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与我十指相扣的那只手忽然拼命将我向后拖,“艾伦,快醒醒!出现幻觉是很危险的!”
“这不是幻觉啊。兵长,你看我妈妈就在前面,她在问你的名字呢,快告诉她。”我笑着回头,手指颤抖地指向我母亲的位置,她还在那里对着我们笑。利威尔怔住,忽然走上前来,扬起手。我的脸庞被打得歪向一边,火辣辣地痛。
“小鬼,想想你许过的要驱逐巨人的誓言,我希望看到的艾伦不是这个样子!”
面前的景物有一瞬波动,母亲露出疑惑的表情,“艾伦,你的朋友看起来很凶。”
“兵长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呢,妈妈。”我微笑应答,母亲歪过头笑道,“门口很冷,快来坐吧,艾伦很少带朋友回家,看来你们关系很好呢。”
男人焦急的声线又在此时猛然刺入耳朵,“艾伦,那是幻觉!快醒醒!”
“兵长,那是我妈妈啊。”我摇摇晃晃挣脱开他的手,向前走去。忽然被什么东西阻住脚步,我拼命将手向前伸去,想要够到我母亲那温暖的笑颜。
忽然间滔天的高热蒸汽将我包围,手臂变得很长,母亲的身影却在蒸汽之中慢慢融解。
“我说你啊。要好好照顾艾伦,他还不成熟,总会冲动做出无可挽回的事情……希望你们幸福。”
她的声音渐渐变低,我看到坍塌的屋舍,入侵的巨人将母亲瘦弱的身体抓起,她恐惧绝望却又无力反抗,巨人丑恶的面容渐渐逼近,然后滔天的血雨将我包围。
可是,现在的我,完全有能力保护她啊……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巨大而筋肉虬结的双手,这样的力量现在却挽回不了什么。
我抬起拳头,狠狠向着废墟砸去。
忽然耳边传来钢丝破空的声音,利威尔双手支撑在我脸上,笃定地望着我,“小鬼,快给我醒醒。只有揭开地下室里的秘密,才能驱逐巨人才能为你母亲报仇,懂么?”
我做不到。
“你还想多少人死去?拿出点男子汉的样子来,冷静一点!”
我跪倒在地,激起一片雪雾。利威尔绕到我身后,将刀刺进巨大身体的后颈。他的动作很小心,没有伤到我的手脚。我勉力站立起来,网状的经脉还连接在身上,“利威尔……兵长……”
雪水蒸发的白雾中,男人矫捷的身影落在我面前,身体一沉,然后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没事了。”
我抱紧他,手掌在他身后握成拳。
“兵长,我一定,要把那些曾经伤害亲人和战友的巨人,一个不留的地全部驱逐!”
“嗯。”
我没有告诉他,幻觉里的母亲希望我们幸福。因为那根本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正如利威尔自己说过的。
我们没有未来。
Chapter 24
巨人身躯蒸发放出的大量蒸汽模糊了眼前的一切景物,我咬咬牙,扶住利威尔的肩膀站起身来。方才巨人化时拨开了一些断壁残垣,凭借着模糊的记忆,我站定在地下室入口的位置,用双手拨开碎石瓦砾。
利威尔凑近,我没有回头,声音打着颤,“就是这里了。”
他沉默,从废墟边上捡起一根折断的木头,帮我一起挖。
地下室的门很快便露了出来,古旧的金属被碎石刻划得伤痕累累,却没有分毫变形。我们对视一眼,利威尔会意,从颈间掏出那把金色的钥匙。
不经意间看到他与钥匙悬挂在一起的蓝色宝石吊坠,心蓦然一痛。
钥匙插入锁孔的轻响传入耳朵的时候,我知道他也是和我一样好奇而又恐惧的心情。一些模糊的记忆片段反复在脑海上演,紫色的天空被树枝切割破碎,父亲扭曲的面容,眼中锐利的光暗藏着杀戮与疯狂。黑暗中液体摇晃的声音,冰冷的针头刺入脉搏,我的手指深嵌入泥土,以此缓解惊惧与无可奈何的痛楚。
父亲。都是你,都是因为你,我才变成了这样的怪物。
但若不是这样,我又怎么可能受到兵团的重视,怎么可能会有人甘愿为我这个人类希望献出生命,怎么可能被赋予那么多期待。
若不是这样,我又有什么资格站在他身边。
因为年久失修的缘故,门打开时有些费力,赫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漆黑的巷道。淡淡的霉腐气息飘来,我犹豫一瞬,抬脚便向里迈去。
“等等。”利威尔拦住我,眯起眼睛望向里面,然后随手抓了一只过路的老鼠扔进去。老鼠惊慌地想要逃出,却在半路一头栽倒,没了声息。
利威尔看了看门框,“这门框里藏了毒气,强行开门就会放出。刚才开门的时候挤压到了门框,毒气会一点一点充满地下室,我们必须赶在那之前找到你父亲所说的关于巨人的秘密。”
我背心冒出冷汗,刚才若不是他及时发现这个细节,我们二人也许就要白白死在这里了。
“那我该怎么做?”我看着那现出裂缝的门框,心中一片混乱。
“吸一口气,然后屏住呼吸,实在没办法的时候才能换气。有什么想说的话写出来给我看。”他说着捡起地上没被雪水浸湿的粗树枝,用火柴点燃。我会意,也捡了一根点亮做成简易火把,跟在他身后走入了那座迷雾层层的地下迷城。
尽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我却从不知道我生活了十年的家下面居然藏着这样一个错综复杂的地下迷宫。最开始是一条狭长的甬道,泥质的墙壁却出乎意料地干燥,似乎做了特别处理。利威尔看了我一眼,忽然抓过我的手,我感受到他指尖在我手心移动的轨迹,『关于你父亲格里沙耶格尔,你都知道什么?』
我思考半晌,在他手心里写,『我父亲是位医生,曾经从流行病中救出过整个镇子,大家都很尊敬他,他也因此受到贵族们的重视,经常去内城看病。』顿了顿,我又接着写道,『自从希干希纳区陷落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
利威尔仰起头,目光落在远方黑暗中飘忽的一点,像是被触及了某些隐秘的回忆,却什么都没说。
我有些担心,他却摇摇头示意没事,我们仍然一前一后沉默地向着洞穴深处的未知探去。
看着一个熟悉的字久了,就会觉得不认识。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久了,会越来越陌生。就像亲生父亲的秘密我从未了解,而我也知道利威尔的过去并不只是韩吉所说的那些。也许我真的从没真正看透过谁,也或许有一天,我会连自己都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