大多时候都是野果和野菜用溪水清洗一下便生吃了。 就这样,杨晟足花了半年时间,将这一套内功心法完全融会贯通。他感觉得到自己内力一天比一天充沛,手足越来越轻盈,耳聪目明,这山间任何动静几乎都逃不过他的注意。在这期间,他甚至还学会了逐月剑法,虽然没有逐月剑,但是杨晟用望星使出的逐月剑法,威力应该丝毫不逊于陆擎。至于破云刀法,他已经将刀谱完全背了下来,还曾以剑待刀使过几次,虽然不太熟悉,可也能感觉到其中厉害之处。 最后就是那套附在末尾的轻功,只有心法却无走位,杨晟悉心研究,得不出个结果,便只能先放在一旁。 这半年时间,楼雀星始终没能追到这片山谷来,杨晟相信他不至于还在这附近堵截自己,于是便打算从这里出去。他从与老大夫住的小木屋内离开时,什么东西都没带,衣服也只这一身,虽然附近没有人烟,时不时脱下来清洗了晾干,但是早已经磨损得不像样子了,至于头上那顶斗笠,更是早就坏了,杨晟打算回去一趟,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衣服,还有那时他收在房间床板下的那套飞刀。 杨晟从这里离开,这一路脚步轻快,翻山越岭丝毫不显疲惫,不过短短一天时间,就回到了那间自己住了两年的小木屋。 楼雀星当然没有那个毅力派人驻守半年,薛缎平的尸体也一把火烧掉了,屋门敞开着,屋内处处都是翻找的痕迹。杨晟回到自己房间,打开箱子,见到里面也被翻得乱七八糟,他拿出一套干净衣服来换上,然后又掀开床板,想要找那套飞刀。 然而可惜的是,他的床也反复被人翻找过了,床板掀开,那套飞刀已经不见了。 杨晟微微有些惋惜,不过也仅限于此,那套飞刀本来就是云墨规的东西,让楼雀星拿去还给云墨规,也没什么不好。 于是他再没什么可收拾,包好了两套衣服,出门之前犹豫一下,又用布裹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山上没人倒且无妨,下了山,他那张布满疤痕的脸定然处处会吸引旁人目光,他对于容貌一事虽然已无所谓,但是惹人注意也意味着会惹麻烦,还是能避则避的好。 下山前,杨晟前往老大夫的墓前,给他磕了三个头,然后告诉他自己走了。 算起来,自杨晟自毁容貌离开易昀非,进入这片山林隐居已经有两年半的时间了,如果不是薛缎平他们突然闯了进来,可能现在杨晟还并没有打算离开。 年轻时总喜欢闯荡江湖、行侠仗义,总觉得结交朋友、不醉不休才是真正的江湖儿女;可是这两年习惯了山上平静的生活,杨晟又觉得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安宁平和,不必再勾心斗角,和人斤斤计较。 他下山之后,走到山脚下最近一个镇子里,本想要找个馆子坐下来吃碗面,可是脚还没踏进去,才想起来自己身无分文。 他用布裹着脸,在人看来始终有些奇怪,面馆小二盯着他不敢上来招呼,见他身上背着剑,又裹着脸,像是见到什么杀人越货的江湖客一般,有些害怕。 杨晟无奈,收回了脚转身往其他地方去了。 他无法投宿,晚上只能露宿野外,仍是随意吃了些野菜野果,在路边找了棵大树翻上去睡了。 这一觉睡到半夜,杨晟听到一阵阵马蹄声经过,前前后后足有十余人,他躺在树杈之上没有动,只是睁眼朝下看去。这树本在大道边上,便见到不少人骑马从树下经过。这些人看起来很是匆忙,马蹄声也显得异常凌乱。 只是他们从树下路过不远,当先一人却突然勒马停了下来,后面众人也只好跟着停了下来。 杨晟起身,悄无声息挪动身形,到了前方一棵大树之上,而下面十数人竟然无一人发现。靠得近了,杨晟发现原来是有人阻拦,拦路的共有七八人,都拿着武器,气势汹汹的模样。 只听这边当先一人斥道:“韩穆,你什么意思?” 对面那领头人,也是被唤作韩穆的中年男人道:“楚孙离,你这是赶着去哪里啊?” 楚孙离冷哼一声,“小汤庄武林大会,怎么?你妄想拦我?” 韩穆闻言,大笑两声,“你不必去了,小汤庄武林大会开不成的。” 楚孙离冷声道:“什么意思?” 韩穆仍是笑着,道:“奉盟主之名,凡是参加小汤庄武林大会的门派,一律清扫干净!” 杨晟听到楚孙离声调陡然变了,“韩穆!你堂堂铁山门竟然也归了那诛正盟!” 韩穆哼笑道:“盟主率领有方,我铁山门如今威望日胜,为何不可归入?倒是你们,一群强弩之末,我看还是束手就擒罢了。” 杨晟听到此处,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尤其是韩穆口中那个诛正盟,不知为何,让他想起了云墨规,却邪、诛正…… 其实在听到楚孙离唤韩穆名字的时候,杨晟就猜出这两边人身份了,韩穆的铁山门和楚孙离的君水派都是江湖中名不见经传的小帮派,不过因为位置靠的近,所以素有嫌隙。刚开始,杨晟以为只是普通的寻仇,听到后面,发现竟然有更大的江湖势力卷了进来,不由便起了几分好奇。 但是两方似乎都对诛正盟知根知底,并没有谈及盟主身份,杨晟旁观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诛正盟盟主是不是云墨规?” “什么人?”他这一下惊动了树下双方人马,因为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竟然没有一人察觉树上藏了一个人。 杨晟暗叹一口气,再次问道:“是不是云墨规?” 众人视线全部看向旁边大树之上,有眼尖的自然注意到了杨晟,见他蒙面背着剑,都不清楚他的身份。 倒是楚孙离听到他提起云墨规这个名字时候并无尊重之意,于是开口道:“的确是云墨规这个江湖败类!阁下是什么人?” 杨晟并没有回应他,而是从树上跳了下来站在两队人马中间。 这时众人纷纷有些吃惊,因为看身形,分明是个单薄少年的模样,只是听声音,也无法分辨出他的年龄来,刚才因为他突然出现的紧张气氛,又稍稍淡了。 第55章 杨晟并无意与谁作对,他只是想要知道这个所谓的诛正盟是不是云墨规建立的。这听起来不像是个武林联盟,倒更像是个邪教教派,干的也多半是些为祸武林的勾当。 不过在韩穆看来,杨晟的行为明显却是挑衅了。他铁山门毕竟跟云墨规底下的筑梦阁联盟,明里还是要称云墨规一声盟主,杨晟对云墨规无礼,在他看来自然是对自己也无礼的,断不可能轻易算了。 他今天本意是来阻截楚孙离一行,既然杨晟要出头,那就怪不得他先将他拿下了。 突然之间,便见着韩穆跃身而起,朝杨晟一掌拍来。铁山门武功以掌法为主,他惯常不使兵器。本以为这一掌使了七八分力道,面前这单薄少年不死也是重伤,却不料杨晟突然抽出背上长剑,裹着粗布连剑带鞘反手挡了一下,韩穆顿时感到一股浑厚内力,自剑鞘传来,将自己那一掌的力道卸了个干净。 韩穆后退两步,顿时有些愣怔,他不知是自己错觉,还是那少年人的确有如此厉害的功力。 只是身后一众门派弟子还看着,韩穆这时哪里能轻易收手,他稍一顿,又再次上前一掌朝杨晟肩上拍去。 这一次杨晟却没有和他硬碰,而是肩膀一侧避开他的掌风,然后仍是没有拔剑,而是挥舞着手中望星朝韩穆腰上刺去。韩穆自然要避,杨晟却没有追,见他侧腰避开,于是横剑朝他胸口劈去。 韩穆吃了一惊,连忙缩回脚步想要后退,却不料杨晟手腕一扭,剑鞘已经击在了韩穆后退的腿上。 韩穆额头密布细汗,因为杨晟一直没有真正出招,所以旁人看来他俩似乎未分胜负,但是韩穆自己清楚,杨晟手中的剑极快,不管他往前还是往后,总是能快他一步挡住他的路线,而且轻轻一击也不含内力,仿佛戏耍一般。韩穆不由想起最初被杨晟化去掌力那一下,他确定对方的内力也是极为深厚的,单凭自己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不光不是自己,就是随他一起这十几名弟子围攻面前这少年,也不一定能胜得了他。 韩穆突然收手,退了回去。 杨晟并不追,而是站在原地看着他。 韩穆看着杨晟,见他脸上裹着布,看不清神情,犹豫一下装模作样说道:“小兄弟身手不错。” 却不料杨晟颇为客气,拱手道:“前辈承让了。” 韩穆微微有些经验,不过自是顺坡下驴,笑了笑,问道:“现在小兄弟是个什么意思?” 杨晟本来就没什么意思,他起初就是想打听云墨规的消息,既然打听到了,现在能顺道替君水派解个围更好,于是他拱了拱手,“不知前辈可否卖个面子给我,不要在这里动手。” 韩穆知道自己哪里有资格卖面子给他,分明是这个年轻人在卖面子给自己,此时不下台阶何时下,他于是也一拱手,道:“好,就卖你这个面子。”说完,韩穆手一扬,招呼自己手下弟子,“走!” 这一行人都觉诧异,不知为何三言两语之间就改变了主意。不过掌门叫走,门下弟子也没有违逆的道理,于是便纷纷自大道离去。 不过其他人看不出来,楚孙离这个君水派掌门却没有看不出来的道理,他见到杨晟收手不凡,轻巧几招竟然将韩穆逼走了,不由跳下马来,拱手道:“小兄弟,既然你能胜过他,又怎能让他轻易离开?你可知道他铁山门如今已入了诛正盟,算是云墨规手下,助纣为虐之徒。” 杨晟忍不住问道:“如今云墨规在江湖中势力是不是很大?” 楚孙离闻言竟然叹一口气,“江湖中确实不少门派归了云墨规手下,大多是些不入流的小门派,那些人仗着云墨规在背后撑腰,搅得整个中原武林人心惶惶。” 杨晟不由一愣,忽然想起云墨规过去曾跟他说过要称霸中原武林的话,如今他正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楚孙离见杨晟发愣,于是问道:“还不知道小兄弟尊姓大名?” 杨晟回过神来,沉默一下,道:“我姓杨,单名一个真字。” 杨真?楚孙离回忆一下,印象中并未听过此人名字,于是继续问道:“敢问一句杨兄弟师承何派?” 杨晟不由自主捏紧手中望星剑,道:“无门无派。” 楚孙离闻言,不知杨晟话中真假,却是不好再追问,于是一笑带过,“那杨兄弟这是打算去何处?” 杨晟一时间不知当如何回答,因为他自己也并没有做好打算。 楚孙离见他沉默,于是出言相邀,“不如杨兄弟随我们一道去小汤庄武林大会吧。” 杨晟一怔,问道:“小汤庄武林大会为何而开?” 中原武林平静多年,但凡召集,定是事出有因。方才杨晟听韩穆与楚孙离对话已经猜出几分,可是如今仍是想要问个真切。 便听那楚孙离答道:“正是为了剿灭云墨规的诛正盟。” 杨晟暗叹一口气。 楚孙离见他没了动静,不知他心里作何打算,却依然想要劝说他与自己一路。这年轻人看起来实在是不一般,楚孙离猜他身后背景可能并不简单,才会说自己无门无派。 楚孙离还在谋划着如何开口,杨晟却突然说道:“在下倒是想走这一趟,只是不知道楚掌门方不方便?” 楚孙离连忙道:“方便,自然方便!” 杨晟突然又想起自己身无分文一事,顿时赧颜,幸好布遮着脸看不出红来,他尴尬道:“在下身上没带银子,不知楚掌门可否借一些给我,过些日子一定归还。” “杨兄弟这是什么话,”楚孙离道,“是我邀请你与我同去,这一路花销自然该算到我账上,如果杨兄弟还有别的用途要使银子,尽管开口,只要我这里有,多少都不成问题。” 杨晟急忙道:“不必了不必了,已经足够了。” 楚孙离吩咐手上人腾出一匹马给了杨晟,杨晟翻身上马时,楚孙离忍不住问道:“杨兄弟,我问个问题你不要多心,你蒙着脸可是有什么不方便之处?” 杨晟并没有在意楚孙离的问题,他回答道:“确实有些不方便。”说完,他伸手将面上的布微微揭起,露出布满伤痕的下颌来。 楚孙离吃了一惊,忙伸手阻止他,“不必揭了,我明白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杨晟松开手,笑了笑道:“无所谓,还请楚掌门不要介意才是,可能这一路我都无法以真面目相示了。” 楚孙离连忙表示不介意,随即又道:“杨兄弟你这样蒙着脸总是不方便,不如我让手下人帮你找一张面具带在脸上,既要方便些,也免得一路上惹人注目。” 杨晟拱手道谢:“如果可以的话,那真是多谢楚掌门了。” 杨晟于是随着楚孙离一行人同行,过了这片树林,宿在了开阔些的野外。第二天,经过一个大镇子,楚孙离手下人给杨晟找来一张银色的面具。 杨晟避开众人,取下面上的蒙布,将面具带了上去。 那银色面具带在脸上,颇有几分肃杀之感,使得杨晟整个人看来都要阴冷了几分。 楚孙离赞道:“不错。” 杨晟笑了笑,没说什么,可惜他的笑容被面具所掩盖,旁人都看不出来。本来随和的性子便被掩饰了下去,君水派的人既不知道他来头,也不知道他深浅,竟多多少少有些畏惧他。 杨晟之所以愿意随楚孙离去小汤山武林大会,为的倒不是云墨规,而是想要打听一下秦霄竹的下落。这些日子他在山中隐居,唯一时不时挂念的,就是离开门派时下落不明的师弟。如果如楚孙离所说,小汤山武林大会是为了剿灭云墨规所举办,那些靖云派不可能不派人参加,不知是否有幸,能够见到秦霄竹,彼此报个平安也好。 好在这一路走来,再未遇见什么阻拦,倒是顺顺利利到了小汤山。 小汤山不是个大地方,而是个有些偏僻的小镇,之所以成为召集武林大会的地方,是因为小汤山这里有个胡家庄,庄主人胡敬是个江湖有名的侠义之人,性情豪爽,最爱结交江湖好汉,而且财力雄厚,才敢开口举办这个武林大会。 杨晟与胡敬也是有过一名之缘的,但是没有深交。只是杨晟经过小汤庄附近时,偶遇几个江湖人,于是坐下来喝了几杯。恰逢胡敬也刚从外地回来,匆匆忙忙赶去敬了大家一杯酒,随后又将酒席的钱给结了,才急忙赶回家去。就是那时,杨晟与胡敬喝了那么一杯酒,也对此人留下个爽朗好客的好印象。 到了胡家庄,杨晟便真切感觉到胡敬此人的豪爽爱结交来,见到他亲自站在胡家庄大门前迎接客人,几乎所有前来的人,他都能叫得上名字。 就像楚孙离,便是杨晟这般时常闯荡江湖的,之前也只听过名字,没有见过人。可是胡敬却一见到楚孙离,就迎了上来,大声寒暄道:“楚掌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楚孙离也连忙笑着拱手。 两人你来我往寒暄着,杨晟静静站立一旁。 楚孙离这十余手下没什么起眼之人,倒是杨晟脸上明晃晃的面具实在引人注意,不过这里是武林大会,这里都是江湖人,江湖人中什么性子什么怪癖的人没有,杨晟实在算不得什么,最多也就是惹过路人多看两眼罢了。 不过楚孙离却没忘了杨晟,他牵过胡敬的手,指了杨晟对他道:“这位小兄弟了不得,我在路上被人埋伏,全靠这位小兄弟出手解围。” 胡敬打量着杨晟,惊讶道:“哦?小兄弟有本事啊!” 杨晟知道这是他故常的寒暄罢了,他根本连埋伏的人是谁,前因后果如何都不知道,就如此惊讶,仿佛杨晟真是个了不得年轻高手一般。 杨晟自然是习惯他这一套的,也没往心里去,笑着拱拱手,“胡庄主过奖了。” 这时又有其他客人到来,楚孙离毕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掌门,胡敬没有功夫一直陪着他,便打住了话头请他先随仆人进去里面休息,自己迎向了刚到的客人。 杨晟也随着楚孙离进去,见到这前院里来来往往,全是些江湖中人,果然是一场武林盛会。算起来中原武林许多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这一番聚集,个个都显得情绪饱胀。 楚孙离毕竟是个掌门,这里面熟悉的人不少,很快就顾不过来杨晟。 杨晟低声对他身后一名手下道:“我去四处转转,若是楚掌门问起,帮我转达一声。” 那弟子应了一声好,杨晟便悄悄转身离开了。 他漫无目的地在前院逛着,一路走到中堂,这里更是聚集了许多人,便见到少林、武当这些大门派的人也来了不少。 而正中堂屋中,居然异常安静,除了主人不在,主座空着,其他几个客座都坐了人。从左至右分散而坐,全部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大门派。 最上居左的是少林德智大师,对杨晟来说也算是老熟人了,而居右的,则是武当青云道长;然而令杨晟赶到吃惊的,是坐在左侧次席的,竟然是靖云派掌门陆擎,他身后站着赵默、潘跃荣,却没见到秦霄竹。 杨晟没有靠近,借着屋外人多,偷偷看里面光景。看来云墨规真是将这些江湖中的名门正派逼得急了,这一回尽数出动,看来是要商量个解决他的办法。 再见陆擎,杨晟心里始终难以平静,默默站了会儿,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陆巧怡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师兄!站住!” 杨晟一怔,还以为是自己被陆巧怡发现了,回过头去才见到陆巧怡从一侧围廊走来,身前是秦霄竹。 这一声师兄喊的却是秦霄竹,不是他。 秦霄竹听到陆巧怡喊他,停了下来。 陆巧怡急忙追上去,埋怨道:“师兄,你怎不等我?” 秦霄竹并未解释,见她追上来了,只是道:“走吧。” 两人便一起朝中堂走去。 杨晟直到看着两人背影消失,才默默转身离开。 第56章 到了下午时,胡敬自然是大摆筵席,以尽地主之谊。杨晟粗略数来,这宴席摆了可能有将近百桌,屋子内坐不下了,更多的是坐在院子里面。 莫说杨晟,就是以楚孙离的身份,也挤不进去屋子里的主席桌,只能在院子里靠近中间堂屋大门的地方坐着。 杨晟就更是不知坐在哪个角落了。 酒席刚开始,胡敬就站了起来,手中端着酒杯,慷慨激昂宣扬着云墨规种种罪行,更是直指那所谓的诛正盟根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如同邪魔外道。 杨晟看周围众人,也是个个神色激动,恨不能将云墨规嚼烂了吞下一般,想必不少人是在云墨规手上吃过亏的。想到此处,杨晟不禁左右张望,见到堂屋门前一张大席桌上好些熟人,其中棋麓山庄齐若馨夫妻也在座。算来云墨规也是他们的大仇人了。 杨晟始终无法像他们那般激动,对他来说,云墨规并不只是简单一个大魔头罢了。 胡敬一席话说完,举起酒杯将酒干了。 众人情绪高涨,也纷纷干了杯中之酒。杨晟不得不随着大家站起来,也将酒喝了下去。 随后便是坐下开始吃菜,这一桌人,彼此虽然大多不认识,但是互报一下门派,也就算熟识了,少不了开始称兄道弟,你来我往地敬酒。 杨晟沉默着不说话,旁边人只简单与他说了两句,见他不怎么理睬,便也不再来招惹他。 吃完饭,胡家庄的人便安排客人去住下。 楚孙离有个单独的房间,但是杨晟却没有那么好的待遇。楚孙离对此感到颇为过意不去,不过杨晟显然无所谓,对他来说,睡哪里都是一样的。 晚上与君水派的弟子挤一个大通铺,杨晟在一片热火朝天的呼噜声中,还是安稳睡了过去。这一觉直睡到深夜,杨晟醒来时,便翻身下了床。 他的剑一直抱在手里,此时也是朝背上一甩,便从窗户悄无声息钻了出去。 深夜的胡家庄一片寂静,就连守夜的下人也并未看见一个,杨晟从自己住的院子出来,朝内院的方向走去。如果他没有弄错,靖云派的人都是住在更深的内院,他打算现在就去找秦霄竹。 胡家庄内院十分宽阔,杨晟虽然留了心,可是要找出秦霄竹住的房间并不是那么容易,他又不敢随意乱闯,在屋顶上坐了下来,忽然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冒失了。 就在此时,杨晟忽然听到身后一阵武器破空之声,他下意识抬剑便挡,回过身时,见到秦霄竹正站在身后不远,显然那一剑没有击中,立即后退了两步。 杨晟倒是松一口气,看向秦霄竹。 秦霄竹手里握着的剑没有放松,有些疑惑地看他。 杨晟伸手缓缓取下脸上面具,道:“秦师弟,是我。” 秦霄竹陡然间睁大了双眼。 只见杨晟揭下面具,露出下面那张满是疤痕的脸来。 便是镇定如秦霄竹,一瞬间也难以掩饰神色中的惊讶。 杨晟却是不在意,甚至笑了笑,将面具戴了回去。 秦霄竹沉默片刻,问道:“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 杨晟并未直接回答他,而是问道:“你还好吗?” 秦霄竹看着杨晟,“师妹说师父将你逐出师门了。” 杨晟忍不住苦笑,他这师弟说起话来倒是丝毫不考虑他的心情,这叫他如何回答,最终只能点了一下头,道:“对,师父将我逐出师门了。” 没料到秦霄竹竟然问道:“为什么?” 杨晟颇有些无奈,“什么为什么?我以为大家都应该知道了,师父认为我与外人勾结偷走了逐月剑,所以将我逐出师门。” 秦霄竹却是问道:“你承认了?” 杨晟忍不住转开目光,“承不承认又如何,师父已经认定了,我没有资格反驳。” 秦霄竹非常坚持,“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不必说这些来敷衍我。” 杨晟终是叹一口气,道:“不是,我没有背叛师门,我是冤枉的。”过了片刻,却又道,“但是他们终究是我带上山的,我难逃责任,师父要追究,我也无话可说。” 秦霄竹却摇了摇头,“只要你说不是你,那我就相信。” 杨晟一时间心里也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微微有些酸楚,脸上仍是笑着说道:“多谢你,秦师弟。” 两人都是无言。过了片刻,杨晟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了秦霄竹。 “这是什么?”秦霄竹问道。 杨晟告诉他,“这是云墨规当时派人从后山禁地拓印带走的逐月剑谱。” 那一张正是杨晟从薛缎平身上搜得的逐月剑谱,剑谱上的内容如今他已经倒背如流,本想过干脆将这张剑谱毁了,后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交还靖云派,以便让陆擎可以安心。至于要留要毁,就是他们的事了。 秦霄竹看了一下那张剑谱,便收了起来,问道:“你怎么得来的?” 杨晟犹豫一下,也不打算瞒他,于是将自己隐居山林,偶遇薛缎平一事告诉了秦霄竹,只是并没有讲他发现逐月剑谱和破云刀谱秘密一事。他倒不是担心秦霄竹,他只是怕让陆擎知道了,此事更不好收场。 秦霄竹道:“我会交还师父。” 杨晟点了点头,随即道:“不要告诉师父他们你见过我,也不要说是我交给你的。” 秦霄竹这回没有再问为什么,而是应道:“好。”不过他又追问道,“你打算去哪里?” 杨晟说道:“我是跟着君水派的人混进来的,暂时可能不会离开,等到武林大会结束之后再说。到了那时,我可能会去将逐月剑追回来。” 秦霄竹突然道:“我跟你一起去。” 杨晟一愣,下意识拒绝道:“不必了。”随后又道,“让师父知道了不好。” 秦霄竹道:“不告诉师父就好。” 杨晟听他这么说,也想不好再有什么理由拒绝,于是道:“等这里事情了了再说吧。” 杨晟离开时,让秦霄竹早些去休息了,可是秦霄竹站在屋顶没有动,一直看着杨晟背影,直到他从内院消失。 杨晟回去房间,那些君水派弟子仍是睡得昏天黑地,根本没人察觉他离开过,甚至连他睡的那一小块地儿也被旁边的人给占了。 杨晟于是不再上床,坐在一旁椅子上抱着剑闭上眼便睡了过去。 天亮之后,武林大会正式开始了。 武林大会的排场不小,正符合胡敬此人性格。前院练武场上甚至搭起了台子,不知道是不是要比武选出个能主事的人来。 云墨规创立了一个不伦不类的诛正盟,自封为盟主,这一群武林正派好像不选个武林盟主出来,就压不下云墨规的威风一般。 杨晟却是明白,为何这次连陆擎本人都亲自出动了。 武林正派要结盟对付云墨规,自然得有个能说话做主的人,虽说这次武林大会胡敬是主人,但是论武功,他想要当上这个武林盟主还差得太远。至于其他正派中,能跟靖云派一争声望的无非少林武当,但是陆擎若不出现,光凭赵默、潘跃荣两个,定然是争不过的。 陆擎以为逐月剑谱还在云墨规手上,自是要当上这个盟主,以免云墨规落在别人手上时,连逐月剑谱也一并落了出去。 就是不知此时,秦霄竹是否已经将逐月剑谱交还陆擎。杨晟突然有些担心,觉得此事自己还是做得不妥当,秦霄竹是个不擅长说谎的人,他让对方不要告诉陆擎是自己将剑谱送回来的,以秦霄竹的性格,就算叫他编个其他人的故事他肯定也是懒得编的,到时候不要惹得陆擎对秦霄竹生疑才是。 想到这里,杨晟又忍不住寻找秦霄竹下落,想要先阻止秦霄竹。 可他的座位离中间比武台远了些,前面坐了不少人,他抬起头倒是能见到坐到台上正中的陆擎,却轻易找不到秦霄竹。 于是杨晟站了起来,身边楚孙离问道:“杨兄弟这是要去哪里?” 杨晟道:“坐得久了,附近去走一下。” 楚孙离连忙拦住他,站起来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你不要急着走,等会儿肯定会比武,有好戏可看。” 杨晟笑了笑,“这个我知道,只是附近转一下就回来,不会错过好戏的。” 楚孙离不好再阻拦,只得道:“那你快些回来。” 杨晟闻言,听出来楚孙离的意思了,他多半是想让杨晟充作君水派弟子上台比武。虽说武林盟主不能指望,但是博得个厉害声明还是不错的。中原武林沉寂多年,十多年来第一次的武林盛会,若不能像云墨规那样石破天惊搅一场腥风血雨,那么在这比武台上露个脸还是大有意义的。 事后会有谁去追究这个蒙面的无名之辈是不是君水派的人,只要比武场上多胜一场,最好是战胜了靖云派这种大门派弟子,那么君水派自然面上有光,以后行走江湖,别人也不得不多给几分面子。 杨晟知道楚孙离存了心要利用他,这时候倒也不生气,他朝着靖云派所在的方向走了几步,远远隔着许多人便见到秦霄竹与陆巧怡站在一处。 陆擎对陆巧怡看管得严,这姑娘心心念念想要闯荡江湖,缠了杨晟许多次了,都被陆擎一句不准给打了回来。这次难得陆擎带她来了武林大会,她自是兴致勃勃,站在秦霄竹身边时不时便拉着秦霄竹手臂问东问西,脸上一直挂着兴奋的笑容。 此时杨晟还未靠近,但是陆巧怡一转眼见到了杨晟,随即拉了秦霄竹手臂低声道:“秦师兄,你看那个戴面具的人。” 陆巧怡并不是认出了杨晟,只是觉得杨晟脸上冰冷的银色面具有人惹人注目,便叫了秦霄竹陪她一起看个热闹。 却不料秦霄竹转头来看到了杨晟,便立即轻轻推开陆巧怡的手,朝杨晟走了过来。 第57章 杨晟见秦霄竹朝着自己方向过来,立即转身便朝角落走去。那个位置太容易引人注意,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到罢了,若是秦霄竹和他站在一处,要叫陆擎认不出他来都不容易。 从前院侧门出去,这里是个小花园,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只能听到前院的喧嚣。 秦霄竹跟了过来,站在杨晟面前,道:“师兄,你找我?” 杨晟点了点头,“逐月剑谱一事,你还是不要急着交还师父。” 秦霄竹神情平静,不过仍是问道:“为什么?” 杨晟暗叹一口气,“我觉得不妥。” 其实他是害怕会引得陆擎怀疑秦霄竹,所以觉得不妥,但是这句话杨晟又怎能面对秦霄竹说出来,那毕竟是他们的师父。 不过幸好,秦霄竹也没有再问,听杨晟说了一个觉得不妥,便点了点头,道:“好。” 杨晟不由抬起头来看秦霄竹一眼,又道:“你以后找个适当的机会给他,让他不要怀疑你是如何取得的。” 秦霄竹沉默片刻,才道:“我知道了。” 话到此处,杨晟也不能多说,伸手拍了拍秦霄竹的肩膀,正要说自己先回去了,突然,秦霄竹抬手摘了杨晟脸上面具。 杨晟愣了一下,不过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抬头看着秦霄竹,微微诧异道:“怎么?” 秦霄竹问道:“脸,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的?” 杨晟闻言,笑了一下道:“我自己用碎瓷片划的。” 秦霄竹有些不解,“为什么这么做?” 杨晟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道:“你不是说这张脸看着不好么?” 秦霄竹看着杨晟脸上的伤痕,“可是你这样也回不去过去的模样。” 杨晟突然抬手,摸了摸下颌处的伤疤,“脸什么样子重要吗?” 秦霄竹竟然认真想了一下,“不重要,看习惯了都无所谓。” 杨晟笑了,伸手将面具拿了回来,戴在脸上,“那就好。” 两人仍是分开一前一后回去了前院,这一回杨晟让秦霄竹先走,自己又独自待了一会儿才回去。 旁人都没有注意到,只除了一开始便发现杨晟的陆巧怡。 她看到秦霄竹一个人回来,好奇道:“秦师兄你认识刚才那个人?” 秦霄竹沉默一下,目不斜视看向前方,“不认识。” 陆巧怡“哦”一声,随即笑笑,“我还以为你是去找他的,原来不是啊?” 秦霄竹这回简单应了一句:“嗯。” 陆巧怡于是没有再问。 杨晟回到楚孙离身边坐下时,胡敬已经上台,宣布武林大会开始。如同昨天的酒席一样,由胡敬开始,这在场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人,都接连痛斥了云墨规一番。随后又提及云墨规所创立的诛正盟在中原势力扩张越发厉害,他从勾结筑梦阁楼雀星开始,接连笼络了许多江湖中亦正亦邪的大小门派,再加上如同钱三、薛缎平那般无门无派的武林恶徒,隐隐已经有了能与中原武林抗衡的态势。 接下来,云墨规只要带着他手下那些人将对他不服气的武林正派一一扫荡,说不准他很快便真能做到一统江湖。 所以武林结盟,势在必行。 可是中原武林平静多年,本来就不存在武林盟主一说,大门大派都是各自为阵,轻易难以相互臣服,所以这结盟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又有些难。 相比陆擎,杨晟觉得若是少林德智大师或是德方方丈,又或是武当掌门青云道长来坐这个盟主之位,要更能服众一些。许多年来累积的声望,使得无论其他门派势力如何扩张,少林与武当也稳重中原武林头把交椅。但是杨晟清楚,这一次出席武林大会的德智大师与青云道长都是闲淡不争的性格,怕是到时真以比武为胜,他们未必会尽全力与陆擎来争抢这个位置。 所以这一次,武林盟主的位子落在陆擎手中的可能性确实不小。 杨晟微微走神,片刻后听到胡敬道:“武林结盟必然得要选出一位盟主为尊,不然到时,整个武林仍是一盘散沙。不过武林盟主的人选,究竟该如何决定,还请问各位掌门的想法。” 一时间没人说话,沉寂过后,杨晟听到陆擎开了口,他说:“以我之见,德智大师和青云道长的威望都足以担当盟主一任,不如就由少林和武当做个商议如何?” 陆擎的话自然不是真心,少林和武当更是不会私下商议就选定一个盟主。 果然立即便听到德智和青云异口同声推脱:“不妥。” 青云道:“武林盟主一位,当然是有能者居之。少林也好,武当也罢,也不是靠一张嘴就能服众的,今天既然全武林的朋友聚于一堂,不如拿实力说话,武林盟主之位,谁能坐得下、坐得稳,就由谁来坐。” 胡敬闻言,大赞了一声:“好!” 他示意手下人去搬了一把椅子来放在台上正中,一扬手指着那椅子道:“青云道长既然说了,那么今天这把武林盟主的椅子,就看谁有胆量有能难来坐!” 说完,便听到下面爆发热烈的呼声,显然众人都是情绪高涨,恨不得自己能抢上台去,稳稳坐住那把椅子。 可是呼声过后,却是许久都没人上台,到了后来,是胡敬示意自己一个手下先站了上去,客客气气道愿意抛砖引玉。 那人站上去,左右走了一圈,拱手行完礼,仍是没有第二个人上来。于是他干脆在中间那把椅子上坐了下来,朗声笑道:“既然没人敢来,这位子就由在下坐了罢!” 话音一落,果然不少人都蠢蠢欲动,第二个人直接跳了上去,抬起剑道了一声:“请指教!”二人便交起手来。 这比武没有定下规矩,但是既然自居名门正派,总是点到为止不敢随意伤人的。可是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越早上去,要撑到最后越不容易。如第一个上台的人所说,这前面上去的,都是抛砖引玉的,真正有看头的,还在后面。 第一日比武结束之时,最后一个站在台上的,是峨眉派一名女侠,名叫甄如玉。甄姑娘既是个美人,也是峨眉派年轻弟子中的翘楚,江湖名气不小。 到了这时候,明天的比武开始就已经足以引人注目,以甄如玉的武功,就算是靖云派的年轻弟子中,也少有几个是她对手的,杨晟估计不错的话,陆擎很快就会让秦霄竹上场了。 这一晚以胡敬的安排,自然又是酒席。 不过许多人显然有些心不在焉了,就是陆擎,也只浅浅喝了一口酒便推脱了,他还得为了明天一场大仗做准备,不敢有所怠慢。 杨晟也是随意吃了些东西便起身告辞了,不过他并不打算为了明天的比武做准备,也没有早早回去休息,而是在胡家庄里慢慢转了转。 胡敬算是小汤庄一地的大财主,家世雄厚,胡家庄修建地雄伟大气。经过这小汤庄一带的江湖人,不少都来胡家庄做过客。 可是杨晟是第一次来,上次经过时,胡敬家里有事赶得匆忙,没能请他们一行来胡家庄作客,当时的杨晟还颇觉遗憾。 这一次来,虽说心态多少有些不同,可是能在这闻名江湖的胡家庄里转上一圈,杨晟也觉得算是不虚此行。 走了近半个时辰,杨晟也未能得窥胡家庄全貌,他便打算回去了。就在这时,路过来时经过的一个花园时,杨晟偶然间见到几名男子将一个姑娘拦了下来。 那几名男子都有些眼生,其中一个人身量高大,倚坐在荷池上木桥的围栏之旁,笑嘻嘻看着那几人嬉闹。其实说是嬉闹并不恰当,分明是几名醉醺醺的男子将那姑娘围了起来,不让她离开。而那个姑娘杨晟却是认识的,正是今天在比武台上站到了最后的峨眉派甄如玉。 杨晟暗叹一声,心道那些武林中人醉得连分寸也不知了,竟连甄如玉也想调戏。也正是因为见到是甄如玉,杨晟便没有急着上前解围,反倒是想看看这甄姑娘如何教训这群流氓混混。 果然,说不上几句,甄如玉便急了,抬起手来一巴掌打在当先一人脸上,随后抬脚将下一个人踢开。 那几个人哪里是甄如玉对手,再加上喝得神志不清,两三招便被这美人打得趴在地上,其中一人甚至跌落荷池之中。 这时那一直倚靠围栏旁边的高大男人站了起来,甄如玉仍是不将他放在心上,随意伸手一推,却没能将他推开。 甄如玉一愣,只见那人手臂一挥,竟然直接将甄如玉搂在了怀里。 甄如玉这才大惊失色,抬腿朝那人脸上踢去,那人却轻松避开了。两人你来我往过了十多招,甄如玉却一直没有占到上风。 她自己或许只是觉得有些吃力,于是愤怒更甚,气急败坏想要拿下那个人,可是看在杨晟眼里,那人根本就是在戏耍着甄如玉,虽然招招都有破绽没能将人制服,但是分明招招都是故意留破绽,丝毫没有尽力。 杨晟有些奇怪,因为这人他是不认识的,但是参加武林大会这些人里面,有本事能这么戏耍甄如玉的,应该在江湖中都是名望不低。 这时,那人竟然在甄如玉脸上摸了一把。 这一下不只甄如玉勃然大怒,就连杨晟也再看不下去,忍不住出声道:“住手!” 两人都朝杨晟方向看来。 甄如玉见到来人是个身份不明的少年人,顿时有些失望。这个院子偏远僻静,杨晟也好,甄如玉也好,都是独自散步走到这里来的,这么长时间没有再见到别的人。甄如玉被这高大男人压制着,又见环境僻静,已经觉得心慌,突然见来了帮手,却来不及高兴,又开始丧气。 杨晟并不管甄如玉什么想法,上前几步,对那男人道:“放开甄姑娘。” 那男人笑了笑,并不说话,也没有松手。 杨晟抬手取下背上望星,没有拔剑出鞘,而是连着剑鞘朝那男子肩上击去。 却不料那人肩膀一缩,竟然避开了,同时抓着甄如玉的手也没有放,带着甄如玉一起退后。 甄如玉自然也不是任人摆布,见杨晟出手,便与他一道围攻那男子,想要挣脱被握住的手。 然而那男子实在厉害,一边抓着甄如玉不放,一边还能同时躲避两人的招式。 杨晟起初只是想要试试那男子武功,并没有尽力,此时却越发严肃,虽然手中长剑没有出鞘,可是剑招一招快过一招。 很快便见到那男子神色变了,本来一直嬉笑的神情逐渐消失,到了后来,他甚至伸手将甄如玉推开,全神灌注和杨晟过招。 旁边就是荷池,甄如玉被他这一推,一声惊呼便往荷池里落去。 杨晟顾不得眼前男子,下意识便去拉甄如玉,却不料被人反手一拧,身体落入那男子怀中,后背紧贴着他胸前。 杨晟抬肘想要朝他胸口撞去,突然听他在自己耳边道:“我看你白白嫩嫩,莫非是女扮男装,既然你要救她,就自己代替她吧。” 就在那人开口的一瞬间,杨晟便是一怔。因为那声音非常耳熟,分明就是云墨规的声音。至于云墨规说了些什么,杨晟反倒是没有注意了。 云墨规不打算与他继续动手,而是托着他的腰迅速往后退去。 杨晟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已经被云墨规带出了这小花园,一跃而起落在房顶上。 杨晟想要反抗时,云墨规却突然道:“你确定要在这里动手?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我身份?” 杨晟犹豫一下,收回了手,却说道:“放我下来。” 云墨规没有放开他,而是问道:“你房间在哪里?找个安静地方说话。” 杨晟道:“我房间不合适,我与君水派弟子住一个大房间。” 云墨规抱住他的手紧了紧,道:“那换个地方。” 悄无声息的,云墨规带着杨晟潜入了偏院一个僻静的房间,房间里的人听到有人敲门,走过来打开房门的同时,便被人从外面敲晕了。 云墨规托着那人往地上一扔,抓着杨晟走了进去,同时将房门关上。 杨晟总算是一个反手,挣开了云墨规。 此时,云墨规开口道:“那两张秘笈果然在你手上,你练了那套内功了?” 杨晟武功进步太过明显,云墨规一与他交手,便察觉出来了。 杨晟没有必要隐瞒云墨规,于是开口应道:“是。” 云墨规冷哼一声,揭下自己脸上薄薄一层人皮面具,露出本来的容貌。 第58章 “把剑谱和刀谱交出来,”云墨规伸出一只手,摊在杨晟面前。 杨晟看着他的手掌,平静道:“不在我这里。” “那在哪里?” 杨晟慢慢应道:“我下山前留在山上了,那种东西怎会随身带在身上。” 云墨规忽然一手卡住杨晟下颌,道:“晟儿,你怎学会跟师叔耍花样了?你下山来见陆擎,又岂会不带着逐月剑谱前去邀功?” 杨晟顺势道:“师叔说的是,逐月剑谱我已经交还师父了,又怎么有办法交还给你?” 云墨规手上一用力,那张面具从杨晟脸上掉了下来,云墨规只见到一张疤痕斑驳的脸,神色一凝,片刻后才问道:“易昀非干的?” 杨晟转开脸,想要摆脱云墨规的手,却没能成功,他只能说道:“我自己做的,跟易昀非无关。” 云墨规不知心里想些什么,抓着杨晟一直没有放。 杨晟终是忍不住,抬手推开云墨规,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云墨规冷哼一声,“他们拉开了场子唱戏,我不来捧场,他们唱给谁看?” 杨晟暗自心惊,“你早就混进来了?” 云墨规道:“今天来的,台子上面正打得热闹。” 杨晟压低了声音,“你不要命了?你知不知道这里所有人都恨不得将你剥皮拆骨!” “剥皮拆骨?”云墨规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你说我与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就连最痛恨我的你师父陆擎,我又对他做了什么?” 杨晟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云墨规却笑了,“称霸武林谁不想?他陆擎要是不想,今天又坐在这里争什么武林盟主?” 杨晟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云墨规见杨晟沉默不说话,突然道:“晟儿,跟师叔走吧。” 杨晟愕然,抬头看向云墨规。 云墨规并不似开玩笑,一直看着杨晟那张狰狞斑驳的脸。 杨晟过了些时候才说道:“你不是想杀了我吗?” 云墨规却是笑了笑,道:“是啊,可惜你总是不死。” 杨晟没有从他的话中回过味来,又听他继续说道:“既然你死不了,那就跟我走吧,也不需要你去背叛师门了,内功你学了就学了,对我来说也并不重要。” 杨晟听云墨规这些话,难以理解其中意义。 突然,云墨规抬手放在杨晟肩上,凑近他耳边道:“晟儿,你还记得棋麓山庄那一夜吗?” 杨晟陡然间心里一痛,如同火灼,他又怎会忘记! 云墨规依然在他耳边,轻轻吐着热气,说道:“我本不知是你,不过我心里当做是你。” 杨晟陡然间睁大眼睛。 云墨规就在此时,突然轻咬住他的嘴唇。 杨晟却是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慌乱中推开云墨规,往后退了几步,脚下却不小心绊到那个晕倒在地的房间主人,自己也被绊倒在了地上。 云墨规站在原地,双手背在身后,脸上是个不冷不热的笑容。 杨晟脸上血色褪尽,他发现自己嘴唇都微微有些颤抖,过了半晌,喊了一声:“师叔。” 棋麓山庄那一夜,杨晟并不是没有放在心上,而一直以来,唯一让他觉得安慰的,就是那时云墨规并不知道是他。就凭这一点,杨晟便努力说服自己,师叔对他也不是真心情愿做出那种事情。可是如今,云墨规却告诉他,那一晚他虽然不知道他是杨晟,却根本就是将他当做自己的替代品。那对他做出那种事情的师叔,真的是那个他从小一直仰慕而崇拜的师叔。 对于杨晟来说,云墨规相比陆擎,更像是他的师父,而陆擎在他心中,则似一位严父。虽然从未开口说过,杨晟对于云墨规的感情,其实并不亚于陆擎,只是他心里始终恪守着忠义道德,分得清是非黑白。 与云墨规之间那些事,对杨晟来说无异于乱了伦常纲纪,心里一把钝刀深深浅浅矬着,难受得一口鲜血闷上了喉头。 云墨规却显然是无所谓的,甚至他对杨晟说这些话,也只是为了看杨晟一场痛苦的好戏罢了。 此时,这僻静的院子外面,突然多了不少脚步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似乎是在搜寻着什么。 这里不便久留了。 云墨规离去之前,对杨晟道:“给你些时间,仔细想想吧。” 杨晟愣愣在地上坐了许久,才撑着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推开门的瞬间,杨晟突然意识到自己脸上的面具被取了下来,这又才将面具捡回来,戴在了脸上。 从这个偏院出去不远,杨晟见到以甄如玉为首的一群峨眉女侠,甄如玉见到杨晟,连忙上前来,紧张唤道:“小兄弟!” 杨晟尚且有些走神,甄如玉连唤了他两声才回过神来,恍惚道:“哦,甄姑娘。” 甄如玉一脸歉疚,“你没事吧?” 当时云墨规将杨晟带走,甄如玉听他口中吐出的银言秽语,便一直担心这年轻人被那高大男子所辱。她是江湖闯荡的女子,知道也有男子喜欢美貌的少年人,不禁害怕起来,心里又觉得愧疚。 这时看杨晟失魂落魄的模样,甄如玉更是以为证实了心中所想,此时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杨晟却不知甄如玉心里想些什么,只摇了摇头,道:“我没事,甄姑娘不必担心。” 说完,杨晟越过众人打算离开。 甄如玉见身边人太多,不方便说话,于是追上去拉着杨晟走到角落处,问道:“小兄弟,你没事吧?” 杨晟尚且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摇头,“我没事。” “那银贼——”甄如玉有些难以启齿,“对你做了些什么吗?” 杨晟闻言一愣,这才明白过来甄如玉话中所说,他不禁摇头轻笑,“姑娘放心,他不会对我做什么的。” 甄如玉不明所以。 杨晟微微将面具掀开,让她看到自己脸上的疤痕。 甄如玉吃了一惊,忍不住“啊”一声轻呼,随即又捂住自己的嘴。 杨晟将面具戴回去,“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不,”甄如玉微微脸红,“是我不好意思才是。”随后她又问道:“刚才那个人呢?” 杨晟愣了一下,知道她问的是云墨规,于是道:“他看到我这般模样,便独自离开了。” 甄如玉道:“你可知道他去哪里了?方才我已经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告知了胡庄主,他说也不知那银贼是什么人,已经派人去找他下落了。” 杨晟摇头,“我也不知道。” 甄如玉一脸惋惜,“那真是可惜了,刚才那几人酒醒,才说根本与那人不相识,不过是同坐一桌喝了几杯酒而已。” 杨晟心道云墨规的手下又怎会如此不堪,心里也猜到这个可能,于是道:“如果再见到他,我会告诉胡庄主的。” 甄如玉见杨晟精神不好,点了点头,道:“你先回去休息吧。” 杨晟缓缓从花园离开。 这个时候,他不愿意回去与那群君水派的弟子一起挤大通铺,漫无目的走了一会儿,朝着靖云派门人所住的内院去了。 杨晟在不惊动一个人的情形之下,进入了秦霄竹独住的房间。这时候秦霄竹并不在,通常睡觉之前,秦霄竹都会先去练剑,无论身处何处。 杨晟径直过去躺在了秦霄竹的床上,闭上眼睛。 待秦霄竹回来之时,推开房门不由一怔,随后立即关上了门,朝床边走去。 “大师兄,”他站在床边,看着杨晟。 杨晟睁开眼,一只手指抵在唇边,轻声道:“不要惊动旁人,我想借住一晚。” 秦霄竹轻轻应了一声:“好。” 他简单清洗一番,回到床边时,见到杨晟往里面躺了一些,似乎睡了过去。 秦霄竹在床边坐下,他知道杨晟并没有睡着,于是问道:“怎么了?” 杨晟闭着眼睛,轻声道:“那边环境太吵,睡不好,借你房间睡上一晚。” 杨晟睡下时,脸上面具并没有取掉,这时秦霄竹伸手帮他取了下来,然后又解开他头上发髻,让他一头长发散落开来。 秦霄竹这才在杨晟身边睡了下来。 “师弟,”杨晟轻声唤他。 秦霄竹应道:“嗯?”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每次下山,都会给你带山下镇上的云片糕?” 秦霄竹道:“记得。” 杨晟笑道:“你很喜欢吃那个,我一直奇怪真有那么好吃么。” 秦霄竹想了想,“我记不得味道了。” 杨晟于是道:“那么多年了,确实该记不得了,那个摊子也早已经没摆了。” 这句话说完,秦霄竹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自己说什么才好,便听到杨晟已经没了动静,以为他睡过去了,便闭上眼睛安静入睡了。 第59章 杨晟与秦霄竹是习武之人,本来都是习惯早起的。可是偏偏这天早上,谁也没有起来。 杨晟醒来时,见到秦霄竹与他面对面躺着,双眼尚且闭着。杨晟许久没有靠这么近看过秦霄竹了,就如同他记忆中那般精致清冷的容颜,只随着年龄的增长,轮廓越加分明。杨晟想起小时候每次见到秦霄竹,就恨不能将这个漂亮的师弟搂到怀里抱上一抱,只可惜秦霄竹却从来不肯亲近他。 记得有一次,秦霄竹爬上树枝去捡东西,后来因为树枝太高,下不来了。杨晟见了,连忙要爬上树去将秦霄竹抱下来,却不料本来在树上不敢下来的秦霄竹见到杨晟要来帮他,竟然就直接从树上跳了下来。 杨晟当时有些发愣,见到秦霄竹从地上起来,看了杨晟一眼,然后腿一瘸一拐地走掉了。 到现在想起来,杨晟心里还是觉得有些难受。 杨晟看了秦霄竹许久,心里想的都是过去的事情,到了最后,总是会想到被陆擎逐出师门的那一刻。他暗暗叹一口气,想要起身时,才察觉自己的头发被秦霄竹的肩膀压在了身下。 秦霄竹也终于睁开了眼睛,见杨晟伸手轻轻拉扯自己的头发,于是抬起肩膀,帮他将长发自身下抽了出来。 杨晟睡在里面,秦霄竹先下了床,杨晟才挪到床边,低下头找自己的靴子。 这种情形有些奇怪,杨晟觉得若是早上个十年,能与秦霄竹这般同床共枕后一同起床,该是件多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清洗整理一番,杨晟对着镜子戴上面具的时候,动作不禁一顿。 其实他从来没有仔细看过现在这般模样,脸上十多条伤疤,凹凸不平布满了整张脸,他下手的时候,力道非常重,丝毫没有留情。 可是如果问他后不后悔,他定然会说从来不曾后悔,就是重来一次,他大概还是会做这个选择。 杨晟将面具戴上,站起身来,问秦霄竹道:“今天比武你是不是要上台?” 秦霄竹应道:“若是没人上去对付甄如玉,我就去。” 杨晟知道这是得了陆擎的吩咐了,自己只能对他道:“小心一些。”说完之后,又觉得不放心,劝道,“甄如玉应当不是你的对手,但是遇到其他人,没必要太过坚持。” 他知道秦霄竹于剑之一道太过痴迷,害怕他一根筋直到底,不懂得退让。 秦霄竹没有说话。 杨晟又道:“你该知道,这个武林盟主的位置,师父并不是要让你去坐的。” 秦霄竹沉默片刻,道:“我明白。” 杨晟从秦霄竹房间离开,趁着时辰还早没人注意,返回了自己住的小院。同住的君水派弟子虽然察觉他昨晚不在,不过毕竟不是自己门派的人,所以也没有人过问。 早晨吃了早饭之后,这一天的武林大会继续开始。 因为发生了昨晚的事情,甄如玉再上台来,显得不是那么意气风发了。她握着峨眉刺站在台上,目光在台下众人身上扫过,想要找到昨晚那个武功高强的银贼。 可惜找了一转也没有见到人,最后甄如玉目光落在杨晟身上,微笑着对他点点头。 杨晟于是也点头还礼。 美人一笑,倒是激起了这场中男子的血性,立即有人跃上台去,想要挑战甄如玉。 甄如玉没能再撑多久,连挑了两名男子之后,被第三人送下台来。 这时候秦霄竹还没上去,而站在台上的人已然越发的难以对付。 杨晟一直注意着秦霄竹的动静,心里猜测着他随时可能上去,突然便察觉身边站了个高大的身影。 杨晟转头看去,身边本是个没有见过的陌生男人,但是杨晟却是在他一靠近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他的气息,此人分明是云墨规。 云墨规突然出现在此处,自然引起了楚孙离的注意,他见云墨规看来容貌平平,气概确实不凡,不敢怠慢了,问道:“阁下是?” 云墨规笑了笑,在杨晟身边坐了下来,对楚孙离道:“我是这位少侠的朋友。”他没有提杨晟的名字,因为不知道杨晟是否用了真名。 这在楚孙离听来有些难以令人信服,只是杨晟对此没有反驳,他犹豫了一下也就没有开口,而是笑着拱了拱手,道:“原来是杨兄弟的朋友。” 云墨规笑道:“楚掌门不介意我坐在这里吧?” 楚孙离一边注意着杨晟的神情,一边应道:“当然,请坐吧。” 杨晟并没有什么表情,从头到尾都很平静,甚至没有转头看云墨规一眼。他知道云墨规换了一张人皮面具,可是云墨规的接近,仍然使他感到难受。 云墨规坐下之后,却没有和杨晟说什么,而是看着站在比武台上的年轻人,那是嵩山派的大弟子,在江湖中以嵩山剑法闻名,算得上名气不小。 云墨规突然轻声道:“谭文轻倒是比起他师父来说要厉害些。” 谭文轻就是那嵩山弟子的名字,他师父正是嵩山派掌门。 杨晟静静听了,没有应话。 却不料楚孙离闻言,忍不住笑一声道:“谭文轻确实年轻一辈中顶尖的高手,但是比起他师父来说,还是差得远吧。” 云墨规身体后仰,翘起一条腿来,哼笑一声道:“若是再给他二十年,他师父在他手下走不到十招。嵩山派拿得出手的就只有一个谭文轻了,他师父肯定是不会上台的,就指望着这个徒弟给嵩山派拿下一些脸面。” 楚孙离似信似疑,目光转回了比武台之上。 谭文轻站在台上,迟迟没有人上来,武林中年轻一辈,已经少有是他对手的了。不过他并非个性狂妄之人,那盟主之位他也没有过去坐下,直等到胡敬见状走上台去。 杨晟听到云墨规道:“秦霄竹该上去了。” 胡敬拱了拱手,道:“还有人愿意继续上台争夺这盟主之位的么?若是没有——” 胡敬话音未落时,果然秦霄竹缓缓走上台去。 胡敬这才朗声一笑,道了声好,自台上离开。 靖云派和嵩山派都是用剑的,论江湖名气,秦霄竹不如谭文轻,但是论门派声望,嵩山派又远不及靖云派。 台下所有人都兴致勃勃等待这场比武。 楚孙离这时也忍不住道:“秦霄竹与谭文轻相比如何?” 他本意是要问隔着杨晟而坐的云墨规,却不料杨晟开口道:“秦霄竹会胜。” 云墨规笑了笑,没有说话。 秦霄竹先是对陆擎点头示意,然后抱着剑与谭文轻行礼。 谭文轻也还了个礼。 比武台上两位都是英气勃发的青年侠客,秦霄竹自然俊美,谭文轻也长得不错。此一战但是惹得场下许多江湖女儿激动不已,陆巧怡更是站了起来,有些焦急地看着比武台上两人。 秦霄竹先动手,长剑一挽,朝谭文轻面前刺去。 杨晟目光牢牢锁在两人身上,虽然之前说得笃定,但是杨晟对谭文轻的实力并不清楚,所以此时也忍不住感到紧张。 等到两人过了十多招,还没看出明显优劣来,但是杨晟却已经确定秦霄竹不会输。秦霄竹的剑法很稳,那是多年苦练的结果,谭文轻虽然看来不输于秦霄竹,但是两人实力相当时,拼的便是哪方先露破绽。谭文轻显然不如秦霄竹的手稳,杨晟相信,先露破绽的一定是谭文轻。 杨晟微微松一口气,却突然听云墨规道:“秦霄竹留在靖云派可惜了。” 杨晟神色冷淡,却不自觉听着云墨规关于对秦霄竹和靖云派的评价,他说:“秦霄竹天赋与努力都不缺,少的是一个能够引导他,教给他更厉害武功的人。陆擎手里握着逐月剑法丝毫不肯放松,却不知道这逐月剑若是交给了秦霄竹,比起在他手中,能够厉害十倍不止。” 云墨规出身靖云派,武学天赋甚高,杨晟自小对他口中的话是极为信服的。只是随着年龄增长,并不赞同云墨规许多狂妄的念头。但是无论如何,这里还坐着君水派的外人,杨晟不愿意听到云墨规这么说陆擎,更不愿意其他人听到,于是开口道:“陆擎自有他的打算,我们都是外人,没有资格评价。” 云墨规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些时候,果然秦霄竹胜了谭文轻。 谭文轻拱手行礼,握着剑跳下比武台。 云墨规突然道:“若是当年陆擎没有成为靖云派的掌门,相信假以时日,秦霄竹又会是下一个晏涵清。” 云墨规不提晏涵清也罢,提及晏涵清,杨晟瞬间红了眼,他顾不得暴露彼此身份,手臂一舒,望星剑已经出鞘抵在云墨规颈边。 因为杨晟出手速度太快,旁边竟然没有一个人看清他如何拔剑,等到寒光一闪,剑已经架在了云墨规肩上。 周围的人吃了一惊,纷纷站了起来。 楚孙离也惊讶道:“杨兄弟,你这是做什么?” 杨晟仇恨看向云墨规,“若不是你,晏太师叔怎么会死!” 云墨规闻言,坐直了身体,“你要为了晏涵清杀我?我还不知道,你何时与晏涵清有了这般深的感情?” 杨晟说话时,竟然有些抑制不住声音的微微颤抖,“太师叔离世之前,将他的剑法传授与我,告诉我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云墨规看着杨晟,“晏涵清教你一套剑法,你永远都不敢忘他,那你成名江湖十几年凭的什么?我教你的东西就一文不值,你要为了晏涵清拿剑对着我?” 云墨规这句话对杨晟来说仿佛魔咒,他脑海里面,全部是当年在门派后山与云墨规相处的点点滴滴,云墨规如何不厌其烦与他一同研究出那套飞刀手法,一次一次陪他练习,在他学会之后,笑着搭住他的肩膀说,今晚可以庆祝,我们烤只鸡来吃。 然而最后,所有的画面都变成在棋麓山庄那一夜,云墨规无情的羞辱。 云墨规那般的羞辱,都是对着他杨晟做出来的! 杨晟觉得自己的手几乎要痉挛了,他终究忍不住,一剑刺向云墨规胸口。 第60章 杨晟那一剑又快又稳,刺破了云墨规的胸口,深深埋进去一截。可是不管那一剑如何的快,云墨规也不应该躲不掉,他不躲,或许是因为他不想躲,或许是因为他在那一瞬间有些愣怔,杨晟并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反正那一剑真真切切刺进了云墨规的胸口。 杨晟下意识收手,看着长剑拔出,沾染着云墨规胸口的鲜血。 所有人都往这边看过来,包括比武台上的秦霄竹。 云墨规脸上没有表情,杨晟看不出他的喜怒,在他抽出剑之后,云墨规突然拔身而起,一路踩着旁边几人头顶,翻过墙离开了这个院子。 杨晟本来还有些愣怔,可是他看到云墨规刚一离开,立即有几个人从人群中追了出去,那几人动作很快,显然武功不低,而且其中一人杨晟很熟悉,正是天命谷钟离阳。 那几个人都是天命谷的人。 杨晟心里一惊,便想要追出去,却不料方才他出手伤人,这里人人都见到了,云墨规趁众人反应不及跑了,可是杨晟一动,立即听到胡敬喝道:“拦下他!” 杨晟的道路被阻断下来,他不是不能突围而出,只是不愿意对这么多人动手。 此时秦霄竹从比武台上跳了下来,靠近杨晟问道:“没事吧?” 杨晟没来得及回答,便见到胡敬也接近了他们身边,听胡敬道:“秦少侠,你与他相识?” 秦霄竹“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胡敬却是看向杨晟,道:“兄弟,可否将面具取下来说话?” 秦霄竹突然开口道:“他不方便。” 胡敬心里微微有些不悦,不过仍是没有驳了秦霄竹的面子,于是改而问道:“敢问阁下姓名?刚才究竟发生了何事?” 这时,楚孙离连忙靠了过来,对胡敬道:“胡庄主,这位杨真杨兄弟是随我一起来的,你不记得了吗?” 胡敬见了楚孙离,这才“哦”一声,“原来是君水派弟子,敢问楚掌门,刚才究竟是何人引得这位杨兄弟动手?” 楚孙离哪里知道,方才云墨规坐下时只说是杨晟朋友,就连姓名也没有报上一个。 杨晟见楚孙离为难,于是出声道:“抱歉胡庄主,刚才那人与我有些私人恩怨,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并非有意扰乱武林大会。” 楚孙离也连忙道:“刚才那人确实自称是杨兄弟的朋友。” 杨真这个名字在胡敬听来名不见经传,刚才离开之人也是个陌生的容貌,既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这些小门派弟子的私人恩怨,胡敬还是不愿意插手的,虽有些怨恼他们打断了台上比武,不过还是客气了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罢,方才那人伤得重吗?要不要我派人去将他拦下来?” 杨晟摇头道:“应该是不重,不必拦了,还是继续比武吧。” 其实他心里也没有把握,究竟那一剑下去云墨规伤得有多重。 杨晟正想要坐下,却突然听到靠近比武台的地方,陆巧怡惊呼道:“大师兄!” 原来陆巧怡见到这边出了变故,又见到秦霄竹急忙赶了过去,不由细细打量杨晟,若是说单独看时没认出杨晟来,此时见到他与秦霄竹在一起,又听到他的说话声,岂还有认不出来的道理。 她能认出来,陆擎、赵默之辈自然更是一眼便看穿了杨晟,但是没有人似陆巧怡那般不分场合轻重,开口便大声呼喊杨晟。 杨晟心里一惊,强迫自己不要抬头朝陆巧怡方向看去,而是缓缓坐下,当做不知。 陆巧怡有些着急,想要从人群中挤过来,仍是唤着:“大师兄!” 陆擎突然站了起来,大声喝道:“巧怡,回来!” 陆巧怡一愣,回头看向陆擎,道:“爹,那是大师兄!” 陆擎双手背在身后,斥道:“说什么胡话!叫你回来!” 陆擎声音严厉,陆巧怡向来不敢违逆他的意思,又见杨晟连看也不曾看自己一眼,只得走了回来。 陆擎看向秦霄竹:“霄竹,你也回来!” 秦霄竹又看一眼杨晟,返身回到比武台上。 尽管如此,在场之人还是纷纷看向杨晟,开始窃窃私语。虽然一直没有人提过杨晟的名字,可是谁不知道靖云派大弟子正是杨晟,这人是杨晟?但又不像,这里众人连同胡敬在内,不少人见过过去杨晟的模样,分明是个低矮壮士的年轻汉子才是。 杨晟强使自己不去看不去听,强忍着没有从这里离去,仍是看向比武台上,等待着下一个人挑战的秦霄竹。 这一场比武大会,出了杨晟和云墨规突然动手,就没有再出别的岔子。 秦霄竹站在台上,等到泰山派掌门人上场之后,便不再使全力,在这位前辈手下退了下来。 秦霄竹一下台,陆巧怡便上去抓住他手臂,问道:“秦师兄,那是大师兄是不是?” 秦霄竹没有应她。 陆巧怡缠着他问了许多遍之后,他终于开口道:“你自己去问他。” 听秦霄竹这么说,陆巧怡反而更是确定了杨晟身份,抬头看一眼陆擎,见陆擎正专心看台上两人过招,于是便偷偷朝着杨晟方向过来。 然而等陆巧怡走到杨晟坐的位置,却发现杨晟人已经不见了。 陆巧怡一愣,问旁边楚孙离道:“前辈,刚才这里的人呢?” 楚孙离知道这是靖云派陆擎的女儿,态度也很是客气,道:“他说先回去后院休息了。” 陆巧怡闻言,又连忙追问杨晟的房间在哪里,等楚孙离给她指了之后,急急忙忙朝后院去了。 杨晟一直站在角落,他在一棵大树之下,等看到陆巧怡身影消失,才暗叹一声,转身离开。 既然陆擎已经认出他来了,这里杨晟也不想多留,见到秦霄竹下台之后,他就打算离开了。 至于陆巧怡,杨晟并不是不愿意见她,只是两人一旦见面,陆巧怡定然又要伤心一次,还不如不见之时,这姑娘反而是笑容多了许多。 杨晟又看一眼台上神情专注的陆擎,悄无声息从侧门离开了。 从胡家庄离开,杨晟并没能走上太远的距离,突然见到前面有个白色身影站在路边。杨晟不由加快了脚步,追上去看到果然是秦霄竹。 杨晟轻轻吐出一口气,“你怎么来了?” 秦霄竹刚才见到杨晟从座位上起身的时候,就已经追了过来,他看到杨晟朝胡家庄外面走时,提前一步在路上拦住他,他告诉杨晟,“我说过跟你一起去找逐月剑。” 杨晟仰起头,“师父知道吗?” 秦霄竹摇了摇头。 杨晟于是轻叹一口气,道:“你还是回去吧,若是让师父知道了,他一定会生气的。” 秦霄竹却是道:“你过去不也常常不告诉师父就溜下山。” 杨晟闻言笑了,“所以师父才不喜欢我。” 秦霄竹道:“那也无所谓,我不怕师父生气,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来不及生我的气。” 比武大会如果不出意料,陆擎获胜的几率很高,到时候他忙着统领武林同盟,确实没有时间生秦霄竹的气。 秦霄竹常年在山上一步不离地练剑,杨晟过去也曾劝他随自己一起下山,但是难以劝服。既然现在秦霄竹愿意跟他走,未尝不是个机会,就算是圆了自己过去与秦霄竹一起闯荡江湖的夙愿。 于是杨晟犹豫了片刻,还是道:“那你跟我走吧。” 秦霄竹若是能多一些历练,将来才能更好地继承靖云派。 秦霄竹本来怕杨晟拒绝,这时候微微松一口气,问道:“打算去哪里?” 杨晟沉默片刻,要找逐月剑,就要找到陆靖华和上官谨鸿兄弟两个。虽然已经过去两年,但是想到陆靖华这个名字,杨晟还是不由觉得心痛。他只是想不明白,陆靖华想要偷剑,自己已经带了他回门派,寻了机会去取就是,何必又要连他一起欺骗呢? 陆靖华和上官谨鸿究竟在哪里?杨晟能想到跟他们有联系的,无非是两个地方,第一个是大虞与西蛮交界边境之处,上官容的陵墓;第二个就是天命谷。 陆靖华和上官谨鸿辛辛苦苦拿到了逐月剑,没理由不去取回破云刀。虽然已经过去两年,但是那把破云刀是不是还在钟离阳手上,实在是不好说。 杨晟思索许久,觉得还是先去天命谷,不管陆靖华他们是不是抢走了破云刀,总能打听一下他们的下落。 而且刚才,不知道天命谷那些人是不是追到了云墨规。 杨晟于是抬头对秦霄竹道:“先去天命谷。” “天命谷?”秦霄竹微怔。 杨晟道:“是啊,只不过天命谷卧虎藏龙,高手实在太多,我们需得要小心才是。” 听到杨晟如此说来,秦霄竹眼神猛然间变得锐利,他倒是一心想要去会会那些卧虎藏龙,于是点头道:“好,去天命谷。” 两人决定先去天命谷走一趟,只是刚一出发,便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杨晟和秦霄竹身上都没有带银子。 杨晟这些日子吃住都是随着君水派的人,住进了胡家庄更是吃喝不愁,倒是忽略了这个问题。 至于秦霄竹,靖云派门人下山,自然是有人管着账的,他身上有两个碎银子,不过是刚好够两人吃住用上两天的。 没有银子买马,路途也还长,倒是叫两个身怀绝技的江湖人觉得为难了。 秦霄竹开口道:“去抢吧。” 杨晟好笑又好气,“不妥。” 秦霄竹想了许久,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问道:“那该如何?去乞讨?” 杨晟有些无奈,心道这个师弟倒是想得开,连乞讨二字也能说得出口,于是道:“抢不合适,我们找户有钱人家去借一些吧。” 秦霄竹道:“若是他不肯借又如何?” 杨晟笑了笑,“我们偷偷去借,不问主人家就好,将来有了银子,就给他还来。” 秦霄竹不解,“这岂不是偷?” 杨晟忍不住拍一下他的背,“若是偷,又岂有还的?我说是借就是借了。” 第61章 两人趁夜潜入小汤庄一户大户人家,并没有做什么伪装,轻易绕过了护院,进了内院。 杨晟与秦霄竹一道上了屋顶,听到下面房间里有动静,便蹲下来,伸手轻轻将瓦片掀开。 房间内点着蜡烛,一男一女坐在床边,正是这家主人与他新纳的小妾。那中年男子凑在年轻女子耳边说些荤话,听得女子红了脸,笑着捶打他。 秦霄竹伸手一指。 杨晟朝他指的方向看去,见到是梳妆台上一个首饰盒子,猜这盒子里面定然有些珍贵的首饰。 杨晟本意倒是想去账房拿两张银票,可是账房不好找,这首饰盒就摆在眼前,倒也简单。 此时,那中年男子站起来将外袍脱了下来,搭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两人都注意到他腰上挂着的钱袋沉甸甸的,想必有不少银子。 那男子脱了衣服,回到床边坐下,搂过女子亲了起来。两人之间气氛越发火热,很快便脱光了衣服滚上床去。 床前蚊帐没有放下来,从杨晟和秦霄竹的方向看去,倒是将床上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杨晟不愿偷看,于是转过身来在屋顶上坐下,秦霄竹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两人打算等房内的人歇下了再进去,免得引起人注意。 只是这样一来,耳边充斥着木床摇曳、肉体拍击以及女子的吟叫声,两人之间总是不免觉得尴尬,再加上秦霄竹是个不善言谈的性子,两人交谈几句便沉默下来。 突然,杨晟听秦霄竹说道:“师兄,淮北城那一夜……” 杨晟其实也想起了那天晚上,秦霄竹被燕鹤归下了药,那般姿态杨晟却是第一次见到,秦霄竹向来清冷的脸上染了一抹绯红,虽然杨晟只是用手替他安抚,也仍是心跳不已。 如今又听秦霄竹提及,杨晟也是觉得脸颊发烫,不由转过头去。 也好在秦霄竹没有继续往下说,因为秦霄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提及那晚的事情,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时中了燕鹤归的迷药,神志不清,如今是清醒的,总不能对杨晟说,师兄,那一夜我觉得很好,可否再来一次。 又静静待了些时候,房里逐渐安静下来,床上两人窃窃私语几句,似乎便睡了过去。 杨晟与秦霄竹这才潜了下去,先是拿起那中年男子的钱袋,见到里面银子不少,还有两张面额不小的银票,于是就不再去动那首饰盒,从房间里翻身离去了。 这一次两人去镇上买了两匹马,不再多做停留,朝着天命谷的方向去了。 天命谷杨晟来过两次,秦霄竹却是第一次来,眼见着朝西南方向走去,地势越发崎岖,气候也变得潮湿黏腻,秦霄竹不禁道:“天命谷那些人何必龟缩在此处?” 在他看来,那群人既然武功厉害,正该出来江湖闯荡才是。 杨晟却摇了摇头,“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不守规矩就会人人喊打,如同云墨规那般。天命谷虽是高手如云,但是却不肯守江湖规矩,肯老老实实留在天命谷,对武林来说是件好事。其实他们自己心里也是有数的。” 就算武功再厉害,凭那么几个人,想要与整个中原武林为敌,还是不可能的。这世界不是人人都是云墨规,不是所有人都有那般要与天下为敌的野心。 这一趟到天命谷,与那次昏迷中被易昀非带回来,又是另一番心境。 杨晟不知怎么就回忆起了展戎,现在想来,若非是他一时侠义心起救了展戎,又一心送他入天命谷,也就不会招惹到易昀非,以至于后来遭遇这许许多多的是非了。 展戎那时刺杨晟的一剑,虽然后来伤口被易昀非抹平了,可是疼痛仍在,只要想起来,胸口那一处始终是刺痛的。 这一回,杨晟并没有走最初进山那条路,那条路进去之后会经过花婆婆的花田,定然要暴露行踪的。杨晟打算走跟着陆靖华他们走过一次那条水道,从那里进天命谷,才是神不知鬼不觉。 虽只走过一次,这条道路杨晟倒还是印象深刻,甚至他还记得往青衣族的路,若是有空,他也想去一趟青衣族拜访木茛木芽兄妹。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杨晟带着秦霄竹走水道,这一次比起那时内力尽失,要顺利许多。他们等到天黑之时才从那山洞暗河出发,屏息潜水,穿过那条暗河河道,进入了天命谷。 从湖水出来,杨晟抹一把脸上的水,与秦霄竹一前一后趁着夜晚无人,来到了他初见上官谨鸿时到过那个山洞。 杨晟点燃火,将水下穿的那套紧身衣物换下来,拧干了水用油纸包裹起来,然后在山洞外面挖个坑将衣服全部埋起来。 那之后秦霄竹问道:“我们去哪里?” 距离天亮还早,他们要活动最好是趁这个还没人发觉的时候。 杨晟不禁朝远处天命钟的方向看去,然后道:“找一个人。” 杨晟要找的人是展戎,说来在这天命谷内,他唯一还能信任的人,大概就是展戎。之前虽然被易昀非用链子锁着,但是天命谷内地形杨晟已经记得差不多了,镇上他也去过,展戎随着宫问同住,杨晟是大概知道方向的。 宫问双腿已残,脾气古怪,并不住在镇上,而是住在距离湖边不远的一处小山坳,那附近只有宫问和他的弟子住着。 要想见到展戎,就必须过宫问一关,老实说,杨晟把握不算太大。 天命谷夜里并无巡夜守卫,除了上一次陆靖华闯进来杀了两个人,天命谷的夜晚向来是平静的。大多数闯进谷中的人,都化作了花婆婆花田里的肥料。 宫问所住的那处山坳,里面是个篱笆围起来的小院子,外面则是草木乱石,杨晟虽然看不懂,但是他猜测那应该是奇门遁甲的阵法,他不敢轻易去闯。 秦霄竹向来没杨晟那般复杂的心思,他捡了一个小石头,朝那阵中丢去。 杨晟阻止他不及,有些好气又好笑道:“这样一来,我们也不必躲藏了,不如直接上去敲门的好。” 秦霄竹道:“本来就不必躲藏,这阵你我破不了,想要见到人,不如引人出来。” 秦霄竹倒也不是全无计较,听到了动静,双腿不能走动的宫问自然不会亲自出来探看,两人只需躲入一旁林中,等见到出来之人是不是展戎,再行打算。 没料到的是,两人刚刚闪入树林中,便见到有人推开木门走了出来,正是展戎。 展戎如今已经完全去了少年的模样,成长为一个英俊挺拔的青年人。他面无表情,朝着外面看了一眼,并没有见着人,只以为是闯入的野猫或是田鼠,于是打算返身离去。 杨晟捡起个石头,朝着他肩上丢去。 这一下太过明显,展戎察觉有人要引起他注意,并没有大呼小叫,而是朝着石头扔来方向的树林走去。 杨晟走在秦霄竹前面,先自林中露出身形来。 展戎面露疑惑,只因为杨晟现在这般身形他虽然见过,但是并不能算熟悉,一时间也没能认出人来,只是在杨晟将脸上面具取下来的时候,展戎身体一僵,随即压低了声音,唤道:“杨晟?” 杨晟听出展戎声音激动,对于展戎当年伤他一事,他倒是早已释怀,于是笑了笑,道:“是我。” 展戎激动上前两步,这才看清了杨晟满脸疤痕,顿时一怔,道:“你的脸?” 杨晟抬手摸了摸脸上疤痕,无所谓笑道:“说来话长,找个合适说话的地方吧。” 展戎注意到了杨晟身后的秦霄竹,不由戒备起来。 杨晟伸手拍着秦霄竹手臂,对展戎道:“这是我师弟,与我一起来的,我有话与你说。” 展戎看了看周围,知道这里不是个适合说话的地方,于是对杨晟道:“跟我来。” 他带着杨晟离开,并没有进宫问那个小院子,而是绕着山坳到了另外一头,有一间小木屋。展戎进去,点燃了蜡烛,然后让杨晟和秦霄竹进去。 屋内很简陋,不过有一张床和两个大木箱子。 杨晟刚刚走进来,展戎突然从身后抱住了他,青年已经比杨晟高出了许多,他将杨晟紧紧箍在怀中,头埋在他肩上,说道:“杨大哥,对不起。” 这话他早就该对杨晟说了,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杨晟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展戎将杨晟抱得更紧了,怎么也不肯松手。 杨晟不忍心推开他,便由他这么抱着,秦霄竹站在一旁,微微皱起眉头。 又过了些时候,展戎总算是松开杨晟,问道:“你的脸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晟坐了下来,关于展戎对他容貌的疑问,杨晟一次给他交代了一个清楚。虽然展戎上一次见到杨晟容貌改变,便知道是易昀非所为,但是这一次听杨晟亲口道来,又听闻其间许多苦楚,顿时冷声道:“我一定不会放过易昀非。” 展戎还清楚记得,那时敲响天命钟后,正是易昀非怂恿他刺了杨晟一剑。当时那一剑刺下去时,展戎就曾心想,他日要让这些迫害杨大哥,看他们笑话的人,通通遭到报应! 杨晟此时却问起:“钟离阳在不在天命谷内?” “钟离?”展戎微怔,“你为何要找钟离?” 杨晟问道:“破云刀是不是还在钟离阳手中?” 展戎闻言,点头道:“自那次被他带回谷中,就一直随身带着。” 杨晟沉默片刻,道:“你有没有办法帮我们隐藏身份,我想要取钟离阳手中的破云刀。” 展戎却是一顿,说道:“你知不知道最近谷内出了大事?” 杨晟问道:“什么?” 展戎不禁朝外面看了一眼,沉下声音道:“钟离他们将云墨规抓回来了。” 杨晟吃了一惊,猛然瞪大双眼。 第62章 在胡家庄武林大会时,杨晟确实是亲眼见到天命谷的人追着受伤的云墨规去了,但是他没有料到,他们真能将云墨规抓住。 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一剑将云墨规伤得厉害了,才使得云墨规轻易落在钟离阳的手上。 天命谷的人那么恨云墨规,云墨规现在一定不会好过。 杨晟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云墨规在哪里?” 展戎摇了摇头,“钟离阳他们将人关起来了,我也不知道在哪里。” 杨晟没有再问,看了一眼秦霄竹。 秦霄竹抬起手来,轻轻放在他肩上。 展戎站了起来,“我得回去了,不然师父会起疑心,你们先在这里住下,明天我先去打探钟离阳的消息,你们不要随意行走,等我消息。” 杨晟不禁有些担心,“我们在这里,宫问不会发现吗?” 展戎摇头,“师父从来不会过来,应该不会发现的,放心吧。” 临离去之时,展戎又握着杨晟手许久,才肯放开离去。 屋内只一张小床,吹熄了蜡烛,杨晟与秦霄竹并排躺在床上。天命谷的夜晚总是透着一股寒气,床上没有被子,杨晟贴紧了秦霄竹,尚能取暖。 秦霄竹忽然道:“这个展戎就是你在鬼问峡从朝廷追兵手中救下的展将军的独子吧?” 那事已经过去许久,突然听秦霄竹问起,杨晟都有些愣怔,片刻后才道:“是的。” 秦霄竹沉默一下,“那时你不肯承认那个人是你。” 杨晟回忆起来,缓缓说道:“那时尚有些心结,难以启齿。” 他的心结,便是被展戎所刺进胸口的那一刀,不过此事他并不愿意再对秦霄竹提及。而且那个时候,两人似乎还没有现在走的那么近。 秦霄竹又说道:“他对你似乎感情很深。” 杨晟闻言,不禁想起带着展戎躲避朝廷追兵那些日子,他说道:“展戎是个聪明的孩子,也是个好孩子,我相信他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 秦霄竹没有再说什么,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将杨晟搂在怀里。 杨晟微微一惊,下意识想要往后躲,可是这床只能堪堪挤下他们两人,哪里还有空间让他后退。于是秦霄竹搂紧了他没有放开,道:“这样暖一些。” 他们本是习武之人,这点寒气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可是能贴紧了人取暖毕竟感受不同。 杨晟于是也没有再避让,埋头在秦霄竹颈前,轻声道:“睡觉吧。” 天亮之后,展戎并没有过来,而是直等到午后,他才匆匆赶来,给杨晟他们带来了食物。 待杨晟与秦霄竹吃完东西,展戎拿出两套衣服来,“你们需得装作新近入谷的我师父的仆从。” 杨晟拿过衣服,道:“不会引人起疑?” 展戎道:“我师父前些日子和孟叔说过,想要找两名年纪大一些的仆人进谷,我试着给你们装扮一番,也许能够骗得过旁人。” 宫问身边除了展戎,本来还有两个小童,但是如今那两名小童年纪大了,心思也都野了,其中一个前些日子还偷溜着出过谷。 宫问如今年龄很大了,将展戎教了出来,没有再收徒弟的打算。他注定是要在天命谷里养老送终的,所以动了心思想要找两个老实人进来,服侍着他在天命谷里度完余生。 展戎在天命谷耳濡目染,装扮易容之术也会得几分,可惜并不精通,他对杨晟道:“其他人也就罢了,最好不要让易昀非注意到你们,他太熟悉易容术,轻易能看出破绽来。” 其实杨晟和秦霄竹就算装扮上了,也并不像普通中年人,杨晟身形太过单薄,而秦霄竹高挑挺拔,引人注目。 展戎所能做到的,也仅限于此了。 杨晟最担心的,还是被宫问识破。 展戎却道:“这些天天气不好,师父腿疼得厉害,一步也不愿离开院子,所以不会被他发现的,放心吧。” 杨晟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展戎带着杨晟与秦霄竹离开了山坳里的小屋,杨晟问展戎现在去哪里。 展戎道:“去镇上,看他们审问云墨规。” 杨晟心潮起伏,还是压了下来,与秦霄竹沉默着随展戎往镇上的方向去了。 因为有展戎带路,倒没有暴露了身份,两个人微微低着头,就真如同两个诚恳老实的中年人一般,紧紧跟随着展戎的步伐。 到了镇上,人越来越多,都涌向同一个方向。 展戎低声道:“那边是天命谷的老祠堂。” “老祠堂?” 展戎点了点头,“天命谷的老前辈去世之后,都葬在谷中,牌位供奉在祠堂里。”停顿一下,他又说道,“只除了一人,就是当年名动江湖的上官容。” 杨晟突然忆起,陆靖华曾说过,上官容是被天命谷的人害死的,于是问道:“上官容当年也是天命谷的人?” 展戎点了点头,“上官容曾入过天命谷,后来又离开了,究竟为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等走到祠堂之后,展戎站在人群最外面,不再往里面挤了,他害怕杨晟和秦霄竹被旁人注意到。 远远隔着人群,杨晟能看到钟离阳站在祠堂之内,背上背着的,正是那把破云刀。 除了钟离阳,那祠堂之内还有一个人,被精铁锁链锁着,背靠在一根木柱之上站着,正是云墨规。 钟离阳沉默站着,云墨规也一言不发。 那许多天命谷的人涌了过来,只是将祠堂团团围住,并没有人开口说话。 直到等到孟自封来了。 与孟自封一道的还有三、四个老人,杨晟似乎在第一次敲天命钟时见到过,但是记不得那些人的身份,想必也是早年入谷的老前辈了。 钟离阳喊了一声“孟叔”,退开几步。 云墨规也总算是抬起头来了。 杨晟见到云墨规脸色有些苍白,胸口血迹未干,正是那时自己刺中他的那一刀。只是他神色平静,见到孟自封甚至还能笑一声,道:“老孟,好多年不见了。” 孟自封冷哼一声:“云墨规。” 云墨规闭上眼睛,微微透出倦意,可是嘴上仍然挂着笑容,“你们天命谷劳师动众,围追堵截我那么长时间,也不容易啊。” 孟自封还未说话,钟离阳冷声道:“闭上你的嘴吧,你现在不过是阶下之囚罢了,你跪下来求爷爷,也许爷爷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云墨规缓缓睁开眼睛看向钟离阳,“你有几分几两我不知道?你们天命谷这群不见天日的耗子,还不是趁着我受伤了才敢一起上来。” 云墨规话音落时,突然便见着一根鞭子横抽过来,打在他胸口,与孟自封同来的一名老人道:“何必逞口舌之利!天命谷是个什么地方你云墨规还不清楚?既然进来了,你也别想活着出去了。” 云墨规似乎并不惧怕,他说道:“那你们就杀了我好了,跟我废话做什么?” 钟离阳高声道:“你放心,你肯定会死,而且会死得很惨,让全谷的人看看,背叛天命谷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云墨规闻言,嘴角勾起,轻哼一声。 那老人鞭子再一次朝云墨规身上抽去,将他上身衣服打得支离破碎,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伤口来。 云墨规从头至尾一声不吭,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钟离阳抬手,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 云墨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杨晟忍不住蹙起眉头。 虽说云墨规得罪天命谷,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但是杨晟实在看不下去他们用这些手段折辱云墨规。 钟离阳也知道无论用何手段,都难以使云墨规屈服,他心里觉得不甘,恨不能看云墨规跪下来摇尾乞怜,于是道:“去把易昀非叫来。” 展戎听到易昀非的名字,顿时恨得牙痒痒的,却又只能带着杨晟他们稍微避开。 杨晟却是越发担心,他低声问道:“这个时候找易昀非来做什么?” 展戎轻声道:“易昀非擅毒擅药,折腾人的手段比谁都多。钟离这是打死了云墨规都不解恨,非要将人狠狠折辱一番才肯罢休了。” 杨晟问道:“到底云墨规和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这般辛苦来对付他?” 展戎也微微摇头,他来天命谷时,云墨规早就已经离开了,平时宫问、孟自封之流,自然不会主动将这些事讲给他听。 杨晟心里不安。他为了伪装,不敢将剑背在身上,他与秦霄竹两把剑,都交给了展戎挎在腰上,旁人都不曾注意。此时,杨晟犹豫不决,却是动了心想要出手救出云墨规。 过不多时,易昀非被人请了过来。 他步伐轻缓,对云墨规倒不似有深仇大恨的模样,只是静静看了云墨规片刻,然后问钟离阳道:“何事?” 钟离阳一手指了云墨规胸口,道:“帮我个忙,在他胸口刺两个字。” 易昀非微微歪了头,看向钟离阳。 钟离阳冷笑一声,“就刺‘下贱’二字!” 杨晟一怔,手一伸便想要去拔剑。 第63章 杨晟剑未来得及拔出,被秦霄竹伸手按了下去。 对于此事,秦霄竹倒是比他耐得住性子些,轻轻对他摇了摇头,示意稍安勿躁。 易昀非也没有急于动手,此时忽然听孟自封说道:“也不必如此。” 钟离阳面对孟自封时,自会收敛火爆脾气,他沉默下来,没有再说什么。 孟自封道:“昀非。” 易昀非低头拱手。 孟自封继续说道:“封了他的内力。” “是,”易昀非轻声道,说完,他朝云墨规方向走去,靠近人之后,便突然抬手,这一回杨晟看的清楚,易昀非手中明晃晃几根银针分别扎入云墨规身上几处大穴,将其经脉完全封死。那些银针扎入云墨规身上之后,很快便消失了踪迹,卡入了身体之中。 那时候杨晟被易昀非封住内力,就是用的同一招法。 可是即便知道又如何,没有易昀非的手法,根本就没有办法将银针取出,除非是能够再去青衣族讨一株凝雪。 待易昀非封住云墨规内力,孟自封道:“将人带去天命钟处绑起来,由他自生自灭吧。” 云墨规仍是冷哼一声,脸上浮现出一个轻蔑的笑容。 在钟离阳吩咐人解开他身上的锁链时,云墨规竟然道:“你们若是不想日长梦多,我劝你们还是现在就动手的好。” 钟离阳显然被云墨规所激怒,孟自封倒是不为所动,一挥手道:“把人带走。” 杨晟三人站在原地,看着云墨规被带走。 杨晟其实不是太明白,为什么孟自封不直接杀了云墨规,若是为了折辱于他,为何又不同意钟离阳在云墨规身上刺字。 待云墨规被人带走,杨晟猛然间注意到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回过头去,才发现虽然中间隔着许多人,易昀非仍是注意到了他,不过并未声张,只是默默看着他。 杨晟微微心惊。 展戎道:“我们先回去吧。” 杨晟点了点头,他打算等天黑了再找机会去试试能不能救出云墨规。 展戎带着他们,尽量走人少僻静的小道,还没来得及离开镇上,便被易昀非挡住了去路。 易昀非若不出现在展戎面前倒也罢了,这么一条狭窄的小道上与展戎面对面,杨晟注意到展戎一只手在身边握紧了。 杨晟知道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若是展戎非要在这里和易昀非动手,势必会影响孟自封那些人的注意。 于是杨晟轻轻握住展戎的手,摇了摇头,道:“我来跟他说。” 易昀非打量着杨晟,道:“果然是你。” 如今在面对易昀非,杨晟并不觉得十分害怕了,仿佛易昀非过去加于他身上那些惨痛的过去,随着杨晟亲手将这张脸毁掉,而烟消云散。 杨晟道:“你要做什么?” 易昀非沉声应道:“我有话想与你说。” 杨晟没有回避他,“就在这里说吧。” 易昀非朝巷子外面看了一眼,“这里随时有人会来,我不怕被人看到,不知道你们会不会怕?” 杨晟其实心里也正在担心,他巴不得易昀非有什么话快些说,他们好离开这里。 然而易昀非却是好整以暇,“你们跟我来吧,我那里可以保证你们留下来不被发现。” 杨晟曾经在易昀非住的那座山上留了大半年,也没有被天命谷发现,相比宫问那里,他们被发现的机会确实要小得多。但是杨晟宁愿相信展戎,也不肯相信易昀非。 易昀非直截了当说道:“你们没有选择的权利,要不跟我走,要不就在这里暴露你们的身份。” 展戎突然道:“我们还可以在这里杀了你。” 杨晟仍是不愿让展戎现在就和易昀非起冲突,他按住展戎手背,对易昀非道:“我们可以跟你走。” 今日的杨晟已经不再是当日的杨晟,就算易昀非要耍手段,杨晟自问也不必怕他,他之所以愿意去易昀非那里,并不只是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而是因为他也有话想要问易昀非,这些事情是展戎所不清楚的。 展戎满心不甘,却又无可奈何,他自然不愿意随着杨晟一起去易昀非那里,却又没办法打消杨晟的念头,只好叮嘱他们要小心,而且让杨晟答应他,在出谷之前,一定要告诉他。 杨晟应了,与秦霄竹一道随着易昀非离开。 易昀非相比展戎,倒是坦然得多,带着杨晟与秦霄竹也不避开旁人,径直朝着自己居住的那座山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杨晟注意到易昀非的目光若有似无打量着秦霄竹,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展戎离开之时,杨晟和秦霄竹将剑取回自己身上,粗布包裹挂在腰间。易昀非说不必担心,若是有人质疑,他自然能找到理由搪塞过去。 这时候,杨晟不禁摸了一下剑柄。 时隔许久,杨晟再一次回到了易昀非所住的那间小木屋。杨晟还没忘记在这里和易昀非同吃同住的日子。 待坐下来,杨晟问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易昀非抬起手来,抚了抚袖子,道:“我可以帮你恢复容貌。” 杨晟面不改色,“不必了。” 易昀非与他直视,“是你自己的容貌。” 杨晟一怔,与秦霄竹对视一眼。 杨晟问道:“你到底有何目的?” 易昀非摇了摇头,神色淡然,“没有什么目的,就是想要尝试罢了。” 秦霄竹突然道:“我师兄的脸不是给你试验的工具。” 易昀非坦然道:“确实是试验,看你们愿不愿试一次。” 杨晟又何尝不想恢复过去的容貌,但是他信不过易昀非,不愿再将这张脸交到易昀非手上,他于是仍然坚持道:“不必了。” 易昀非似乎有些惋惜,低下头轻叹一声。 杨晟开口问道:“云墨规和天命谷究竟有何旧怨?” 易昀非沉默一下,才缓缓道:“其实说来也不复杂,云墨规十多年前以靖云派叛徒身份入谷,那时候天命谷还并没有大力排斥外人入谷,所以大家轻易接纳了他。却没料到云墨规后来无意间听几人提起当年上官容一事……” “上官容?”杨晟打断他的话,“上官容是被天命谷的人杀的?” 易昀非点了点头,“上官容身怀宝刀和绝技,一生放荡不羁,当年与钟离的父亲结交,后来随他入了天命谷。可是久而久之,他破云刀法惹了人起贪念,被万同山串通几人迫害,逃出谷时只留下一口性命。那之后上官容去了哪里便少有人知道,但是云墨规却千方百计想要找出上官容下落,为此不惜杀了好些谷中人,包括钟离的父亲在内,还险些毁了祠堂,之后便离开了天命谷。” 杨晟静静听完,心说云墨规当时定是探到了什么消息,于是孤身去了大虞边境,找到了上官容的墓。也正是在上官容墓中,云墨规发现了逐月剑法和破云刀法的秘密,他将陪葬的刀和刀法一同取出,结果被天命谷的人查知了下落,为了躲避追杀,当时正好在淮北,便去拜访夏邹化,将破云刀留了下来,结果还夏家被天命谷的人灭门。 破云刀又到了钟离阳手中。 也怪不得钟离阳如此憎恨云墨规,而陆靖华兄弟潜入天命谷,偷偷杀了万同山。 如此想来,一切都是冤有头债有主。 杨晟于是又问出心头另一个疑问:“你不恨云墨规?你为何愿意帮云墨规来靖云派取逐月剑谱?” 易昀非轻轻摇头,“我对云墨规实在难说的上恨,他离开天命谷时,我还没有入谷。至于帮他,本来不过是个交易。”说到这里,易昀非突然沉默了,杨晟并没有催促他继续往下说,过了片刻,他才又说道,“我出谷,本来是为了找你的。” 杨晟微怔。 易昀非已经开了口,便坦然说下去:“在靖云剑派偶然遇到了云墨规的人,他说只要我能帮他取得逐月剑谱,他就把你送回我身边。其实两者对我来说都不是难事,之所以应承他,只是找个方便的途径上山罢了。后来我们都没料到你会被逐出师门,轻易让我将你带走了。” 杨晟一时间五味陈杂。 倒是秦霄竹冷冷说了一句:“你们有什么资格决定将我师兄带走?” 易昀非并不生气,而是说道:“可惜你下手太狠,我一时间乱了分寸。” 杨晟长叹一声,“那你现在又何必再来找我?” 不料易昀非闻言,突然站了起来,他走到床边,摸到枕头下面一个虎头面具,“这是我离家时,带走的我弟弟身上唯一一件遗物,以前我做梦总是梦到他,现在做梦,却总是一再梦见你用碎瓷片划破脸的情形。日日夜夜梦到,心绪不宁,我觉得这样不太妥。” 杨晟皱起眉头,“所以你想要将我恢复过去容貌?” 易昀非点一点头,“兴许那时候,我就不会再想起你来了。” 第64章 杨晟曾觉得恨透了易昀非,到了如今,他又觉得易昀非不过是个偏执的疯子,自己何必要与他计较? 易昀非主要要帮杨晟恢复容貌,杨晟应该是求之不得的,但是杨晟亲身经历过,知道要将一个人的容貌彻底换掉,并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够成功,他没有那么多时间留在易昀非的身边让他试验,或者说,他不够相信易昀非。 易昀非见杨晟不肯答应,于是也不勉强。 杨晟和秦霄竹暂时在这里留了下来,他打算趁夜去见云墨规。虽然不担心易昀非会出卖他们,但是杨晟还是嘱咐秦霄竹要提防易昀非。晚上,易昀非的仆从送来晚饭,两个人都没有碰,只吃了些从展戎那里带出来的干粮。 待天黑了下来,杨晟和秦霄竹一起,从易昀非那里离开。 天命谷仍然如同往常一般幽静漆黑,只有从镇上的方向,隐隐能透过光线来。今晚月色不好,秦霄竹走在杨晟身边,杨晟也不能看得清他,只能看到一个修长的轮廓。 距离上一次陆靖华兄弟闯入天命谷,如今一晃又是两年多过去,谷中人的警惕心早已经淡了,云墨规被易昀非制住内力,又以精铁锁链锁住,没人会料到他有办法逃走,也没有人会想到,有人里应外合,让杨晟、秦霄竹这两个外人溜了进来。 不过毕竟不敢再放松,秦霄竹虽然有些话想要问杨晟,但是现在不是个合适的机会,所以两个人都一言不发。 眼见着便到了天命钟所在的山下,杨晟仰头望去,远远只能见到黑夜中木亭的轮廓。秦霄竹听到了瀑布水声,奇怪道:“这里有水?” 杨晟应道:“山对面便是瀑布。” 秦霄竹点了点头。 杨晟又道:“沿着瀑布往下,便能寻到那通往外界的湖边。” 秦霄竹忽而问道:“你打算带云墨规走?” 杨晟闻言,却半晌未应,许久后道:“我暂时并未想好。” 云墨规武功太厉害,杨晟若是将他救了出去,难免又要给中原武林带来劫难,可是不救他,杨晟又不忍心留他在此受人折辱。 左右为难,杨晟决意还是先去见过云墨规再作打算。 两人攀山而上,黑夜之中悄无声息,一前一后落至山顶。 杨晟远远见到云墨规被缚于天命钟下木亭之旁,他身后那根木柱,也曾经是杨晟被展戎一剑钉入其上的柱子。 云墨规虽然内力被制,却仍是耳聪目明,他见到杨晟与秦霄竹出现,开口道:“你们怎会在此?” 杨晟心里念及两人之间纠葛,没有说话。 秦霄竹却是不肯认云墨规这个师叔的,沉声唤道:“云墨规。” 云墨规神色平静,微微闭上眼睛,不过在杨晟看来,他如今情况并不是太好,赤裸的胸口鲜血凝固。 云墨规道:“你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的好。” 杨晟终是问道:“你想要死在这里?” 云墨规冷笑一声,“你以为凭他们能杀死我?” 杨晟轻叹一声,“云墨规,你现在内力被制,就是不会武功的孩童拿一把刀也能杀得死你,你以为凭你个人之力能逃出天命谷?” “怎么?”云墨规道,“你想要救我出去?” 杨晟看了秦霄竹一眼,他心里已经有所计较,“你若是肯应我一件事,我就想办法救你出去。” 云墨规笑了一下,“我倒是想听听。” 杨晟缓缓说道:“你答应我退隐江湖,不再干涉中原武林任何事情。” 云墨规目光落在杨晟脸上,忽然道:“陆擎为人阴险,带出来的徒弟却一个比一个愣。” 杨晟不禁与秦霄竹对视一眼。 便听云墨规继续说道:“就算我应了你又如何,他日照样反悔,你到试试看我会不会被天打雷劈?” 杨晟无奈摇头,“你内力被易昀非所制,你莫要以为是那么轻易就能恢复的。” 云墨规却无所谓,“我倒是想叫楼雀星试试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杨晟心知云墨规不会答应他们,于是回头想要叫秦霄竹一起离开,打算再让云墨规受两天日晒雨淋之苦再说。 却不料就在此时,山下传来喧哗骚动之声。 杨晟心里一惊,与秦霄竹先躲避起来,稍待片刻,就听到有人往山上跑来的脚步声。 来人竟然是钟离阳,想是不知谷内出了什么事,骚动起来,钟离阳以为有人来救云墨规,所以急忙上山来察看,见到云墨规尚且被缚,并无人动过的迹象,松了口气打算返身下山。 杨晟却是心里一动,突然横剑跃出,阻住了钟离阳。 这一次进天命谷,见到云墨规本是意外,杨晟还没有忘记他本来目的是来取钟离阳手中的破云刀的。 如今钟离阳孤身一人,山下似乎又显动荡,倒是个出其不意的好机会。 钟离阳吃了一惊,举刀相挡,然后杨晟那一剑劈下,与刀刃相磨滑下,横里朝钟离阳腰上刺去。 钟离阳被人偷袭,本就惊讶,却还没料到偷袭之人剑法之快,顿时连退几步,避开杨晟的剑,喝问道:“什么人?” 杨晟与秦霄竹脸上的易容在来见云墨规之前已经洗去,钟离阳能认得出他来,他还记得杨晟与云墨规的关系,自然便以为杨晟是来救云墨规的。 钟离阳记忆中,杨晟不过武功平平,他只提防着他的飞刀,却没料到杨晟手下出剑越来越快,钟离阳一时有些抵抗不住,便用刀抵住杨晟的剑,另一首凝聚内力朝杨晟肩上拍去。 谁知道杨晟避也不避,直接抬掌接住钟离阳拍来的一掌,内力相撞,钟离阳竟然被撞得后退几步。 此时不只钟离阳,就连在一旁看着两人交手的秦霄竹也惊讶不已,只有云墨规知道,杨晟练了刀谱和剑谱里的那套内功,如今就连自己对上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钟离阳自是不甘心,双手握紧破云刀刀柄,再次扑身而上。 而秦霄竹站立一旁,本来打算出手相助,此时却紧紧握住自己长剑,情绪激荡不已。 刀剑碰撞不断,在黑夜里擦出阵阵火花,两人过了几十招,杨晟已经明显处在上风。 秦霄竹仔细分辨着杨晟的招式,他觉得杨晟的剑法与靖云派剑法应该是同出一派的,但是秦霄竹又很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这套剑法,就是陆擎,也是没有使过的。 杨晟步步紧逼,眼见着要夺下钟离阳手中的破云刀时,却听到了有人上山的脚步声。 杨晟以为是天命谷的人,怕腹背受敌,于是收了招避至一旁,钟离阳松一口气,握紧破云刀后退两步。 然而杨晟没有料到,这上山之人,竟然会是陆靖华。 陆靖华本是追着钟离阳而来,也没有料到会在此处见到杨晟,顿时一怔,脱口而出唤道:“杨晟?” 杨晟没有应,握剑的手却不由紧了紧。 几人对峙,一时间都没有出手。 然而这里毕竟是天命谷,拖得久了,得利之人只会是钟离阳,如果让孟自封等人赶了过来,不要说陆靖华、杨晟,就是给云墨规恢复内力,他也不敢保证一定能胜。 陆靖华于是不再犹豫,朝着钟离阳出了手,这么一来,他倒是将自己后背完全展露给了杨晟,丝毫没有防备。 杨晟扣着剑,没有动手,他没有料想到会在这么突然的情况下与陆靖华重逢,他的本意是抢走钟离阳手中的破云刀,再引诱陆靖华和上官谨鸿来寻他,趁机夺回逐月剑。 可是如今,逐月剑明显不在陆靖华手上,上官谨鸿没有出现,想必兄弟俩分开行动,剑应该在弟弟手中。 杨晟看着陆靖华的招式,他突然意识到,陆靖华的内功应该是出自他在破云刀逐月剑两本秘籍中学到的那套内功心法,只是看来有些残缺不全。 所以之前杨晟看陆靖华和钟离阳交手时,就觉得陆靖华招式奇异,当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如今,杨晟倒是看明白了,陆靖华凭着残缺不全的内功心法也能与钟离阳打成平手,可见那套武功之厉害。 可是既然如此,为何云墨规会知道刀谱和剑谱的秘密,陆靖华兄弟却不知道呢,他们一心想要取回的,不过是逐月剑和破云刀而已,却没有尝试过夺走秘籍。 杨晟见到钟离阳和陆靖华交手,一时难以分出胜负,终于还是一柄长剑插入其间,帮助陆靖华一起对付钟离阳。 如此一来,秦霄竹也不再袖手旁观,举剑出手,拦下钟离阳去路。 三人联手,逼得钟离阳节节退败,他脸上变得难看,想要开口呼叫,杨晟长剑一晃,竟朝他嘴边削去,惊得钟离阳一身冷汗,没有呼出声来。 陆靖华趁机夺刀,却不料秦霄竹突然抬剑朝他手臂刺来,陆靖华下意识便避开,秦霄竹一手夺过破云刀,抛给了杨晟。 杨晟拿刀在手,第一件事就是返身去斩云墨规身上精铁锁链,他将内力完全灌注于刀身之上,一刀下去,竟然生生将那锁链断成两截。 杨晟一拉云墨规,“快走!” 第65章 几人下了山,便见到沿着瀑布河流的方向有人过来,这个时候要偷溜出去,恐怕是有些艰难的,杨晟当即做了决定,先去易昀非那里躲避,过后再想办法出谷。 易昀非见到杨晟他们陡然出现,站在门前,既不接纳也不推拒,冷声问道:“做什么?” 杨晟道:“借你的地方待一会儿。” 易昀非看着杨晟:“你不怕我叫人来?” 杨晟坦然道:“不是你带我们上山的?你叫人岂不是出卖你自己?” 易昀非又看一眼杨晟一手托着的云墨规和跟随杨晟而至的陆靖华,最终让开一条道路,“进来吧。” 杨晟却是不放心云墨规,他伸手点了云墨规的穴道,对易昀非道:“我记得你在山上有个地牢。” 他说的,正是以前被困时,待过的那个地牢。 易昀非看一眼云墨规,道:“我叫人带他过去。” 云墨规内力被制,又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被易昀非的仆从带去了地牢关了起来。 杨晟进屋之后,却是一扬手用刀对准了陆靖华,道:“你想要破云刀,就用逐月剑来换。” 陆靖华沉默片刻,唤了一句:“杨晟。” 杨晟看了一眼手中破云刀,道:“破云刀是上官前辈遗物,本来也就是你们的东西,至于逐月剑,虽然当年师祖有意传给陆芸师叔,但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留给了我师父,就仍是靖云派的东西。即便是师叔还在世,她也不能将剑带走。” 陆靖华似没料到杨晟会这么说,沉默许久,说道:“若是我不肯呢?” 杨晟轻叹一口气,“逐月剑是在谨鸿那里吧?不知道若是让他拿剑来换你这个哥哥,他又愿是不愿?” 陆靖华轻声道:“杨晟,你还在恨我吗?” 杨晟微微垂下目光,“没有什么可恨的,你把逐月剑交还于我,我们以后互不相干。” 陆靖华道:“我不会还给你,那时候我本来是要带你跟我一起走的,我还记得我对你许诺过,要陪你一起闯荡江湖。” 杨晟突然出手,陆靖华也没料到他招式之快,一掌朝他后颈劈来。 既然陆靖华不愿意用逐月剑来换破云刀,杨晟干脆不再和他废话,就如同他之前所说的,他倒要拿下陆靖华,看上官谨鸿舍不舍得用逐月剑来换他哥哥。 易昀非和秦霄竹旁观着没有出手。 秦霄竹只是微微往门前挪动,提防陆靖华逃走。 杨晟武功进步是显而易见的,莫说秦霄竹,就是一直安静坐着的易昀非也不禁站起身来,微微蹙着眉头看杨晟与陆靖华动手。 各人心里都不知是什么心思,易昀非更是微微有些心慌。 陆靖华则是心里一片荒凉,杨晟心软他是知道的,两人过招,杨晟没有使杀招,目的只是擒下他,可是陆靖华看到杨晟眼里平静无波,显然已经断了过去那份情谊。 眼见着杨晟一掌拍来,陆靖华突然撤招,任由杨晟那一掌拍在了他胸口。 杨晟虽然想要卸去内力,可仍是晚了一步,他见到陆靖华嘴角流出一丝鲜血。明知对方这是使了苦肉计了,杨晟还是忍不住叹息一声,收掌立于一旁,道:“何必?” 陆靖华捂住闷痛的胸口,“就算是用我的尸体,你也要换回逐月剑?” 杨晟转开视线,轻声道:“是。”说完,他突然动手点了陆靖华的穴道,将软倒的人扶在怀中。 易昀非见状,问道:“要将他也送去地牢?” 杨晟看到陆靖华嘴角的血渍和紧闭的双眼,摇了摇头,“有什么药能使人暂时内力消散四肢无力的吗?” 易昀非道:“当然有,使用之后不伤身体,只需要旁人用内力替其将药性逼出,就能恢复内力。” 杨晟问道:“能不能——” “杨晟,”易昀非打断他的话,“你不觉得你求我太多了吗?” 杨晟却是道:“你答应我的要求,待此间事情平静过后将我们送出谷去,我就应承你,让你将我恢复容貌。” 易昀非闻言,静了下来,手指拢在袖中,微微搓动着。 “师兄?”秦霄竹唤他,有些疑虑。 杨晟摇了摇头,他心知易昀非是天命谷的异类,肯为了条件在云墨规手下做事,想必将他们送出去的要求,对他来说也不是太过为难。 果然,易昀非犹豫之后,答应了杨晟的要求。 杨晟问他:“需要多长时间。” 这一次不必整个人从头到脚的改头换面,易昀非道:“只是换脸需要五天时间,但是要等完全恢复,可能还需要进一个月。” “不需要完全恢复,”杨晟道,“等你给我换了容貌,我们就走。” 对于再一次将自己交给易昀非,杨晟仍然赶到不放心,他私下叮嘱秦霄竹,一定要看好易昀非的举动,不要轻信对方。 同时,杨晟去地牢看过了云墨规,他站在地牢门前,居高临下看着隐在黑暗中的云墨规。 云墨规很平静,甚至失去内力这件事情也不能叫他惊慌。 杨晟蹲下来,对他说道:“师叔,如果你坚持不肯放手,我就将你一辈子关在这里。” 杨晟并不可能将云墨规永远留在天命谷,他说这话,无非是想要试探云墨规,他想知道现在的云墨规到底作何想法。 却不料云墨规闻言竟笑了,他说:“你肯下来陪我么?那样的话,一辈子也无妨。” 谁也没有说真心话,就算杨晟肯一辈子陪着云墨规,云墨规也不肯放手他的野心;而就算云墨规永远不放手,杨晟也不忍心将他一辈子关在黑暗之中。 杨晟用吊篮放了两个肉饼和一碗水下去,然后关上了地牢的门。 至于陆靖华,则是被易昀非派人关在了一间小屋子里,手脚用铁链锁了起来,一日三餐给他送过去,只是不让他离开。 杨晟随着易昀非,又一次踏入了那间曾经让他生不如死的小木屋里。 易昀非给杨晟端来一碗黑色的汤药,让他喝下去。 杨晟看着药碗,有些愣怔,问道:“是不是喝下去之后,又会如之前一样浑浑噩噩,无知无觉?” 易昀非告诉他:“是的,这样你才不会觉得痛苦,不然你会撑不过这五天的。” 杨晟看了那黑色的汤药半晌,最后推开道:“我不喝,我能忍过去。” “杨晟,”易昀非声音平淡温和,“你撑不过去的。” 杨晟却坚持不肯喝。 易昀非最终没有办法,只得道:“如果你忍不住了,就叫出声来,我会想办法替你镇痛。” 杨晟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在那之后,杨晟却始终没有吭过一声,哪怕再痛,他面如白纸,气息微弱,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滑落,就是不曾叫过一声痛字。 易昀非下针之时,杨晟的汗珠落到他的手指上,他微微一怔,用指尖捻着汗水,再看杨晟那张逐渐又变回陌生的脸,竟然手指都抑制不住有些颤抖。 当杨晟因为剧烈的痛苦而昏迷过去之后,易昀非端来止痛的汤药,含了一口在嘴里,然后缓缓度给杨晟,让他咽了下去。 五天过去,易昀非的药效掌握得恰到好处,杨晟逐渐清醒过来。 他睁开眼,看到的第一眼便是愣愣看着他的易昀非。 杨晟见过的易昀非一直是冰冷的没有什么情绪地,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易昀非露出这般恍惚的神情,就只是怔怔看着杨晟。 杨晟恢复了知觉,也就恢复了痛楚。 他强撑着坐起来,感觉到整张脸都阵阵刺痛不已,他问易昀非:“镜子呢?” 易昀非从桌上拿来一面铜镜给他,杨晟看着镜中的自己,因为脸上一片污紫未曾消肿,本来轮廓看得并不分明,可是也隐隐能够分辨出,那张脸确实是过去他那张平淡无奇的脸。 杨晟也有些发愣。 易昀非从他手中取下铜镜,取来干净白布将他的脸缠了起来,说道:“这些日子都不能沾水。” 杨晟心里一紧,立即问道:“多长时间?”他们这么多人想要出谷,走那条进谷的山道肯定是行不通的,还是得要走水路才行,可是若脸上不能沾水,就会白白耽误许多时间。 易昀非告诉他:“最快也得十五天。你不必尝试冒险,这并不是会毁了你容貌那么简单,而是连性命都会丢掉。” 杨晟沉默不语。 易昀非道:“你留在这里,这些日子我帮你疗理,还能好得快一些。” 杨晟什么都没说,算是默许了易昀非的意思。 他清醒过来,第一件事便是要见秦霄竹。 这几天天命谷内动荡不安,钟离阳带着人四处搜寻云墨规几人下落,而展戎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因为那天在镇上,不少人见到展戎带了两个陌生人来。 不过却没有证据证明那两个人就是杨晟和秦霄竹,而宫问任由他们将他住的山坳附近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翻到人。 宫问替展戎出面,说是让展戎从谷外找了两个仆人进来,后来觉得不合适,就将人赶了出去。 宫问的面子没有人敢不给,于是展戎就这么蒙混了过去。 倒是没有人想到,杨晟他们会躲在易昀非这里,所以这山上一直还算风平浪静。 第66章 这些日子以来,易昀非全心全意照顾杨晟,每日里帮他脸上换药,同时熬了不少消肿化瘀的汤药给他喝。 杨晟在恢复的这些日子里,没有去看过云墨规和陆靖华,只听说他们都安然无恙,便道了一声:“好。” 日子转瞬即逝,待十五日过去,易昀非亲手帮杨晟拆去脸上包裹的白布。 杨晟看不到自己的容貌,当整张脸完全袒露出来的时候,他抬起头,看到易昀非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里透漏出来的情绪太过复杂,杨晟也猜测不出他的想法。 “我可以看看吗?”杨晟问。 易昀非转身去给他取来铜镜,放在杨晟面前。 镜子里的人看起来熟悉又陌生,杨晟忍不住伸手去碰触,确实是他过去的容貌,可是又已经不是记忆中那张脸了。镜子的人苍白消瘦,皮肤仍是那般细腻若脂,本是平淡无奇的五官,看来也显出几分清秀。 易昀非告诉他,有些改变是不可逆转的,比如他被易昀非用药水浸泡过的肌肤,尽管再怎么在烈日下暴晒,也不可能变得粗糙黝黑。 这是过去的杨晟,又不是过去的杨晟。 杨晟怔愣对着铜镜,许久后将镜子放下,抬起头对易昀非说道:“谢谢。” 易昀非突然伸出手来,摸上杨晟的脸,杨晟没有躲避,任由易昀非用手指细细摩挲着他脸上的线条,最后,易昀非躬下身子搂住了杨晟。 杨晟耳边充斥着易昀非身上淡淡的药香味,他问道:“你是不是觉得遗憾?” 这样一来,易昀非就再也见不到他的弟弟了。 易昀非没有说话,他确实觉得遗憾,他觉得自己在一次又一次的失去,很多东西,大概再也换不回来了。 杨晟继续说道:“这样也好,我本来就不是他,他既然已经死了,你还是早些忘了他吧。” 易昀非没有说话,而是轻轻在杨晟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道:“准备一下吧,我明天送你们出谷。” 杨晟点了点头,道:“好。” 从木屋里出来,杨晟才发现秦霄竹一直站在门外等着他,看到杨晟的脸,秦霄竹沉默片刻,才说道:“这样挺好。” 杨晟笑了,“你倒是喜欢这副模样。” “也不是,”秦霄竹辩驳,“皮囊表现其实都不重要,无论你是什么样的容貌,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只是从小便见着你这张脸,看习惯了,也就不愿意改变了。” 杨晟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秦霄竹告诉他:“展戎来了。” 之前展戎就曾来过,不愿意进门,只见过杨晟就离去了,算起来,展戎也知道今天是杨晟复原的日子,心里猜测着杨晟该离开了,所以避开人耳目,偷偷上山来。 见到杨晟的瞬间,展戎愣了一下,随即上前来抱住杨晟,唤道:“杨大哥!” 就好像之前那个杨晟并不是真的杨晟,现在这个杨晟才是他的杨大哥似的。 杨晟被展戎完全抱在怀里,只能拍他后背,道:“我们明天准备出谷。” 展戎微微松开他,站直了身体看着杨晟道:“我跟你们一起出去。” 杨晟闻言愣了一下,问道:“你要去哪里?” 展戎认真道:“随你离开,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却不料杨晟摇了摇头,“展戎,你还记得当初我带你来天命谷的目的吗?” 展戎沉默片刻,道:“血海深仇,不敢忘。” 杨晟叹一口气,只觉得面前的少年是真正成长了,他如同过去那个亲和的兄长那般,一只手放在展戎肩头,道:“对,血海深仇不能忘。你不是不能现在出谷,可是你必须明白自己出谷是为了什么,该去做什么。” 展戎垂下目光。 “这个世界对你来说,比对我来说要广阔得多,”杨晟沉声道,“你所背负的,也比我背负的要多许多,明白吗?” 展戎最终点了点头。 杨晟伸手轻抚他长发,“杨大哥等着你建功立业的那天。” 展戎一只手紧握成拳,他看一眼秦霄竹,又看了一眼站在门边的易昀非,默默道:总有一天,自己要比这里的人都要厉害都要强大,成为一个如同父亲那般的人,然后再将杨大哥接到身边。 展戎不敢久留,见过杨晟之后便匆匆离去了。 时间不多,杨晟让易昀非将云墨规从地牢里放了出来。 地牢门打开,杨晟亲自跳了下去,云墨规坐在地上,看着杨晟,神色丝毫没有动摇。杨晟不禁想起自己被困那些日子,受着黑暗与不安地折磨,到了后来几乎已经神志不清了,相比之下,云墨规确实比他更加坚定。 杨晟伸出一只手,“我带你出去。” 云墨规过了半晌才伸手握住他的手,站了起来,问道:“要走了?” 杨晟第一反应便是试探他内力,感觉到他内息空荡,才放下心了。 云墨规哼笑一声,“不必试了,我内力还没恢复,不是你们对手。” 杨晟道:“你不要耍花样,易昀非不可能帮你恢复内力,你若是肯配合我们,我尚且能想办法带你一起离开天命谷,若是不肯,大不了我们一起死在这里。” 云墨规轻笑一声,“你放心,我们之间一账归一账,出去了再慢慢算吧。” 杨晟这才上前,托住云墨规的腰想要将他带上去。 却不料云墨规突然伸手擒住他下颌,逼得他仰起头来,方才杨晟人在黑暗中看不清楚,现在云墨规才看到了他的脸,略微惊讶道:“易昀非帮你恢复了容貌?” 杨晟坦然看向云墨规,道:“是。” 云墨规不知作何想法,拇指摩挲着杨晟下唇,看了他许久,突然埋头,吻住他的嘴唇。 杨晟下意识一掌扇在他脸上将他推开,怒叱道:“云墨规!放尊重些!” 云墨规嘴角带血,不过却露出笑容来,“怎不叫我师叔了?” 杨晟冷声道:“你若是执意如此,我只能再点你穴道。” 云墨规轻哼一声,似乎浑不在意。 杨晟上前,再一次托住他的腰将他带出了地牢。 总算是云墨规尚且知道分寸,离开之后没有再为难杨晟,只是要求易昀非给他备水沐浴更衣。 易昀非也不生气,吩咐仆人下去做了。 杨晟接下来,便是要去见陆靖华。相比云墨规,杨晟心里更不愿见到陆靖华,两人纠葛太深,怎么说也不免伤心。 陆靖华被关在药庐旁边的小柴房里,与云墨规不同,他被喂了药,四肢酸软无力,只能勉强站得起来,更不用说使用内力。 杨晟推开房门的一瞬间,陆靖华看着杨晟的眼神有些茫然不解,不过很快,他便明白过来,他睁大双眼,怔怔看着面前的人。 在这些人里面,唯有陆靖华与上官谨鸿,从来没有见过他过去这张脸。 直到杨晟在陆靖华面前蹲下来,与他对视着,陆靖华仍然没能回过神来。 杨晟突然问道:“是不是觉得失望?”这句话让杨晟产生了几分报复的快意,他毕竟是个人,他虽心软可是他也有心,任人践踏又叫他怎能不恨? 只是问完这句话,杨晟却又觉得没有必要,何必为了伤害对方,却往自己身上捅刀子。他自嘲地笑了笑,对陆靖华道:“明天我带你出谷,你带我去找谨鸿可好?” 陆靖华似乎没有听到杨晟的问话,他双眼有些失神,道:“杨晟?” 杨晟轻声道:“是我。” 陆靖华仔细看着他,“原来你是这般模样。” 杨晟于是道:“是啊,杨晟就是这般模样。” 没有什么天下无双的美貌,本就是个普通的男人,忠厚的性格,这样才是杨晟,陆靖华认识的那个杨晟,从一开始就不是他。 两人相对着都沉默下来。 许久后,杨晟道:“既然我本就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杨晟,过去的恩怨我也不与你们计较,你让谨鸿将逐月剑交还给我,我们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陆靖华道,“我们说过要一起闯荡江湖。” “那本就是你用来哄骗我的话。” 陆靖华摇了摇头,“逐月剑和破云刀我们要得到,你我也没想过放手。” 杨晟闻言,终是忍不住嘲笑一声。 陆靖华知道他不信,说道:“我们拿走逐月剑,并没有离开靖云派,当时你不肯跟我走,过了两日我打算回来找你,你却已经被逐出师门了。” “这不是你早该料到的?” “杨晟,”陆靖华伸出手,想要握住杨晟双手。 杨晟却将手缩了回去,不肯与他碰触。 陆靖华轻声道:“你若是恨我,就杀了我吧。” 杨晟摇了摇头,“我不恨你,我只想找回逐月剑,那是我欠太师叔的承诺。” 陆靖华闻言,闭上了眼睛。 杨晟站起身来,“明天我们就出发,如果你不希望我们出意外一起死在天命谷的话,最好乖乖与我们配合,大家一起出谷再说。” 杨晟打开房门准备离开之时,突然回过头问道:“你如果一开始遇到的就是这样的杨晟,仍是会想要随我浪迹江湖吗?” 陆靖华却沉默片刻,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管现在的你是什么模样,我都不会改变想法。” 杨晟点了点头,“多谢,了却了我一桩心事。” 杨晟说完,打开柴房木门,走了出去。 第67章 隔日待夜深之时,易昀非与仆从一起先下了山,他们走在前面,而杨晟几人埋伏在后,等了许久见无人跟在易昀非身后,才下山离去。 易昀非在前,已经在那湖边等着他们了。 待杨晟到时,易昀非才叹一句:“想不到这里还有条暗道。” 这条暗道是上官容当年发现的,若非如此,他也不能活着一条命逃出天命谷去。 此时杨晟别无他法,让易昀非知道了这条暗道,也不知过后他是否会告诉天命谷中人,如果孟自封他们知道了,或许会将暗道封了,以防外人随意出入。 杨晟对易昀非道:“我们这就离去了。” 易昀非微微一点头,随后从怀里掏出个小香囊来,递给杨晟道:“送给你。” 杨晟接过来,凑到鼻端闻了闻,听易昀非说道:“此香囊有安气宁神之效。” 杨晟点点头,将香囊塞进怀中,道了一声:“谢谢。” 易昀非道:“再会。” 究竟能不能再会,却是谁也不知道了。 云墨规在前面,秦霄竹紧随其后,接着是陆靖华和杨晟,因为云墨规和陆靖华如今内力暂失,只得由秦霄竹和杨晟一前一后护着他们周全。 杨晟本是最后入水,就在沉入水中的瞬间,黑夜中尖锐利器划破寂静,朝着水中杨晟突袭而来。易昀非身形忽动,挡在杨晟身前拦住来袭之人,道:“快走!” 杨晟看清来人是钟离阳,心里一惊,顿时停顿下来。易昀非却是伸手一推将他推入水中,接着杨晟感觉到身前陆靖华拉住了他的手腕,往水下沉去。 杨晟略感不安,却不敢再耽搁,随着陆靖华的力道往下沉去。 而湖岸边上,易昀非接连与钟离阳过了几招。 钟离阳手中破云刀被抢,如今换了一把长刀,仍是尖锐无比的利器,他刀下一沉,用力挥开易昀非,道:“让开!” 易昀非拦在岸边,却是不让。 钟离阳震怒道:“你真要帮那贼人?” 易昀非没有说话,却是丝毫没有挪动身体。 钟离阳抬起刀对着他,“易昀非,你莫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易昀非道:“你尽管试试。” 钟离阳怒意高涨,于是不再手下留情,挥舞大刀,一下一下朝易昀非身上砍来。 论武功,易昀非稍逊于钟离阳,而论内功,他更远远不是钟离阳对手,接连过了数十招,易昀非被钟离阳一刀砍在胸前,顿时鲜血迸溅。 钟离阳握住刀柄的手紧了紧,问道:“你让不让?” 易昀非拖着虚弱的身体退后两步,却仍是用冰冷的声音告诉他道:“我不让。” 事到如今,就算易昀非让钟离阳去追杨晟,也已经追不到了,偏偏两个人就是堵着那一口气,谁也不肯松口。 钟离阳手臂青筋暴起,双眼通红,他再一次喊道:“昀非,你让不让我?” 易昀非胸口被血染红,他神智已经有些涣散,却坚持咬牙道:“不让。” 钟离阳突然大笑,红着眼道:“好!好!好!”他连说了三声好,然后举起长刀,朝易昀非头顶劈下去…… 杨晟浮出水面时,忽觉胸口一闷,他伸手去摸,却摸到了易昀非送他的香囊。香囊被湖水浸湿,却还是能隐隐闻到味道,杨晟举起来,轻轻凑到鼻端。 秦霄竹问他:“怎么了?” 杨晟摇摇头。 几人上岸之后顾不上将衣服烤干,急急忙忙赶了一段路,害怕后面有人追上来,直到越过一整片树林,才坐下来升起一堆火。 陆靖华很安静,云墨规却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几人将身上衣服烤干,杨晟问陆靖华道:“谨鸿在哪里?” 陆靖华起初没有说话。 杨晟道:“就算你不说,只要让谨鸿知道你在我手中,他也会自己找过来的。” 陆靖华正欲说些什么,杨晟又说道:“我会先将你交给靖云派,等谨鸿把逐月剑还回靖云派,我再将破云刀给你们。” 陆靖华终是轻叹一声,“杨晟,你如此绝情?” 杨晟垂下目光,轻声道:“远不及你。” 云墨规默默看着两人,此时不禁笑出声来。 杨晟看一眼云墨规,说道:“师叔,我也送你回门派。” 云墨规闻言,立时变了脸色,杨晟话中意思,却是要将云墨规送回门派后山,再行关押起来。 云墨规冷声道:“你敢!” 云墨规如今内力被制,他尝试了许多遍都无法冲破禁锢,而易昀非下针手法特异,银针入血便消失不见,云墨规即使能找到穴位,却怎么也无法取出银针。 他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楼雀星,让楼雀星帮他取出抑制内力的银针。楼雀星此人也是学识广杂,医毒机关样样精通,云墨规相信他一定能有办法。 但是如果被杨晟带回靖云派关起来就麻烦了。 当时他独自闯入武林大会,手下人虽然知道,但是之后被杨晟所伤,为天命谷人所擒便无人得知。 那后山监牢他待过许多年,精铁铸成的锁链便是有内力也无法震断,何况他如今跟个普通人一样内力全失。云墨规没有想到杨晟会产生如此想法,顿时心底现出一丝慌乱。 杨晟也是实在不知如何处置云墨规是好,他思虑许久,此人他不忍心杀,却又不敢放,既然一切都是因为他当年私放云墨规下山而起,那么不如就由自己来做个了断。至于那以后,云墨规有没有本事再一次逃出去,那就不是他杨晟所能主宰的。杨晟其实求的,也无非是自己心安罢了。 等衣服烤干,杨晟几人便启程,无论如何,他们打算赶到最近的镇上过夜。 山下的大镇,就是杨晟他们在此遇到木茛兄妹那个青衣族和汉人杂居的镇子。几人刚一走入镇中,杨晟便察觉到有人追随而来,他心里几分清明,面上不作声色。 中午在饭馆吃饭,几人刚刚坐下来,杨晟突然出手,一掌拍在陆靖华胸口。 忽然听到有人高声喝止:“住手!” 便见到街角一人,头上戴着斗笠,急急忙忙朝这个方向跑了过来。 杨晟出招快,收招也快,见到来人,站了起来唤道:“谨鸿。” 那人走近的脚步却迟疑起来,他将斗笠取下,露出容貌来,正是上官谨鸿。上官谨鸿满面迟疑看向杨晟,许久后才问道:“你是杨晟?” 其实他们一入镇子,上官谨鸿就注意到他们了,而其中杨晟容貌虽然变化,但是上官谨鸿无论怎么看,也觉得那人正是杨晟。 杨晟也并没有猜错,他想陆靖华留上官谨鸿在外面接应,这里倒是个最合适的地方。上官谨鸿腰间挂着一把剑,虽然用布裹了起来,杨晟却知道那正是逐月剑。 杨晟一拍腰间挂着的破云刀,执起刀柄对上官谨鸿道:“谨鸿,用逐月剑换你哥哥和破云刀,可好?” 上官谨鸿看一眼陆靖华,又看向杨晟,道:“杨晟,我们并不是真心想要骗你。” 杨晟摇了摇头,“谨鸿,不必说那些了,真心假意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上官谨鸿终是轻叹一声,“杨晟,我说的是真的,初见你时,我确实一心喜欢于你,那时在靖云派,我和大哥也并未离开,想要接你随我们一起走的。” 杨晟仍是道:“谨鸿,不必多说,我只问你一句,这个交易,你做还是不做?” 上官谨鸿轻声道:“我还能有选择吗?” 杨晟想了想,“或者你能用你手上那把剑,战胜我手上这把刀。” 上官谨鸿闻言,似乎犹豫了片刻,突然伸手抽剑。 却听陆靖华同时喝道:“谨鸿,住手!” 上官谨鸿并不知道,但是陆靖华已经与杨晟交过手,他知道如今的谨鸿,根本不是杨晟的对手。 陆靖华道:“把剑给他吧。” 上官谨鸿心有不甘,“大哥!” 陆靖华上前来,伸手道:“把剑给我。” 上官谨鸿只好将剑交给了陆靖华。 陆靖华接过来,却没有立即把剑交给杨晟,而是道:“这刀剑之间,尚有秘密之处,你知道吗?” 当年云墨规去棋麓山庄找刀剑的铸造图谱,杨晟便心知有异,只是他自己无心贪婪,之后便未放在心上,如今听陆靖华再次提及,不由回头看了云墨规一眼,道:“我不清楚,但是我想云师叔应该知道。” 云墨规确实心里有数,他淡然道:“鸡肋罢了。” 对他来说,无论是刀谱剑谱里的内功,还是刀剑本身,都如同鸡肋一般。杨晟却是突然回想起,心法之后所记载那套轻功,他看了一眼手中破云刀:“可是轻功步法?” 陆靖华点了点头,他说道:“此处不适合说话,可否换个地方。剑我们可以交给你,但是在那之前,我也想看一看其中秘密所在。” 杨晟稍一犹豫,点头道:“好。” 几人换了地方,来到城郊一座隐蔽无人的破庙。 陆靖华内功未恢复,杨晟也不怕他有诈,将破云刀与逐月剑一起交到他手上。陆靖华将破云刀抽了出来,然后两指捏住刀柄之处,先是往上一推,然后使了巧力轻轻一转,那刀柄竟然被他转动了,紧接着,陆靖华将刀柄向外拉动,便见那刀赫然分为内外两层,自刀身内,又抽出一把刀来。 其实里面一层也并不是刀,而是一片薄刃,中间有数个孔洞。 杨晟虽然看到刀剑图纸,却仍不明白那薄刃上孔洞是作何用处。 直到陆靖华在刀上栓了绳子,将刀吊起在破庙窗前。窗外有阳光透入,照在薄刃之上,在地上留下影子,而那影子中间,圈圈点点,细密分布着的,赫然是一套轻功步法图。 杨晟讶异之下,凑近了去看。 紧接着,陆靖华对逐月剑也如法炮制,刀剑共同挂在窗前,地上影子凑成一副完整的步法图。 杨晟仔细看了那图,全数记了下来,随后对陆靖华道:“我知道这套轻功的心法。” 陆靖华和上官谨鸿都是愕然。 不料杨晟继续说道:“我还知道另外那套内功心法,既然是你们父母传与你们的东西,我可以全部告诉你们。” 这回不只陆靖华和上官谨鸿,就连云墨规也诧异朝杨晟看来。 第68章 杨晟武功进步神速,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由此也可见那套内功心法的厉害。 若是问陆靖华和上官谨鸿想不想要,他们自然是想的,他们两个寻找逐月剑和破云刀,除了想要找回所谓的父母的遗物,再则也是想要继承其中武功。 可是在陆靖华听来,杨晟要将心法告诉他们,却有些要一刀两断的意味,到了那时,他们之间就真正彼此不相欠了。 这或许本就是个不得不做的抉择,就像那时在靖云派,逐月剑和杨晟之间,他们选择带走了逐月剑,却将杨晟留在了山上。 上官谨鸿没有开口,而是看向陆靖华。 与杨晟一路走来,上官谨鸿口中所谓爱慕,几分真情几分假意,相比起来,陆靖华却不是随意将感情宣之于口的人,陆靖华口中的真情,要比上官谨鸿真上许多。 可惜,他们已经做了选择,无论其中真情还剩几分,杨晟都已经不要了。 陆靖华胸口闷闷的痛,等到发现上官谨鸿一直在看着他的时候,终还是缓缓开口道:“好。” 这个好字一出,上官谨鸿似乎松了一口气,杨晟也松了一口气。 杨晟对上官谨鸿道:“谨鸿,去镇上买些纸笔来,我默给你们。” 上官谨鸿闻言,又看向陆靖华,轻声唤道:“哥哥?”他想要陆靖华再仔细考虑了,多年兄弟情谊,他不愿自己哥哥将来后悔。 陆靖华却是道:“去吧。” 上官谨鸿暗叹一口气,转身离开。 破庙里剩下几人,云墨规靠坐在门前,一直若有所思,内功心法对他来说没有作用,可是眼见着杨晟给了别人,又多少心有不甘,他仰起头,看向庙门外茂密的树林,心里盘算着以后是否能有机会除掉这兄弟两个。 而陆靖华在供桌前的破败蒲团上坐了下来,看着杨晟发怔。 杨晟心里默念着心法口诀,走到秦霄竹身边,拉他一起在杂草堆上坐下。 秦霄竹沉默半晌,道:“师兄,如今论武功,就是师父也不是你对手了吧?” 杨晟闻言笑了笑,问道:“怎么?想跟我打一场?” 秦霄竹却是摇了摇头,“如今非要与你交手,却是显得我不自量力了。” 杨晟轻叹一声,说道:“习武所求的本来就不是天下无敌,师弟你追求的剑之一道,向来是我所钦佩,自己却无法做到的。” 秦霄竹闻言,缓缓握紧了腰间佩剑。 杨晟看着秦霄竹,心说假以时日,他必能成为一代剑术大师,到那时莫说陆擎,就是杨晟自己,也未必是他对手。因为论及武学天赋,秦霄竹是远在杨晟之上的。 过了些时候,上官谨鸿将纸笔带了回来。 宣纸铺开在供桌上,杨晟手执毛笔,沾满了墨水,低下头细细默出记忆中的内功和轻功心法。 上官谨鸿站在旁边看着,而陆靖华一动不动坐在蒲团之上等着。 待杨晟洗完,搁下毛笔,直起身子,对上官谨鸿道:“除此之外,还有一物要交还你们。” 说完,杨晟从怀里掏出自薛缎平处得来的破云刀法,连同破云刀一起,交给了上官谨鸿。 上官谨鸿接了过来,同时也将逐月剑交给了杨晟。 杨晟拿在手中,一拱手道:“就此告辞。” 上官谨鸿闻言,急忙朝陆靖华看去,唤道:“哥哥?” 陆靖华站起身来,不料却是拱手道:“请。” 杨晟点了点头,回过身唤秦霄竹道:“师弟,我们走吧。” 秦霄竹自一旁站起身来,随着杨晟朝破庙外走去,经过庙门前时,杨晟将云墨规也拉了起来。 眼见着杨晟几人离开,上官谨鸿有些着急,问陆靖华道:“真就这么让杨晟走了?” 陆靖华声音低沉,带着些无可奈何,“我没有办法留下他。” 上官谨鸿轻叹道:“若这次分开,却不知以后是否还有机会再见了。” 陆靖华道:“一定会有的。” 而杨晟三人,却是没有再在这附近停留,直接朝中原方向去了。 关于陆靖华的事情已了,杨晟如今只需要让秦霄竹将逐月剑送回靖云派,同时想办法处置好云墨规,便能安心了。 在虞南一路还算风平浪静,只是刚过陵沙江,几人在江边茶肆坐下喝水时,便听到几个武林人在谈论,说是武林盟围攻筑梦阁一事。 原来那日果然不出预料,陆擎抢到了武林盟主的位置,紧接着便号令武林联盟,剿灭云墨规手下的诛正盟。其实那诛正盟本就是一盘散沙,如今被武林盟围攻,云墨规又不曾露面,便是各自为阵,很快便散了个干净,唯一残余的,还是云墨规重出江湖时便占据的老巢——筑梦阁。 云墨规这些日子在江湖中笼络了不少亦正亦邪的江湖异人,皆是武功高强之辈,这些人尚有不少聚于筑梦阁内,再加上一个楼雀星,并不是那么好对付。 而且筑梦阁本身位于虞南一片密林之中,周围丛林中布满了机关陷阱,武林联盟当先闯入已经折了不少人,如今只能在密林北方安营扎寨,按兵不动。 杨晟听闻消息,顿时产生了想法,要先去筑梦阁一趟。 秦霄竹也正欲前往与武林盟汇合,顺带将逐月剑交还陆擎手上。 云墨规看出两人打算,突然出声道:“晟儿,你要将师叔送到陆擎手中?” 杨晟没有应他。 云墨规自己伸手倒了一杯茶,继续说道:“你就忍心眼见着送师叔去死?” 杨晟缓缓说道:“你咎由自取。” 云墨规叹一口气,道:“倒是我咎由自取,那时若不是在后山遇到了你这个臭小子,也就不必遭遇今日祸事了,早早被陆擎暗算死在靖云派,倒也罢了。” 杨晟虽然知道他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可是听了这席话,还是不由心底不好受。 云墨规看他一眼,“倒也好,今日师叔在此,就以茶代酒,谢师侄当年将我从靖云派救了出来,本来这条命就是捡回来的,还给了你,也不算亏。” 说完,云墨规将茶杯朝杨晟面前举起。 杨晟冷眼看了一眼,没有动作,却是秦霄竹伸手将云墨规手按了下来,道:“请你闭嘴。” 云墨规笑了笑,并不生气。 几人自茶肆离开,马不停蹄赶往筑梦阁,正好也都在虞南边境处,不过赶了两日路,便已经到了那密林周围。 密林北面,便是武林盟安营扎寨之地。 秦霄竹突然对杨晟道:“师兄,我想先去见过师父。” 杨晟闻言点头,“本来是应该的,你将逐月剑带回去交给他,自己小心一些。” 秦霄竹应道:“我知道。” 杨晟犹豫一下,仍是不放心叮嘱道:“你最好还是不要跟师父提起我。” 秦霄竹看了一下手中逐月宝剑,道:“剑是你取回来的。”他的意思是想要在师父面前替杨晟说话,让他重回靖云派。 杨晟却是摇了摇头,“是你取回来的,不要提我。” 秦霄竹还要说话,忽然云墨规冷笑道:“你若是提了他,你师父不但不会原谅他,反而还会记怨上你来,年轻人,别犯傻。” 杨晟无法辩驳,只拍了拍秦霄竹手臂道:“小心些,不要误入树林,绕着树林外面走。” 秦霄竹终还是一点头,“好。” 待秦霄竹离去,便只剩下杨晟与云墨规二人。 这楼雀星布下的机关陷阱,旁人不知,云墨规却是不会不知的。两人自密林南边进了密林,没赶太远的路,坐下来生起一堆火。 杨晟将干粮烤热了,分给云墨规一半,慢慢吃掉。 云墨规一边吃东西,一边问道:“你作何打算?要放我回去见楼雀星?” 杨晟当然不会甘心就这么将云墨规放回去,可是交给陆擎,又怕害了他性命,怎么都是难以抉择。 云墨规会有此一问,其实也是好奇杨晟究竟作何打算。 杨晟却没有应他,吃完干粮,杨晟将水袋取出,递给云墨规。 云墨规接在手中,问道:“只剩下一个水袋了。” 杨晟道:“师弟带走了一个。” 云墨规没有说什么,举起水袋喝了一大口水,然后递还给了杨晟。 杨晟接过来,也跟着喝了一口,然后将水袋拎紧,收了起来。 两人没有急着赶路,而是又在火堆边上坐了一会儿,杨晟捡起一根树枝,轻轻拨弄着火堆。 突然,杨晟手中那根树枝落了下去,掉在火堆中发出一声轻响。 云墨规抬头朝杨晟看去,见他皱起了眉头,一只手撑在地上。 “晟儿?”云墨规唤他。 杨晟仿佛没有听到,身体越发绵软无力,突然便朝着前面倒了下去。云墨规伸手托住他身体,以防他倒入火堆之上,随后才扶着他躺了下来。 云墨规拨开他脸上长发,手指轻轻碰触一下他的嘴唇,随后站了起来,朝树林深处走去。 云墨规身上一直藏着一包迷药,是从楼雀星那里拿来的,他仗着武功高强,从未想过要用。后来被制住内力,才想起此物,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如今倒是个最好的时机。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的是,待云墨规走远,杨晟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看着云墨规离开的方向,待人消失不见了,才起身灭掉火堆,悄无声息追了上去。 杨晟有心想要随云墨规进筑梦阁,可是他信不过云墨规,这里陷阱密布,只要云墨规耍一耍心思,他随时可能被困。 杨晟心知云墨规绝对还留有后山,不可能安心就擒,所以耐心等待着云墨规出手。给他水囊喝水也是有意,云墨规动作虽快,杨晟刻意留心却不会看不见,于是递还的水囊,他根本就没有喝过。 如今一来,正好给他个机会,暗中潜入筑梦阁。 以杨晟如今的武功,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云墨规恢复内力,但是杨晟信得过易昀非的手段,哪怕楼雀星见到了云墨规,他相信要解除压制的内力,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 第69章 杨晟害怕会被云墨规发现,故而一直远远吊着,只要能知道云墨规前进方向就足够了。 杨晟见云墨规沿着一条小道往前走去,丝毫没有犹豫,心说他果然是知道这附近陷阱分布。故而杨晟每走一步都踩在云墨规的脚印之上,不敢踏错,也幸亏云墨规内力被制,脚步沉重,杨晟才能分辨的清清楚楚,一路跟了下去。 走了小半个时辰,杨晟发现云墨规停下了脚步,他也停下了,抬起头朝前看去,见到树林深处,荫蔽掩盖着一栋小木楼,足有五层高。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筑梦阁。 云墨规走近那栋小楼,楼前有一圈矮墙,将小楼围了起来,矮墙上面有扇门,云墨规敲门,过了片刻后,一名女子上前打开房门,见到云墨规,顿时惊讶不已,行了礼将云墨规请了进去。 杨晟随后跟上去,不过不敢敲门,而是自矮墙翻入,落入墙内一棵大树枝桠上。 他见到那女子将云墨规领进了小楼里面,杨晟无法再跟进去,犹豫一下,自旁边树枝翻身上了小楼二楼。 二楼并无人看守,有几个房间,却并不似住人的地方,其中一些房间上着锁,杨晟无法进去。不过他本来也无心仔细查探,他找到楼梯,悄无声息自楼梯下了一楼,刚走到转角之处,杨晟就听到了云墨规和人交谈的声音。 与他说话那人正是楼雀星。 楼雀星突然见到云墨规也是惊讶,开口便问云墨规这些日子去处。 云墨规只提及自己被天命谷中人所擒,并未提及杨晟。 楼雀星急忙将这些日子,诛正盟被整个武林联盟尽数瓦解的情形告诉了云墨规,云墨规抬手道:“别急,此事慢慢商议,我还有事要与你说。” 楼雀星闻言,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到后面去吧。” 杨晟不敢探出头来,他听到楼雀星和云墨规朝小楼后面走去,似乎是打开了一扇门,然后走了出去。 过了片刻,杨晟小心翼翼下去一楼,见到没有旁人,才追着朝后面去了。 楼里一扇木门,打开之后发现原来筑梦阁远不止这一栋小楼大小,这里一条小路,通向幽深后院。 杨晟追过去不远,便见到了云墨规和楼雀星,两人站在一间小木屋前正在说话。 杨晟没有再靠近,闪身一棵大树之后,偷听两人说话。 却听到云墨规向楼雀星提起,他内功被易昀非用银针压制一事。 “哦?”楼雀星有些惊讶,伸手探云墨规内力,见他果然内息空荡,诧异道,“好厉害的手法。” 云墨规道:“天命谷中的人,自然不一般,不过我相信你会有办法的,雀星。” 楼雀星沉吟道,“恐怕需要些时间。” 云墨规也沉默片刻,说道:“武林盟的人已经围在了筑梦阁之外。” 楼雀星问道:“可有解决之法?” 云墨规摇了摇头,“如今你唯有想办法帮我恢复内力,不然一切都是徒劳。” 楼雀星没有再说话。 随后,两人一起进了那间小屋。 杨晟忌讳楼雀星武功厉害,怕被发现行踪,不敢跟过去,不过他猜测,楼雀星应该是在想办法替云墨规恢复内力。 不过找楼雀星刚才所说,这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就不知道在这种被围的情况下,楼雀星到底会怎么办。 毕竟现在的云墨规……是个内力尽失的废人。 杨晟耐下性子在外面等了足有一个时辰,才看到楼雀星从小屋里面走出来,楼雀星站在原地,沉默了半晌,才又朝前面小楼方向走去。 看楼雀星走远,杨晟犹豫一下,朝着云墨规留下来的那间小屋去了。 杨晟推开房门时,云墨规正躺在床上,他双手枕着头,见到杨晟推门进来也丝毫不惊讶,说道:“终于露面了?” 杨晟反手关上房门,“你知道我跟着你?” 云墨规闻言笑了笑,“从小看着你长大,你打什么主意,我会猜不出来?” 杨晟走近床边,“那你还由着我?” 云墨规仍是无所谓的模样,“反正我的目的也是为了回来见楼雀星,并无所谓你跟不跟着。” 杨晟看着云墨规,“恐怕你的目的不能达成了。” 他话音落时,云墨规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说道:“楼雀星起了异心。” “你也看出来了?”杨晟问。 云墨规从床上坐起来,“他一听闻我没了内力,脸色瞬间就变了,想要掩饰也掩饰不了。” “这不是正常?”杨晟道,“楼雀星本指望着你带领着筑梦阁一统江湖,却不料现在要拿筑梦阁给你陪葬,你以为他会甘心?” 云墨规捏了捏手腕,问道:“他没把握将我内力禁制解开?” 杨晟回忆了一下方才楼雀星离开小屋时的脸色,道:“我猜他没办法。” 云墨规狠声道:“易昀非!” 听他提起易昀非,杨晟下意识摸了一下怀里香囊,然后说道:“你现在不走,就等着楼雀星将你出卖给武林盟的人吧。” 云墨规却是没有动静,他坐在床上,细细思索许久,突然笑了一声,“我还有个办法,不过需要你帮我的忙。” 杨晟闻言,说道:“你可以说来我听听。” 云墨规笑了笑,“楼雀星这些日子为了安抚人心,一直掩盖我不在筑梦阁内的真相,为了令人信服,他找了一个替身扮作我,装作闭关不愿见人的模样。你去替我将那替身弄来,在楼雀星对我下手之后,狸猫换太子,让他将替身送去武林盟,而我则能以替身身份继续留在筑梦阁。” 杨晟问道:“那又如何?楼雀星已生异变,到时候还留你这个替身做什么?” “因为筑梦阁里还有不少是我网罗来的武林中人,并不服他楼雀星,”云墨规道,“我若是他,就不会告诉那些人真相,留着那替身待他日东山再起。到时候不过是个毫无威胁的替身,这一切还不在他掌握之下?” 杨晟知道云墨规还不死心,立于一旁,平静问道:“我为何要帮你这个忙?” 云墨规抬头看他,“晟儿,师叔跟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杨晟脸色微变,道:“你不必说了。” 云墨规问道:“如何?” 杨晟总是不能眼见着楼雀星送云墨规去死,他犹豫片刻,应道:“好。” 不过这个好字杨晟会做到几分,他并不打算告诉云墨规。 当他晚上,云墨规便自筑梦阁下人口中打探到那替身所在,那替身身形与云墨规十足相似,容貌也有七八分相像,而在楼雀星手下,自然可以将他扮作十分相像。 那替身武功平平,被楼雀星安置在筑梦阁偏僻一处,对外则称作云墨规闭关。 直到当日云墨规返回,楼雀星仍然没有将消息让筑梦阁其他人知道,而是私下将云墨规安顿下来。他对云墨规也是提出不要见其他人,不能将他内力尽失的消息传了出去,云墨规点头应了。 云墨规和杨晟猜测,楼雀星动手的时间不过就是这两日罢了。 果然,第二天楼雀星便亲自带来一碗汤药,说是试着替云墨规恢复内力所制。云墨规伸手接下来,抬起袖子挡住半边脸,将药水饮尽。 看云墨规喝了药,楼雀星这才出去。 云墨规静静等着他离去之后,返身将药水全部呕了出来,用药碗接着泼了出去。尽管如此,云墨规仍是觉得一阵阵晕眩,他抬起头,朝房顶看去。 在那里,杨晟一直看着屋内动静,却等到楼雀星走远,才将掳来的云墨规的替身自窗户扔了进去。 云墨规强忍着晕眩,与昏迷的替身互换衣物,然后将人斜放在床上,药碗放在手边,嘴角故意沾上少许药汁。 接下来,杨晟扶着云墨规偷偷溜出了屋子。 云墨规只觉天旋地转,抓紧了杨晟衣袖,道:“送我去那人住的偏院。” 杨晟低头看着云墨规,应道:“好。” 紧接着,云墨规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杨晟暗叹一口气,他自然不会如云墨规所愿,将他送去扮作楼雀星的替身,将来继续为非作歹。 杨晟带着昏迷中的云墨规,偷偷离开了筑梦阁。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楼雀星根本没打算将云墨规活着送去武林盟,楼雀星害怕武林盟打着个武林正道的幌子,不愿意要了云墨规性命。而只要云墨规还活着,对楼雀星来说,始终是个隐患,他日云墨规若是能再出江湖,要报仇找的第一个定然是他楼雀星。 于是楼雀星直接将人一刀杀死,再派人送去了武林盟。 武林盟接到云墨规的尸体,也尽皆哗然。这里没有与云墨规算得上相熟之人,只能以容貌分辨,此具尸首的确是云墨规本人。 而筑梦阁做出此举,武林盟上下商议,决定还是先退了兵,容后再议。而身为武林盟主的陆擎,因为自秦霄竹手中收回了逐月剑和逐月剑谱,又见云墨规已死,终是放下心来,同意这一次饶过筑梦阁。 云墨规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那时武林盟的人正在大举撤退,他在附近一个小村庄里的农户家里,睁开眼时正看到杨晟。 楼雀星给云墨规喝的那碗药,其实是要他性命的,虽然全部呕了出来,可是仍沾了毒素。杨晟这些日子找大夫给他熬了许多解毒的药水,才将人救醒了过来。 云墨规看着杨晟,知道杨晟终究没有遂他的意。 杨晟却告诉他:“云墨规已经死了。” 云墨规闻言,冷笑一声。 杨晟手里拿着解毒的汤药,打算喂云墨规喝下,他又一次告诉云墨规,“全江湖的人都以为你死掉了。” 云墨规道:“那又如何?我根本没死。” 杨晟用勺子轻轻舀起一勺药,递到云墨规嘴边,“可是你内力永远也恢复不了,不过是个废人罢了。” 杨晟知道云墨规的内力该如何恢复,其实说起来也不难,不过他永远不会告诉他。而云墨规想要拼着这内力尽失的身子去天命谷逼易昀非就范,恐怕也是不可能,如他所说,云墨规以后就是个废人罢了。 第70章 云墨规又在那村庄里休养了十余日,体内余毒才算是完全排清。 杨晟留下来照顾他,看着云墨规神情,却并不似死心的模样。想来也是,就算是被关押在靖云派后山那些日子,杨晟每日里见到云墨规,他也总是微笑着好像并不将眼下困境放在眼里。对他来说,一时内功暂失算什么,哪怕将他武功完全废去,他恐怕也有能力从头来过。 这样子一来,杨晟倒是有些不放心了,他担心云墨规哪日里私下离去,可能真有本事找到办法恢复了他的内力。 云墨规见杨晟守在自己身边,嘲弄道:“你还要守我一辈子?” 杨晟没有说话,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安置云墨规的途径,也无非是找个远离江湖的地方,将人软禁起来,不再让他出去。 可是除非杨晟一直守着,又怎么才能软禁得了云墨规,再如过去那般用铁链将人锁着?杨晟实在于心不忍。 这边杨晟尚且为了云墨规之事举棋不定,那边却有人给杨晟送来封信。 信是秦霄竹叫人送来的,杨晟拆开来看,见到里面寥寥几句,说的是在返回靖云派的途中,陆擎突然一病不起。 杨晟顿时一怔。 陆擎这人心思太重,逐月剑与逐月剑谱相继被盗,他身为靖云派掌门,自然承担了巨大的压力,再加上这些日子,靖云派在武林中声望地位都有所跌落,这一趟剿灭诛正盟,名义上陆擎是盟主,可是实际上,武林中颇多人不服,他处处受到掣肘。 筑梦阁久攻不下,陆擎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他整日焦虑,不料突然秦霄竹出现,将逐月剑和逐月剑谱都带了回来,陆擎尚且来不及深究,筑梦阁楼雀星又主动携云墨规尸首投降。 事出突然,极悲极喜之下,当晚陆擎便似受了风寒,而在返回门派途中,病情越发严重,竟然躺在床上,眼看着似乎一病不起了。 杨晟看完信,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静,最后缓缓将信叠了起来,收进怀中,对云墨规道:“我要回靖云派一趟。” 云墨规见他神情有异,问道:“怎么?” 杨晟轻声道:“师父病重。” 云墨规轻哼一声,“陆擎总算是遭了报应了。” 杨晟看他一眼,陆擎虽说心胸狭隘,不过身为靖云派掌门毕竟从未为恶,谈何报应?只是杨晟不愿与云墨规辩驳,开口道:“你随我一同回去。” 云墨规冷声道:“关我何事?” 杨晟已经转身收拾行装,“他毕竟是你师兄。” 云墨规懒懒坐在床边,“他巴不得我快些死去,你若是现在让他见了我,怕是死了也能气活过来。” 杨晟不愿与他废话,云墨规见不见陆擎是其次,杨晟这些日子得让云墨规跟在他身边才是主要的,过上一年半载,云墨规会不会心灰意冷杨晟不确定,但是现在,云墨规却是一心想要去天命谷找易昀非恢复内力的。 杨晟要带着云墨规一起,返回靖云派。 云墨规没有办法,临出发之前,云墨规告诉杨晟,“你应该还记得,我答应过晏涵清,再也不回靖云派。” 陡然提起晏涵清,杨晟心头一酸,不禁提高了声音,“你若真心记得对太师叔的承诺,又怎会叫人去暗算于他?” 云墨规浑然不在意,“我怎不记得?他既然不让我回去,我便请人代我去,有何问题?” 杨晟冷哼一声,不愿再与他多说。 云墨规却是突然唤道:“晟儿。” 杨晟停下来,回头看他。 云墨规说道:“你如今倒是变了许多,过去我只要喊你,你就会靠过来,叫我师叔。” 杨晟沉默一下,说道:“因为吃过亏了,所以怕疼。” 山上一户人家养了只小狗,从小逗弄着玩,小狗一见到他,就摇着尾巴跑过来。后来突然有一天,那人在小狗跑来的时候,突然一脚将小狗踢开。小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踌躇慌乱之后,下一次见了那人,仍是朝他跑去,然后又一次被一脚踢开。反复几次,那只小狗也就懂得了痛,见了那人再不肯摇尾巴,只远远避开了。 云墨规闻言,自嘲笑笑,倒没再说什么了。 两人比陆擎一行晚了十余天出发,等杨晟接到信时,陆擎他们已经回到了靖云派。 只一人一骑返回靖云派,杨晟怕云墨规耍花招,特意落在后面让云墨规走在前面,好在云墨规这一路也算是规规矩矩,连日赶路,总算是到了靖云派山脚下。 再回门派,杨晟心里竟有些忐忑,再也找不到过去那种回家一般的舒畅感觉了。 云墨规穿了一身藏青色布衣,甚至将头发像书生那样子挽了个髻,身上还留有几张以前在楼雀星那里得来的人皮面具。他随意取了一张最不显眼地戴在脸上,便随着杨晟上山了。 在山门前,两人被拦了下来。 守门弟子自然都认出杨晟来了,但是不敢随意让他进去。 其中一人惊讶道:“大师兄,你怎么?”他惊讶的是杨晟恢复了过去的容貌。 杨晟笑了笑,并未应他这个问题,而是问道:“师父怎么样了?” 那弟子道:“掌门回来之后我们都没见过他,似乎病得厉害。” 杨晟心里一紧,问道:“我想去看看师父。” 那弟子顿时有些为难,“你稍等,我进去替你通传。” 杨晟却是丝毫不介意,耐心等了下来。 倒是没有人质疑云墨规的身份,或许这些弟子心里还是认同杨晟这个师兄的,并不认为他带来的人会值得怀疑。 然而等那弟子去通传,匆匆迎来的却是秦霄竹。 秦霄竹见到杨晟身边的高大男子,脚步不由一顿,他立即便认出来人是云墨规,不过并没有拆穿,而是对杨晟道:“师兄,你随我来吧。” 杨晟连忙跟了上去,云墨规也跟在杨晟身后。 杨晟问秦霄竹道:“师父病情如何?” 秦霄竹摇头,“不好。” 杨晟看他脸色,暗暗心惊道:“真如此严重?” 秦霄竹轻声道:“嗯。” 按说习武之人,本当比普通人身体强健,许多七、八十岁的老人都不输年轻人。可是陆擎今年不过五十出头,就已经病入膏肓,实在是出人意料。 云墨规忽然道:“他心思太多,自然活不长。” 杨晟正是心里不好受,闻言怒道:“怎及你心思多?况且多行不义,我看你也未必能活多长!” 杨晟极少这般以语言伤人,云墨规知道他怕是气急了,于是笑笑也不说话了。 杨晟随着秦霄竹,去了陆擎住的小院子。 房间外面,陆夫人与陆巧怡一起坐着,陆夫人脸上带泪,见了杨晟一脸惊讶站起身来,“晟儿!” 杨晟内心激动,上前在陆夫人面前跪了下来,唤道:“师娘。” 陆夫人本来心里难过,见到杨晟突然出现,更觉悲痛,抱住杨晟,大哭了一场。 陆巧怡也跟着哭,跪下来抱着杨晟后背,道:“大师兄!爹快不行了!” 杨晟不由落下眼泪来。 他三个相互抱着痛哭了一场,杨晟才站了起来,陆夫人捧着他的脸道:“晟儿,你容貌恢复了?” 杨晟点头,“此事说来话长,我先去见过师父,再慢慢与师娘细说。” 陆夫人连忙放了手,“好,你快去吧。” 赵默他们几人本在房间内,见到秦霄竹带了杨晟来,都没有阻拦,而是退了出去由他师徒几人说话。 只是潘跃荣在见到云墨规时,迟疑一下,问道:“他是何人?” 杨晟还未来得及答话,便听到秦霄竹道:“是师兄请来的大夫,说是帮师父看看。” 潘跃荣闻言倒是信了,只是陆擎看了不少大夫,都说药石罔效,心里也不抱几分期望。 赵默几人出去,只留下杨晟、秦霄竹和云墨规三人在陆擎的房间里,陆擎躺在床上,因为门窗紧闭,房间内弥漫着一股药味,闷热难闻。 秦霄竹靠近床边,对陆擎道:“师父,师兄来看你了。” 杨晟也走近过来,看着陆擎泛着青黑的脸。 陆擎许久后才睁开眼睛,浑浊的目光落在杨晟脸上。 杨晟唤了一声:“师父。” 他本以为陆擎要说些什么,但是陆擎什么都没有说,嘴角颤动一下,又闭上了眼睛。 杨晟心里难受,见陆擎闭上眼睛,还是默默退了出来。 赵默他们见到杨晟出来,上前问道:“怎么样?” 杨晟摇了摇头。 赵默也叹一口气。 陆夫人抬手抹抹眼泪,对秦霄竹道:“让人把晟儿的房间收拾出来,我等会儿去厨房给晟儿做些菜。” 杨晟连忙道:“师娘,不必麻烦了。” 陆夫人摇摇头,“一定要的,这些日子你就留下来,可千万不能走了。” 杨晟知道陆夫人担心他离开,于是点点头,“我留下来陪师父师娘。” 晚上,杨晟与陆夫人一起吃饭,秦霄竹、陆巧怡自然陪着一起,而身为客人的云墨规也被请了过去。 杨晟担心云墨规会乱说话,但是云墨规却一直很安静。 吃完饭,陆巧怡陪母亲回去休息了。 杨晟与秦霄竹、云墨规返回杨晟那个小院子,杨晟拉了秦霄竹手臂道:“师弟,去取坛酒来,陪师兄喝酒。” 第71章 云墨规无意与他二人喝酒,先去了杨晟房间休息。 只留下杨晟在院子里,等秦霄竹拿了酒坛子来,两人翻身上了屋顶,坐下来喝酒。 秦霄竹并不嗜好饮酒,不比杨晟,以前在山上的日子,总喜欢招呼着那些师弟们,聚在一起偷偷喝酒。 这一回杨晟也不讲究了,秦霄竹没有拿酒碗过来,他就就着酒坛子,敞开喉咙大喝了一口,赞道:“还是这山上的酒好喝。”随后将酒坛子递给秦霄竹,“你来。” 秦霄竹接过酒坛,也就着坛口喝了一口,酒味辛辣,沿着喉头滑下,留下灼烧之感。 秦霄竹喝完,将酒坛放下,抬起手擦了擦嘴,同时听杨晟说道:“师父到了如今也不愿与我说话。” 秦霄竹听得出他话中沮丧伤感之意,可是却不知如何劝他。 倒是杨晟,自己说完之后,又拿起酒坛子来喝。两人闷声不响将一坛子酒喝完了,都涌起几分醉意,只是杨晟双颊泛红,而秦霄竹脸色显得更白了。 杨晟拉了秦霄竹手臂,与他一起躺在屋顶上。 秦霄竹这才说出一句:“师父所作所为,也不一定是对的。” 杨晟转头看他,见秦霄竹神情严肃,直直看着头顶夜空,知道他是想尽了办法安慰自己,忽然心里一暖,伸出手去握住秦霄竹放在身侧的那只手。 杨晟说道:“我知道。师父有些时候偏激狭隘,可是他毕竟是将我从小养大的师父,他和师娘,就像是我的亲生爹娘,没有人比他们对我来说,更加亲近了。” 秦霄竹沉默半晌,突然问道:“我呢?” 杨晟没有料到他会这么问,一愣之下,说道:“你自然是如同我亲弟弟一般。” 这话说完,杨晟不禁也笑了,秦霄竹对他倒也不是亲弟弟那么简单,从小到大,他为了讨秦霄竹欢心做了多少事情,大概没有哪个哥哥会如他一般对弟弟上心的。 笑完,杨晟又继续说道:“哪家儿子不想父母能疼爱自己,认可自己?被父亲一棍子赶出家门的滋味,太难受。” 秦霄竹反手握住杨晟的手,“师娘还是疼你的。” 杨晟点了点头,“还好有师娘,还有你。” 师兄弟两个难得有这么个机会,躺在一起聊天,杨晟不禁问了一个许多年不曾问出口的问题,“师弟,你有喜欢的姑娘吗?” 其实杨晟知道这个问题问了也是白问,秦霄竹从小到大几乎没下过山,每日里只知道练剑,连与女子多说几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可他就是忍不住想要问。 秦霄竹闻言,沉默了片刻,摇头道:“没有。” 杨晟微微笑了,他又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秦霄竹似乎仔细想了一下,依然摇头,“不知道。” 杨晟用手轻轻拍他的大腿,“师兄来告诉你,你温柔的善良的,无论怎么都会支持你的……” 说到这里,杨晟声音变小了,秦霄竹转头去看时,杨晟已经闭上了眼睛。 秦霄竹一只手撑着身体,凑近了去看杨晟的脸,他更喜欢杨晟现在这个模样,明明是平淡无奇的五官,偏偏看在秦霄竹眼里要顺眼许多,这才是他的师兄。 心里不知想些什么,秦霄竹缓缓低下头,嘴唇在杨晟嘴唇上轻轻碰触一下。 杨晟的呼吸之间都是酒味,不怎么好闻,可是秦霄竹突然便觉得,自己大概也醉得差不多了。 秦霄竹将杨晟抱起来,从屋顶上跃下,本打算送杨晟回房间,可是想到云墨规在里面,最后还是改变了主意,抱着杨晟去了自己房间。 他将杨晟放在里面,自己睡在外面,不一会儿便睡熟了过去。 后来是清晨天还未亮时,便有弟子在外面呼喊,说是掌门醒了,请秦霄竹过去。 杨晟陡然惊醒,看到秦霄竹也翻身而起,于是他也急急忙忙穿衣服,要一起去看陆擎。 杨晟与秦霄竹到时,赵默几人已经赶到,房门敞开着,陆夫人坐在床边,抹着眼泪。 见秦霄竹到了,赵默对他道:“快去,你师父有话要与你说。” 秦霄竹靠近床边,陆擎看着他,艰难说道:“今天你就与巧怡成亲。” 话音落时,不只秦霄竹,就连陆巧怡也是愕然,惊呼道:“爹!” 陆夫人抹抹眼泪,“你这是什么话?你如今躺在病床之上,叫你女儿如何能安心去嫁人?” 陆擎却是道:“就是要趁我死之前,霄竹必须娶了巧怡,他日我才能放心将靖云派交到他手上。” 杨晟站在门边,也觉诧异,看向秦霄竹。 秦霄竹握住陆擎的手,一言不发。 秦霄竹如今是陆擎唯一的弟子,自幼天资聪颖,年纪轻轻论起武功便已经不输几位师叔。秦霄竹继承靖云派,在大家看来都是理所当然,甚至杨晟也是这么想的。 在秦霄竹心中,继任掌门,则意味着接掌逐月剑和逐月剑法,这是他一直所追求的,武学的更高境界。 可是秦霄竹大概从来没有想过,陆擎会让他和陆巧怡成亲,才同意他继任掌门之位。 赵默突然上前来,伸手按住秦霄竹肩膀,“还想什么,还不快答应你师父?” 于赵默几人而言,也是看好秦霄竹接掌靖云派的,之前他们私下就与陆擎详谈过,年轻一代弟子中,倒也只有秦霄竹足以堪此任。 其实赵默他们更看好杨晟,无奈杨晟已被陆擎逐出门派,想要陆擎再接纳他,却是不可能了。 不只赵默,就是潘跃荣、周绍通也在催促着秦霄竹快应了陆擎,且不论将来做不做这个掌门,陆擎临死之前想要给女儿安排一个归宿,身为弟子,秦霄竹又怎能拒绝? 何况他与陆巧怡从小一同长大,本就是金童玉女一双,天造地设一对,合该在一起。 陆巧怡本并非心里属意秦霄竹,可是这等情形下,秦霄竹迟迟不应倒似打了她一个耳光,少女脸色由红变白,最后赌气跑了出去。 陆擎声音变得低沉:“霄竹!” 陆夫人此时也是难过,抓了秦霄竹手腕道:“霄竹,你可是不喜欢巧怡?” 秦霄竹摇了摇头。 陆夫人看着他,似是在问:既然不是,为何不愿取? 所有人等待着秦霄竹应了陆擎,最终他缓缓点头,说道:“好。”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陆擎躺回床上,脸上又变得灰败,他道:“明日就成亲摆酒。” 陆擎心急,他时日无多,只想要看到女儿出嫁,徒儿娶妻。他以为男子只有成家立室才能安下心里,以后一肩替他担起靖云派。 从头到尾,陆擎没有看过门边杨晟一眼。 杨晟听到秦霄竹答应娶陆巧怡,不由也松了口气,心说本该如此,以后师妹师娘有人照料,师弟继承靖云派掌门,自己也好放下心来。 杨晟退后两步出了房门,秦霄竹本来想要上前来与他说话,却被赵默拦了下来。杨晟听到赵默低声与秦霄竹说,让他不要逆了陆擎的意思,这时候成亲,倒有几分冲喜的意味。 明知不可能,这些师弟们仍然期盼着陆擎能有康复的一天。 杨晟从陆擎这里离开,回去自己的院子里,见到云墨规坐在院中。同样是身为陆擎的师弟,只有这个师弟是丝毫不在意陆擎死活的。 云墨规见到杨晟,开口问道:“怎么无精打采的?陆擎死了?” 杨晟没有回答他,而是道:“我不在的时候,你怎不逃?” 云墨规活动一下肩膀,“久了没回来了,还是有些思念,打算去后山转转,你陪我一起?” 杨晟点了点头,“好。” 其实说来,杨晟对靖云派感情最深的地方,还是莫过于后山。那些漫山遍野撒欢的日子,即使知道要挨陆擎的骂,也不会觉得难过。 云墨规神情淡然,双手背在身后,却是朝着自己曾经被困的那个山洞走去。 杨晟跟在他身后,那个山洞自从云墨规离去之后,杨晟也很少去了,怀念过去那段时光,就总是会衬托出现在的不如意,杨晟还是宁愿不要去想。 那个山洞如今已经荒芜了,外面杂草丛生,高大的灌木几乎掩盖了洞口。 云墨规双手分开灌木走了进去,山洞里面因为许久没有人待过,显得阴暗潮湿,他进去时,甚至有一只老鼠慌忙逃窜。 以前云墨规居住时留下的东西早已经被清理了,这里几乎察觉不出来有人住过的气息,唯一残留着的,是埋入山洞壁的精铁锁链。 云墨规伸手去摸那锁链,他所怀念的,是过去那些虽然被困,却满心抱负的日子,而杨晟站在洞口,他在怀念的,却是云墨规笑着跟他招手喊他晟儿的日子。 杨晟烤的兔子,云墨规说好吃;杨晟烤的山鸡,云墨规也说好吃;杨晟从师娘那里偷偷拿来的糕点,云墨规吃得舔手指,说很好。 杨晟还在回忆中,云墨规突然说道:“晟儿,把你的剑借给师叔一用。” 杨晟看了看他,自己在旁边,想他有了剑也做不了什么,于是伸手抽出望星剑递给他。 云墨规却没有接,对杨晟道:“我办不到,你帮我吧。”他说,然后面对杨晟站着,伸手指着自己心口,“从这里,一剑刺进来,替师叔做个了结。” 最终章 杨晟看着云墨规,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剑,他轻轻摇头,想要收回剑,“我不会。” 云墨规突然伸出手来,握住杨晟拿剑的手,他说道:“晟儿,你何必为难师叔?” 杨晟一怔,“明明是你为难我,何来我为难你一说。” 云墨规伸手摸上身旁潮湿的山洞壁,说道:“你既不让我走,又不肯让我死,你倒是忍心我如同废人一般活着?” 杨晟沉默片刻,才说道:“人生一世,也可以平平淡淡活着。” “平淡?”云墨规冷笑一声,“靠你施舍活着?” 杨晟突然不知怎么说才好,他所想的与云墨规所想的根本不同,他没办法以自己的心情来劝云墨规,因为云墨规并不能认同他。 可是又能如何?杀了云墨规?放了云墨规? 杀他下不了手,放了人?以云墨规的本事,或许真有一天能够恢复内力,翻身再来,到时候哪里还有那么好的机会再一次控制得了他? 杨晟不敢赌。 云墨规抓着杨晟手中的剑,抬起指向自己的胸口。 杨晟将剑握得很稳,他听云墨规说道:“晟儿,我说过要让你跟我一起,将中原武林握在手中。” 杨晟摇头,“我不需要。” 云墨规看了他许久,最终缓缓垂下目光,“那你就成全师叔,送师叔一程吧。” 杨晟依然想要摇头,可是他又不能再摇头,他知道云墨规在逼他,可是他忍不住心软,他不知道这样困住云墨规,对他来说,是不是送他一个了断更好。 杨晟收手,想要撤下手里的剑,他心乱如麻,害怕手上不稳,伤了云墨规。然而云墨规抓住杨晟的手一直不放,就在杨晟心绪纷乱,想要推开他手的时候,云墨规突然掉转剑尖,朝杨晟身上刺去。 其实杨晟本不该避不开的,在云墨规夺剑的瞬间他就察觉,可是他却没有避让。 望星剑没入杨晟小腹之中。 云墨规伸手托住杨晟后腰,扶着他缓缓坐在地上,“我会找人来救你。” 杨晟一言不发看着云墨规,他额头有冷汗慢慢渗出,云墨规伸手帮他擦去汗,忽然他察觉他脸上的汗水是温热的,不,那根本不是汗水,那是杨晟眼睛留下的泪水。 云墨规愣了,他拇指落在杨晟脸颊上,许久没有离开,最后说道:“你不会死,很快会有人来。” 云墨规说完,闭了闭眼睛,起身离开了山洞。 杨晟靠坐在山洞里,缓缓闭上眼睛。 清晨在陆擎房间里那一场变故,倒使得本来冷清的靖云派热闹起来,门派上下弟子,全都开始准备筹办秦霄竹和陆巧怡的婚礼。 可是怎奈天公不作美,早饭之后,天色整个暗了下来,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秦霄竹回去房间,没有找到杨晟,也不见了云墨规,他从房间里出来,四处询问门内弟子,有没有见过杨晟。 找了许久,才有个弟子说,似乎是见到杨晟朝后山去了。 秦霄竹知道杨晟与云墨规一起去了后山,突然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他站在原地,犹豫一下,还是去了后山找杨晟。 秦霄竹到后山时,雨下得更大了,他一身衣衫几乎完全被沾湿,他有些茫然地四望,没有见到杨晟行踪。 尽管如此,他却不愿意回去前山,踩着泥泞的小路,继续往后山山上走去。 秦霄竹心里想到,杨晟既然与云墨规在一起,可能会去的应该有一个地方——过去关押云墨规的山洞。 秦霄竹猜到了杨晟在那个山洞里面,但是没想到的是,杨晟独自一人在山洞里面。 就像云墨规所说的,杨晟不会那么轻易死去,就是当年被展戎一刀刺进胸口,他还不是活下来了?他就是有些疲倦,想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望星剑一直没有拔出来,起初还有鲜血从伤口处流出来,后来逐渐干涸了。 杨晟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抬手握住身前剑柄,咬紧牙想要抽出来的时候,便听到了脚步声。 起初杨晟以为是云墨规叫来的人,结果来人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杨晟发现是秦霄竹。 杨晟有些愕然,秦霄竹却是瞬间觉得浑身发寒,他看到杨晟脸色苍白,衣服上沾满了鲜血,他想自己是不是来晚些,或是没有来后山,就再也见不到杨晟了。 秦霄竹单膝跪在杨晟身前,握住杨晟手腕,“不要动。” 杨晟说道:“我没事。” 秦霄竹脱下外袍,垫在杨晟身下,他说:“这里没有止血药,我抱你回去,再给你拔剑。” 杨晟点了点头。 秦霄竹小心翼翼将杨晟抱起,这时又传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走到山洞近处,都是一脸惊慌,叫道:“大师兄?” 这两人就是被云墨规叫来的人,他们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道那位与大师兄一同上山的大夫叫他们来后山看看,说是有人出事了。 秦霄竹将杨晟紧搂着,杨晟头贴在秦霄竹胸口,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声,杨晟又抬头看他神情,见他虽然面无表情,可是脸色却是显得苍白。 秦霄竹不敢太过颠簸杨晟,抱着人回去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将人放在床上。 他吩咐那两名弟子去取来止血药膏,和干净的棉布。自己则留在床边,伸手将杨晟被雨沾湿的上衣缓缓剥开。 杨晟的身体苍白消瘦,自易昀非的地牢中离开之后,或许是伤了根基,再怎么练武也没办法练回原来结实的身材。 秦霄竹对杨晟道:“师兄,你忍忍,我帮你拔剑。” 杨晟竟还能对他笑了笑,“没关系,动手吧。” 秦霄竹点点头,双手握住剑,一把抽了出来。 杨晟发出一声闷哼,额头上汗水不断流下来。 秦霄竹用袖子帮他擦汗,连忙取了止血的药粉帮杨晟撒上去,然后用干净的棉布将他伤口层层裹起来。 秦霄竹道:“我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上山,应该很快能回来。” 杨晟点头,说:“好。” 秦霄竹握住杨晟的手,只觉得他手指冰凉,于是坐在床边将杨晟轻轻从身后抱住,手掌贴住他背心,缓缓将内力输送过去。 杨晟觉得体力稍微恢复了一些,他突然停秦霄竹在他耳边问道:“云墨规干的?” 杨晟默默点头。 秦霄竹握住杨晟的手不由捏紧了。 这时候,突然两名师妹闯进院子里来,靖云派女弟子不多,这些少女都是陆巧怡的好姐妹。虽然陆擎重病在床,可是靖云派办婚礼毕竟是件喜事,两名少女都嘻笑着,推开秦霄竹房门道:“秦师兄,原来你在这里!及时快到了,掌门夫人叫你快些去换喜服。” 然而秦霄竹却是道:“不了,你们帮我转告师娘,我不会成亲。” 两名少女愣住了。 杨晟闻言,也急忙拉秦霄竹手道:“师弟?” 秦霄竹按住他的手,“不要动了伤口。” 这时,秦霄竹让人去请的大夫已经上山,秦霄竹再顾不上那两名师妹,站在床边请大夫替杨晟疗伤。 两名少女面面相觑,没有办法只得回去告诉了陆夫人。 过了一会儿,便见到赵默和陆夫人一起过来。 陆夫人见到杨晟受伤,顿时紧张起来,站在床边握住杨晟的手,问道:“晟儿怎么了?” 杨晟摇了摇头。 倒是赵默还记得此行为何,他将秦霄竹拉到一边,问秦霄竹为何反悔。 秦霄竹沉声道:“我心不在师妹身上,不愿辜负她。” 赵默说道:“你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岂会没有感情?” 秦霄竹摇头,“那是兄妹之情,并非儿女私情。” 赵默道:“儿女私情比得上门派大义?” “何为大义?”秦霄竹看向赵默,“赵师叔你从小看着我长大,知道我一心练剑,并无统领门派的能耐,真要论及大义,我尚且不如师兄,为何这个掌门该我来做却不是师兄?” 赵默有些怒其不争,“你师兄已经被逐出门派了!” 秦霄竹沉声道:“请原谅弟子也不能担此大任!我不会与师妹成亲的。” 秦霄竹话音落时,便见到陆巧怡出现在了院子里,她本是听闻杨晟受伤,急急忙忙来看望杨晟的,身上甚至穿着鲜红喜服都来不及脱下。 闻言,陆巧怡看向秦霄竹,恨声道:“我也不想要嫁你!我本来就不喜欢你!” 秦霄竹一言不发,他本该说些什么让陆巧怡心里好受些,偏偏他又说不出来。 杨晟听到门外争吵,抬手唤道:“师妹?” 可是陆巧怡已经转身跑了,一边跑,一边忍不住还是留下了泪水。 赵默一声叹息,甩了袖子离开了。 屋子里剩下陆夫人,她站起身来,说道:“我去看看巧怡。”经过秦霄竹身边时,陆夫人轻叹了一口气。 秦霄竹回到床边,将被子给杨晟盖好,大夫也帮杨晟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坐在一旁开着药方。 秦霄竹抱着杨晟,问道:“好些了吗?” 杨晟轻声道:“师弟,为何?” 秦霄竹帮杨晟将汗湿的头发微微扒开,说道:“我不想继承靖云派掌门,我想随着师兄找个地方隐居练剑,他日一起浪迹江湖。” 杨晟沉默许久,问道:“当真?” 秦霄竹点了点头,“当真。” 杨晟没有再说什么,轻轻拉住秦霄竹的手。 第二日,陆擎便执意将秦霄竹逐出师门。即使屋内几位师弟都跪下来求他三思,他却仍是一意孤行。 杨晟伤重未愈,秦霄竹背上背着剑,怀里抱着杨晟缓缓朝山下走去。 刚出山门时,便听到门派内钟声长响,这一次敲响的,却是陆擎的丧钟。 杨晟抓住秦霄竹手臂,“师弟,放我下来。” 秦霄竹轻轻将杨晟放下,扶着他跪下来,师兄弟二人各自给陆擎磕了三个头。然后秦霄竹又抱起杨晟,继续朝着下山的路走去。 自那之后,杨晟再没有听到云墨规的消息,或许死在了天命谷人的手中,或许再没能恢复内力,一世销声匿迹。 而后来,天命谷中除了展戎,再无入世之人,展戎终于继承他父亲遗志,成为一代名将,斩除了奸相赖悯生,后来又亲自率兵大坡西蛮军,一直杀到西蛮皇廷,将通达王斩于刀下。 易昀非自天命谷一别,再未见过。 而陆靖华、上官谨鸿却一时间名噪江湖,上官容之子再现江湖,身怀绝技,天下难有敌手。 然而忠义十三刀之名却早已被江湖人淡忘,只是已闻名江湖的陆靖华曾向人打听过杨晟此人,而身为兵马大元帅的展戎大将军也派人四处寻找杨晟,可惜再无人听闻他下落…… 正文完覆面十三刀 下——金刚圈
作者:金刚圈 录入:09-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