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轻松地站在他面前,毫无顾忌地仔细看了看他。那绝不是很认真的态度,但是是绝对超然,绝对平静的表情。又进步了。我笑笑。总有一天他被伤透了之后,不再有任何信心和幻想之后,他会总保持着这种表情的,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偶尔还会有受伤,偶尔还会有忧郁。我很期待那一天。神很聪明,他应该更快地认识到没有人会在得不到任何利益的情况下麻烦自己来保护毫无关系的旁人不受伤害--我想我是最普通的人性的体现者,他在我身上体验到被伤害的感觉一定更有效果,留下的记忆也会更痛苦,印象会更深刻,从今往后不会再在不值得的事物上投注感情。
神,对自己有信心一点。虽然我是教授你外线射篮的启蒙恩师,你应该也不会手软的。那样才像从小跟着我,在我的熏陶下成长起来的孩子。我鼓励地对他笑了笑,他应该是看到了。
真是漂亮的三分球啊,我都怀疑即使是我到了海南也未必有能力和这小鬼竞争呢。真厉害......最佳外线射手。我是没能挡住他,或者说根本就没怎么挡?我的眼角扫到了结城投来的怀疑目光,看来还是得认真一点,我的演技并非格外出众。
"砰!"撞击声突然响起。小田,终于撑不住了吗?我走到他身边,和其它担心万分的队友们一样。
"你的脚......上次伤得还没好吗。"蹲下身,一边手握住他的脚腕,另一边手指轻褪下他的袜子,绷带。我用的是确认的语气,要是还用惊讶的疑问句式样,那可太假,我受不了。
"可恶~~"他咬牙切齿地骂道。我哑然失笑。好像大家都很喜欢动不动就咬着牙说"可恶"--这时我往往会不解,可恶的到底是谁呢,谁让他觉得"可恶"呢。我总觉得这时候多半人们都在埋怨自己。
"还是下吧。"我淡淡看着他。
就知道他不会肯的。反正比赛本来就撑不住,我看教练的意思也是让他再打一阵无妨,于是便点了点头:"那就拜托你了。"
小田那边的攻击越来越不能奏效,我这边得加把劲了。
持球,面对阿神认真的眼神,我微微一笑,眼角余光一斜,注意到仍在线外,从容不迫地运球,急停摆脱,跳起射篮。他的身材虽然比我高,但我的速度比他快,所以防守还是出现了失误,......方向和力量都把握得不错,应该能进才对。
淡淡地看着球优雅地划出抛物线穿入篮筐,差距被缩小了三分,但仍然有几十分之多。
好吧,即使不是为了球队的获胜,我也该为告别赛留下一个值得纪念的分数才对。
在没有了小田的攻击力的情况下,我反而取代了得分前卫和中锋成为了进攻的主角。三分,中距离射篮,摆脱过人上篮,造成对方犯规然后罚球,甚至于勾手,抛投......我好象用尽了一切可能的得分方式,比起前锋中锋来恐怕就只差没灌篮了。神看着我的惊讶眼神,让我哭笑不得。
终场哨响,我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然后意外又不意外地看到了不少队员的满面泪痕。
"我们......我们苦苦练习了这么久,为什么......为什么......我的梦想......"有人在不能理解地泣不成声。我在心里皱了皱眉,但还是上前拍拍他的肩:"小城,你才一年级,以后还有机会的,别伤心。"
"黛队长......"泪眼朦胧。"可是你......你已经......"
我淡淡地笑了。"我吗?没问题的。不必担心。"
不知是否是偶然,当我转过头去注意裁判什么时候要求列队时,却不经意地碰到了那清澈的眼神,清澈得一如以往,只是我再也看不透那眼神想要告诉我些什么,我的心不由自主地一紧,--好像那一刻真的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静下来之后却只剩下冷冷的痛。
一切都结束了。我自嘲地想,微微还是有些伤感。怎么说也打了近十年的球,如今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放下篮球,洒脱地告别。从前一直企盼着的事情,到来时却莫名地,反而有些不舍。
"队长......?黛队长--!!"有人在叫我?我有点出神,被一叫才缓过劲儿来,转头。小田。
"今天你表现得很出色,今后要继续努力哦。"我微笑着,以一个最温柔和蔼可亲可敬的学长的口吻。
"谢谢队长。对了队长,三天之后的湘北VS海南之战,您打算去吗?"
那关我们什么事?我的第一个反应是这样的。"看看有没有时间吧。比赛已经结束了,别太介意结果;回家要好好休息,记得抓紧时间治疗好腿伤,知道吗?"
"是的,谢谢队长的关心!"
我笑了,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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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
真是不会学乖的孩子。我放下书本,原以为自己会有些生气,却只是如此苦笑着埋怨了一句而已。大概是习惯了?
可是--??
只按一下门铃的人,原来不只他一个--??
身材高壮的男人,海南的校服校徽,微黑的端整面庞,平静坚定的表情,十足的王者之气。
"原来是牧队长,......请进来坐。"我不失礼仪地微笑着,让进了牧。
坐在他对面,自然能感受到那逼人的气魄,即使他的身高还比我差上一点。不过我现在和他没有任何敌对关系,恐怕还是他有求于我吧。赢过湘北再胜陵南,虽然都有些拖泥带水但总归还是保住了王者的名誉和地位,小小的武里自更不在话下;成功保住神奈川第一把交椅的海南果然不负王者之名,在广岛的IH赛中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在决赛中才惜败于大荣学园。全国亚军的名震天下的牧队长,特意登门造访我这个被他还没亲自出马就干净利落地拿下的曾经的敌队主将到底有何贵干,我是怎么都猜不到。
牧稳重地寒暄,我静静地笑。从未有过来往的人,突然间半句招呼不打地跑来拜访,好像是有些冒失。。
"黛队长,这样冒失地跑来这里,实在是非常不好意思。主要是因为我希望能从您这儿了解一些情况,还有就是请您帮一个忙。"
真有点低声下气了。我淡淡笑道:"哪里。请别客气,但说无妨。"
"在IH赛后球队进行集训时本队的球员神宗一郎,不知何故提出退队申请。我想黛队长您应该也有所了解,神是县内五位明星球员之一;在全国也是极有名的三分神射手,受到海南队的格外重视,是绝对不可缺少的重要队员,在本届三年级退队后是要担起重担的二年级骨干。如今他莫名提出这个要求,实在是让人措手不及,本队教练和干事都分别找过他谈话,却都被淡淡地打发走了。为了这件事我刚才特意到了神的家中拜访,神仍然没有透露什么;只是他的母亲叹着气告诉我这件事或许黛队长会了解一二;这个要求确实很冒昧,不过也还请您无论如何要帮助我们度过难关。"
果然是牧,快人快语。我微微一笑。
"很遗憾的是我对这件事也没有多少了解。神其实只不过是我从小就认识的邻居和玩伴而已,我和他并没有太多来往。"
看到牧明显的失望表情,我坏心眼地偷笑。
"不过既然牧队长还特意前来请求,我当然也不好意思什么都不作;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帮助劝劝神,只是效果如何我就不能保证了。"
......真怪,为什么要答应帮助他们劝他?没理由嘛。送走了松了一口气的牧,我懊恼地在沙发上坐下。刚才肯定是鬼迷心窍--把别人的麻烦卸下转移到自己身上,实在和我一贯作风背道而驰。不过既然答应了--
"伯母您好。"
"啊,是小黛啊。快进来坐。是来劝神的吗?刚才他们队长也找过你了对吧。那孩子,真是谁的话也不听,我想或许就只听你的了,当初为了篮球拼命练习以至受伤都不曾顾虑过,如今想要放弃却也是这么坚决,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总之一切真要拜托你多费心了。"
"别客气伯母。其实这件事我也不太了解,如果能劝得了他那才是最好的结果。"
"那是那是。喏,他现在在房间里,你进去吧,--还有今晚留下一起吃晚饭,就这么定了,我去做饭。"
不容我谢绝,身材高挑的中年妇人已经走进了厨房。我深吸一口气,好像还是有点紧张--果然,我想从前神他面对脑袋里不知在想什么的我一定也是这种感觉吧。真是报应不爽。
"神。我可以进去吗?"
"请进。"
推开门,他悠闲地靠在床边看书,看到我如同意料之中的到来,微笑着放下了书。
"黛哥哥。"
我关紧身后的门,带着淡淡的表情在他旁边拉开一把椅子坐下。"你知道我找你为了什么事吧。"
"当然。牧学长找过你了?"
"嗯。我想这件事每一个人都有资格要求你给一个解释。你已不是孩子了,做事要有分寸,不能太任性,不可以忘记自己的责任。"我一本正经地,有点像在训话。
清秀的脸上,一如往常地露出美丽的笑颜:"我并没有任性啊。按照我目前的成绩来看,要求破格升级还是有难度--不过黛哥哥不是也轻易地就放弃了自己多年来努力的方向,应该很了解我的想法才对吧。"
这下我有点后悔为什么自己要把神影响成现在这种性格了,从前的他根本就对我言听计从的嘛。"你在说什么。"
"黛哥哥这么聪明的人怎会不知我在说什么呢。直说吧,我打篮球其实从头到尾都是因为黛哥哥你而已。刚开始是你教的我,后来是为了赶上你。现在既然你也已当篮球是无关的事物,我自然也就没有了再认真下去的理由。"神很平静,好象他说的一切绝不伤人一样。
"别开玩笑了。你是说你打篮球不打篮球都是我的责任??那全海南的人不都要与我为敌了。你该成熟一点了神。除非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怎么可能相信你从前拼命地练球,吃了那么多的苦克服了那么多困难其实并不是为了你自己的梦想。"这话一出口我就觉得今天自己说的话没一句像样的,最后那个问题带来的后果实在会不堪设想。
以为他会计划好一样地开口吓我一跳,没想到此时他却沉默了。线条优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觉得今天的自己有点像傻瓜。先是糊里胡涂地就答应了牧来劝他,现在又莫名其妙地被他拉在这么一种古怪暧昧的气氛之中,好在我暂时还不至于耐不住。
"解释吗?--我原来以为不必我说你也会知道的。看来如果我不说你是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哦不,是不想知道,向我装作不知道,甚至骗自己说不知道吧。"
我很勉强地笑了起来:"你说的话越来越让人听不懂了。"
"怎么会?玩世不恭的人一向是黛哥哥你,谁知道外表端庄稳重的黛心里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就算是已经探究了十多年的我不是也一样不了解--一直想让你看着我让你在意我,让你眼中的我不再是个小孩子而是与你一样有着爱和被爱的资格和权利,让你想知道我在想什么以便让你知道我在想什么,让你告诉我你在想什么让你像儿时一样亲近我信任我,让你习惯照顾我和被我照顾让你因为有我在你身边而不再像以前一样自闭孤独......我要求的事情太多,反而一件也办不到;既然按照从前的模式不能够做到,我自然要换一种方式。--说什么‘用不了四分之一的生命就不会再有想看清你的念头--太卑鄙了,用这种话来伤害人。不过就算你打算伤我一辈子,我也仍然会追寻你的心,和以往一样;即使是要花一辈子的时间。--还有请不要再说什么不理解,那真正才是逃避。"
与以前一样平静的话语,让我听得不晓得该说什么能说什么。看来我今天过来果然是历史性的败笔。
他看着一语不发的我,脸上冷冷的笑容似乎凝结住了。
"我就知道光是靠说你是绝对不会听得进去。难道期望你了解就是那么困难的事情?就非得我做出有违本意的事情??如果那样我绝不手软。"
回过神来我正在奇怪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料他突然站起身靠近我。身后是墙已无路可退,他以与看似苗条柔弱的身体和手臂不相称的让人吃惊的力气把我抵按在墙上,我知道自己的反应应该再快一点一把推开他之类,他虽然身材比我高大可是我如果拼命的话也未必打不过他;可我虽然此时超乎寻常地冷静,却也不可思议地未采取任何行动阻止他,尽管我潜意识里知道他要作的或许不只是揍我一顿之类。
停顿了一下,我感觉到他似乎认真地看了我一眼,像是想看穿我为什么不反抗的原因;接着我的感觉就只剩双唇间温润的触感,温和而并不粗暴,不似刚才。我想自己并没有吃惊到什么不可理解的地步,因为直到后来我还能够回忆出自己当时冷冷地张开起初被吓闭着的双眼,看到的他白晰无暇的肌肤,柔和清丽的面部线条,平静地闭着的眼下清晰可见的细致修长的比女孩还具吸引力的长睫毛并没有过分剧烈地闪动着让我知道他此刻即使存在着激情也仍处于冷静的状态。手段--我当时脑海中闪过的唯一一个词。
到我在心里数到十时,他自动放开了我,直起了身子,居高临下地平静注视着我。我低低地喘着气,不打算先开口。
"如果讨厌的话为什么不还手呢。"
"......"你还知道我会讨厌吗。
"你想让我怎么理解?"
"......"随你怎样,凭你高兴好了。
"......你生气了......吗。"
"......"是在确认吗?
"我本来没想伤害你的。"
"......"这个......或许是真的。
"你可以走了。不过我想的还是像我所说的一样没有变,刚才之所以这样只不过是想让你了解一些事情所必须的手段而已,如果是你讨厌的事我不会再做。我会尽我所能让你满意,所以如果让我回篮球社是你的愿望我也绝对不会违背;不过我唯一不会做的就是退却--你明白吧。十年的时间我都曾经等过,不必指望我到了这个地步会放弃。"平静的面容,我在担心我是不是还认得他,他是神吗?温柔的,内向的,单纯的--神?多愚蠢的问题。从头至尾我都太白痴了。
"哦,还有就是,如果你原先以为只要我生命的四分之一那么长的时间我就会如你所愿地让步或退却的话,劝你还是省省吧,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我一辈子都赖在你身边你该怎么办。"在我即将离开之际他像是又记起了什么,揶揄地恶劣微笑着提醒我。
我的脚步顿住了一下,就离开了。
直到后来的后来我都没有向他解释究竟那时为什么没有推开他--我想是自己太眷恋当时他的身体和他的唇带给冰凉的我的温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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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学?"正努力攻克教科书的我吃惊地转过头看着室友。"南,你确定你知道自己在讲什么?"
"别那么吃惊的样子。没错,考上东大或许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我做到了当时也很兴奋很激动,可是我知道那真的不是我真正想做的--医学院的专业学习根本不是我的梦想。不管家里的人支持不支持,我都这么决定了。做服装设计从小到大都一直是我的心愿,我不会再懦弱地背弃它。手续都已经办得差不多,我很快就要去意大利留学了。"南侃侃而谈。
"?可是你从来没有提起过?"其实并不如表面上那样在意,谁作室友对我来说,都一样。
"你又不在意,那么早说干吗。"淡淡答道。真聪明。"反正一年级的新生就快进来报到了,虽然你一直喜欢一个人住可是二人一间那是学校的规定,没办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