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什么!”书生答得有些停滞感。
“害怕吗?”齐盖坐到了书生面前,认真的望着他。
书生回望,双目相接里,书生看到了一些潜在的担忧,他也认真的摇着头,“不是害怕……是、是有些不知所措。明明我娘在我走之前就已经交代了,是让我去帮她换一件东西的。但现在……”
书生茫然的看着齐盖,眼中疑惑、清明、略有所悟的情绪一一划过。
“现在……我总觉得,好像事情根本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否则,为什么我娘一定要你陪着我上路,为什么隐姓埋名那么多年的怨伯突然以凌叔的样子出现,一路走来……我若真的还以为事情那么简单,真的就对上了你的书呆称号了!”
齐盖沉默下来,眼神复杂的看着面前的书生,还是那张清秀的脸,第一眼看着,觉不会被这副皮相给吸引。
但周身那种夹杂着读书人特有的清朗和孤傲的气质,再混入这段时间行走江湖里所酝酿的人情通达的圆滑,奇异的让人感到一种另类的魅惑。
他无言的伸出手,于桌子下方,握住了书生的手心,“……不管怎么样,一切都会好的!”
“你和凌叔……”犹豫了一会儿,书生还是忍不住想问,“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这个疑问他在天禀城屈府的时候就察觉了,只是那时事情太多,再加上他一问道这个,齐盖就会插科打诨的圆过去。
三番两次之后,书生早已察觉其中有大问题,但是心底却也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难得糊涂,难得糊涂,天下事并不是样样都要知道的一清二楚才叫好。
可今日,他又觉得自己不得不问。
齐盖对于书生问起,一点也不显惊讶,像是早料到他有此举,可,终究,齐盖也只是定定的看着书生,眼神微微放缓,嘴唇始终不曾开合。
半晌,书生才不甘愿的叹了口气,“知道了……还是不到时候是吧?”
这边,书生齐盖两人,就着桌下双手交握的姿势,缓缓沉入一种静谧的氛围里,厅堂里,人来人往,人声鼎沸;饭馆外,日到中天,如火如炙。而这一切,暂且与他们无关。
也许,他们在这样的时间里感受着彼此,也许,只是静坐在这样的画卷里。
“啪”一声,一把镶珠携翠的宝剑带着剑鞘,狠狠拍在书生与齐盖二人面前。
他们双双定睛望去,复又齐刷刷皱眉。
“呵——这是该说缘分还是……狭路相逢?”拍下宝剑的红衣女子,撇着嘴说道,面上尽是骄傲自得的神情,看着书生二人的表情里,透着一种“你们自己撞进来的”的危险意味。
齐盖提起拍在桌子上的宝剑,看似轻轻一动,下一刻,宝剑连带着剑鞘,一起插入了饭馆的门柱上,入木半个剑身。
“你——”红衣女子气得脸蛋通红,眼中都能冒出火来,“好啊!好啊!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来人——”
“慢!”男声突然插入,又一次阻了女子的行为。
书生和齐盖双双交换一个眼神,实在不解这对兄妹到底要做什么?这么黑脸白脸的轮番上场,他们以为自己的演技已经好到可以堪比戏子了吗?
“怎么了?”在后院打理好马车马匹,又上街补充了路上要用的东西的谈清和凌园二人回到客栈时,恰好目睹了书生与齐盖无奈的眼神。
“凌叔,谈清,你们会来了。我去嘱咐小二一声,我们这桌人齐了,可以上菜了!”书生可以绕过那对兄妹,视若无睹的直奔着柜台而去。
三言两语把自己要说的都给说了,却发现掌柜一直木讷的盯着自己,不做回应。
“你这掌柜……”书生正要询问,却听身后一阵如母鸡啼鸣般的笑声响起:“咯咯咯……好生笑话!”
书生回头,看到那红衣女子正站在自己身后,翻弄着自己的衣袖,好不悠闲的样子,眉眼之间尽是小人得志的笑意。
“你们刚刚得罪了我这主人,还想要我这客栈好菜好饭的伺候你们,天下间哪有这般便宜的事情!”
说着,眼神轻蔑的扫了一眼书生,而后居然满眼愤恨的盯上了齐盖,那感觉,就像是毒蛇盯着自己的猎物,既有势在必得的狠毒,又有吞之入腹的贪婪。
书生虽不解这女子何以露出这般神情,但个中的不怀好意他是感受的真真切切,心里冒火,嘴上也不愿再饶人:“姑娘说的倒可笑了!即便此间客栈是姑娘家的产业,但我们几人是实实在在拿着银子来花的,你们客栈卖吃食,自然要好菜好饭,我才愿意拿银子买!一买一卖全凭自愿,怎的就变成了姑娘说的那般‘好菜好饭伺候’?说的好像是此间是善堂,亦或者是,我没出银子一般。”
“再者,你若不愿意卖,早前何必应承于我,我现在可不是来点菜,而是让掌柜的将我点好的菜给端上来的。”书生嘲讽的翘了翘嘴角,慢吞吞走回齐盖凌园等身边。
齐盖略略扫了扫客栈里的食客,大部分都是埋头苦吃,不敢直视他们这一群人,只有少部分看着还比较面善的,悄声的朝着他们使眼色,让他们且莫再激怒此间主人了!
☆、第五十六章
齐盖扫视完毕后,也不动声色的将他的发现传递给正在气头上的书生,示意他看看四周。
这一看,书生也立刻冷静了下来,这些人的行为……莫不是,他们一来就得罪了这里的地头蛇了?
如此一想,书生已经收敛了自己所有的气焰,虽然这红衣女子着实令人反感,却也不至于要为这样一个人惹一身麻烦在身上,不值!
于是便对着齐盖凌园他们眨眨眼,示意众人换个食肆,随意吃上一点,便上路去吧!
凌园等人自从离了天禀城就一直处于一种急躁的赶路状态,他们是巴不得不耽误一丁点时间的,看着一向娇气的书生,现在居然主动放弃了歇息享受的机会,哪还有什么不同意。
几人立刻默契的站起了身,草草拿起长凳上的包袱,就准备离开。
却不想,自书生讲话后,就没再出过声的那位男子,将胳膊横在了书生面前。
这个人身量与书生一般高,他这么一档,书生就不由的与他四目相对,“不知兄台还有何事?”
“在下揽月山庄韩振羽,这任性的女子是我妹子,韩月牙。早前兄台一众对我兄妹二人施以援手之事我们且还没有回报,此刻怎能因为小妹的不懂事就将几位赶出客栈呢?几位一定要给韩某一个机会,既是报恩,也是为家妹的不懂事告罪。”韩振羽说的大义凛然。
书生却听得心里暗叹,这个韩振羽看着倒像是正人君子,但就他几次恰到好处的阻拦,就难以取信于人。
而他自己应该也能看出,自己这一行人是一点也不相信他们兄妹的,却依旧与他妹妹一唱一和,一再的想留下他们。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何意图,这般执着。
“不必,我们确实有事,不便多留。还望韩兄海涵!”这次不等书生开口,齐盖就强势而不留余地的回绝了。
书生略有些不习惯这样的齐盖,对一个人毫不掩饰的恶意!这可不像齐盖的一贯作风啊,只是在这样的情境里,他知机的选择不点破!
毕竟,甩开这对不知目的的兄妹是他们都想做的事,不是吗?
韩振羽脸上的笑容变都没变一下,依旧端着一张谦和的脸,像是丝毫不在意齐盖的不客气,但同时,也有那么一些无视的意味在里面。
齐盖明明已经回绝了他的邀请,可他就像没看到一样,只是摆着一张谦谦君子的脸,眼睛直勾勾的锁住了书生,像是在等书生给他一句话一般。
书生半遮着眼皮,看了看这个男人,仔细打量才发现,这个男人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不是那种女人的美,而是一种保养得当的,属于男人的美!
五官谦和,皮相白皙,朗目浓眉,第一眼看,也许不会惊艳,但看久了,却觉得很美!
对,是美!而不是男人的硬朗、俊逸或雄壮的魅力。
但不论这个男人是何等长相,都不是此刻书生所关注的,书生心里已经因为这个男子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识趣,以及对其齐盖的故意忽视而升起一股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邪火。
若他真心相邀,为何对齐盖的种种视而不见,齐盖这般不掩饰的厌恶他读不懂吗?
若他无意真诚,又何必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挡路,好歹这民间有一句俗话他总该知晓吧!
书生压根连多一眼都懒得再看向他,他伸手拉了拉齐盖的袖口,“走吧!别再耽搁了,凌叔说路上还有好几天呢!”
齐盖本来因为韩振羽对自己的故意忽视,以及对书生毫不掩饰的欲望而怒火中烧。他从来不知世间居然还有这般无耻之人,对于别人所属物品的窥伺居然这么光明正大。
可被书生这么轻描淡写的一通话说得,火气立散——呵!书生压根没有理睬这个韩振羽的心思啊!
齐盖反手握住书生的手,惊了书生一跳,在外人面前,齐盖虽然常常逗弄自己,却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毫不避讳的展现亲昵。
他微微挣了两下,返现齐盖的手虽然并没有使力,但也恰恰好能够束缚住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
书生微有所悟的从下斜视了齐盖一眼,想了想,也便随他去了!
有些事,虽没有明说,但既然不拒绝,就是一种默认。
这一点,对于知书生甚深的齐盖,无疑是最好的一种答案!想要书生主动承认他们之间有些什么,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所以,齐盖深知,自己想要什么,就只有靠自己去掠夺,只要是书生愿意给的,就是书生默认的。
而此刻,在外人面前故意显现的这份亲昵,书生最终的顺从,对齐盖来说,比他之前想要对韩振羽示威所得到的快意更多!
韩振羽?那算什么?
小书呆才是最难搞的,只要小书呆搞定了,还有什么可惧的?
齐盖嘴角不可抑制的翘起一个明亮的弧度,他半眯着眼睛,挑衅的看向韩振羽:“韩兄,我们真的还有要事在身,告辞!”
话音一落,就拉着书生的手,正大光明的离开了客栈。
直至四人完全踏出客栈,客栈里突然响起一阵轰然巨响,惊得书生他们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只见他们早前落座的那张饭桌和条凳,全部化为碎屑。
那位韩振羽却依旧谦和的站在旁边,眼神牢牢的锁在书生身上,完全没有意识到对他身边那堆座椅,刚刚才被外力给毁坏了。
另一边,红衣女子的宝剑还拿在手中,但是另一手却握着一根黑亮的鞭子,看鞭子拖地的样子,好像刚刚才用过。
乍一回头,看了这番场景,书生也以为是韩月牙所为,但再琢磨的时候,韩月牙垂眼不敢看人的表情,以及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好像又说明了不是这么一回事。
但是,无论里面有发生了什么,有多少猫腻,都与他们无关,他们回头,无非是人之本能!看了能看的,也便够了!
该吃饭吃饭,该上路依旧上路。
而这一次,不管里面再有什么声响,几人都没有再回头。
等到马车又一次行驶在林野之间时,一群绷着脸的灰衣人悄然将马车包围。
马车戛然而止的同时,一车四人对于被拦截行程,居然没有一人表示出一种惊讶,反而都隐隐的露出一些“果然如此”的表情。
齐盖将书生留在马车里,示意他不要出来,自己掀了帘子,略带着几分不耐和狠戾的出来对上了那些灰衣人。
灰衣人不但衣服灰扑扑的,连脸色都带着一种灰白色,眼睛僵直而没有神采,三十多人矗立于马车四周,远远看了,倒像是一群僵尸。
“小心,这些……好像是炼尸!”看到齐盖走出马车,一幅想要独自挑了这群灰衣人的样子,凌园不由出声提醒。
“什么东西?”齐盖愣了一下,炼尸?这是什么?还算是人吗?
“有点像养蛊,把一群孩子从小养在一起,关在极湿之地,除了喂毒以外什么都不给。而每次投喂的毒虫蛇蚁也都是定量,要想活下来,就只能自相残杀,甚至还要靠吃被残杀掉的人才能生存……”凌园忍着满腹的反胃感解释,这样的情况他只在小时候养在那个人身边时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