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说得铁松哑口无言,他本来就是憨直性子,此话又是理直气壮,让他听了便不禁想:如此说来,这展昭确实是无须偿命呀!当下汗颜道:"这个......这个......展昭,是我错怪你了。"
白远与秦彪瞪着这傻不楞叽的老四,真不知该怎么骂好!
那叶凌风眼中却一冷,不再说话。
好个展昭,若是上次真能杀了他便好了......只是若真夺了他性命,却怕最后害的会是自己的兄弟家人!主人的手段,他并非未曾见过,若是真犯到他手里,只怕......生不如死!
想到这里,满心不甘又满心无奈,当下索性闭目不看,再也不理会展昭了。
他一带头,余下三人便也不愿再说,展昭站在那里许久,又问了几句,却再无人应答。见此情此景,展昭知道今日说到如此地步,已是到头了。他淡淡叹了一声,也不再逼问,转身向牢头吩咐道:"好生照看他们,切不可怠慢。"说罢,便离开了牢房。
却是这时,叶凌风缓缓睁开眼注视他渐渐走远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忽然伸指在地上悄悄写了两个字。那一直默不作声的三人定睛一看--"二娘"!
白远猛的站起身,唤那牢头:"差大哥!"
牢头应声而至,询问有何事。
"大哥,兄弟我有个问题憋好半天了......你说我们兄弟可会被押上狗头铡?"
"这......"那牢头眨着眼睛,心想刺杀皇上的大罪,可是要抄家灭族的,怎的还问会不会上狗头铡?他嚅喏了半天,马马虎虎点个头:"应是会吧。"
白远叹了声:"那我们兄弟在这世上的日子也不多了......唉,这日子真是过得悲苦!......对了,大哥,你可能替我们弄些酒来?"
牢头一怔,随即摇头:"此乃牢狱重地,不能饮酒!"
"可否通融?"
不料那牢头听了却更是把脑袋摇得如拨浪鼓一般!开封府家教甚严,违背律法之事,府内无人敢做!
"那......"白远面显难色,"也罢,这口酒我们就留到来生再喝吧!只是大哥,兄弟这里还有一事相求。"
那牢头见他可怜,便道:"只要不违背规矩,你倒可以说来听听。"
"啊,那太好了。是这样,前几日我们兄弟几个在昭阳楼赊了笔酒债,可否请大哥代我们偿还?"说到这里,从怀中掏出一块晶莹如雪的玉佩,"我们几个现下也无现银,就请大哥你将此玉佩拿到昭阳楼替我们抵了债吧!如此一来,方可了却我们一桩心事,我们也走得安心呀!"
那牢头想了想,又看这几人都眼巴巴的看着他,心下微微一软,暗想不过替人还笔酒债,应该没啥问题,便点头答应:"好吧,我替你们送去。"说罢接过玉佩,便去吩咐了其他牢差。
白远这时坐回原处,脸上可怜神色早已不在,他在地上写道:若是他们私吞玉佩则如何?
叶凌风回了一句:开封府内之人,老实。
那三人看完,六目相顾半晌,终于噗的一声笑开............
展昭此时已出了牢房,自然不知他走后发生了何事,只是想起方才那心神大乱的一刻,不禁又心焦起来。
也不知这金翎儿将玉堂带去了哪里?他在府中找了半天,好不容易问到一个杂役,说是看到白公子往北院那边去了。他听罢心中一晒:当真是乱了心,找来找去却偏偏忘了找他们住的地方!
当下不再耽搁,足下一蹬,便施展轻功向北院赶去。
谁知等他进了院子,四下却一片宁静。
不像有人在。
心生疑窦之时忽然惊见白玉堂房间的门是大大敞开,他一惊,几步抢进,却见那床上平躺、昏迷不醒的人不是白玉堂又是谁?!
"玉堂?!"
展昭惊吓之余冲过去探他鼻息,又摸他手脉,发觉只是被点穴道而已,当下松了口气,伸指急点他中盘三大要穴,只听他哼了一声,终于悠悠醒转。
"玉堂,发生了何事?"
白玉堂头晕眼花,被他扶起后,仍旧头痛地道:"我怎知道,我只记得有个男人拿把剑插进我心口,然后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刺进胸口?"展昭见他身上衣物完好无缺,若是真被剑刺中胸口,好歹也会留下痕迹吧?还在奇怪,这时又听到白玉堂噫的一声!
"怎么了?"
白玉堂握着自己左臂,发觉原先一直隐隐作痛的伤处现在竟然已全好,奇道:"莫不是......遇着鬼了?"
展昭与他面面相觑半天,忽然,展昭霍然一笑,问道:"金翎儿呢?"
"金翎儿......"白玉堂顿了一顿,突然明白过来,喃喃道,"原来不是鬼,是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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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萧萧清风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残阳已远,星斗正繁,至丑正之时,雾重夜半。
大宋宫殿秀丽精巧,虽不及汉唐风韵之磅礴大气,却自有其可人清新之处。
中轴对称,飞檐斗拱,小桥流水潺潺,夜幕降临之后整座皇庭便只有宫灯随风摇曳,烛火忽明忽暗,惟有天上繁星映在水中银光砾砾,间歇有一列列禁军兵士巡夜而过,再无声息。
忽然,琉璃铺瓦上一阵几乎听辨不出的嬉笑声轻轻响起:"猫儿,你还真会挑日子,这种夜色是我最爱。"
"......玉堂!"
"说错了么?星斗越繁,月色便越暗,正是动手的好机会呀,你不爱?"
"玉堂......"
白玉堂听到展昭声中竟是无奈,当下哼了一哼:"怎的,不耐烦啦?可是你别忘了,可是你害得我俩都成没头苍蝇的!"
展昭白他一眼,再不理会,自行察看脚下地形去了。
白玉堂今日也算便宜捡得多了,手伤不但莫名其妙被人治好,晌午时遇上了公孙先生,硬是被拉住看了半天面相,然后长叹白少侠此生无忧矣,问他为何如此一说,却只换来四个大字:贵人相助!
他当下嘿的一声,甩手便走。
什么贵人相助?他倒宁愿遇不着那些个什么神呀仙的,老是看着这些神神怪怪,只怕哪天被恶鬼附身也说不定,想到这里,屋瓦之上虽无风过,却还是令他背脊突然一阵恶寒!
他打个哆嗦,扳过展昭肩膀,不耐道:"我说猫儿,你到底找着路没有?"
他们两个今日趁黑摸进扶摇宫,却不料那叶贵妃竟早已不知踪影,他们心中微一琢磨,便猜是那皇帝为了护住爱妃周全,悄悄将她移到了别处。至于移到了何处,那可只有瞎猫碰上死耗子--看运道吧!
"倒没想到这皇帝竟是如此痴情。"
展昭嗯了一声,却不多说。
这皇宫深宅大院,又禁卫森严,要想从中找个人出来,却是海底捞针,难上加难。
"后宫有七大殿,皇上最有可能将那叶贵妃藏在何处呢......"展昭暗暗皱眉,将宫中情形在心中细细盘点一遍,便是此时,腰身却是一紧,白玉堂已经从身后抱了过来。
耳边听到他阵阵谑笑:"猫儿,反正找不着也是找不着,可是这难得的良辰美景,却不能辜负了呀!"
展昭冷笑一声,一指飞点在他笑穴上,指上贯满内力:"很好玩么?要不要我找人陪你玩个够本?"殊知他这一指要是下去,白玉堂就算不笑死也会因笑声引来众多禁卫军士,到时,饶是他锦毛鼠轻功一绝只怕也难以脱身!
白玉堂岂会不知这其中的厉害,当下干笑两声,快快收了手去。
其实他也不过是见展昭愁眉不展想调侃一番缓些气氛罢了,却忘了这猫办起公事来向来是六亲不认之人,他此时上去戏弄,与自己往刀口上撞有何区别?
但是如此坐在屋顶上空等也确是无聊!眼珠子一转,又想到了些招数,正想唤展昭一声,忽然,听得琴声冷冷,远远传来,随即又听得有一女子按着节拍而歌,歌喉如黄莺出谷,歌声幽怨凄婉,唱的却是一首木兰词--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他二人一惊,禁宫森严,何人能在夜深之时于宫中放声高歌?眼见那些走过的禁卫军士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听到这夜风中突兀而来的琴乐歌声,竟没有丝毫动静。
展昭竖耳静静听那琴声,只觉那女子一曲唱罢,琴弦嗡的一声,却又在幽怨之音中夹上了无奈沧桑之意,歌声一变,亦换了词句--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展昭静默半晌,转头向白玉堂道:"找着了。"
--这弹琴唱曲之人,正是他们寻找多时的叶娉岚!
白玉堂淡淡笑道:"她倒是情眷意浓啊!"说罢哼了一声,便与展昭施展轻功,循着那歌声而去。
白玉堂今日未换夜行衣,一身白衣夜中煞是显眼,因而一路比往常更为小心,只是离得那歌声传来之处越近,他越觉得不对,当下叫了展昭一声:"猫儿!"
展昭停下脚步,惑道:"怎么?"
"你不觉得奇怪么?我们现在所站的宫殿似乎连个鬼影都没有,你再看那檐下,宫灯都是灭了的。"
展昭半晌不语,许久,方才一笑:"如此看来,今夜我们不是闯宫,却是做客了。"
说到这里,他索性跃下屋檐,拾青板路落落大方而行。白玉堂随着跃下跟上。展昭见他跟来,两人相视一笑,千言万语便尽付不言之中。
宫中多植垂柳,此时已是夏初,柳绿枝软,叶儿嫩嫩的,许多还未长成,但在那夜风之中婆娑起舞,舞姿妖娆婀娜,俨然已有了大师风范。星斗垂天,沧波流烟,他二人相偕,沿着那溜柔媚初展的垂柳走到一半月形水池边时,只见水池上一座朱漆小桥飞架两岸,对面浮云风摇空灵缥缈,烟岚横黛,有一人衣袂飘飘,在那池边亭台水榭中抚琴而歌,声声凄婉,句句沧桑。良辰美景相会,如痴如醉佳人,展昭与白玉堂看罢此情此景,竟不约而同在心中念了那一句:疏影横斜水深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琴声蓦地停下。那女子纤纤素手压住琴弦,缓缓站起,迤俪然自琴桌后走了出来。
她这一动,却连阅遍名花的白玉堂也忍不住在心中赞了一赞!
只见她身着素白绣边花的织锦折裙,裙开三十六重折裥,外穿同色同质背子,腰间束带,缀有宝石;宝髻瑶簪,斜插凤头步摇,严妆巧,天然绿媚红深。她走到半道,向这边二人抿唇一笑,却是媚靥深深,百态千娇。但见白衣如雪,长裙曳地飘飘,香靥便融春雪,翠鬓如生秋烟,娇波刀翦,如削肌肤红玉莹,楚腰纤细正笄年。
这时之叶娉岚活脱脱一副千娇百媚颠倒众生的可人样儿,却哪里还有借住开封府时的那副阴毒跋扈模样?
白玉堂轻轻笑了一声:"却说女子多变,原来真是颠之不破之理。猫儿,你我今晚可是遇上对手了。"
展昭淡淡一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呵呵,也不知今夜这是遇上了貂禅女,还是那会吃人的母夜叉?"
"......一半一半。"
"哈哈,猫儿,倒未想到你也会说这些损人的话儿,当真是深藏不露呀!"
"......展大人,白少侠,今夜你们来就是为了两人自个儿斗嘴么?"叶娉岚这时已走上小桥中央,居高临下,冷冷睇视他二人。她唇边笑意仍浓,只是凤眼内精光俨然,寒气森森。
"我好容易用药迷倒了这落霞宫一宫的奴才,可不是为了给你们地方打情骂俏的。"
白玉堂邪邪一笑:"怎么?你妒忌?"
叶娉岚脸色蓦地一变,不过瞬间,却又变了回来。她掩唇娇笑道:"白少侠这话真有意思,我集三千宠爱于一身,还有什么好妒忌的?"
"是吗?皇上当真疼你疼入骨髓?"
"那是自然。"
"哦?那我就不懂了,一个如此幸福倍受宠爱的女子,却为何要在这夜半三更,寂星冷月下,唱一曲‘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莫不是娘娘你......想着了青梅竹马吧?"白玉堂说完,眼见那叶娉岚冷下脸再也笑不出来,哈哈一乐,大呼快哉!
那边展昭也微微一笑。他心知白玉堂也不全是胡闹,怕也说中了些道理,只是眼看那叶娉岚脸色越发难看,他却又不得不打了个缓场。
"娘娘。"
叶娉岚睇他一眼,哼了一声,算是应答。
"娘娘可知,令兄正在开封府作客?"
"作客?"叶娉岚冷冷笑道:"展大人,你也不用瞒我了,自从解药送到宫里之后,我就知道,兄长他多半已落入你手中。若是不知,我会备好妥当等你们来?"
"娘娘可谓冰雪聪明,既是如此,想必娘娘应该知道展昭的来意吧?"
"......为了定远将军的命案?"叶娉岚淡淡一笑:"展昭,你无真凭实据,就想来抓我?"
展昭也不作恼,道:"娘娘行事干净利落,除非娘娘你肯亲口承认,否则展昭也是无可奈何。"
"哼哼,你还算聪明!"
"只是娘娘,定远将军乃朝廷重臣,又是你的亲叔父,你怎么能下得了手?"
"叶常峰?"叶娉岚笑道:"他死了,可是大宋的喜事呀!"
那厢展白二人一怔,却又听她道:"此人驻守边关多年,早已心存叛逆,两年前他曾接受辽国重金收买,定下盟约,他日辽国若是挥军南下,他便要战场倒戈,令北方边陲无一可用之兵!"
展昭与白玉堂心中一凛,心中皆想若这叶娉岚所说属实,这定远将军死掉却是好事,当下交换眼色,半晌不语。
"如何?这人一死,其实是为你们除了个心腹大患吧?"
展昭沉吟片刻,摇头道:"娘娘此言差矣,就算这叶常峰其罪当诛,却也该交于开封府,按照大宋律法如实治罪,怎能私下毒手......"
"因为我不欢喜他。"
展昭怔了一怔,却听叶娉岚缓缓道:"当日我不过说想入宫为妃,他便乐得什么似的,一手替我打点妥当,说到底,不过是想利用我高攀富贵而已。哼,却也蠢得厉害!他到死为止,也不知自己不过是我手中一颗棋子,哼,死得活该!"
白玉堂这时冷哼一声,讥道:"他不知被你利用,便是死得活该么?那你呢?你被你兄长利用,可也是活该得死?!"
叶娉岚美目一眯,冷道:"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莫非你不知道你兄长利用了你杀人之事来挑拨开封府与太师府的关系,想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么?"
"......"
展昭叹了一声,接口道:"娘娘,当初你下毒毒害叶将军,其实也是想来个渔翁得利吧?只是令兄利用了这一点,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将你也毒倒了,想以此化掉我们对你的怀疑,反而转到太师府头上,从而达到令开封府与太师府大动干戈的目的,此等用心,不可谓不狠......"
"--住口!住口,住口,住口!!!"叶娉岚怒气冲冲,一手纤指指住展昭,恨声道:"我兄长再大的不是,也用不着你来教训!"
其实她哪里不知自己是被兄长利用?!当日凤凰山上被人下毒时,她一眼便认出了兄长!心中万分明白兄长此举是为何,只是虽然体谅,却也难免伤心!
她从小骄纵惯了,想做便做,从不考虑后果,当日离家出走,也只是一心想找到那情敌好好出一口恶气!谁知到了中原,见了那人,却发现此人武艺超群不说,人更生得丰神俊朗,比她以前所见画上之人,还要俊秀儒雅了几分,当下便有被比下之感,于是恨意更浓,不顾一切进了这大宋皇宫。进这皇宫,只为有朝一日,报那因他而被拒绝的羞辱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