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八皇子才悔恨难当,若是早知道老七是这样一条毒蛇,当年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招惹对方!当个闲散王爷,安安稳稳地活着,那该多好啊!
眼见八皇子竟吓尿了,七皇子这才低低笑出声来,“老八,方才本王与你开玩笑呢。本王已经这样了,还争个什么?”话落冲两名太监招手,“你们照顾好他,没有本王的命令,可不许让他死了。”
二人低声应诺,表情惶恐。
慧妃追到门外,遥望儿子远去的背影许久不动。怎会不争呢?怎么能不争呢?得知这只是个玩笑,她非但没觉得松口气,反而失望至极。待她重回殿宇,八皇子已经被打理干净了,正用仇恨而又恐惧的目光注视母妃。
空气渐渐凝固,心脏慢慢僵冷,曾经亲密无间的母子两,终于无可挽回地走向猜忌与决裂。他们依然活着,却活得像两具行尸走肉。
小顺子推着主子离开冷泉宫,一路上欲言又止。他极想问问主子究竟有什么打算,对那个位置在不在意,却又担心犯了忌讳。迟疑间,坤宁宫到了,因天气晴好又未到饭点,皇后提议大家一块儿去御花园走走。
看见站在大皇子身后的美貌少女,有姝身上的毛瞬间炸起来,连脸颊两旁的小辫子都翘了翘。七皇子差点喷笑,所幸及时按捺住了。他把毛团子摁回衣襟,冲诸人见礼。
皇后与景帝既然有意撮合他俩,自然不会站在一旁碍眼,到了御花园,随意找了个借口就相携离开。大皇子喜气洋洋地交代表妹几句,也走了。少女笑得十分娇俏可爱,但到底因为年纪小,收敛不好情绪,眼里的不甘愿多多少少泄了出来。
“王爷,那处景致甚好,不如去坐坐吧?”见端亲王并不主动开腔,她只好指着前方的凉亭说道。
七皇子颔首,到得近前,让小顺子在冰冷的石桌上垫了一个柔软的蒲团,这才把有姝从衣襟里掏出来,摆放在上面。见少女满脸好奇,于是温和道,“天气有些凉了,直接放在桌上怕冻着他小爪子。”
“王爷果然如传言一般,对自己的狗十分宠爱。”少女羞涩一笑,心里却颇感腻味。她最讨厌的就是小猫小狗,脏、乱、吵,见了就恨不得掐死。尤其是眼前这只,头上竟戴着紫金冠,身上竟穿着亲王朝服,脖颈上挂着的血色暖玉全大燕只有一块,可说是价值连城,不过一个畜生,何德何能?
本来嫁给一个瘫子就已经够委屈了,竟还要与一只狗争宠,少女心中的怨气之浓可想而知。但为了表兄的前程,也为了家族兴旺,她不得不忍辱负重。暗暗吸了口气,她装作热切的模样说道,“王爷,您这只小狗好生可爱,我能摸摸它吗?”
七皇子笑而不语。
有姝主动上前几步,小脑袋左偏右偏,小尾巴摇来摇去,乌溜溜的眼珠定定看着少女,仿佛对她十分好奇。再如何心硬如铁的人,也免不了被他这幅可爱的模样吸引,更何况涉世未深的少女。
少女眼底的恶感稍减,慢慢伸出手去摸他脑袋旁边的小辫,却不防他忽然炸了毛,张开嘴,发出尖利的吠叫。这变故发生得太快,令少女吓了一跳,差点打翻手边的茶杯。有姝这才扭着屁股跑到主子身旁,嘴巴一咧,竟是笑了。
“瞧你那熊样儿!你能阻止你家主子养别的小狗,还能阻止他大婚不成?他总得有女人,有子嗣吧?”飘在半空的老鬼哭笑不得。
七皇子却完全没觉出不对,强忍笑意抱起有姝,在他脑门上亲了亲,然后才看向少女,嘴里说着道歉的话,语气中却唯有宠溺与回护。少女为了保持优雅端庄、雍容大度的形象,只得强行按捺。
二人说来说去都是些套话,极为枯燥无聊。有姝听了半晌就耐心全失,顺着主子大腿滑落地面,一脑袋扎进草丛里。七皇子隔一会儿便看他一眼,隔一会儿又看一眼,完全的心不在焉。当少女绞尽脑汁想出一个比较有趣的话题时,却见他脸上露出焦急之色,然后掏出一枚玉哨吹响。
哨音十分尖锐,刺得少女头疼欲裂,她转头去看才发现是小狗不见了,几名太监正在花丛里寻找,此时已急出满头大汗。素来是人群焦点的少女,头一回品尝到被忽略的滋味,且还是因为一只狗。婚前都这样,婚后又当如何?她微微垂头,掩饰自己怨毒的目光。
七皇子正因找不到有姝而心中焦急,并未注意旁人,反复吹了几回哨子,才见有姝从灌木丛里蹦出来。他径直跑到少女身旁,先是抬起爪子挠她小腿,待她垂头看来,才把嘴里的东西放在她拖曳于地的裙摆上。
少女仔细一看,竟是一只巨大的黑壳独角仙,正晃着独角与节肢,顺着裙摆往上爬。养在深闺的娇娇女,哪里有不怕虫子的?她失声尖叫,蹦跳而起,想拍又不敢拍,只能向周围的宫女求助,“来人啊,快把这只虫子拿下去!救命,救命啊,它快爬上来了!”
一群宫女蜂拥而上,手忙脚乱地拍打。
见有姝转身跑进花丛里,露出一个小脑袋冲自己龇牙咧嘴,七皇子除了扶额苦笑,竟是无可奈何。然而,发觉有姝对自己怀着同样强烈的占有欲,他内心深处又不免涌上一股甘甜。
罢了,他闯祸,我来善后,这本就是当主子的责任。七皇子如是告诉自己,然后颠倒黑白地道,“看来有姝很喜欢方小姐,不然也不会把最心爱的虫子送给你。当年本王收到他送的甲虫时也吓了一跳。”
“是啊是啊!小猫小狗遇见喜欢的人都这样。”小顺子也跟着打圆场。但他话音刚落,就见王爷的脸色沉了沉,也不知哪句话说得不对。
少女哪里会相信他们的鬼话。她方才分明看见那只狗笑了,是幸灾乐祸地笑!它绝对是故意的!不行,一定得想办法治治它!
这边厢鸡飞狗跳,那边厢,有姝已顺着草丛出了御花园,朝广陵宫跑去。想当年他抓掉小姑娘一根头发,先是藏在爪缝里,后来收在双雪殿,再后来又用荷包装好,埋在广陵宫的花圃。如今他想恢复人身,还得靠这根头发找人。
老鬼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地数落,“你啊,可得赶紧把人找到,然后解除妖法,否则再过几年就真的无可救药了!你自己没发现吗?你那性子越来越像狗了!哪里有人会随随便便把虫子叼在嘴里,也不嫌恶心!”
想当年,有姝吃过的腐败食物与变异虫兽不知凡几,又怎会嫌弃一只独角仙,但这些属于隐秘,不能告诉旁人,便只得装作没听见。
第95章 造畜
有姝在老鬼障眼法的帮助下一路跑到广陵宫,鼻子这里闻闻,那里嗅嗅,终于找到当年掩埋荷包的地方。所幸前几天刚下了一场雨,土质比较松软,他不过刨了几下就把东西翻出来,连忙用牙齿咬住绳索,打开查看。
“怎么样?头发还在不在?”老鬼飘过去,凑近了看。
“还……”有姝只说了一个字,身体就被人捞起来,连忙吩咐老鬼,“快帮我把头发收好!”
老鬼虽无法白日现形,却已能挪动一些重物,不过一根头发而已,立刻就被他卷入魂体,隐匿起来,然后看向抓住有姝的太监,惊疑道,“他不是端王府的下人,抓你干嘛?”
有姝也抬头打量,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因为颇受主子宠爱的缘故,他在端王府和宫中可说是横行无忌,大家都知道端亲王洁症严重,不喜旁人碰触他的物品,故而宫女太监、甚至包括嫔妃,远远见了有姝就会避开,并不敢上前引逗,更别提搂抱抚摸。
他原以为这太监是急着回去交差才把自己抱住,但对方不是端王府的人,又为何如此?
不等一人一鬼想清楚,那太监已疾奔到一座假山后方,把剧烈挣扎的小狗递给一名女子,“这位姐姐,咱们可说好了,只能让你家姑娘抱一会儿,等下端亲王问起来,你们就赶紧把狗放了。”
“知道。多谢这位公公。”女子把一个荷包递给对方,顺势接过小狗。
本还在胡乱蹬腿儿的有姝安静下来,假装乖巧地趴伏在女子掌心,待她放松警惕之时,忽然张开嘴,狠狠咬她虎口。女子吃痛,连忙把小狗扔出去,却又被那太监眼疾手快地捞回来,用帕子捂住口鼻。
帕子里仿佛掺了迷药,有姝只吸了两口就慢慢睡死过去。
“听说这狗儿极其聪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若是不制住它,让它喊起来,咱们就完了。这位姐姐,你没事吧?我方才也被它挠了许多血道道,疼得很呢。”太监一面试探小狗鼻息,一面去查看宫女的伤口。
“不过一点皮肉伤,无碍。”女子用手帕捂住虎口,等血止住了才把小狗接过来,屈膝道,“这位公公,我走了,待我家姑娘玩够了,自然会把它放归御花园,届时大家只当它走丢片刻,不会牵连到你头上。”
“那就好。”
二人左看右看,分道扬镳。老鬼道行失了大半,就算想救有姝也有心没力,况且他并非厉鬼,只有执念全无怨气,若是随意附体,定然会被此人阳气灼伤,反倒有可能魂飞魄散。眼见女子似乎不想伤害有姝性命,他就亦步亦趋地跟着,先看看情况再说。
女子把昏迷不醒的有姝装进一个小匣子里,走到前殿与自家主子汇合。老鬼定睛一看,不正是端亲王的未来王妃吗?她眼角还带着刚哭过的红肿,显然被那只独角仙吓惨了,身上的裙子也换了一套,正翘首以待。
“抓到了?”等女子走近,她低声询问,语气中难掩怨毒。别跟她说什么不要与一只畜生计较,她今儿算是看出来了,哪怕自己吓得半死,端亲王也不会心疼一分。她这边还淌着眼泪,对方就已经急着去找他的小狗,仿佛少看一眼会少块肉一般。尚未成婚就把一只狗看得比自己还重,这让养尊处优的她如何受得了?
“抓到了。”女子举了举手里的木匣。
“甚好,咱们即刻出宫,让端亲王自个儿找去吧。”少女冷声而笑。
因之前受了莫大惊吓,皇后并未多留,只交代侄女儿不要与一只畜生计较。少女自是点头答应,待马车驶出皇城,立刻把匣子打开,用一根银针戳醒小狗。有姝感觉身体一阵刺痛,忆起之前的绑架,连忙爬起来,却见一张放大的脸庞正冲自己恶毒地笑。
“不过一只畜生,也敢爬到本小姐头上撒野。亲王朝服、紫金冠、血玉,你也配!本小姐今儿就把你宰了,倒要看看那瘫子会不会为了你与本小姐翻脸。他算什么东西,也敢肖想承恩公府的嫡小姐,我本是要嫁给表哥当皇后的,全被他搅合了!”少女越说越气,把有姝摁在矮几上,三两下扒掉他金贵的行头。
她的大丫鬟连忙劝解,“姑娘,何必为了一只畜生脏了手。您把它往外头一扔,且由它自生自灭去吧。前面就是一条穷街陋巷,里面有许多乞丐,见了这畜生还不立马杀了吃肉?”
少女一想也是,推开车窗,把迷药尚未消退干净的有姝远远扔掉。
一直跟在二人身后的老鬼连忙飘过去,顺势接了有姝一把,这才没让他摔伤,然后立刻给他施了一道障眼法,免得被附近的乞丐发现。有姝蜷缩在墙角,脑袋昏沉了许久才找回神智,本打算去找主子,转念一想,何不趁此机会恢复人身再说?他与老鬼在街上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一处废弃的宅邸暂居。要找人,必须先画出阵法与符箓,这对现在的他而言是个大工程,还得仔细筹谋一番。
与此同时,七皇子已经快把皇宫翻了个底儿朝天,却依然没能找到爱宠的下落。他正端坐在坤宁宫正殿内,表情看似平静,拢在袖中的双手却青筋暴突。若非还保有一线理智,他早已飞奔出去亲自寻找了。
“找到了吗?”每隔一刻钟,他就会询问一次。